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二月，我戒煙了。

六歲的時候，我九叔給了我第一支煙。那是一個悶熱的夏天晚上，悶熱得讓人感覺百無聊賴，也無處可去。我穿著短褲背心，踢踏著涼鞋，坐在客廳的八仙桌邊，一邊吹著電扇看電視，一邊嘬我爸抽完的煙袋鍋子。煙袋鍋子裏有一股淡淡的焦炭的味道，就像汽油味兒一樣，嘬起來讓人上癮。

我九叔在旁邊看見我嘬煙袋鍋子，就從上衣兜裏掏出一個大前門煙盒，從裏麵抽出了一顆煙，遞給我說：來，抽這個。

我接過來叼在嘴裏，伸手拿過煙灰缸旁邊的打火機點上，吸了一口。

時隔多年，我已經忘了第一支煙的滋味怎樣，隻記得比我爸的煙袋鍋子好抽。

***

九叔是我爺爺六十多歲生的，生下來就有點兒傻，智商有點兒像《阿甘正傳》裏的阿甘，雖然蒙一見看不出來，但是時間長了你總覺得他說話做事有些不太正常，考慮問題也簡單。

我九叔原來在農村跟我爺爺和奶奶住在一起，有個綽號叫“傻老九”。我爸給他做了許多事情，先是把他從農村弄到北京的一家國營工廠裏，讓他在一個車間裏做工人。但是廠子裏的人發現他的腦子不是很好使，不適合做工人，但是礙於我爸的麵子，把他調去了食堂，在食堂裏蒸包子。後來我爸托人把九叔送去了軍隊，當了幾年兵，複員後回到原來的工廠，有了北京戶口。別的複員軍人都混了個中層幹部，隻有九叔繼續在食堂蒸包子。九叔跟我爸抱怨說，戰友們都當了幹部，隻有他還是個食堂蒸包子的。我爸安慰九叔說，在食堂蒸包子好，什麽腦子都不用費，工作簡單，錢不少掙，還可以吃得好。

九叔因為有些傻，在北京一直沒找到對象。老家人也都知道九叔的情況，沒有姑娘願意嫁給九叔。農村人都結婚早，眼看著九叔快奔三了，也沒個媳婦，我爺爺奶奶快著急死了，發愁怕九叔找不到媳婦。我爸托了個媒人，在離我們老家不遠的地方給九叔說了個媳婦。

我九嬸子是農村的，住在離我老家幾百裏地遠的一個村子裏。後來我聽我媽跟別人聊天說，九嬸子雖然生長在農村，但是人很聰明機靈，樣有樣，個有個兒，看著水靈，皮膚好，心氣很高，看不起鄉下人，總想嫁個城裏的工人。聽媒人說我九叔是在北京的國營大工廠裏工作，又是複員軍人，沒見麵就同意了。媒人趁機說，九叔在村裏有個綽號，叫傻老九。我九嬸子說，人一個解放軍，怎麽能傻呢，傻子能當兵嗎？媒人借坡下驢地說，我就是想把情況都告訴你，免得以後落埋怨。

九叔回家娶媳婦的時候，我媽給我九叔理了發，買了一身新衣服，讓九叔看上去年輕了五歲，像是個二十五六的小夥子。我爸從單位裏的司機處要了一輛小臥車一輛大卡車，帶上彩禮錢和辦喜事的錢，置辦了自行車縫紉機手表三大件，另外拉了一車家具和新買的被褥，送我九叔回老家辦喜事。那是我九叔和九嬸子第一次見麵，就入洞房了。以後九嬸子在農村給九叔生了兩個兒子，兩個孩子都挺聰明的，隨我九嬸子。那兩個孩子第一次來北京，跟我一起玩。他們告訴我說，北京的自來水是甜水。我說我怎麽沒喝出甜來過。他們說，就是甜，比老家井裏的水甜多了。

再以後，我九嬸子跟著九叔來了北京，住在離我家半站地遠的地方。九嬸子經常晚上到我家來串門，一邊在燈下納鞋底子，一邊跟我媽八卦聊天。說起九叔的傻，九嬸子說，入洞房的當天晚上就看出來了。我媽問她，怎麽看出來的。九嬸子隻是臉紅了笑，沒好意思說。

九叔在食堂蒸包子的時候，帶我去他們廠子裏玩過。很大很氣派的一個工廠，裏麵路邊可以看到一堆堆的鋼板和木板，還經常可以撿到螺絲螺母。在食堂裏，九叔從冒著熱氣的籠屜裏給我拿出兩個剛出鍋的豬肉大蔥包子，對食堂主任說：這是我侄子，包子記在我賬上。

想起來，那種豬肉大蔥包子，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包子，比天津的狗不理包子都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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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爸是個煙鬼，他不喜歡抽煙卷，隻喜歡抽煙袋鍋子。有時有人到家裏來，送給他幾條好煙，他都放在一個玻璃櫥櫃裏，和一些酒放在一起。他的煙，後來我偷走好多。那些煙，都是我買不起的。每次回國，臨走時，我都從他的櫥櫃裏拿走幾條好煙。我爸說，我把煙拿走是最好的，因為他知道我不會去把煙送人，我都是自己抽。

我爸有一個老煙袋鍋子，多年來用手摸，已經磨得鋥亮，像是一麵鏡子，能照出人影來。我問過我爸，為什麽不抽煙卷隻抽煙鬥。我爸在煙灰缸裏敲敲他的煙袋鍋子說，這玩意兒有勁兒，煙卷可比不上。我覺得我爸隻告訴了我一半的原因。我猜他喜歡抽煙鬥，不光是因為煙絲勁兒大，而且是因為他覺得抽煙鬥很有派頭，像是斯大林和麥克阿瑟的樣子。他經常右手托著煙袋鍋子，眼睛目視前方，昂首挺胸，在客廳裏來回踱步。

我回國的時候，總是去煙店，給我爸挑個好煙鬥。我給他買過好幾個麥克阿瑟型的煙鬥，但是那種型號的煙鬥是用玉米梗掏空做的，看著好看，抽著有氣派，但是用不了多久，就會被燒壞。

我九叔住得離我家近，沒事兒就到我家來串門蹭飯，吃完飯就跟我爸一起抽煙。他雖然有點兒傻，但是一個很好的聽眾，我爸講什麽，他都聽著，不斷地點頭，附和幾句。家裏經常來客人，客人來了，九叔就在一邊坐著，聽我爸和客人聊天，也不插話，隻是點頭，說幾句“那是”，“對對對”，“可不是嗎？”這樣的附和話，一點也不招人討厭。

我後來覺得領導同誌還是蠻喜歡九叔這樣的人的：雖然人傻點兒，但是本分，不招惹是非，不好自以為是，不與人爭，不給領導出難題，領導讓做什麽就做什麽，感恩，而且永遠是忠實的聽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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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戒煙之前，我每周抽一盒煙到兩盒煙。那時我手指上都是煙卷味兒，頭發上衣服上也是。站在外麵吸煙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活煙筒，嘴裏，身體上和衣服上一起往外冒煙氣。有時我去地處市中心的劇院看芭蕾舞和聽音樂會，每次去的時候，我都洗個澡，換身幹淨衣服去。我可不想坐在擁擠的劇場裏麵，讓兩邊的人皺著眉頭聞衣服上冒出來的煙味兒。

我戒煙之後，朋友們都很驚訝。因為他們知道戒煙其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戒煙有些像減肥，堅持下來還是需要一些毅力的。多少人說戒，但是從來戒不掉。從二月到現在，我一隻煙也沒抽。知道的朋友們都鼓勵我說，不錯，有毅力。但是很少有人問我，為什麽戒煙。

任何事情的發生都有前因後果。我戒煙，是因為我的貓，Frankie。

戒煙之後，直到今天，我經常會有想抽一根的衝動。特別是看到電影裏有人抽煙，或者看到鄰居家的女人在抽煙，或者下雨的時候站在門廊裏看雨，或者晚上在門口站立的時候，我都想也抽一根煙。但是我都抑製住了這種欲望和衝動，也是因為Frank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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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ankie是我從動物收養所領養來的一隻黃白貓，是一隻公貓。他身上的黃色東一塊西一塊的，後來他長得很胖，肚子下垂，像是一條奶牛的樣子。

