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病在美國
文章來源: 秦無衣2008-07-27 15:09:22
【隨筆】    
      

               病 在 美 國


七月下旬,我的家庭醫生鄭小姐通知我前去做半年一次的例行身體檢查。鄭大夫是廣州人,人不錯,長相也不錯,就是偏瘦了些,有點像病人,她是個負責任的大夫。依照一成不變的程序,她示範性地像女高音歌唱家那樣撐圓著嘴,一邊讓我張大嘴巴說“啊”,然後將一根小木片插入我的口中胡亂撥弄了幾下,又拿聽診器在我上身前後按過,讓我做深呼吸,這個步驟每個醫生都要做,很Popular。接著讓我平躺下來,把褲子往下退,隨即又慌忙說道:夠了,誰讓你退得那麽低?!她像和麵一樣在我肚皮上搓揉一番,問說疼不疼?最後又像買西瓜似的半歪著頭,用食指在我腹腔處敲了幾下,我差點脫口而出問說:大夫,熟了嗎?

美國醫生的身體檢查基本上就是這麽三斧頭,連量血壓,測體溫什麽的都已經由把門的護士做過了,根本沒有什麽望聞聽切等靈性的技術活,相比之下倒是中醫顯得更加裝模作樣了。我以為就這麽完事了,鬆了口氣,準備走人,沒想到鄭大夫說了:我把你的Items輸入電腦,你去驗一下血,看看指數。

據我所知,驗血才是例行體檢的最重要的步驟,也是美國醫生們據以斷病的依據。然而驗血更像是去賣血,擋板隔開的六、七個窗口,裏麵站著一些笑容可掬的Technicians,病人捋拳揎袖地將手臂擱在台板上,神色大義凜然,卻慘不忍睹。Technician驗過正身後,病者手臂上的血汩汩地注入小玻璃管中,呈暗紅色。其實,我覺得驗血抽一丁點就可以了,血畢竟濃於礦泉水,可惜在住院時最多的一次我卻被抽了八管,把我心疼得就像吝嗇鬼阿巴貢被人詐去了一袋金幣。我心想這些天下來吃的那些大魚大肉全都泡湯了。而更可氣的是,護士隻拿走了其中的一管,說另外七管留著備用,免得到時候再抽。可到了第二天照樣有人來抽血,那七管血被當作垃圾丟進了廢物桶,把我氣得差點破口大罵。我心想,即便是鴨血,那七管血也足夠做一道可口的鴨血湯了。這是後話。

抽了血我就走了。沒想到下午鄭大夫就打電話來了,說是驗血結果已經出來,我的血清偏高,要我晚上到急診室裏注射一袋血清,把指數降低:我已經替你Order了一袋,當然了,你不去也可以,責任我一概不負。我躊躇了半天,終於還是去了,人命關天對不對?

沒想到所謂急診室就跟慢診室差不多,效率比regular的還慢。我從晚八點一直等到十一點,才被召幸進去。進去之後,我告訴一個韓裔李醫生,鄭大夫已經替我Order了血清,一來馬上就可以注射。李醫生說替我查查看。查了半天,說是血庫裏沒有。我呆住了,因為我已經付了五十塊的Copay,倘若我拔腳就走,這錢就收不回來了。於是就問李醫生要是再Order一個的話要多長時間?李醫生翻了翻一對距離較遠的單眼皮說:It depends。我隻好咬咬牙躺了下來。一個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過去了,他媽的,三個小時過去了。在第四個小時眼看就要過去的時候,血清終於來了,是從遙遠的Pomona“紅十字會”那裏拿來的。我終於喜極而泣。

其間,在我眼巴巴地幾近絕望地等待著血清的時候,流星趕月,狼奔豕突的李醫生好像有點不好意思了,我畢竟是他的病人,而不是囚徒。作為補償,他提出要順便給我檢查一下身體,還有Feces和Urine。他跟鄭大夫一樣,拿聽診器在我上身前後按了幾下,讓我做深呼吸,我每呼吸一次,他就會讚賞一句:Good body,就像是在查看牲口市場上的牛馬的牙口一樣。這倒罷了,糟糕的是排泄物的化驗。那一化驗不要緊,在我注射完血清之後,李醫生幸災樂禍地告訴我,我的大便中帶血,有可能是內部出血了,要我準備住院,做胃鏡檢測。

