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當自強不息
文章來源: 樂閑人2011-12-16 19:17:15

2002年,我經曆了人生的第三個拐彎,主動病退。這意味著我主動終止了作為人生最重要的一項功能——工作掙錢,退出了人類社會最大、最壯觀、最紛繁複雜的職場洪流,將顛簸了幾十年的人生之舟栓係在無風浪之憂的水灣畔的一顆柳樹上,希望在這裏度過餘年。

 55歲的時候做出這樣超前的決定,抉擇比較艱難。一方麵身體有病,難以繼續肩負繁重的工作擔子,因這擔子太沉重,在完全的市場經濟下,經營一個中小型集體服裝企業,保證幾百名在職職工和近百名退休工人按月發工資,其難度顯而易見。以我從不言退的性格而言,做出病退的決定其所帶來的苦悶與猶豫無用贅言。我為此猶豫徘徊了近二年時間,其間同事不厭其煩地勸阻、領導一再聲明不批,最終我還是決定病退,促成的原因竟是二十幾年前的一次承諾。

 那時候,我和妻子都在國營單位上班,妻子所在的單位特別忙,日出而作,卻不能日落而歸,經常加班到夜晚八九點鍾,照顧兩個孩子的家務全部落在我的身上。當時二個孩子都小,每天帶他們去上廠幼兒園是一件很煩神的事,天晴日朗的時候還好,一遇見刮風下雨,愁苦不堪言。因工資低,買不起自行車雨衣,隻能一手扶把一手打雨傘,衣服經常被淋濕。所以,夜裏一聽到雨聲,心兒往往一驚,再也不能入睡,想的都是如何在那個彎彎曲曲的小路上不滑倒不被淋濕衣服。更有甚者,廠幼兒園十點半放學,在車間的工人早早地把孩子接回家燒飯去了,而我卻時常被困在廠部會議室,聽那位老書記嘮叨。書記忽悠勁大,經常洋洋灑灑地總結了前三十年,還預言了後五十年,什麽八年抗戰、三年內戰,共產黨偉大光榮;階級教育路線鬥爭,毛主席英明正確;反帝反修。任重道遠;即便將來實現了共產主義,新與舊的鬥爭,正確和錯誤的較量繼續存在等等自以為高明的廢話。這位黨辦秘書出身的黨委書記真可謂守洞的良貓,講話的時候眼珠子對會場一再搜尋,仿佛會場裏真的有修正主義的老鼠。書記在滔滔不絕的時候,我想想孩子肯定孤零零眼巴巴地坐在教室裏等我去接,心像被貓抓了一樣。好不容易聽到一聲散會,我第一個衝出會議室,奔命似的跑到幼兒園,拉起孩子就跑,一個半小時午休時間,往返十裏路,外加燒飯吃飯,緊張可想而知。常常是忙得渾身汗淌,還經常吃夾生飯。麵對苦不堪言的境況,我常常對妻子講:“將來有了孫子,我一定不讓兒子們再受我們這樣的罪,需要的時候一定退下來,幫他們帶孩子料理家務,使他們安心工作,更使孩子少受顛簸之苦。”

 就是這個承諾,使我下定決心病退了。當時,孫女已經二周歲,一直在我們身邊,兒子和兒媳都在上海工作,我和老伴商議,決定離開六安,到上海和兒子一塊居住。到上海後,我和老伴做了分工,我負責接送孫女上幼兒園、上學、買菜、燒飯;老伴負責洗衣、衛生、帶孫女睡覺。這樣,兒子和兒媳能夠安心工作,孫女無風雨饑渴之苦,與我們而言也算是老有所養(背靠兒子)、老有所為。一家人和和睦睦在一起生活了近十年。

這期間,我沒了煩心事,加上堅持鍛煉,喝酒較過去在職時減少90%以上,身體較退休前健康了許多。真可謂心有餘力,身體也有餘力。

 我的家務活分為兩段,早晨送孫女上學然後買菜。下午接孫女放學然後燒飯,這中間大約有七八小時的空閑時間。我覺得這七八個小時的空閑扣除午飯和午休時間,尚有五六個小時可以利用,也必須利用。在我看來,生命是由時間組成,浪費時間等於浪費生命。人生之舟不能長期栓係於港灣,它必須時而揚帆啟航,否則就會鏽蝕,生命之舟鏽蝕了,何談頤養天年?因此我想找一件有意義而且是力所能及的事做起來。我視“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這句古訓為一切行為的指南。

 有意義而且力所能及,我自然而然地選擇了寫作。我喜愛文學,早年卻不能獻身文學,因文學創作是一件捉摸不定的事,不能以此來養家,更有當時的政治風險,稍有不慎便會鋃鐺入獄,株連家族。因此,家庭的責任令我不能旁騖隻能循規蹈矩,視掙錢養家、供養孩子完成學業為天職。如今,孩子們都完成了學業,我有一份可以糊口的退休金,政治環境相對寬鬆,禁忌心理減輕,寫作成為可能。