動物收養所那時在Carling 和Bronson街交界不遠的地方，後來聽說搬到了Hunt Club路上。Carling和 Bronson是兩條主要的街道，因為繁忙，紅燈時禁止右拐彎。路口的交通燈杆上裝了攝像頭，經常把違章行駛的人照下來。

有一段時間，我每周都去動物收養所去看一眼，尋找我丟了的一隻母貓。那隻貓名叫Roxie，是一隻短毛狸貓。一個冬天的雪夜，Roxie走失了，再也沒能回來。Roxie走失了之後，我到處去找她，也去了動物收養所去登記。動物收養所的辦公室裏有個女人，對人非常好，幫著我登記，帶我去看後麵籠子裏的流浪貓，還幫我出了許多主意。但是我一直沒能找回我的Roxie。

丟失自己的貓的人的心情是很難受的。後來我曾經寫過一篇小說，一開始叫《宅男與貓》，以後改了一下名字，叫《雪夜尋貓》，講Roxie丟了的故事，在文學城的博客裏和論壇上貼過。

我發覺在我寫的小說裏，這篇關於尋找丟失了的貓的故事，是最打動人的。有個人告訴我說，她不養貓，也不是很喜歡貓，但是看了小說之後，依然很感動。在小說裏，我讓男主找到了自己丟失的貓。在現實裏，我再也沒有能找回我的Roxie，除了在夢裏之外。

我可以讓小說有個美好的結局，但是在現實裏，我卻無法改變任何事情。丟了的貓，就像失去的戀愛，都無法再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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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我收到了一張交通罰單，說是我在Carling和Bronson路口違章右拐。信裏附著幾張照片，是我的車在路口的照片，可以清晰地看見我在紅燈右拐。我想我一定是因為心裏惦記著去找貓，忘記了那個路口紅燈不讓右拐的規定。

除了三百元罰款之外，那張罰單還罰了我三個點。我去了法庭，想爭取一下，把罰的點去掉。

我在法庭坐了一下午，看著前麵的人的申訴和法官的判決。那天下午法庭審理的都是類似的闖紅燈的案子。我發現凡是不認罪的，最後法官都維持原判，因為一張圖片勝似千言萬語，照片是明明白白地顯示是在紅燈右拐，怎麽也無法抵賴。而凡是認罪的，最後無論給個什麽理由，都罰款減半。

於是我也這樣做了，認罪，並給了個牽強的解釋。法官問我為什麽違背交通規則，我說因為貓丟了，著急去旁邊街道上的動物收養所去找貓，心不在焉，忘記了交通規則。

法官把我的罰款也減半，但是我希望取消的罰點，卻沒能取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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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xie 丟失了之後，我花了一年多的時間，才恢複過來，在動物收養所領養了第二隻貓 Frankie。這個名字是動物收養所的人給起的，我覺得這個名字不錯，也沒有改，就叫他Frankie.

Frankie是一隻很愛打呼嚕的貓，給點兒陽光就高興得呼嚕呼嚕的喘氣，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很開心。可以說他是我見過的最愛用呼嚕來表達自己快樂的貓。

我第一次見到他，是在動物收養所辦公室後麵的一間屋子裏。那間屋子有很多籠子，每隻籠子裏關著一隻流浪貓。Frankie 不是流浪貓，他媽媽是。他出生在動物收養所裏，從小住在窄小的籠子裏。

那天下午，我站在一排籠子前麵，看著裏麵的一隻隻可憐的貓。我聽見有隻貓在呼嚕呼嚕地高興。我低下頭，看見一隻巴掌大小的小黃白貓在最下麵一層的籠子裏。我蹲下來，把手指伸進籠子裏。他沒有害怕，而是湊上前來，用小鼻子聞我的手指，然後呼嚕呼嚕地高興起來。我摸摸他的腦袋，他就更高興了，對著我喵了兩聲。

在那一刻，我知道我要把他領回家。不是我發現了他，而是他發現了我。

有時我在想，什麽是命運，什麽是緣分。其實很簡單，就像Frankie 和我。在我用手摸他腦袋的那一瞬間，我就清楚地知道，他就是我想要的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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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動物收養所裏辦了手續，交了錢。辦公室裏的那個女人把收養貓一些條款念給我，告訴我說，Frankie 四周大，已經做了絕育手術和打了防疫針，隻是需要再打一隻貓狗通用的狂犬疫苗就可以了。我買了一個籠子，貓砂，貓窩，貓食盆和一些小貓吃的貓罐頭，把Frankie 放在籠子裏，帶著他走出了動物收養所的樓門。

跟我走進車裏的時候，Frankie 很興奮的在籠子裏玩，一點也不害怕。車開出了一段距離之後，Frankie開始慌張了起來，像是怕我迷了路，不知道怎樣回家一樣，在籠子口叫著，用爪子撓著籠子的鋁製柵欄。

沒事兒，別害怕，Frankie，一會兒咱們就到家了。我左手握著方向盤，右手摸著籠子說。

Frankie 嚇得渾身蜷縮著，不時發出幾聲害怕的喵聲。好在我住的地方離動物收養所不遠，隻有半個小時的車程，很快我們就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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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車開進車庫，我提著籠子打開鎖，進了屋，直接走到最靠裏麵的廚房。我打開籠子，把Frankie小心翼翼地抱了出來。他非常非常小，身子有些顫抖地站在我的巴掌上。我把他放在地上，摸摸他，告訴他說別害怕，以後這就是他的家。

Frankie像是聽懂了似的，開始探索起新的家來。他一定是在籠子裏呆慣了，猛地到了房子裏，顯得什麽都特別好奇。他走到廚房，在桌子，椅子下麵走著，用鼻子聞聞牆角放著的幾盆花葉，用爪子撓撓壁櫥的門。他把一樓的各個房間走了個遍，開始爬樓梯上二層。他太小了，爬起樓梯來很吃力，但是他一階一階地順著樓梯爬了上去，繼續探索樓上的房間。我跟在他的後麵，看著他睜著好奇的大眼睛，嘴裏開心地打著呼嚕，在地毯上走動。

下樓梯的時候，Frankie有些害怕，伸出爪子試探了幾下，還是不敢下。他看著我，喵喵地叫著。我把他抱下了樓梯，走到貓食盆前，把他放下。我打開買來的貓罐頭，在一個貓食盆裏放了貓罐頭，另一個盆裏放了清水。他俯身在貓食盆前吃著貓罐頭，喉嚨裏響起了歡愉的呼嚕聲。

我在一樓的衛生間外麵的地上鋪了一些報紙，把一個長方形的貓砂盆放在上麵，在裏麵倒滿了貓砂。我把Frankie 帶到貓砂盆前，讓他認識認識。剛開始我還有些擔心，怕Frankie太小，不會用貓砂盆。但是我發現這個擔心是多餘的，他已經在動物收養所培訓好了，自己就知道去貓砂盆裏方便。

Frankie玩累了，躺在樓梯中間的平台上睡著了。我把他抱起來，放在了二樓的貓窩裏。

晚上，Frankie走到我的臥室裏，趴在床下蜷縮著睡了一晚。半夜裏醒來，我看見Frankie躺在床下，就把他抱到床上，讓他睡在我身邊。他眯著煙，喉嚨裏發出歡愉的呼嚕聲。

我覺得他很喜歡這個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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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Frankie 還是一隻小貓的時候，他對什麽都好奇。我把紙揉成一團，仍在地板上，他就會高興地撲過去，跟兩隻爪子抱著紙球，嘴咬著紙球，跟紙球玩一會兒。我開開電視玩Wii，裏麵有個高爾夫遊戲。我揮杆的時候，Frankie 蹲在電視前，兩隻眼睛看著電視上的球，腦袋左右搖晃著，有時會撲過去，用爪子撓電視。我以後都不敢玩了，怕Frankie 真的把電視撓壞了。我有時在地下室跟人打乒乓球，Frankie 會站在乒乓球桌子中央，兩頭攔截乒乓球。他眼疾爪子快，乒乓球經常被他撲出界外。

