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人群散去,姬慧打聽到,剛才講話的李師傅果然是李建京。 聽說有人找,李建京來到大門外,見一個中學生模樣的姑娘向他走來,便問道:“姑娘,你找我?” “是,你是李建京師傅嗎?”姬慧問道。 “是呀。你是……”李建京上下打量著姬慧,疑惑地說。 “我叫姬慧,三年前我們在火車上認識的。”姬慧說,眼裏閃爍著興奮的光彩。 李建京眨巴著眼睛,極力回憶,沉吟良久,隻是搖頭。 姬慧見李建京想不起來,從兜子裏掏出一個藍皮筆記本,從中拿出一張紙條,遞給他,說:“這是你給我們留下的電話號碼。” 李建京接過姬慧遞上的紙條,一看就認出上麵的電話號碼是自己的字跡,可是一時想不起來在什麽時候寫給誰的,隻是沉吟不語。 姬慧接著說:“ 我的家在四川。三年前我和妹妹來京打工。你從西安上車,坐在我們對麵,你在豐台下車時給我們留了這電話號碼,還對我們說:‘北京與別處一樣,絕不是隻有觀音菩薩的天堂,也有魔鬼,各式各樣裝扮成觀音菩薩的魔鬼。你們要多幾個心眼兒。’ 李建京聽了姬慧的話,塵封的記憶慢慢掀開,腦際頓時閃過一幅風景畫: 客車在華北平原上風馳電掣般地向北飛奔,車窗外閃過如畫的綠色田野;對麵坐著兩個中學生模樣的女孩,睜著好奇的眼睛,望著窗外飛速後退的景物。 同時,他耳畔響起了他和那兩個女孩的談話: “姑娘,聽口音,你們是四川人。” “是的。” “家是哪個縣的?” “興隆縣的。” “我對那一帶比較熟悉。” “你去過?” …… “那麽你們倆是姊妹,是嗎?” “是的” “你們去哪兒?” “北京。去打工。” “北京有熟人嗎?” “沒有。” …… 李建京眼睛一亮,用右手拍了一下腦門,如夢初醒,興奮地說道:“啊呀,看我這不中用的記性。要不是你提示,我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你們是姊妹倆,是嗎?,家在興隆,對吧?” 姬慧像找到了自己魂牽夢繞失散多年的親人,兩頰緋紅,熱淚盈眶,高興地說:“是的,是的。我叫姬慧,我妹妹叫姬歌。” 李建京把姬慧讓進工棚,熱情地說:“,你坐著,我去食堂給你打些飯” 姬慧的確餓了,因此也沒有客氣。 工棚是一頂褪了色的草綠色帳篷;門框很低,人進出時必須低頭彎腰;裏麵光線幽暗,空氣混濁,充斥著男性汗液和劣質紙煙混合氣味兒。 姬慧從陽光耀眼的露天走進帳篷,眼睛老半才適應。過了一會兒,她突然感到有些頭昏,趕緊走到門口,深呼吸了幾下,才感到好受一些。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進帳篷,她好奇地開始環視帳篷內部:棚頂低矮呈人字形;前壁上開著兩個約40公分見方的小窗戶;黃色泥土地被人們的腳掌踐踏得堅硬發亮,地中央擺著一個用紅色磚頭支起的床板,當作飯桌兒,上麵橫七豎八地堆著飯盒,碗筷等雜物;地上靠牆壁鋪著兩排床板,床板上堆著髒兮兮的行李卷; 姬慧自語道:“真沒想到,建築民工的生活條件這麽差!” 李建京左手端著一個盛玉米麵粥的飯盒兒,右手拿著一雙串著兩個饅頭的筷子,低頭彎腰進了帳篷,接著姬慧的話茬說:“我們已經習慣了。” 他把飯放在床板桌上,拉過一個小板凳,讓姬慧坐下,說道:“飯有點涼,你湊合著吃吧。” 姬慧說了聲謝謝,拿起一個饅頭,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她還是晚天下午3點多鍾吃的飯,肚子確實感到餓了。 