由此,我充分利用了剩餘時間,送孩子買菜後便坐在鍵盤前敲敲打打,一般情況下從上午九點一直敲打到下午一點,下午和晚上再抽出二三個小時閱讀有關書籍,目的是提高學識、矯正長期在工廠工作導致的狹窄視距。

從二〇〇四年到二零一一年近八年時間,我一共寫出五部長篇,三部中篇。為檢驗成就如何,在網上貼出了全本《柳鳳仙》和三分之一部《香澗湖》,心中稍微有了底氣。

我寫書的宗旨有三:一是寫自己熟悉的生活,同時把理想寄托其中;二是主人公全部是平民,書寫他們的喜怒哀樂,我不是有錢人,既不羨慕他們,也不願意想象或者捏造他們的生活,這樣的認知在當今拜金盛行的時代似乎有些異類;三是在時代的大背景下反映真實的生活,絕不憑空捏造,至於書中的人物性格和細節反映的是不是生活本質,見仁見智吧。

       六部長篇基本貫穿了我全部的人生經曆,我的理想和對人生的認識也澆築在塑造的每一個人物中。《柳鳳仙》反映的是當代社會基層工人的苦難;《香澗湖》反映的是在改朝換代的劇烈社會動蕩中人的道德大義與良知缺失,讀者從《溫柔的力量》等三個節選中篇可見其端倪;《梅雨》反映的是人如何麵對突如其來的機遇與富貴,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應對方式,結果也不盡相同,最終樸素勝出浮躁,清醒撥正了迷失;《青城軼事》是《柳鳳仙》的續集,反映平民的後代在取得成功後應當如何生活;《靜靜地白樺林》描寫的是邊塞生活,自認其中對大自然的描寫有獨到之處;《天道有常》書寫的是官商合一的暴發戶的行態,直指當今病態社會的怪異現象。

 寫書,自然希望出版,可在和出版社接觸之後,發現這是一個很難實現的願望。在利益的驅使下,出版社眼睛盯著的都是名家大腕,把他們當成搖錢樹,哪怕是空洞無物的作品也會捧為圭臬,竭盡宣傳吹捧之能是,多賣幾本書多賺幾塊錢是他們的唯一目的,連出版者的身份都忘了,心中哪有繁榮文學的觀念。因此,我等草民的著作,再好也不會入他們的法眼,甚至連翻閱一下的心情都沒有,遑論出版?所以,出版界一切向錢看的陋習不改,中國的文學絕無繁榮之局麵。我不是葡萄架下的狐狸,看一看當今出版業出版了幾本新人的書,出版了幾本有質量的書,自然會得出這一結論。文學的繁榮靠的是百花齊放,幾個盆景裝扮不出瑰麗的春天,況且那盆景還是病態的、被人剪刈的。盡管如此,我還是不灰心,堅持在幾畝方田上耕耘不輟,希望培養出幾株豔麗的鮮花,以此悅人悅己。因此,我感謝科技進步,感謝互聯網,使我等草民有宣泄情感的場地。

創作是一項艱辛的工作,同樣也是令人深感快慰的事。每一本書,從構思,到搭框架,到填充細節,到遣詞造句,到潤色,到把理想傾注在某人物上,無不思考再三才能定奪,有時竟會因某一細節的推敲擱筆數時甚至數日,其煩惱苦不堪言,天昏地暗地仿佛世界末日。然而,在邁過一道難關之後,快慰油然而生,常常會臨窗高歌幾聲,那愉快心情何人可知?

令我最感愉快的是《香澗湖》中施太爺這個人物的塑造,這是我心目中爺爺的形象,認為爺爺都應當是這樣的,能給以下代慈愛和溫暖、能給以正確的指導。為什麽會塑造這樣一個人物,源於我的爺爺對我們長房這一支一直另眼相待,我從小沒享受到爺爺的親情和關懷,這在我心中一直是一件憾事。我希望天下的爺爺都像施太爺那樣,天下的孫子都能像施方覺兄弟沐浴到隔代的關懷。如今,我按照施太爺的方式關心我的孫女,更希望看到施太爺這一形象的讀者,現在或者將來也能像施太爺一樣,用親情和知識關心下一代。

還有一個令我愉快的人物塑造,這就是魯長河的老妻(見《船老大和碧玉女》)。一直以來,人們都知道沂蒙山那位用乳汁滋養受傷戰士的山東婦女,也知道《苦菜花》中的母親,那是英雄的形象。而魯長河的老妻卻是另一類形象,她是一位再普通不過的農村婦女,在守候了七八年,期盼著支前的丈夫風光地回來接她去享福,何曾想到突然而降的丈夫帶給她的是一張離婚書?為寫那天夜裏夫妻二人的談話,我思考了很長時間,落筆的每一個字都很沉重,沉重之後,是悲傷、是敬重、也是快慰。

現在《柳鳳仙》已經貼完,正在貼出《香澗湖》。《香澗湖》長達68萬字,涵蓋了解放戰爭到整個1980年代,這是我最看重的一部書,希望能得到讀者的青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