我的地下室有個走步機。我在上麵鍛煉的時候，Frankie 蹲在旁邊好奇地看著。有一次我把他放在跑步機上，一開機，履帶轉動起來，Frankie 不知所措，身子隨著履帶移動著，一下掉了下來。後來他再也不敢上跑步機，每次都是繞著跑步機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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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ankie小的時候，我把鏡子放在他麵前，他好奇地看著鏡子裏的身影，把爪子從鏡子下麵和兩邊伸過去，想去撓鏡子後麵的貓。長大以後，Frankie知道了鏡子後麵沒有貓，我再把鏡子放在他麵前，他也不會去撓鏡子後麵了。

Frankie喜歡後院的草地。 他經常趴在草地裏，像是等待獵物一樣地豎著耳朵，兩隻大眼睛警覺地看著四周。如果有鳥兒或者小鬆鼠出現，他會讓身子俯伏在地，嘴張開，像是隨時準備猛撲過去，有時還會發出激動的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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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家裏做計算機工作，每天早上八點，開始打開電腦開電話會議。我一般都是坐在家庭室的長沙發上，把電腦放在沙發前的茶幾上，旁邊放著電話，一摞本子，鼠標，幾杆筆，開始一天的工作。在我工作時，Frankie最喜歡躺在我旁邊，兩隻爪子搭在我的腿上睡覺。他睡覺的時候，呼嚕打得很響，我隻好經常把電話設置成弱音，免得公司裏的同事聽到了，以為是我在開會時間打瞌睡。

Frankie睡覺的時候，我可以摸它的小爪子。他的爪子會平伸開，五個小指頭張開。掌心厚厚的富有彈性，摸起來很好玩。

Frankie喜歡待在離我很近的地方，如果不是躺在我身邊，就是在樓梯中間的平台上，那裏他可以俯瞰我。他對他的名字很敏感，我隻要說到他的名字，他就會發出叫聲，知道我是在說他。他喜歡很開心的發出呼嚕聲，表示自己很高興。他喜歡我撓他的下巴，腦袋，胳肢窩，也有時會肚子朝天睡覺，看著很不雅，很搞笑的樣子。

Frankie是一隻很開心的貓。每次我摸摸他的頭，他就很開心。每次我用激光筆逗他玩，他就很開心。每次我叫他名字，他都知道叫得是他，會跟我喵一聲，像是在問，找我幹嘛？一盒新貓罐頭，一點兒撒在地上的treats， 一個移動的激光點，或者摸摸他的頭，下巴，都會讓他很開心。每天他躺在我床上，在我腳邊入睡，他就會發出歡愉的呼嚕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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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ankie 也有害怕的時候。他最害怕雷聲。

他來我家後不久，就發現了一個藏身的好地方。

每當打雷的時候，他就跑到地下室裏，藏在樓梯下的一個隱蔽處。他在黑暗裏睜著兩隻大眼睛，豎著耳朵，等待著一陣接一陣的雷聲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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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我玩Wii  遊戲的時候，突然發現遊戲手柄不工作了。仔細看了一下，才發現電視前的遊戲遙控接收器的一根垂下來的線路斷了，斷口呈現出被牙齒咬的痕跡。我看了一眼Frankie ，猜出是誰做得案。

Frankie像個沒事人一樣，依舊蜷縮著身子躺在沙發上睡大覺。我隻好去Best Buy買了一個無線遙控接收器，免得有線的再被他咬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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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ankie喜歡咬我的花。他經常跑到放在牆角的花盆前，兩隻前腿踩著花盆的邊緣，身子站起來，歪著頭咬綠色的枝葉。朋友們給我的綠色的植物，不久就都被Frankie給摧殘得七零八落。

每天我衝淋浴的時候，Frankie會躺在淋浴室的玻璃門外麵的墊子上等著我。我在一樓上洗手間，他會撓門要進來，或者自己把門推開一個縫，擠進門來。有時我不給他開門，把一張廣告或者報紙從門縫下塞出去。他會在門外用爪子撓紙，把紙撓出去。

Frankie不喜歡自己的貓窩，但是喜歡睡在沙發上，或者我的床上。他也喜歡紙盒子，紙袋子，喜歡藏在裏麵。他想出去玩的時候，會帶著我走到門邊，用爪子去夠門把手。他從門外想回來的時候，會用爪子茲拉茲拉地撓門。我把他放進屋來後，他會用腦袋蹭著我的腿，一邊叫一邊往貓食盆前走，催著我趕緊給他開貓罐頭。

Frankie不喜歡我給他洗澡，他怕水。每次給他洗澡，都要哄著他，放半盆水，把水溫調節到舒服的程度，然後把他抱進去，一邊給他搓貓用的香波，一邊跟他說著話。他的耐心有限，通常隻有幾分鍾，過後就會使勁兒掙紮。這幾分鍾內，我要給他打上香波，再用清水趕緊把香波洗幹淨。洗完澡後的Frankie渾身濕，毛貼在身上，像是一隻可憐的小哈巴狗。通常我把他從水盆裏抱出來，用一條大毛巾把他身子擦幹。他站在地上，很不開心地把身子一抖，讓身上殘餘的水珠抖落一地，然後也不說話，自己走到臥室裏，低頭舔自己的身上，像是在抱怨說，勞駕，您給我洗得一點也不好，還得我自己再舔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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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ankie喜歡抓老鼠，抓兔子，抓鳥兒和抓花栗鼠。他總是把抓到的獵物叼回來，放到我家門口的草地上，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打獵去了似的。

有一天我的一個鄰居怒氣衝衝地來敲我家的門，告訴我說，Frankie給她家的花圃上拉了一泡稀，還不給蓋上。弄得很不雅觀，還特臭。我跟著鄰居去了她家，果然看見在花圃的一片黑土上，有一個半淺不深的坑，裏麵是一泡稀屎，旁邊有幾堆撓出來的新土。顯然這是Frankie作案的標準痕跡。

我隻好給鄰居賠禮道歉，許諾說以後白天不再放Frankie出來，並且給鄰居買了兩罐貓狗驅趕液，讓鄰居噴在花圃四周，免得Frankie再來伺機作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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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ankie 剛領養回來時，我就覺得他有些傻。他不會把貓屎蓋住。一般的貓都是方便完之後，用爪子撓貓砂，把貓屎蓋住，蓋完後再聞聞，如果還有一些沒蓋住，就會再撓貓砂，把暴露在外麵的屎蓋住。每次Frankie用完貓砂盆，他也是用爪子撓，但是他不是撓貓砂，而是撓貓砂盆地下鋪的紙，把紙撓的亂七八糟的。他用鼻子聞聞貓屎，覺得還臭，於是再用爪子把地上鋪的紙亂撓一起，撓完後滿意地走了，覺得完成了任務。

Frankie也不會爬樹。我覺得爬樹是貓的本能。小時候，我們家有個鄰居叫陳奶奶，陳奶奶給我講過一個貓是老虎的師傅的故事。陳奶奶說，老虎一開始很笨，就讓貓當它的師傅。貓把一身本事都交給了老虎，但是留了一手兒，沒教老虎爬樹這一招兒。老虎學完本事後恩將仇報，想吃了貓，貓靈巧地爬上了樹，讓老虎奈何不得。

Frankie 很笨，在樹下看著樹上嬉戲的鳥兒著急，就是不會上樹。有時我托著Frankie 的日漸肥大的屁股，把他托上樹去。他自己害怕，走不了幾步，就趕緊跳下來。

***

小時候，Frankie經常走錯門，跑到鄰居家門口去，把鄰居家當成自己家。有一次我在房子後麵的街道散步，看見對麵一條街上，有隻貓蹲在房門口。那幢房子跟我的房子是一個Model，門廊一模一樣。我走近一看，發現是Frankie 蹲在別人家門口，他一定是錯把別人的房子當成自己家了。

