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林街63號(完)
文章來源: 離離2011-06-09 10:53:04

楓林街 63 號,在我眼中變得詭秘而危險,我會在每天清早離開,然後在公園的長椅上度過平淡無聊的時光。在陽光下,在人們的視野裏,我覺得自己是安全的。

這天晚上,我早早地上了床,在黑暗裏靜靜地聆聽,夜風如野豹一般在窗外逡巡,並時時匍匐在窗欞上,發出冰冷的喘息。細弱的鄉村音樂悄悄褪散,隻留下單調的沙沙聲,來來回回,把我的記憶擦得傷痕累累,麵目全非。皮皮在焦躁地踱步,普普在莫名地哀號……仿佛所有的靈魂都在不安中漫無目的地等待。

黑夜如坐針氈,直到黑暗也麵色蒼白,天空裏露出微薄的曙色,一切似乎已成定局,直到一聲驚惶的叫喊卻讓所有殘餘的黑暗找到目標。

“老天啊,這都是些什麽?”麗莎的尖叫伴隨著“咣當”的巨響,顯然是有什麽重重地摔落在地上。

我有些毛骨悚然,但仍舊鼓起勇氣,去到了樓下。

馬格比我先一步趕到,他正扶著麗莎的雙肩,與她一起驚恐地後退,在他們身前的地上,兩條斑斕的毒蛇正立起身子,目露凶光,嘶嘶地吐出鮮紅的蛇信。

“天啊,大家都別動。”我失聲驚叫,“這是劇毒的蝮蛇,千萬別被它們咬到,慢慢地退後,別驚動它們。”

接下來的一分鍾,比一整天還要漫長,恐懼把血液中的生氣冷凝成涔涔的汗水,我和馬格,麗莎拖著因恐慌而僵硬的身體挨到大門外,重重地關上了房門。

“該死,這些家夥是從哪兒冒出來的?”馬格吐出一口長氣,心有餘悸地說。

“我不知道,我從臥室去到廚房,想弄點兒吃的,剛打開壁櫥,這兩個家夥就突然冒了出來……謝謝上帝,沒讓它們要了我的命。” 麗莎一口氣說完,在胸口畫了個十字,一臉虔誠地望著天空。

“這是個什麽鬼地方,天知道還有多少這些鬼玩意兒。”馬格沒好氣地抱怨著,一拳砸在大門上,接著從褲兜裏取出了手機。

“你要報警嗎?”麗莎問。

“不,報警是沒用的,我打電話給動物管理中心,讓他們來把這些該死的弄走。”馬格說。

“好吧,那興許是個好主意。我去通知海蒂和夏米爾,讓他們呆在屋子裏別出來。”麗莎說完,笨拙地繞過屋子前麵的植物,去向了海蒂的窗口。

我也想做點什麽,可是最終,我隻是呆呆地望著大門,直到動物控製中心的人來到。

他們來得遠比我想象的迅速。
從控製中心的小貨車上下來的,是一個穿著黃色工作服,頭戴棒球帽的男人,我沒有跟他打招呼,反而悄悄地走開,躲進了我的車裏。

我用手機打開了網頁,瀏覽著即時新聞,一條最新的特別報道抓住了我的眼球,這是一條罪案現場的報道,一個女人被鄰居發現慘死在家裏,手腳都被捆綁著,嘴裏塞著毛巾,身上布滿了遭到虐待的傷痕。

這個女人已經死去兩個星期,當我瞥見她的地址時,我的心髒一陣緊縮,那裏就是我買回吉他的地方。

我想起了那天屋裏傳來的碎裂聲,想起了那個光頭的男人,想起了那個無人應門的晚上。

沒錯,一切都是發生在那天,那個光頭男人就是凶手,所以他才會弄錯了吉他,所以才無人向我索回。天啊,那時候,那個可憐的女人一定是在用打碎一些東西來喚起我的警惕,可是我的冷漠竟然讓我全無所覺。

我煩躁地關掉了手機。動物管理中心的工作人員已經抓住了兩條毒蛇,但仍然把所有的住客都請出了門外,說是對整座房子進行徹底的檢查。

不久以後,頭戴棒球帽的男人走了出來,向大家確認屋子安全,然後提起裝蛇的籠子,走向了他的小貨車。在他上車之前,我用手機給他和兩條毒蛇照了一張相,作為罪惡生物的見證。

我回到了屋裏,洗漱完畢之後,去了巴克萊銀行。我在大廳裏閑坐了很久,然後才起身走進了保險庫。 35 號保險箱,我凝望著它足有十分鍾,最終還是沒有打開它。

我很留意關於那個女人的凶案的報道,警方根據線人提供的線索,很快找到了凶手,揭破了案情。原來那個女人也不是什麽良善之輩,她是一個隱形的淫媒和珠寶劫案的銷贓者。她的死是因為過於貪婪,私吞了上百萬美元,然而,警方卻沒能找到這筆贓款。


我想我知道這筆贓款藏在哪裏,因為在夏米爾的屋子被人侵入的那天,我想通了很多事。


那個入侵者不是一個流浪漢,那麽什麽人才會冒險在大白天潛入一幢如此破爛,顯然無利可圖,並且還當街的房子?入侵者徑直走進了衣櫥,也就是說他知道他要找的東西在衣櫥裏,可是夏米爾又說他沒有丟失任何東西。那麽更可能的推測,是來人一眼就看出他尋找的目標不在房間裏,於是才走向了衣櫥。那樣的話,他要找的應該是個顯眼的大家夥。