李建京坐在姬慧對麵,麵帶微笑,慈祥地望著姬慧吃飯,一邊用粗大的手卷著煙葉。 姬慧恍惚回到了自己的家,對麵坐著的是自己的父親,她抬起頭望了望李建京,看見他若有所思地在劃火柴點煙。 她和妹妹在北京打工快三年了,隻回過一次家。爸爸媽媽身體都不太好,姊妹倆一點忙也幫不上,不能盡作女兒的孝心,心裏感很不好受。一個多月前給家了寄了些錢,可是一直沒有收到回信,因此不知道家裏的近況,心裏很著急。她的心魂又飛出軀體,越過萬水千山,飛到了父母的身旁,她仿佛看見發鬢花白的父親臉色蠟黃,目光暗淡,卷縮著身軀,麵朝牆壁躺在床上;母親滿臉愁雲,默默地坐在床邊…… 李建京吸了一口咽,然後望著灰白色的煙霧,縷縷屢屢地在麵前盤旋,感慨道:“時間過得真快呀,一轉眼三年就快過去了,真像打了一個盹兒。” “嚄!”姬慧的心魂被李建京的話從幻想中拉回了現實,她用手背擦了擦濕潤的眼睛,說:“我三年隻回過一次家。” “你父母好嗎?” “父親有病,母親很辛苦。” “你們家鄉的情況怎麽樣?” “家裏有身強力壯的人,都到外麵去打工了,掙了錢寄回家,日子好過多了。可是那些勞力不強或沒有勞力的人家,日子仍舊很艱難。” 李建京不禁又想起了20世紀70年代他親眼看到興隆窮困的慘景,深深地歎口氣,說:“那裏的人們一直在苦水裏掙紮。” “是的。人們都希望過上好日子。” “可是,好日子一直躲著人們。”李建京若有所思地說,“你們姊妹倆這幾年怎麽樣?” “我當過保姆,做過飯館服務員。我妹妹一直在娛樂廳唱歌。”姬慧接著把經曆簡單地敘說了一遍,感慨道:“不管怎麽樣,日子一天一天地過著,人一步一步地朝前走,總算走過來了。” 李建京說:“人生就像登山,當你征服了一座高山,你就受到了鼓舞,感到了自己的力量,就有了去征服另一座高山的勇氣。” “你說得很好,我有切身的體會。” “你現在幹什麽?” “我剛辭職。” “你下一步有什麽打算?” “我不想打工了。” “你想自己做生意?” “是的,又不知道幹啥好。想請教你。” 李建京沉吟了一會兒,說:“你做過保姆,又在飯館幹過,這種工作經曆應該說對你自己做生意很有好處。” “你的意思是,我幹飯官這一行,是嗎?” “是的。你對這一行應該說有些門道。” “好像比別的行業熟悉些。但具體幹什麽,怎麽幹,我心中一點譜也沒有。畢竟給別人打工和自己獨立幹是兩碼事兒。” “萬事開頭難。先做自己能做的事。我看先做小本生意,比方開麵官、賣早點等,都可以考慮。這一帶有好幾個建築工地,可是賣早點的很少。我們每天早上都是玉米粥、饅頭就鹹菜,想改善一下,換換口味都沒條件。” 姬慧聽了眼睛一亮,把飯盒兒放下,興奮地說:“你的建議太好了!我好好考慮考慮,看怎麽做。” “我兒子也在飯館幹過,最近被老板炒了魷魚,正在準備開個麵館。昨天辦了營業執照。這活兒一個人幹有些忙不過來,得用幾個人手,你如果願意的話,你們可以合作。” “這太好了!”姬慧眼睛一亮,不假思索地說,把送到嘴邊的饅頭放下,激動得臉漲地通紅。 李建京打開一個灰色旅行包,從中取出一張營業執照,遞給了姬慧,說:“你看看。” 姬慧接過來一看,“李毅”兩個字印入眼簾,她先是一怔,接著心開始狂跳,拿著執照的手微微顫抖。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以為看錯了,於是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再仔細看去,還是“李毅”,於是自語道:“不可能,不可能。