剛來我家沒多久，Frankie 還從二樓的樓梯上走著走著掉了下來，掉在一樓的木地板上，嚇了我一跳。我從來沒見過這麽馬大乎的貓，走著走著居然能從二樓掉到一層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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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ankie特別膽小。去年我家房頂翻修，工人們來了，架起梯子爬上房頂，在房頂上叮叮當當的釘東西，把Frankie 嚇得兩天沒敢回家。

我以為Frankie 丟了，到處去找，到處去叫，最後從巷口附近的鄰居家的後院裏把他叫了出來。

Frankie一開始還不敢出來，隻是喵了一聲，回答我叫他，好像是說，我在這兒，可是我不敢出來。 我推開那家人後院的門，在後院的小梯子下找到他。

我抱著Frankie往家走。他像是很驚恐的樣子，爪子緊緊地撓著我的胳膊，指尖穿透了我的衣服，勾住了我的皮膚。

快走到家門口的時候，有個遛狗的鄰居在外麵跟人說話，狗沒帶繩子。那條狗最喜歡Frankie， 看見我抱著Frankie 走過來，就猛地一下躥過來，對著Frankie 汪汪地叫。可憐的Frankie 嚇得掙紮著要往地下蹦好逃走。

我怕Frankie再一次丟了，就死死地抱著Frankie 。結果Frankie 的爪子在我胳膊上撓了長長的一道疤痕，到現在那道疤痕依然在我的胳膊上鼓著，留下了一個永遠的紀念。

***

那個怒氣衝衝來告狀的鄰居還告訴我說，Frankie經常去她院子裏的後院抓鳥。鄰居的丈夫也附和說，他們是鳥愛好者，在後院裏放了喂鳥的瓜子，沒想到這些成了Frankie 的抓鳥的誘餌。他們說，Frankie 不光在他們後院抓鳥，還在他們後院抓住過野兔子。

我有時很納悶兒，兔子怎麽能讓貓給抓住？我看見過Frankie 追兔子，兔子腿長，而且身體靈活，跑著跑著突然一拐彎，把Frankie 給甩出好遠去。兔子也就罷了，鳥兒可是能飛的，Frankie連樹都不會上，怎麽能抓住鳥兒？

但是，我的鄰居說得對，我的確在門前的草地上看見過野兔子的屍體。還有鳥的屍體。我覺得Frankie 雖然很傻，但是遺傳了貓的打獵技能，能夠很耐心地趴在草叢裏等待鳥兒靠近自己再出擊，或者把兔子逼入牆角的死角，從而抓住比他跑得快或者能飛的動物。

***

Frankie 很挑食。貓食盆裏的罐頭隻要放了一天，第二天他就碰也不碰了。除非他晚上出去，早上回來餓極了才會吃昨天剩下的貓罐頭，不然就寧死不吃昨天之食。他會喵喵地叫著，用腦袋蹭我的腿，走到放貓罐頭的櫥櫃前蹲下，等著我給他拿出新的貓罐頭來，把舊的換了才會吃。

Frankie不喜歡喝貓食盆裏的水，即使是剛換的清水，也不喜歡喝。他喜歡喝浴缸裏或者洗手池裏流出來的自來水。每天我洗完澡後，他先是在浴室的地板上躺著等著我，看到我從淋浴間出來後，他跳到浴缸裏，坐在水龍頭地下，等著我給他開水龍頭放水。每次我給他擰開水龍頭，放出一股涓涓細流。他把舌頭伸出來，在水龍頭下麵伸開又卷起，發出啪嗒啪嗒的響聲。

***

我在家裏工作累了，經常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門口活動一下，或者從冰箱裏倒杯飲料，吃點兒東西。過十來分鍾我再回到沙發邊上，經常發現座位已經被Frankie給霸占了。

有時，我把電腦放在腿上敲字，Frankie會 蹦上沙發來，把兩隻前爪趴我腿上睡覺。我隻好放在腿上的計算機挪開，放到一邊，給他騰地兒，自己歪著頭敲字。

每天晚上，我在門口抽煙的時候，Frankie就坐在我前麵不遠的地方，蹲在地上看著四周。等我抽完煙，Frankie會帶著我往前麵走，穿過車道，巡視他的領地。

我們家周圍幾十米的地方，都是Frankie自己劃給自己的領地。他在領地周圍巡視，把自己身上的氣味蹭在地上或者馬路牙子上，警告別的貓不能未經許可擅自闖入他的領地。在月光下，Frankie 帶著我在前麵走，走幾步就回頭看看我是否還跟著他。等他走到領地的邊緣，他躺在馬路上，在地上蹭他的氣味。我用手指撓他的毛，讓更多的氣味留在地上。

有時候，我晚上去巷口的信箱拿信，或者出去散步回來，在很遠的地方，就會聽到Frankie 的叫聲。很快Frankie就會從黑影裏快步跑出來，一邊喵喵地叫著，一邊跑到我身邊來，跟著我回家。有時候我向外走去，Frankie會跟著我，像是小偵探，看著我去哪裏。直到我走出小巷，他不敢跟著走了，才會喵喵地叫幾聲，停住跟蹤的腳步。

我喜歡晚上在門口抽煙的時候，有Frankie 陪伴。他像是一個不愛說話的忠誠的朋友，蹲在離我一米遠的地方，有時靜靜地看著我，有時看著四周，聽著鳥的動靜，風的呢喃。

***

從Frankie到我家來，一晃已經許多年過去了。

有Frankie在一起，真好。

***

去年回國，我在當地的網站上登了一個請人照顧貓一個月的廣告。

養寵物的人都知道，不能自己出去旅遊，把寵物放在家裏沒人照顧。有時朋友可以過來幫著照料幾天，但是時間長了總是覺得太麻煩朋友了。所以我輕易不出門旅遊，如果出去玩，隻去近的地方，兩天之內能回來的地方。

走的時候，我給Frankie準備好貓食和水。每次出門回來，Frankie 都很生氣，對我喵喵地不滿地叫著，像是說，你上哪裏玩去了，把我自己撂在家裏，哼！

但是回國探親，就沒辦法兩天回來了。隻好想辦法找人照顧貓。有一對年輕的中國夫婦，跟我聯係說，他們喜歡貓，願意幫我照顧一個月的貓。

我買好了一個月的貓食，把貓罐頭，貓砂，玩具和裏麵放著兩百元錢的一個信封放在一個大紙盒子裏，把Frankie放進籠子裏，帶著他去了那對夫婦家。

就像是剛從動物收養所領回家的時候，Frankie 一開始覺得在籠子裏很好玩，後來車駛出了他熟悉的幾條街道後，他開始在裏麵害怕起來，喵喵地叫著，用爪子撓籠子的門，用腦袋頂，想從籠子裏出來。

Frankie,  別鬧。我對Frankie 說。別擔心，沒事兒，一會兒就到了。

那對夫婦住在一個帶陽台的公寓裏，男的在Cisco上班，女的在我們城市裏的大學上學，看著人都很好。Frankie 進了門，從籠子裏出來，直接就鑽進了床底下，藏在一個角落裏，怎麽叫也不出來。

我把貓食，貓砂，玩具和信封留給了那對夫婦，給他們講了一些養貓的注意事項。跟那對夫婦聊了一會兒天之後，Frankie對新環境好像熟悉一點了，不那麽害怕了，自己從床底下走了出來。就像他一開始來我家的時候一樣，他開始沿著屋子走動，探索起新屋子來。

看見Frankie出來了，我也鬆了一口氣。我跟Frankie 說再見，拍拍他的腦袋，離開了那對夫婦的家。

***

去年回國，看見我爸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他中風了一次，又住院動過一次腸梗阻的手術，過後性格都變化了。原來很強勢和精明能幹的一家之主，現在變得不太愛說話，性格也隨和多了。