我一聽到住院兩字,第一個反應就是趕緊拔腿就跑,我想大多數人跟我一樣都是談“住”色變的。但是一想到自己的生命危在旦夕,我又隻好向李醫生屈服了,乖乖地躺在病床上。一個身形彪悍的黑人雜工把我推到一個單人房間,換過床位。我打量了一下房間,這裏的環境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電視,電腦,電話,沙發,衛生間,櫥櫃等一應俱全,燈光耀眼,條件不下於旅館。

更讓我賞心悅目的是,這裏服務周到,每天經常有值班護士進來問寒問暖,你可以像指揮仆人一樣使喚他們。護士們的敬業精神給我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在幾天時間裏我發現,在醫院工作的護士們很少是本土的,他們大多來自東南亞,南美,非洲等,在我認識的護士中甚至還有一個來自饑餓之鄉埃塞俄比亞的婦女。他們勤快,耐勞,也比較容易申請到綠卡。當然,現在也有很多的中國人在做護士。護士是個吸引人的職業,最低年薪也有五、六萬,而且不受白眼,這跟我們國內護士的地位迥然不同。加州現在缺少十萬個護士職位,加州護士的工資也相對較高,最高的時薪達到450.00$/hr。

不過服務周到也有美中不足之處,比如每個晚上有五、六個人次的護士進來把你從睡夢中搖醒,然後稀裏糊塗地接受他們檢測體溫,體壓等,他們推著小推車,川行於各個病房,有點像喝早茶時穿梭於各個餐桌間的點心車。往往是你剛剛合上眼不久,下一個人又笑嘻嘻地推車進來了,因此你幾乎不可能睡上一個完整的好覺。而拿主意的醫生反而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隻有在早上十點左右,突然間不知從什麽地方冒了出來,然後照例拿聽診器在我身上讓我Deep breath。於是兩天下來,我開始眼冒金星了,腦子裏也出現了幻聽幻覺。

最痛苦的是在觀察的前兩天時間裏,值班大夫不讓我吃任何東西,最後一天連水都給斷了,搞得我隻能嘴唇皸裂地仰望著天花板,有苦說不出。在做完胃鏡後,當雜工端來第一頓晚餐的時候,我的雙眼都冒出了熒熒的綠光。第一頓晚餐其實並不豐盛,但是已經足夠讓我手忙腳亂了。主菜是一道牛肉湯,裏麵別說牛肉,就連蔥花都沒有,你說是洗鍋水可能更恰當。我兩口就喝幹了,我看看碗底,OK,還有一點油花,就將一杯冰水兌了進去,再加入一點鹽攪攪,一口氣都喝了下去。我終於嚐到了做叫花子的滋味,於是對自己將來的生活耐性更有了自信。在那兩天時間裏,我看的電視節目,主要都是關於美食方麵的廣告,琳琅滿目的、平時不屑一顧的各式西餐,此時在我眼裏,都成了山珍海味,讓我的口水就像長江之水,滔滔不絕。其中有一段北京“鴨王”的烤鴨介紹,看得我胃口痙攣,精神幾近崩潰。我發誓,等我出院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要吃上一磅醬牛肉,半隻烤雞,一條熏魚,以及其它菜色若幹。

終於挨到第三天做胃鏡了,讓醫生們大失所望的是,我的胃並沒有什麽毛病,此前他們眉飛色舞、摩拳擦掌地做著各種熱身活動,希望抓住一個難得的病例,沒想到結果出乎意外,於是就掩飾住沮喪來向我道賀。為了自圓其說,他們拍了幾張胃的照片給我,說某個部位啥啥啥了,該怎麽樣怎麽樣。我望著照片上屬於我的那些零部件,唯唯諾諾,心裏總算籲了一口氣。

整個住院過程有驚無險。我跟我LP說,等到將來有錢了,我幹脆就搬到醫院來住,你看到哪兒去找這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好地方?



07/08  秦無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