重名重姓的人很多。” 李建京看到姬慧臉上的神色,聽到她喃喃自語,驚愕道:“怎麽?你們認識?” “他原來在哪個飯店打工?” “他沒有跟我說。這小子有個牛脾氣,他快一年了沒有跟我聯係。前幾天突然出現在我麵前。” 他們正說著,李毅出現了。 俗話說,無巧不成書。姬慧萬萬沒有想到,李建京的兒子正是她要尋找的李毅!李建京也一點兒沒有想到姬慧和他的兒子認識!李毅也不會想到,姬慧認識他父親!人間有些事情就是這樣陰差陽錯神秘地進行著,凡人很難預測到因果關係。 李毅看見姬慧和他父親麵對對麵坐在帳篷裏,驚愕得站在門口動不動。他還是半個多月前見到姬慧的,離開飯店那天,很想見見她,但不知道老板的家在什麽地方,也磨不開問別人,隻好帶著遺憾和留戀離開了。他以為今生今世很難見到她,一想起她,心裏就感到一陣惆悵。 他垂著兩手茫然地望著姬慧。 姬慧看見李毅突然站在麵前,忽地站了起來。 兩人呆呆地互相望著,都覺得恍若在夢中。 過了老半天,李毅用顫抖著的聲音問:“你怎麽來這兒了?” 姬慧紅著臉反問道“你怎麽也到這兒了?” 李建京驚詫地瞅瞅姬慧,又看看兒子,疑惑地問:“你們倆認識? ” “我們在同一個飯店打過工。”李毅和姬慧幾乎同時說。 “哦,真巧!”李建京高興地說,“你們站著幹啥?坐下說話。” 李毅坐下來,順手拿起姬慧剩下的一個饅頭,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不解問:“你們怎麽認識的?” “三年前我們在火車上就認識了。”姬慧說著也坐了下來。 接著,姬慧把來北京時在列車上認識李建京的經過簡略地說了一遍。 李毅高興地說:“看來,我們真有緣分。如果有個作家知道,定能寫成一部有趣的小說。” 李建京搓著兩隻粗大的手,慈祥地望著兒子和姬慧熱烈地交談。 突然外麵有人喊道:“李師傅在嗎?請出來有事兒。” “你們談。我出去一會兒。”李建京說著,起身出了工棚。 李建京離開後,李毅不解地問道:“你咋打聽到我在這兒?” “我是想碰碰運氣,沒想到真碰上了。”姬慧接著把自己連續幾天找李建京的經過詳述了一邊,末了說道:“我辭職了。” 李毅聽了不解地問道:“老板對你不錯,你又救過他兒子的命,你幹得好好的,為啥辭職?” “老板對你很重視,讓你跟著老馬師傅學配菜,為啥你被辭掉呢?”姬慧反問道。 “這……我一直想不通。” “你好好想想,就會想通的。你還能想起老板娘炒你魷魚的頭一天,她來到你和馬師傅跟前,你們倆在談論什麽嗎?”姬慧啟發道。 李毅沉吟了一會兒,紅著臉低下了頭。 過了一會兒,他麵帶羞澀說道:“這與你辭職又有啥關係?” “事情比較複雜,以後你會明白的。”姬慧神秘地說。 李毅見姬慧不想把話挑明,也就再沒有追問,神態顯得有些尷尬。 姬慧換了個話題,問道:“你打算啥時候開業?開業前要做些什麽準備?” “你已經知道了?誰告訴你的?”李毅驚奇地問。 “我昨晚夢見的。”姬慧笑著說,“在夢裏我看見了你的營業執照。” 李毅立即明白了,在他回來之前父親已把情況告訴了她,但佯裝驚訝地說:“你真神,居然能夢見我的事兒。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姬慧會意道:“你的意思是……”她想說:“我一直思念你。”