有天晚上，我跟我爸坐在客廳裏抽煙，看電視裏的連續劇。我爸吧嗒吧嗒地抽著他的煙袋鍋子，突然停下來，睜大一雙變得有些模糊的眼睛，問我說：

你從哪兒來啊？

我從渥太華來啊，我告訴我爸說。

噢，你從渥太華來啊，我爸若有所思地說。你什麽時候去的加拿大，我怎麽沒聽說啊？

您還認得我是誰吧？我問我爸說。

你是小風，我記得，我爸說。

嗯，對啦，我對我爸說。您的兒子，回來看您來了。

***

回國的時候，我還見到了九叔，那個當初給我第一顆煙的九叔。

九叔退休了，身體不好，坐在輪椅上。他住的地方拆遷了，搬到了延慶的一處很遠的地方的樓裏，和我九嬸子和開出租車的小兒子住在一起。

九叔見到我很高興。吃完午飯之後，九叔說想下樓轉轉。我告訴九嬸子說，今天我來推九叔出去曬曬太陽。客氣了幾句之後，我推著九叔下了樓，來到了樓下的一個小公園。在小公園裏，九叔對著太陽眯著眼說，九嬸子不讓他抽煙，把他的退休費都給管起來。九叔說他沒錢，坐著輪椅，哪兒都去不了，也不能去買煙。九叔問我有煙嗎。

我從兜裏掏出從我爸的壁櫥裏拿的煙，遞給九叔一支，又掏出打火機給九叔點上。九叔深吸了一口煙，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我跟九叔說，您還記得嗎，我第一顆煙是您給我的，大前門，小時候。

有這事兒嗎？九叔迷惑地問。我都不記得了。

***

那天下午，我跟九叔在樓下的小公園裏，一根接一根地抽了一盒。

推著九叔回去的路上，九叔說：

小風，我想我哥哥了，可是走不動了。他們說我暈車，路途太長，怕我路上吐，不讓我去。你弄輛車，帶我去看看你爸吧。

好，我下次找輛車，專門來接您去看我爸，我說。

回到樓上，正好九叔開出租車的小兒子回來了，進門叫了我一聲風哥，問我什麽時候回北京的。聊了幾句後，我跟他說：

小德，你開出租的，你爸想去看看他哥，你就拉他去嘛。吐怕什麽，給他端個盆子，要吐就吐盆子裏。要是暈車，開一會歇一會兒，也總能開到。

是是是，行行行，小德說。風哥放心，我過兩天就帶我爸去看大爺。

***

直到從北京回來，九叔也沒能坐兒子的出租車來，我也沒能去接九叔來看我爸。

我爸，從我小時有記憶起，多少年了，從來都是別人來家裏看他，他不去看別人。

***

從北京回來，到家之後，放下行李，我打了個電話，直接就去了幫我照顧貓的那對年輕夫婦家。

Frankie見到我很高興，也很親切，過來用腦袋蹭我的腿。那對夫婦說，Frankie很好，習慣了去陽台玩，平時也很乖，都有些舍不得讓他回去。

我謝了那對夫婦，把從北京帶來的一盒茶葉送給了他們。他們把放著貓玩具和剩餘的貓罐頭的紙箱子還給我，幫我把Frankie 放進籠子裏，送我到樓下的停車場，跟Frankie 揮手再見，看著我的車走了。

我回到家，把Frankie 從籠子裏放出來。Frankie 直接走到放貓罐頭和treats的櫥櫃前，蹲在地上，等著我給他拿好吃的。我從櫥櫃裏拿出treats， 給他倒了三分之一在貓食盆裏。Frankie 高興地卡蹦卡蹦地嚼著treats，喉嚨裏發出呼嚕呼嚕的歡愉聲。

我把紙盒子裏的貓罐頭和貓玩具拿出來，看見紙盒子底部放著一個信封。我打開信封，看見裏麵是我給那對夫婦的兩百元錢。他們一分沒要，都還給我了。

***

去年夏天很熱，我們城市又鬧缺水，市政府不讓居民澆草地，眼看著草都曬得枯黃了。

我在後院裏支了一個帳篷，在裏麵放了一張氣床。晚上睡覺前我鑽進帳篷裏，打著手電看書，聽聽音樂，聽聽外麵的蟋蟀的叫聲和雨聲。

Frankie 喜歡這個帳篷。他在帳篷門口喵喵地叫，用爪子撓帳篷，想進來。我把Frankie放了進來。他蹦到氣床上，像是在臥室裏一樣，蜷縮在我的腳頭睡覺。

第二天早上，我發現氣床漏氣了。我和Frankie差不多都睡在了地上。我檢查了一下氣床，發現上麵有一處橡膠被撓破了。我猜是Frankie幹的好事。我看著Frankie， 他一臉天真無邪的看著我，隨後低頭舔著自己的臭腳丫子。

我隻好把帳篷收起來，回屋去睡了。

***

聖誕節的時候，我發現Frankie有些食欲不振。

我們這個城市冬天雪太多，也太冷，晚上Frankie不怎麽敢出去。每年冬天，他吃得很多，缺乏鍛煉，都變得很胖，肚子垂下來，像隻奶牛。但是這個冬天，Frankie沒有像過去那麽發胖。

聖誕節前，沃爾瑪在促銷，Frankie喜歡的貓罐頭比平時便宜30%。我買了一百多罐Frankie喜歡的貓罐頭，放在櫥櫃裏。他平時一天能吃三罐，但是聖誕的時候，我發現他一天隻吃兩罐，有時隻吃一罐半。我以為是貓罐頭可能快過期了，不好吃。查看了罐頭盒上的日期，離保質期還有好幾個月。

可能Frankie口味有些變了吧，下次給他試試別的罐頭，我想。

後來我回想起來，其實這是一個警告信號，就像人突然變得食欲不振了一樣，可能是身體內部出了問題，而表麵上看不出來。

Frankie 除了食欲不振以外，其餘的都很正常。他總是想出去玩，但是我帶他走到門口，把門打開一條縫，讓他看看外麵。他伸出腦袋去，感覺到外麵寒風嗖嗖，自己扭過頭，轉身向著屋裏走去，不想出門了。

整個冬天，Frankie 都覺得很無聊。他每天不是躺在我身邊的沙發上，就是躺在樓梯之間的平台上，或者躺在臥室裏，靜靜地看我開電話會議，看著我工作，看著我碼字，看著我睡覺。他依然每天早上跟著我去浴室，讓我給他擰開浴缸的水龍頭喝水。

***

新年過後的一天，我在一樓衛生間，Frankie也跟著蹭進來。平時他總是一躍就跳到洗手池上，讓我把水龍頭打開喝水。這次，他蹦了兩次，都掉了下來。

Frankie太缺乏鍛煉了，我想。冬天光吃和睡，不出去玩，都沒力氣了。

事後看來，其實這是另外一個要出問題的征兆，隻是我還是沒有能夠意識到。

***

今年二月初的一天早上，我起床時，發現Frankie 沒有睡在床下的地板上，也沒有在臥室裏。我覺得很奇怪，但是也沒有多想。我衝了個澡，完後也沒發現Frankie。 平時，他都是在淋浴室外麵的墊子上趴著，等著我洗完澡，他好跳進浴缸裏，讓我給他開水龍頭喝水。

我看了一眼手機，已經快八點了。今早八點有個幾個部門的聯合討論會。我下了樓，走到家庭室，打開計算機，準備開始撥打進電話會議。這時我聽見地下室傳來Frankie的一聲喊叫。他的聲音有些奇怪。

我趕緊跑下樓查看，看見Frankie 躲在他平時害怕時藏身的樓梯下，半蹲在地上，顯得有些不對勁兒。

怎麽了，Frankie？我湊近他問道。

Frankie想走過來，他的身子搖晃著，兩隻後腿和後半個身子像是癱瘓了，一動不動，隻有兩條前腿還能動。他用兩條前腿向我爬來，拖著後麵的身子，慘烈地嚎叫了兩聲。我從來沒有聽見過他這樣叫。有一次Frankie的前腿摔裂了，他也沒這樣嚎叫叫過。

我爬到樓梯底下，把Frankie抱出來，發現地下有一攤吐出來的東西。

一定是在地下室哪裏摔著了，把腿摔壞了，我想。

我把Frankie抱上樓，讓他躺在沙發上。我看了一眼表，已經八點過兩分了。我一隻手撫摸著Frankie，一隻手拿起電話，夾在肩膀和耳朵邊，騰出手來撥通了電話會議。