我的吉他是一個顯眼的大家夥。

沒錯了,如果真的有人偷窺過海蒂的房間,而這個人就是入侵者的話,那麽他很可能並不確定目標的位置,那麽,我的房間也可能是目標。
真的是為了吉他嗎?可是什麽人知道我擁有了這支吉他?它的主人?不太可能。因為主人可以直接給我寫信,嚐試收回。難道是怕我不還?那他是怎麽找到我的呢?對了,我記得他家的屋簷下裝有監控攝像頭,他一定是查看了監控錄像,看到了我的車牌,然後輾轉地找到了我。就算是這樣,他也可以跟我麵對麵地協商啊,為了一把價值不菲的吉他,真的有必要犯下盜竊的罪行嗎?我百思不解,於是我再次取出了吉他,仔細地打量它,觸摸它的每一個角落,很偶然地,我在它的音孔裏摸到一個凸起的物體,那是用透明膠紙粘在吉他內壁的一把鑰匙。因為某些原因,我認得那是巴克萊銀行保險箱的鑰匙,我頓時在驚詫中出了一身冷汗,因為我意識到,這筆好買賣很可能給我帶來巨大的麻煩,甚至是殺身之禍。

光頭男人不是吉他的主人,那他為什麽有權利把吉他交給我?難道吉他的主人已經遭遇不測?保險箱裏裝的是什麽?要怎麽才能置身事外?冷靜,一定要冷靜,隻有冷靜才能幫我尋覓一個萬全之策。

我苦苦地思索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我去巴克萊銀行開了一個保險箱, 21 號。我用它的鑰匙替換了音孔裏的鑰匙,然後每天躲避到公園裏,等待著入侵者的再次上門。

他比我想象的要聰明。他用兩條毒蛇嚇走了屋子裏的每一個人,然後堂而皇之地進入我們的房間,毫無顧忌地搜索。沒錯,他就是那個頭戴棒球帽的動物管理中心職員,也是那個光頭男人。我老遠就看見了他,於是我躲進自己的車裏,避而不見。他離開的時候,我用手機給他照了相。

我回到房間以後,檢查了吉他,鑰匙果然沒有了,於是我去了巴克萊銀行,坐在大廳的一角,看著光頭男人興衝衝地進來,又垂頭喪氣地離去。我想這件事算是完結了,於是我用匿名的方式把他的照片發給了警方。

現在,我大概是一個百萬富翁了,我想我應該搬走。在我收拾東西的時候,我再次聽見了麗莎的慘叫,原來她發現海蒂在房間裏自殺了,黑色的血液流了一床。在她的枕頭邊有一封遺書,裏麵陳述了她在三年前怎樣謀殺了她的男朋友。

因為這件事,我不得不再多留一段時間。這天早上,我來到冰箱前,我發現馬格的門沒有關,他的雙腿耷拉在床前,魯比一動不動地趴在他腳下。這讓我想起了初次見到他的情形,我就是這樣認識了這條狗和這個人的鞋子。

他的那雙鞋子,說起來好久沒有見他穿過了。我拿出一個蘋果,使勁咬了一口,忽然間,我的心中一陣震顫。因為我想起了夏米爾屋裏的鞋印……

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不知為什麽,衣櫥裏又仿佛傳出啾啾的鳴叫,我關上了門,去到衣櫥裏,在三麵牆壁上輕輕地敲了敲。

其中一麵牆傳出的是空空的聲響,它的後麵會是什麽呢?

我出了門,並且沒有鎖上自己的房門。我在公園裏閑逛,直到傍晚才回來,在門廊裏,我撞見了麗莎,她告訴我,馬格已經搬走了,夏米爾也已經三天沒有出來過。我點了點頭,然後告訴她,其實我也要搬走了。麗莎沒有說話,隻是低下頭,默默地走進了自己的臥室。

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坐在床前,衣櫥的門忽然吱呀一聲,自己敞開了。我下意識地抬頭望了一眼,裏麵空蕩蕩的,甚至沒有一根掛衣服的橫杆。窗外開始下雨,風開始淩亂,黑暗的魂靈不知何時到來,坐在我的身旁,在我的影子裏冷笑。

我一分鍾也呆不下去了,於是我站起身,簡單地收拾了行李,在我合上行李箱的時候,一道閃電擊中了 63 號的屋頂,四下裏陡然一片漆黑。我摸索著下了樓,在門廊裏,我又撞見了麗莎,她正舉著蠟燭,黯淡的光芒在她臉上,身上妖異地跳動著。

“你要走了嗎?”麗莎問。

“是的,我想我該走了。”我說。

“我已經做好了飯,隨便吃一點再走吧。”麗莎說著,擠出一絲怪異的微笑。

我想拒絕,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我的腦海裏一陣眩暈,竟然開不了口。

我坐上了麗莎的餐桌,土魯,皮皮,和普普跳上了我身邊的座椅,在我對麵的座位上,一隻陌生的斑貓愣愣地盯著我,它的眼神怪怪的,像是嘲笑,幸災樂禍,又像是同病相憐。

我迷惑地望著它,直到麗莎把一個盛滿肉糜的盤子放在我麵前。這食物真糟糕,我皺著眉頭望向麗莎,她卻咧開嘴,嘿嘿地笑著說:“吃吧,這是沙丁魚,我擔保你會喜歡的。”

我想哭,但卻沒有眼淚,屋子的燭光像跳動的鬼火,外麵狂風嗚咽,暴雨傾盆。我呆呆地望著已經十歲的普普,許久以後,絕望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