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我的意思是,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幹?” “你說呢?” “這叫我怎麽說呢。” “你應當知道。” “這要看你的意願,我不能強迫你跟我幹。” 姬慧笑著說:“那我就先說一句:謝謝李老板了。” “啊呀,行行好,別折我的壽了。咱們的生意八字還沒一撇呢,”李毅擺了擺手,紅著臉說,“我的想法是,咱們倆合夥幹,風險共同承擔,利潤平均分配。這叫有苦同吃,有福同享。你看呢?” “看來你很民主。”姬慧非常讚同李毅的意見,眼裏透出了敬慕的神色。 “既然合夥幹,我們就應當互相尊重人格,尊重利益。因此應當預先有個文字的東西。”李毅認真地說。 姬慧佩服李毅的精明,讚同道:“你想的很周到,那你就寫幾條,我簽字。” 李毅打開旅行包,找出一支鋼筆,一個記事本,遞給姬慧,說道:“我的字不好看,你寫吧。” 於是,他們議論了一陣兒,定了下麵三條協議: 1、兩人出於自願,誠心合作營業。 2、平均分配贏潤,共同承擔風險。 3、尊重對方利益,敬重對方人格。 姬慧謄寫了兩份,兩人都簽了名,每人保存一份。 後來,他們結了婚,一直按照這三條協議,處理兩人之間的關係,家庭和睦,事業興旺。這是後話。 接著,他們討論了租房、購買用具等投資。 李毅說:“這兩天我在附近轉了轉,看了看房子,了解了一下房租,一間臨街小房子租金一般每月三四百元。我看上一間房子,裏麵半間,外麵一間。房東提出每月租金5百元,我和他討了半天價,說定每月租金40百20元。這房子暫時夠我們用了。” “開飯館,地段很重要。” “我覺得這房子位置不錯,在一個十字路口的拐角處,斜對麵是個超市,旁邊是個早市,周圍有幾個建築工地,約三四百米遠處還有個中學。” “看來地段很有人氣。別幹不了幾天,就拆遷了。” “我了解過了,兩三年內是不回拆遷的。” “那就好。你算過沒有,一開始需要多少本錢?” “我粗略地算了一下,大概最少得5千元,因為房子至少得預交半年的租金。你別擔心,我的錢足夠。” “按照我們剛才訂的協議,不管需要多錢,我倆各出一半。” 李毅表示讚同,說:“眼下早點先賣油條豆漿,白天賣手擀麵條。過些日子我們可以增加別的花樣,如小籠包子,蘭州拉麵,山西刀削麵,陝西粉皮,還有各種風味的炒菜。” “這下子你學的手藝可用上了排場。” “我說過,隻要有手藝,就不愁沒飯吃。不過我學到的東西很少,邊幹邊學吧。” “我們啥時候能開業?” “今天幾號?” “7月28日。” “我們8月8號開業,怎麽樣?人們常說88 發發。我們也借個吉利。” “真巧呀!”姬慧高興地幾乎跳了起來,眼裏閃爍著愉悅的光彩。 “巧什麽?”李毅不解地問道,“可把你樂得!” “三年前的8月8日,我和妹妹坐上了從城都到北京的客車。” 姬慧若有所思地說。 “人們說三十河東,三十年河西。三年就大變了樣。不知道再過三年是個啥樣子?祈求上天保佑我們生意順利。”李毅像虔誠地佛教徒,合起手掌舉在麵前,微微閉起眼睛,晃了晃。 他的神態把姬慧逗得笑出了眼淚。
第二十五章