那個電話會議開得很長。那些人討論起來每完沒了。Frankie 靠在我身邊，不時發出兩聲嚎叫。我覺得他一定在忍受著痛苦。我盼著電話會議早點兒完，好帶著Frankie去看醫生。但是我的頭兒在講話，講個沒完。我打斷了頭兒的講話，跟他說這個問題不用想這麽多。我的頭兒不同意，問我為什麽。我當時就有些不耐煩，當著別的部門的人的麵跟頭兒頂撞了幾句。頭兒沒說什麽，把會議結束了。

我放下電話，查看了一下Frankie。 他的後腿上沒有外傷，也不腫，不像是摔的。但是他的兩條後腿已經站不起來了。

沒事兒，Frankie, 我們去看醫生，我對他說。

***

Frankie 小時打針和看病，都是在離我住處不遠的地方的一個獸醫診所。後來Frankie一直身體挺好的，好幾年都沒去診所了。我把Frankie抱進籠子裏，帶著Frankie開車去了獸醫診所。出乎我的意外，那家診所沒了，不知搬到哪裏去了，換成了一家小雜物店。

我拿出手機來，查了一下，找到了動物急診所的地址。狗了一下大致地址和路線，我開上了去動物急診所的路。

雖然已經過了早上高峰時段，但是路上還是有些不暢通。我超速開著車，除了不敢闖紅燈之外，剩下能超車就超車。Frankie 一開始在車裏還很安靜，後來越來越害怕，開始喵喵地大聲叫，用爪子撓籠子門。

別鬧，Frankie  ，我們去看醫生，我一手按住籠子說。 醫生會給你治好病。

***

半個小時之後，我終於開到了動物急診所的停車場。我鎖上車，提著籠子跑進急診所裏，氣喘籲籲地站到前台，對一個正在看著我的護士說：

對不起，沒有預約，但是我的貓病得很厲害，他的兩條後腿都癱瘓了，動不了了，麻煩您趕緊找醫生給看看。

你以前帶貓來過嗎？

沒有，我說。

那你先登記一下，護士把一個表格遞給我。

我放下籠子，快速地把表格填完，交給護士。護士問了我一下情況，讓我在一邊稍等，就拿著表格到後麵的屋子裏找醫生去了。 我把Frankie從籠子裏抱出來，讓他坐在我的腿上。

可憐的Frankie，他一定是又疼又害怕，趴在我的腿上，看著陌生的地方，想躲起來，但是又沒處躲。

***

護士很快就從裏麵的屋裏出來了，她帶著我和Frankie去了裏麵的一間屋子。屋子裏裏有一個帶著橫版的台子，兩把椅子，一個長條桌子上放著體重計。護士讓我抱著Frankie，把他放在體重計上量體重。Frankie 很害怕，在體重計上總想逃走，我抱著他又沒法兒量。試了幾次，才終於把體重量好了。護士讓我在屋子裏等著，走出了屋子。

我抱著Frankie 坐在椅子上。Frankie扭動著身子，想下地。我把他放在地上。他的兩條後腿依然不能動，半個身子癱在地上。他挪動著身子，藏在了椅子底下靠角落的地方，看著我喵著，好像再說，這是哪裏，我害怕。我蹲下來，摸著Frankie 的背和腦袋說：。

Frankie， 別害怕，醫生一會兒就會來看，你一定會好的。

Frankie看著我，好像聽懂了似的，不再喵了。過了一會兒，看Frankie感覺好些了，我重新把Frankie抱起來，坐在椅子上，用手撓著他的下巴。我想他一定是在忍者疼，雖然沒有叫，但是也不像平時那樣高興地打呼嚕。

***

過了有十幾分鍾，一個四十來歲的穿著白大褂的女醫生走進屋裏來，介紹了自己後，問我Frankie怎麽了。我把情況跟女醫生說了一遍。女醫生讓我把Frankie放在台子上，用聽診器聽心髒，還查看了眼睛和耳朵。聽完心髒後，女醫生說：

他的心髒有問題。這種病，我們見過許多，是一種叫貓血栓（Saddle Thrombus）的病。

什麽是貓血栓？ 我問醫生說。我從來沒聽說過這種病。

簡單的說，就是心髒有病，引起血液循環不正常，造成血液沉澱在心房，形成血栓。血栓順著血管流動，留到血管在兩條腿之間的分叉時，堵在在那裏，造成血液無法流向兩腿。你可以摸摸他的兩隻後腿和後腳掌，比前麵的要涼。

我伸出手摸了一下Frankie的後腿和後腳掌，果然能明顯地感到比前麵的要涼。

這種病特別疼，女醫生繼續說。有的時候血栓隻堵住一條腿的血液流通，還好一些，但是他的血栓堵住了兩條腿的血液流通。這種病，我們這裏見過許多例，沒有一例是治愈了的。因為缺血的緣故，他的腿和後半身會失去營養，開始腐爛，內部的器官比如膀胱也會出問題，基本來說就是一個痛苦的死亡過程。

我看著醫生的嘴，腦子裏覺得翁的一下，就好象被什麽敲擊了一下，思維一下都中斷了，隻是被動地聽著醫生講。

現在這種情況下，繼續延續他的生命，會是一種很殘忍和不人道的選擇，女醫生說。我們這裏經手的所有這類病例，經過幾天或者幾周的痛苦掙紮，最後所有的家庭都不得不走一條路，就是讓貓安詳地長眠，來結束他的痛苦。

你可以想一想，我去給你打印一份資料出來，女醫生說。作為醫生，我建議讓他安樂死。

***

我看著台子上的Frankie，可憐的貓已經被嚇傻了或者疼暈了，幾乎一動也不動。我覺得眼淚都快出來了，但是我一直忍著。

女醫生轉身走了出去。我把Frankie抱在懷裏，簡直不敢相信。昨天還好好的他，怎麽這麽快就要不行了。

女醫生推門進來，手裏拿著一張打印出來的紙，遞給我。

我的手顫抖著，仔細地讀著紙上的說明。上麵的字有些小，我的眼睛也有些模糊，看不太清楚，而且有許多不懂的醫學名詞。

***

網上查到的貓血栓病的介紹：

http://weibo.com/ttarticle/p/show?id=2309404093524428608778

轉載自寵物醫生ViVi董的微博《貓血栓病》：

血栓算是一種急症，死亡率很高。在前一分鍾你還覺得 它還活蹦亂跳，突然就會出現不適的表現：嚎叫，呼吸急促，雙後肢或單側後肢無法行動，患肢爪墊發白發涼，這時你能做的就是將它在最短時間內帶到醫院。

中年公貓發生血栓栓塞的幾率相對較高，臨床症狀是突然出現的，而且通常是致死性的。

任何類型的貓心肌病都可出現血栓栓塞，循環?瘀滯，血液凝集性改變，血管損傷等等都可引起血栓的形成。尤其是心內血流不足，特別是左心房可液淤滯和凝結，患血栓的貓也可發生DIC

講得通俗易懂些就是該病病因是心髒引起的，心內有血液的凝集，而凝集的小血塊隨著血液循環將血管阻塞住了，所以形成了血栓，而堵塞的部位往往發生在髂動脈，所以在貓往往表現為後肢的症狀。

如果你認為栓塞就栓塞了，大不了不就不能走了，這是我真愛，我準備好了伺候它一輩子，那你就錯了，之所以這是個急症，而且死亡率高，是因為第一，這是心髒病引起的，心髒病發作時往往會引起死亡，第二，栓住的部位沒有血液循環，在幾天內被栓住的部位就會因為沒有血液供應和循環而發生肌肉?的壞死和溶解，導致死亡。

在四年前，我們醫院有一栓在髂動脈而造成雙後肢栓塞的，經過溶栓治療，其中左後肢慢慢恢複了血液循環，腳墊的顏色開始由黑紫色變成了粉紅色，並且可以活動，但右後肢仍被栓死，造成組織的壞死，雖然心髒條件不好，麻醉風險極大，但主人還是決定一搏，將患肢截肢，很幸運，這隻貓撐過了手術，但是在一年之後，最終還是死於了心髒病。?

