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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門鈴,我大大地鬆了口氣,這時蘇太太和戴蒙已經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丹尼再不來,恐怕局麵難以收拾了。蘇太太對後者的歡迎程度明顯大於前者,“你可來了!——怎麽樣,旅途還愉快吧?在香港怎麽樣?”等丹尼一一作答後,她這才看到丹尼身後的景色,“這位先生我認得——是丹尼的朋友Gerry先生對吧?歡迎來家裏做客;另一位小姐我可有點眼生。” “伯母您好,我叫吳安娜,是提的朋友,我們通過電話的。”安娜乖巧地走到蘇太太麵前,拉住她的臂彎,甜甜地說。 “原來你就是安娜,瞧,多漂亮的姑娘。” 不知某位先生是否覺得受了冷落,我匆匆瞥了眼戴蒙,他正集中注意力盯在客廳的亞麻窗簾——那些我手繪的圖案上,表情凝重,若有所思。蘇太太拿了大桶的桃汁,倒了四杯,分別遞給了除戴蒙外的客人,最後一杯,她朝著戴蒙走去,舉舉杯子,一副要將果汁遞過去的樣子,卻隻是問他道:“這窗簾真有這麽好看嗎?”戴蒙轉過頭正要作答;蘇太太置杯於唇間,抿上一口,笑著說:“提提手繪上去的;一百塊一米賣給你好了。” “媽!”我拽著蘇太太進了廚房,並向那位無辜的先生投去抱歉的眼光,蘇太太推推嚷嚷著,一臉的不滿,等我關上廚房的門,她才大聲說:“你對他那麽客氣做甚麽?!敢詆毀我女兒的人都是有眼無珠;瞧瞧他做的那檔子事。” “媽,也許我做錯了更多——詳細的以後再跟你說,他現在是客人,是丹尼和Gerry的好朋友,我們應該拿出熱情來,不要讓一個外國人說了短,對吧?” 蘇太太聽完後表示會暫時妥協,但我認為是那句“丹尼的朋友”起了決定性作用,“不過你可別奢望我能像對待丹尼那樣對他。” “是,不過也要稍微公平些,”我打趣道:“——那萬一他的家資超過了丹尼,你不就樹敵了嗎,這事誰也說不準呢。” “那就另當別論。”蘇太太看向我“噗哧——”地笑出了聲,“不過看樣子也沒那種可能;哪個富家子弟能像看油畫似的看咱家窗簾呢;好了,開飯了,你出去準備椅子。”這時我已進入客廳,安娜與李希正坐在沙發上甜蜜地看著一檔子情人電視節目;丹尼在陽台上打電話,聲調一高一低地;戴蒙呢?我四處搜尋,不見其蹤影——書房的門半開著,我探進半個身子,隻見他正站在書櫃前愉快地翻著書。 “午餐時間到了——你在看什麽?” 他看我進來,迅速合上書,我一眼瞥見封皮,是《實用心理學》,便疑惑地問他:“你對心理學感興趣?” “隻是好奇罷了——”他看了看我,突然問:“你會不會講法語?” “一點不會。”我坦言。 “噢,這可有點糟糕,”他歎了口氣,又說:“那你最好學點,身體裏淌了一半這個國家的血卻不懂這個國家的語言,也算是種遺憾吧。” “……說得有道理,不過,說實話,你的中文講得真好。”我由衷地稱讚著,卻在不知不覺中,等我回過神來,又不自覺後悔了。 “全托我父親的福——他是中文教授,從小耳濡目染。”提起父親他似乎不大情願, 我提議去餐廳,因為,海鮮的香味已經順著門縫飄進了鼻孔裏。菜已經擺上了桌,小餐廳裏堵得水泄不通,蘇太太特意把丹尼安排在我的旁邊,安娜坐在另一邊,她的對麵自然是李希,戴蒙則坐在蘇太太的左手邊,我們兩個坐對麵——我以為他整頓飯都吃得渾身不自在,蘇太太的眼睛90%的時間是直勾勾釘在他臉上的,然而,這僅僅是我以為。相反,他似乎泰然自若,席間還淡定地與蘇先生聊上幾句: “海鮮真是新鮮,尤其是海蜇。” “恩,”蘇先生點著頭,笑意漣漣,“既然到了海濱城市,就得常常海鮮,今兒早上去集市買的,當然新鮮。” “新鮮的食材配上高超的烹飪技術,好吃極了。”他順道讚揚了那位與他為敵的夫人,這招很湊效,蘇太太衝他笑了笑,雖不盡由衷,好歹是肯露出笑臉了。 “戴蒙先生是做什麽的?聽說在盛輝表業裏工作,是個體麵的人吧。” “啊,不久前,的確在那開過電梯;不過,前不久剛被炒了魷魚,現在屬自由職業者。” 蘇先生被他詼諧的言語逗樂了,覺得這小夥子真是實在,他拍著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年輕人嘛,總有些跌宕起伏的,也隻有年輕人才能承受得住;不過,如果你急需工作的話,興許伯父能幫到你。” “咳咳!”蘇太太扶住脖子拚命地吭了幾聲,一邊向丈夫擠巴著丹鳳眼,示意他不要多管閑事,無奈蘇先生並不理會,依然談笑風生。 “謝謝,隻是恐怕沒有我能幹的活,我是說,我毫無特長,最起碼的勞力做起來也會力不從心。” “從事對外合作怎麽樣?學校裏正有空缺,我想你既然是外國人,在對外上具備很多優勢呀,過些天——” “對外合作可是要談判的,哪是隨隨便便的人就能搞定的?我們學校正在招教務協助人員,也就是有事發發傳單,搞搞清潔什麽的,零基礎就能上崗,戴蒙先生一定能夠勝任!” “媽!” “我這也是為他好呀!我怎麽了——對外合作談判哪是那麽容易的呀,他不是急著找工作嗎,一會兒我跟學校負責人員說說他明天就能上班了——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心呀!我怎麽了我?!” 我偷瞄向受害者,他放下筷子靜靜地聽著,旋即從容答道:“真是謝謝您的好意,不過,恐怕我連個清潔員的工作都難以勝任呢,”又自我調侃著,“不然怎麽會去開電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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