早上,姬歌一睜開眼,就對喬鈺說:“ 我姐今兒出去第四天了,還沒回來,也沒有打個電話來,一點音信也沒有,真讓人擔心。” 她心中開始著急,擔心姐姐出事兒。 “怪不得,你晚上睡得不太安穩,總翻身,原來為她擔心。”喬鈺安說,“你放心,她不會有啥事兒的。” 姬歌紅著眼圈說:“我心發慌。我姐怎麽連個電話也不打?真把人急死人了!” “她很可能住在旅店裏,每天出去找人,打點話不方便。” “拐賣婦女的案件經常發生。” “你快別胡思亂想了。” “人犯子很多,他們鬼點子不少,狡猾得很。他們頭上又沒貼標簽,往往以慈善的麵孔和助人為樂的姿態出現,讓人防不勝防。近幾年拐賣婦女和兒童的案件不斷發生。最近報紙上登了一個消息:一個女碩士研究生在火車上認識了一個中學生模樣的女孩,兩人談得很投機。她根本沒想到,那個女孩是個人犯子,結果受了一騙,被拐騙到偏僻山村,賣給一個50多歲的農民,被糟蹋了三年,好不容易跑出來。” “那個女研究生一定傻得很,是個書呆子。你姐很精明,她不會上當的。” “今兒我的左眼跳得很厲害。” “人們說左眼跳福,右眼跳禍。你和你姐都會遇到好事兒,要有逢貴人相助。” 喬鈺的安慰使姬歌略為安心了一些。 吃完早飯,姬歌出去到電話亭,給刁帥打話,帶著哭腔說:“我姐出去四天了,沒有音信。怎麽辦呀?”近來姬歌一遇事兒,就想到刁帥, 征求他的意見,這似乎成了她的習慣。她覺得好像有點離不開他了。 刁帥在電話那頭安慰道:“別急,應該不會出什麽令人不愉快的事兒。很可能沒辦完事兒。” “她應該給我打個電話呀。” “也許電話不方便。”刁帥極力安慰姬歌,“別急。我上午有個會議,會後去找你。” “你如果忙就別來了,我今天上夜班,中午我去找你。” “中午我得回家,順便去找你吧。” 姬歌放下電話,心裏仍然很焦急,突然感到有些倦怠,一連打了兩個哈欠,沒精打采地往回走,過馬路人行道時,一輛自行瘋狂地從她身旁飛馳而過,差點撞著她。後麵人行道上一個老人一麵追趕,一麵聲嘶力竭地喊:“抓小偷!抓小偷!攔住他!我的自行車……” 那小偷拚命地蹬車,一拐彎就不見了。 老人突然跌倒在地。一對衣著考究、牽手摟腰的男女旁若無人地從他旁邊走過。 姬歌趕緊跑去扶起老人,關切地問道:“大爺,沒摔著吧。” “不要緊。謝謝姑娘。”老人掙紮著站起來,憤憤地說:“該死的小偷。我把自行車停放在郵局門前,沒有上鎖,進去買了張郵票,出來發現他正在行竊。我趕緊喊著追,他跳上車就跑了。如今小偷太多,也太凶,明目張膽地搶東西。你一不留神兒,東西就不見了。我們小區幾乎每天有人丟自行車或摩托。前些日子,西城區警方破獲了一個盜竊團夥,沒收了一百多輛被盜自行車和摩托。” 姬歌注意到,這位老人約摸60歲出頭,月白色衣褲,形體均稱,麵容清臒,發鬢銀白,氣質瀟灑,目光親切和藹。 老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姬歌,眼睛一亮,興奮地說道:“你是惠惠娛樂廳的吧?” “是呀?你是……”姬歌臉上露出了驚疑的神色。 “你的大名叫姬歌,對不對?”老人像遇見了久違的故人,臉上露出了興奮的光彩,好像一下子把丟自行車這件煩惱的事兒忘在了腦後。 “是的。”姬歌紅著臉說。 “我聽過你唱歌,唱得不錯。” “謝謝你的鼓勵。我覺的天資不太好,努力也不夠。請你指導。” “我是個音樂愛好者。就住在那棟樓裏。”老人說著,伸出右手指了指前麵馬路旁的一棟六層公寓樓,“如果你現在有時間的話,請來寒舍做客,我們談談音樂。” 姬歌猶豫了片刻,見老人慈眉善眼,語氣誠懇,心想:“反正上午沒事兒,等姐姐等得心慌,不如應老人的邀請,進去坐一會兒,也許和老人談談對自己的唱歌有益。”於是她欣然應邀,感激地說:“謝謝,那就麻煩你了。” “不麻煩。通常家裏隻有我和老伴,很清靜,有時也感到無聊。