轉載自文學城上咪嗚的《貓血栓病》討論帖：

http://blog.wenxuecity.com/blog/frontend.php?act=articlePrint&blogId=31951&date=201312&postId=9149

1.貓血栓栓塞是心髒病的並發症，但不是和心髒病的輕重成正比。即心髒病越重得血栓栓塞的可能性越大。我認識幾個貓，都是體檢聽診或有了心髒病症狀去看病，才查出來的。但都沒有得血栓栓塞。但如果及時查出心髒病，用藥控製，有利於避免這個致命的並發症。

2.一旦發生血栓栓塞，一定是致命的，隻是24小時還是24個月的區別。我因為不滿意比利時的獸醫學，後來查了法國的網站，結果是一樣的：不手術，建議 安樂。因為 最終一定是死亡。而且最後階段完全沒有生活質量，就像腦梗後全身癱瘓的人靠管子進管子出一樣。

我們是為咪嗚治療到最後，隻是因為不幸來得太快，無法接受，隻有一搏到底。

***

我讓女醫生再給我講了一遍，因為裏麵有些醫學名詞，我聽得和看得似懂非懂。女醫生很耐心地拿過紙來，在空白的地方用圓珠筆給我畫了一個貓身上血液循環的示意圖，對我說：

你看，這是貓的一條主動脈。。。血栓從這裏出來，沿著主動脈流動。。。卡在這裏，堵住了兩條腿的血液流通。我能明白你的心情，但是你要好好想想，最好就是現在讓他安樂死，免得受苦。

可是，現在的醫學手段，一定會有辦法把他救過來的，對嗎？我問女醫生說。難道不能動手術，把血栓取出來嗎？

女醫生搖搖頭說：可以動手術，但是最後結果都差不多。問題是，你想讓他早一些結束痛苦死，還是讓他受完罪後死？現在讓他活著，對你很重要，但是不是對貓的最好的選擇。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給他一些止疼藥，你把他帶回去，讓他跟你再待一天，讓你好好想想。但是我不建議你讓他多待超過一天的時間。明天這個時候，你或者把他帶到這裏來，或者帶到別的動物醫院裏去。你們那邊有個動物醫院，就在Green Bank街上，你可以把Frankie帶到那裏去。

那我願意把他帶回去，我說。

我想我雖然明白醫生所說的一切是對的，但是在感情上，我還是無法一下接受醫生讓Frankie立即安樂死的建議。另外一個原因是，我不想讓Frankie死在急診室裏。我想要找另外一個大夫，聽聽第二種意見。也許女醫生說得不全麵，也許還有別的辦法把Frankie救過來，也許還有一線希望。

隻要有一線希望，我想我還是希望去為Frankie爭取 。我不能讓Frankie這樣離開我。

***

女醫生給Frankie打了一針止疼的嗎啡，給了我幾片止疼藥。我拿著藥，帶著Frankie回了家。也許是因為打了嗎啡的緣故，也許是太累了或者嚇壞了，Frankie一路上很安靜。

回到家裏，我把Frankie抱到沙發上，讓他躺在我的身邊。我打開計算機，看見我的頭兒在skype上找我，說有事情要跟我談談。

我給頭兒打了一個電話回去。頭兒問我怎麽了，早上的會突然變得脾氣很大，覺得很奇怪。

我告訴頭兒說，我的貓得了貓血栓，要死了。頭兒說，我知道一定是發生了什麽。我說我要請一天假，我沒法兒集中精力工作下去。頭兒說他理解。

***

那一天，我看著不哭也不叫，但是不吃也不喝的明顯消瘦下去的Frankie，心亂如麻。

我從來沒聽說過貓血栓，為什麽我的Frankie 會得這種病？是我平時太寵著他，慣著他，給他吃太多的treats和貓罐頭了嗎？我想起他冬天以來的食欲不振和前一段發生的蹦不上洗手池的事情，突然明白了，那就是有病的前兆，而我沒能提高警覺，等到貓血栓發生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我覺得我無法原諒自己的粗心大意。

我給Green Bank街上的動物醫院打了一個電話，把Frankie的情況講了一下。一個護士把我的電話轉給了一個醫生。醫生聽了我的描述後，跟我講了一番話，基本和急診室裏的女醫生的話一樣。

你不能讓貓在家裏，醫生說。這樣對你雖然好，但是對貓不好。我知道put him to sleep是一個很難做的決定，但是為了你的貓，你必須得做。明天你把貓帶來吧。

***

那天傍晚，我能感覺出來，Frankie越來越不行了。

他不吃也不喝。平時他最愛吃，也吃不夠的treats，我給他放到鼻子底下，他隻是聞聞，一點也不吃。

他吐了幾次，吐出來的是一攤一攤的褐色的粘液。我給他身下墊了一個小被子，隨著吐，隨著給他擦。吐出來的粘液和身上的毛粘在了一起。我覺得給他洗澡不是一個好主意，於是就找了一些舊衣服給他擦身子。

他不再喊，隻是靜靜地閉著眼躺著，顯得渾身乏力。我知道貓有很深的自尊，無論多疼，都不叫喚。他隻是自己忍受著疼苦。我給他撓下巴，撓腦袋，他依然喉嚨裏發出呼嚕呼嚕的歡愉的聲音，但是聲音很微弱也很短暫。

***

那天晚上，我給Frankie喂了止疼片，然後找了一條睡袋，睡在沙發上。我把Frankie 放在睡袋上，讓他躺在我的兩腿之間形成的窩一樣的凹處，給他身上蓋上了一件衣服。

我一夜都睡不著覺，閉上眼，也總是隔幾分鍾醒來。每次醒來，我都看看Frankie 。我怕他突然就離開。

那天晚上沒有下雪，有月光。月光透過窗簾朦朦朧朧地照進來，像是白霜一樣撒在窗前。透過朦朧的白光，我看見Frankie躺著，肚子微微地隨著呼吸起伏著，熟睡得像是一個純真的嬰孩。

***

淩晨三點多的時候，Frankie掙紮著站了起來，要從沙發上蹦下去。他的兩條後腿拖著，蹦不起來，前腿跨過我的腿，身子向著沙發下出溜。

我抱起Frankie，把他放在地板上。他拖著自己癱瘓的後半身，向著樓梯的方向爬去。我下了沙發，抱著他向著樓梯方向走去。我以為他是想躲到他喜歡的地下室裏的藏身之地，但是他沒有。在經過貓砂盆的時候，他掙紮著，讓我把他放到地上。他用兩隻前爪拖著身子進了貓砂盆，在裏麵小便了一次。我把他抱了出來，他半躺在在貓砂盆的旁邊，用爪子撓著地上鋪的報紙，像是平時那樣，假裝把貓屎蓋起來。我突然覺得一種心酸，在最後的時刻，Frankie還沒忘記去貓砂盆裏小便，還沒忘了去撓紙。

看見Frankie用前爪拖著癱瘓的半截身子，爬進貓砂盆，是我覺得最讓人心碎的時刻。

我把他抱回沙發上，但是他好像不想在沙發上睡，而是掙紮著要睡在地板上。我去櫥櫃裏找了一件舒服的鴨絨羽絨服，墊在他的身下，讓他睡的舒服點兒。我回到沙發上躺下，看見Frankie就躺在我腳頭的地板上，就像平時在臥室裏一樣，睡在我的床下。

