海枯石爛, 伴你走完此生 (長篇連載)六十。全職護理
文章來源: Alabama2014-12-20 07:33:39

六十。全職護理

她回家之後, 我就成了一個全職護理人員。她既是我的妻子, 又是一個需要我護理的病人。

對她的護理是多方麵的。 在生活上需要護理,她穿衣開始困難了,老是找不到袖管, 或弄錯了正反;她不知冷暖, 要穿多少衣服, 她弄不清楚, 天氣很熱, 她卻穿得很多, 天氣涼了, 又想不到加衣; 她常常在雙腳上穿上不同的鞋襪,走下樓去; 她去了洗手間常常忘記抽馬桶等等, 等等。 我幫助她每一件需要幫助的事, 而且一改以往態度, 總是和顏悅色, 有求必應。 比如, 她原來忘了抽馬桶, 我會說:“你怎麽馬桶都不抽?”帶有責備的口氣, 現在我幫她抽了, 告訴她:“你忘了抽馬桶, 我幫你抽了。” 她會說:“ 啊! 真的,我又忘記了。 謝謝你了。”不讓她在生活上感到絲毫的壓力。

她體力上感到虛弱, 尤其上下樓梯。 我扶著她上下樓梯。 如果是晴天, 就在後院, 扶著她走幾圈。 後來體力有所改善, 我們就去附近的花園, 植物園, 動物園,她沒有興趣拍照, 她看著我拍。 她說累了, 我們就回家。 但她不再像以前那樣事事感興趣, 總是慢慢地跟著我走, 時而也幫我背上一個空包。 出去走走, 呼吸新鮮空氣, 曬曬太陽, 看看花朵, 動物, 人群,比在家裏好。她需要各種不同的刺激。 雨天, 我就帶她去Galleria Mall, 在商場裏走上幾圈。 但她常常喜歡待在家裏, 在沙發上呆坐。

她仍然有幻覺, 常常從計算機中,電視上看到的圖像, 以及文字反應到現實的生活中來。 比如, 新疆人在國內鬧事, 她就十分害怕。 常常看到新疆人就在我們家門口, 問我是否會進門搶東西殺人。 我就給她解釋,新疆人在中國, 這裏是美國, 他們不會來的。 她常常看到我原來的老板叫我去討論實驗, 其實, 我的老板早已離開UAB,已不在本市工作,但在她頭腦中不斷出現我老板的身影。有時她認為我和攝友出去拍照, 其實這那個攝友在亞城, 根本不會來到我們這個城市。她經常出現類似的幻覺,幻聽。 我如實告訴她:“醫生說了, 這個病有幻覺, 看到的, 聽到的, 想到的,不一定是真實的,要我及時糾正你。”

現在她的反應緩和多了,總說:“那可能吧。”我感到用藥之後, 在情緒上有所改善, 她不再像以前那樣衝動。

她有一種恐懼感, 總感到有人要害她。一旦看不到我,她就十分慌張。 她把我看成是她的貼身保鏢, 常常對我說:“你要答應我, 要永遠保護我。” 開始, 我做事情, 她跟著我, 就怕我走脫, 後來幹脆上洗手間也要我陪著,要我在門口等著, 不要走開。

每天吃藥,即使給她拿好了藥,問她:“吃藥了沒有?” 她有時回答:“吃了!” 你別當真, 藥常常就在桌上, 沒吃。一天真把我嚇壞了, 午睡後, 我準備好咖啡, 叫醒她:“起來吧, 咖啡做好了。” 我就和她一起喝咖啡, 我先喝完, 告訴她, 我上樓去了, 你喝完了就上樓來。 5分鍾後, 我不見她上樓, 就下樓去看看她怎麽還沒有喝完咖啡。 一看她在玩弄藥瓶, 其中一個瓶子的藥不見了, 少了16 顆。我問她:“藥呢?”“不知道!”她回答。“你吃了沒有?” “不知道!”

我清楚問她沒用,我到處找藥,始終沒有找到。 我趕緊查了書本, 這種藥不是強烈抑製劑, 是增強記憶的藥物,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此後,我再也不敢把藥放在桌上, 移到高處, 她夠不到的地方。

原來她喜歡看電視, 上網讀新聞,後來漸漸失去興趣,什麽都不願意幹。 我就在下午午睡後, 和她一起坐在陽台上,邊喝咖啡, 便讀故事給她聽。我有一本微型小說, 選其中她感興趣的故事,讀給她聽。 開始還很新鮮,如同50年前一樣, 糾正我的發音,讀完後能表個態, 說說故事中情節如何,寫得好壞。 後來, 再也不想聽故事了。

我出外購物, 她我總要帶上她,即使就在後院勞動(Yard work), 我就請她坐在陽台上看著我勞動, 不讓我的身影在她的眼中消失,我也不敢讓她的身影,在我的眼中消失, 怕她出事。

後來,她不認識自己的家, 竟然不知道哪兒是廚房,哪兒是自己的床,哪兒是衛生間。即使到了衛生間, 找不到自己的牙刷, 牙膏, 最後, 連馬桶都不知道在哪兒。 她常常要求我:“我要上廁所, 你帶我去, 我不認識路。” 其實, 就在自己的家。

尤其在感情上, 我希望她不要把我忘了,這也是我寫這個故事的動因之一。故事的前半段, 從我們相識開始, 到戀愛, 組成家庭, 共同奮鬥, 我寫一段, 念給她聽一段, 讓她回憶起那美妙的時刻, 喚醒她美好的回憶。她的遠記憶比近記憶好, 以前發生過的事, 她還是能夠回憶起。 那些記憶, 對她是重要的, 甜蜜的, 願意去回憶。 念到動情之處, 她給予一個無聲的,甜蜜微笑。 後來, 再也見不到這種微笑。

每天清晨, 我在臉頰上給她一個吻,讓她在清醒的第一眼, 看到的是她最想見到的那個人。 晚上睡前, 給她一個吻, 讓她知道我就在她身邊, 讓她安然入睡。 她總以一個淺淺的甜美笑臉給予回應。 白天,我總不斷的喊著“梅”, 她笑著說:“你怎麽老喊我?” 我告訴她:“我要讓你知道我時時刻刻就在你身旁。要你始終記得我, 不要忘記我。” 她總說:“不會的, 我不會忘記你的,永遠, 永遠!” 我真希望這個永遠。

後來, 我喊她, 她毫無反應,她閉起雙眼, 好像怎麽也沒用聽到。

白天, 我隻能陪伴著她, 基本上做不到自己的事情,更談不上寫作, 這篇故事我都在夜間完成。 她吃的藥物中有安眠成分, 晚上睡得挺熟。 我睡到半夜, 有時1點, 有時2點, 起身, 寫作2小時, 再上床睡覺。慢慢地,也就成了習慣。 早晨她醒來時, 看到我就在身邊, 她,放心了。

一天, 我偶爾問她:“你算算, 3加7是多少?”等了好久, 她十分緩慢地說:“我算不到。” 盡管她以前很聰明, 現在她的智力還不及一個3-4歲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