老伴也是音樂愛好者,她一定很喜歡你的來訪。” 上樓梯時,姬歌發現老人的腿腳有些不靈便,爬樓梯頗為吃力,很想去攙扶他,可是樓梯很窄,無法並排走兩個人,隻好跟在後慢慢地走。上了四樓,老人從衣兜了摸出一串鑰匙,打開防盜門,大聲說:“老伴兒,來客了。” 他接著把姬歌讓進屋裏。 姬歌一邁進門檻,一股淡淡的幽香迎麵撲來,仿佛走進了奇花異卉的花房,頓感心曠神怡。 一個看上去隻由50出頭的婦人,麵帶微笑,步履輕盈,迎了上來,驚喜地說道:“這位是——” 姬歌凝神望去,隻見這位婦人舉止優雅,神態端莊,麵龐白淨,柳眉杏眼,紅唇皓齒,嘴角嵌著溫柔而慈祥的微笑,臉頰上現出兩個可愛的酒窩。一看便知道,她是屬於那種永遠不老的美人。 “你看是誰?”老人故意讓老伴猜。 老伴兒直搖頭,臉上露出驚疑的神色。 “猜猜看。”他鼓勵道。 老板兒還在搖頭。 老人幽默地說道:“真是貴人多忘事兒。我給你撿回一個女中音來。” 老伴兒恍然大悟道:“哦,看我這記性!你是娛樂廳唱歌的姬歌,歡迎你來做客,快坐下。”她說著,熱情地拉著姬歌的手,讓她坐在沙發上,問她那兒的人,多大年齡,何時來京,家裏有什麽親人等等。 姬歌一一回答。 老人笑著說:“你看你,像派出所的人查戶口似的盤問人家。先喝些飲料消消暑 ,外麵很熱。” 他從冰箱裏拿出三瓶礦泉水,麻利地打開瓶蓋,先遞給姬歌一瓶,然後給了老伴兒一瓶,自己拿起一瓶,說了聲“幹杯”,然後一仰頭咕咕地喝了幾口,隨即向姬歌說道:“隨便一些,別客氣。” 姬歌剛進屋,精神很緊張,感到很不自在,甚至後悔,不該進來,因為她從來沒有隨隨便便地進過一個陌生人的家做客,但看到兩位老人性格豪爽,待她像老朋友一樣熱情,心情漸漸地輕鬆了,仿佛到了老朋友家做客。她說了聲謝謝,就大大方方地喝起了飲料。 老人簡單向姬歌介紹道:“我姓刁,‘沙家浜’裏反麵人物刁德義的刁,名字叫漢生,好漢的漢,學生的生。她姓梅,梅蘭芳的梅,名字叫肖淑,肖像的肖,賢淑的淑。我倆一直是老搭檔,從蘇州到延安,又從從延安出發,幾乎走遍大江南北,一路來到北京。在北京戴了幾頂偉人親手製作的帽子,又一起走進牛棚,後來又從牛棚返回北京。”說完,他仰首爽朗地大笑起來。笑聲裏充滿嘲諷,飽含著大半生的酸甜苦辣。 姬歌環視了一下起居室,隻見窗明幾淨,陳設簡單,布置雅致;潔白的粉牆上,三麵都掛著精致的相框,排列間隔講究,構成曲線,相框裏嵌著劇照,造型優美,光彩照人;靠北牆豎立著一架褐色的鋼琴,敞著琴蓋,露出潔白如瑜的琴鍵,譜架上展示著五線譜,看來主人正準備坐下彈琴;鋼琴兩旁各擺放著三盆兒木本花兒,剛剛澆過水,清瑩的水珠在綠葉花瓣上跳動,宛如珍珠光彩熠熠,散發出縷縷清香。 姬歌頓感溫馨,心想:“這兩位老人素質很高,生活充滿了藝術品味,很可能是從事演藝工作的。” 梅肖淑見姬歌注視著牆上的劇照,自豪地說:“這些都是我們年輕時的劇照。”說著,她拉著姬歌的手,站起來把劇照一一作了介紹。刁漢生在一旁不時插話,同時穿插著講了他們夫婦大半生的經曆。 姬歌從兩位老人的話中得知,刁漢生是話劇演員,梅肖淑是獨唱演員。1943年,刁漢生16歲,梅肖淑14歲從家鄉蘇州到了延安,抗戰勝利後,接著參加解放戰爭,為民族的解放和共和國的建立貢獻了自己的青春和藝術才華。建國後,他們定居北京,在某文工團擔任領導工作。1957年鋪天蓋地的右派帽子像蝗蟲似的飛來,在刁漢生和梅肖淑每人頭上落了一頂;“文革”中花樣翻新的帽子,牛鬼蛇神帽子,又飛到了他們頭上,他們雙雙被發落到窮山僻壤,蹲牛棚、掏大糞,勞其筋骨、磨其銳氣、耗其生命近10年。