***

第二天早上，Frankie 的情況更糟糕了。他顯得一點兒力氣都沒有，摸著他的身子都是軟綿綿的，好像都沒有力氣走動了。

我把籠子拿來，在裏麵塞進了一些柔軟的舊衣服，把Frankie輕輕抱進裏麵。

我開上車，來到了 Green Bank街上的那家動物醫院。那家醫院在一個漆成綠色的大房子裏，我過去來來回回經過了好多次，都不知道那是一家動物醫院。

像是急診所一樣，我在裏麵的前台填了一張表。護士把我帶到旁邊的一間屋子裏，給Frankie量了體重。可憐的Frankie，他在體重計上都沒有力氣動了。醫生不久就進來了，是一個看著四十多歲的男醫生。像是在急診室一樣，醫生讓我把Frankie放在一張台子上，聽了他的心髒，查看了眼睛和耳朵，還捏了捏他的肚子。Frankie 安靜地躺在台子上，既不掙紮，也不叫。

醫生跟我重新講了一遍貓血栓，結論和急診室裏的女醫生一樣，建議立即給Frankie打一針，讓他沒有痛苦地長眠不醒。

我同意了，在一張表格上簽了字。

簽字的時候，我看了一眼Frankie。他像往常一樣地看著我，眼睛裏帶著一種期待，好像在問我，現在可以回家了嗎？

***

醫生把Frankie 抱進裏麵一間屋子去了。護士把我帶到一間布置得很溫馨，很有家庭氣氛的小屋子裏，讓我坐在沙發上。

過了幾分鍾，醫生抱著Frankie，推門進來。一條帶花的藍色的毯子圍著Frankie, 像是一個產房裏剛出生的嬰孩。

醫生把Frankie放在我的膝蓋上。我看見Frankie前麵的右腿上綁著一個蹦帶，繃帶口露著一個細小的深藍色的管子。醫生告訴我說，給Frankie打了一針快樂的針劑，讓他離開這個世界之前快樂一點。醫生說，給我半個小時的時間，讓我跟Frankie最後再待一會兒。

醫生出去後我坐在沙發上，抱著Frankie, 摸著他的下巴，摸著他的腦袋。Frankie 趴在我的膝蓋上，一動不動地趴著。他的眼睛帶著一種莫名的悲哀，一眨不眨地看著前麵，好像靈魂已經去了另外一個極樂世界。隻有身子還在隨著呼吸均勻地起伏，讓我知道他還活著。

我抱著Frankie, 感覺眼淚忍不住地湧了出來。我咬住嘴唇，不想讓外麵的護士聽見哭聲。好多好多Frankie 的事情，一下都湧上心頭來。他雖然有些傻，不會蓋屎，不會上樹，還經常淘氣，吃飯也挑剔，任性，但是還是一個非常好的貓。這麽些年來，他每天陪著我在家裏工作，陪著我入眠，晚上在我出去散步的時候，很遠很遠就能聽見我的腳步聲，一邊叫著，一邊歡快的跑過來，然後跟著我回家。他喜歡跟蹤我，我論我在家裏哪裏，他總是躺在我身邊，或者離我不遠的地方，看著我。冬天的時候，外麵積累了一米多厚的雪，他從院牆上往下蹦，撲騰一下掉進雪堆裏，然後一瘸一拐地跑回家來。他不喜歡自己的窩，總是喜歡睡在我的床尾，或者床下，躺在我扔在地上的衣服上。我給他買過許多玩具，他最喜歡激光筆，總是跳著去夠打在牆上的紅色的激光小圓點兒。

我曾經給Frankie在冰箱裏用氣球凍過一個冰球，放在盤子裏，他一邊用爪子轉動冰球，一邊用舌頭舔冰。他經常躺在樓梯上擋著我上下樓的的道兒，也經常在樓梯上用爪子撓我帶著厚厚的手套的手。他害怕我打噴嚏，我一打噴嚏，他以為我在說他，就趕緊躲到一邊去。他喜歡趴在後院的草叢裏，看鬆鼠和鳥兒，時刻準備撲出去撲抓獵物。他經常晚上出門巡視自己的領地，把身上的氣味蹭在馬路牙子上或者地上，警告別的貓不要入侵他的領地。

曾經有個小黑貓，想來跟他玩，Frankie吼叫著，把小黑貓嚇跑，然後又不放心似地躡手躡腳地跟在小黑貓後麵走，看看小黑貓是否還停留在他的領地。打雷的時候，他會藏在地下室的樓梯拐角下。他從小就不喜歡脖子上帶著繩子和牌子，總是有辦法從繩子中逃脫出來。他愛清潔，吃飽了喝足了後不忘記給自己洗澡，用舌頭舔自己的舔爪子，用爪子一下一下蹭臉，然後舔身上的毛，扭著頭吃力地去舔背部，舔肚子，舔四肢。他在浴缸裏和洗手池裏喝水，還喜歡啃放在牆角的花草葉子。他愛撓沙發背，撓皮鞋，還有時撲到我的腿上，撓我穿著的牛仔褲。我以為他會喜歡魚，有次買了魚來，給他吃。他不喜歡，聞聞後扭頭走開。他吃一種牌子的罐頭，總也吃不煩，也喜歡吃treats。我坐在沙發上工作或者碼字的時候，他喜歡兩隻前腿趴在我的腿上，肚子靠著我，或者躺在我身邊睡覺。他喜歡從我的鍵盤上走過去，有時還喜歡躺在電腦旁邊，偶爾把爪子伸到鍵盤上。

他是一隻非常可愛的貓。然而他就要死在我的胳膊上了。

***

醫生最後一次走進來的時候，手裏拿著兩支針管。醫生告訴我說，一支無色透明針管裏的是水，是試驗一下綁在Frankie 前腿上的管子能否通到血管裏。另外一支針管裏是送他長眠的深藍色藥水。

醫生問我準備好了嗎。我用手背把眼淚擦去，點點頭說準備好了。

我兩隻手抱著Frankie,讓他的腦袋躺在我的右胳膊上。Frankie依然很安靜很虛弱地躺著，眼睛好像在看著很遠的遠方。

醫生把水注射進Frankie腿上綁著的管子裏，水一下就消失了。Frankie一點動靜也沒有，就像是感覺不到痛苦了一樣。醫生把第二支帶著深藍色藥水的針頭插入管子，推動針管。藍色的藥水緩緩流入綁在Frankie腿上的管子，消失在管子裏麵。

我的傻貓Frankie，幾秒鍾之後就張開了嘴，失去了呼吸，一動不動了。他的麵容顯得很安詳和平靜，像是真的進入了一個極樂世界。

我記不得是怎樣開車回家的，隻記得外麵是陰天，好像還下了一些細雨。

Frankie 最後離去時的照片。

***

 Frankie死了的第二周，我周末給我爸打電話的時候，把Frankie 死了的消息告訴了接電話的姐姐。

我姐說，貓老了，這些年跟著你，也算挺享福的。我跟姐姐聊了一些別的之後，就放下了電話。

沒有養過貓的人，其實是無法真正知道那種痛苦的。

記得貼完《雪夜尋貓》後，有個跟貼說，她有隻貓，死了，之後再也不想養貓了，因為太傷心了。

當時我還不太能理解，現在我理解了。

***

Frankie走了之後，我經常會有一種錯覺，一抬頭，恍惚之間，好像Frankie還躺在樓梯中間。

早上，我經常習慣性地走到門口，打開屋門，看一眼外麵，看看草地，好像Frankie在外麵玩了一晚上，在著急地等著進門吃東西。

晚上出去散步時，或者去看郵箱時，我還會習慣性地看看四周的黑暗的角落，好像Frankie還會從哪裏冒出來，一邊叫著，一邊顛兒顛兒的跑過來，跟著我回家。

***

從Frankie離開的那天起，我戒煙了。

我覺得應該有辦法把Frankie 救過來，但是沒能把他救過來。我用戒煙這種剝奪自己快樂的方法來懲罰我自己，也讓我不要忘了Frankie.

我不想再養貓了。我丟掉了Roxie。我失去了Frankie。人的心可以被傷一次，被傷兩次，但是第三次？我不會再這樣了。

沒有了Frankie, 我覺得屋子空蕩了許多，也減少了許多活力。Frankie 是一隻美麗的貓，我會永遠記住他。

謝謝你，Frankie 。

謝謝你這麽多年來跟我在一起，陪著我，給我留下了很多美好的回憶。

有一天我們還會相見的。

在那之前，我會在夢裏見到你，Franki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