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計大約有九成以上的華人在美國第一次買房子之前從來也沒有想到過，一旦有朝一日擁有了房子，就等於開啟了自己當庭院小工的行當。除非您所在的州寸草不生，除非您找專人打理院子，除非您租房子住，除非您住進了大城市的樓房，否則無人可以逃過給自家的院子割草這項艱巨且永無止境的工作。

割呀割呀割呀割，一年四季，人們竟然有大半年的時間都必須在周末盡心盡力地伺候著自家的草地。那些有幸居住在四季常青，鮮花盛開的花園州的朋友們就要加倍地為自己家的房子，自己家的院子，自己家的草地下功夫了。

好像是從前幾年開始的，我們也找了別人來給自家草地割草。當時給我們割草的不是生人，是住在同一小區不遠的鄰居家的上高中的孩子。美國孩子喜歡在放暑假的時候找些事情做，例如給鄰居家割割草，去外麵打打工什麽的，即培養了自食其力的精神，也使自己得到了相應的報酬。

其實，之前那個孩子已經給我家隔壁的鄰居割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草，而我們雖然有些羨慕鄰居的豪放，卻始終都還是自己動手。我家的草地是周圍住戶中最大的一片，每次割草都是汗流浹背，氣喘籲籲。即便如此，我們也沒有想過要讓別人來替自己割草。直到我家的第三個割草機壞了，又正趕上鄰居家正在請那個學生來割草，於是我們就順其自然，開啟了請人割草的曆史。

先吃苦，後享福絕對是正確的！自從開始了讓別人給自己割草的曆史新篇章後，我們就再也沒有回到自己割草的年代了。人的惰性，人的慵懶是與生俱來的吧？從我們自己的生活中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後來那個孩子上了本地大學，暑假還是會來給鄰居們割草，我們明明知道有一天他會離開的，但卻不準備主動先辭掉他。2020年的夏季初始，鄰居的孩子突然就不割草了，於是我們一直享受有人割草的日子也跟著變得雜亂無章起來。這其間，我們找鄰居借過割草機（因為不想再買了，而且正在尋人中），我在路過小區一家人的門口時，還主動找給他們家割草的白人要過名片，但那人當時說他的時間幾乎都排滿了，要找他割草恐怕得等到下一年了。終於有一天，先生外出回家時帶來了一個也是在小區別人家割草的名叫愛德華的中年黑人，從那天起，他就成了我家下一個割草的人。

愛德華中等個頭，人長得敦敦實實，麵目友善，每次來割草都是用一輛老舊的能坐人的自動割草機在草地上來回奔走。他幹活很有特點：仔細，認真，卻速度很慢。他給我家割草，每次都是來回來去開著割草機割兩遍，打邊也是極其認真的。他來一次，連準備帶收尾，前後沒有兩個小時，也有一個半多小時，比同樣開割草機的白人和墨西哥人慢了一倍的時間還多。要知道我家草地也就半個英畝不到。用如此細心但是卻效率不高的速度割草，雇主是滿意的，但是他一天也就幹不了幾家了。也許他的客戶不是很多？無論如何，那樣幹他是很吃虧的。

愛德華的割草機非常老舊。怎麽知道的？因為他的老割草機就在我家的草地上壞過一、兩次，當場就開不動了，割不了草了，他隻能把割草機放在我家割了一半草的院子裏，第二天讓朋友開車幫他拉走。

愛德華應該是個好人，但卻很有些令人搞不懂的個性。他不像別人那樣定時的一個星期或者兩個星期來割一次草。草長了一個星期他不露麵，長了兩個星期他還不露麵，沒有任何信息，也沒有任何解釋，先生給他發信息他也不回不理。過幾天突然自己又來了。他給我們割草的那幾個月，我們根本不知道他哪天會來。結果到了2020年的九月以後，他幹脆就來了個人家蒸發，不辭而別了。那時我們就想，疫情如此嚴重，不來就不來吧。

上個月，自從去年九月份就了無音訊的愛德華突然給先生發了個信息，說他這回有了新設備，可以來割草了。那就來吧。結果又和去年一樣，來了兩次之後再怎麽打電話，他都不接電話也不露麵了。其實我們已經看出來了，他用的還是那部舊的割草機，今年第一次來我家割草就差點又壞在草地上，估計是那部割草機又撂挑子了。唉，有好幾次我就想，怎麽就沒有錢換一個稍微新一些的呢？

於是，我下了決心，找朋友要了給他們家割草的墨西哥人的電話，一個電話打過去，人家下午就來了，剛剛從上一家過來。接下去就是蹭蹭蹭不到半個小時全搞定了，給人的感覺是割草賺錢很容易嘛。

墨西哥人也是用坐式自動割草機除草的。他專門做給客戶上門割草的營生，外帶草坪保養等等。墨西哥人來的時候氣場相當大，開了一輛大功率的貨車，後麵拉著一個銀色的帶門的小型拖車，打開門，從裏麵開出一輛半新不舊的保養的很好的機動割草機，轟隆隆割草割得飛快。然後又開車奔赴下一家。

於是我就產生了相當強烈的困惑！一種對命運，對人生的不能解讀的困惑！

墨西哥人從哪裏來？當然是從墨西哥來。不言而喻，當許多墨西哥人第一次踏上這塊富庶的美國的土地時，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都是沒有身份的難民。他們東躲西藏，幹著最辛苦，最低下的工作，以至於中國餐館都快變成墨西哥廚子掌勺的“中餐館”了，因為他們比華人便宜多了。不僅如此，韓國雜貨店的角落裏，華人菜市場最最腥臭的海產攤上，都能看見墨西哥人整理蔬菜，為顧客清理活魚的場景。墨西哥人四處征戰，為人們換房頂，為人們的庭院施肥，為人們的後院砍樹，這些出大力，流大汗的活計都離不開墨西哥人的身影。一開始是墨西哥人跟在白人雇主的身後幹，幹著幹著，許多墨西哥人就開始自己單幹了。那麽問題就來了：和愛德華相比，墨西哥人明顯沒有根基，沒有種族上的優勢，甚至可能至今都沒有固定的身份，他們憑什麽比愛德華更能掙錢？

我敢說，那個開著大功率汽車的墨西哥割草專業戶剛來美國時絕對沒有愛德華的錢多。那麽他為什麽在今天就可以有愛德華明顯買不起的車和割草機呢？我真的是百思不得其解。

我也敢說，愛德華絕對是辛勤勞動的那種人。如果他是喜歡偷懶的人，他就不會每次割草都要重複一遍，打邊也十分細心了，因為沒有人會因為他沒把草割齊而指責他，也沒有人在意他打邊是不是打得齊整。他就是一個細心工作的人。那為什麽他那麽細心努力的幹活，卻幹不過當初比他還不如的墨西哥人？很明顯他沒有多餘的錢去替換那個老掉牙，時刻都會死機的割草機，他也沒有錢去換一輛大一些的汽車。墨西哥人沒有團隊，就是夫妻店。愛德華沒有團隊，就是自己一個人。這之間能有那麽大的差距？墨西哥雖然是夫妻店，但割草也是一個人啊。

所以，我搞不懂。真的搞不懂。我真心希望愛德華的境遇能得到改善！因為他不輕，氣喘籲籲地在太陽下幹活看著就很辛苦。當然墨西哥人更辛苦，而且幹的活比愛德華多很多。但是命運為什麽就如此青睞墨西哥人而不是愛德華呢？命運啊，真是一個讓人們困惑的東西！

作者：spot3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