後來春風吹來,神州的各種花樣的帽子都像深秋的落葉,一個晚上被吹掉了不少,他們頭上的帽子也隨著大流漂走了。於是他們回到了北京,人已近暮年,盡管“老驥伏廄,誌在千裏”,但身殘體衰,力不從心,像殘花破葉的君子蘭,雖然品格高貴,但再也上不了鮮美斑斕的花壇,隻好把希望寄在青年人身上。他們像園丁一樣,精心培育幼苗,傳授技藝。像他倆這樣遭遇,這樣現狀的文藝人才,北京有,上海有,天津有,遍及華夏,成千上萬。他們像勤勞的蜜蜂,熬過了嚴冬,在百花爭豔的春天,嘔心瀝血地勞作。每一朵鮮花都飽含著他們的心血和汗水。20世紀80,90年代,全國不少走紅的青年歌手和演員,都受過他們的教誨。 “說這些幹啥?這些已成了曆史的過往。”刁漢生若有所思地說,眼裏閃過一縷痛苦、憂鬱、愉悅混合成的複雜光芒,然後抬起青筋暴露的雙手,用枯枝般的手指向後梳理了幾下稀疏的銀發,“俗話說,好漢不提當年勇。況且我們當年也並不勇,也不算好漢,所經曆的是一場接著一場的可怕的噩夢,好像一部恐怖係列電視劇。像我們這樣的人,在人生舞台上大半都扮演著被奴役被宰割的腳色。戲演完了,人物的形象在觀眾記憶中漸漸地淡化,最後被徹底遺忘了。” 姬歌發現老兩口的臉上突然露出了莊嚴的神色,屋裏的空氣頓時也變得嚴肅起來,但她不明白為什麽。 “可是演員還健在。”梅肖淑意味深長地說。 “可是演員心有餘悸,擔心某一天早上起來,一頂什麽帽子又飛到頭上!”刁漢生認真地說。 姬歌對兩位老人的談話似懂非懂,望著對他們飽經憂患的麵孔,對他們的同情和憂慮油然而生。 停了片刻,刁漢生臉上出現了愉悅的神色,幽默地說:“現在我宣布,兩位老搭檔的表演到止結束。請姬歌小姐為我們演唱,由梅肖淑女士鋼琴伴奏。”說完,他興奮地拍起了手掌,屋裏的空氣隨即也活躍起來。 梅肖淑笑著說:“你看他,簡直是個老頑童。” 刁漢生認真地說:“搞我們這一行的人,應當永遠保持一顆童心。” 兩位老人的輕鬆幽默的談話感染了姬歌,她頓時活躍起來,大大方方地說:“唱什麽歌呢?” 梅肖淑優雅地坐在鋼琴前,開始試音,伸出一雙白淨的纖手,修長的手指在潔白的琴鍵上靈巧地跳動,飛出動人的樂聲。琴旁的那些鮮花隨著琴聲,微微顫動,仿佛琴聲賦予它們生命的靈性。 刁漢生興致很高,眼裏迸發出熱烈而愉悅的光芒,舒喉唱了起來。 姬歌的整個身心沉浸在這歡快的氣氛中,她的臉頰飛起了紅暈,眸子裏閃爍著興奮的光彩。 試琴嘎然停止,梅肖淑轉過身來,向姬歌說:“隨可以便唱一支。” “唱你自己最拿手的歌。”刁漢生在一旁說。 “就唱《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吧。”姬歌說。 於是琴聲響起,歌聲蕩漾。 唱罷,梅肖淑問老伴兒:“你看怎麽樣?” 刁漢生沉吟了半天,建議道:“是不是給她檢查一下音區。” 梅肖淑接著內行地說:“女中音區的音域一般為G-G2,甚至有的人可以達到B2。現在你來試試。” 姬歌不理解梅肖淑的意思,問道:“我再唱一遍是嗎?” 刁漢生微笑著說:“你隻跟著琴聲唱1,2,3,4,5,6,7,1……”說完,他跟著老伴兒的琴聲給姬歌作了一次示範。 按照兩位老人的指導,姬歌跟著琴聲練了幾遍。 練完,梅肖淑評論道:“你的音質不錯,純真、親切、悠揚、壯美。你的音區是G,經過正確地練習可能更好些。” 刁漢生說:“我打一個比方,你的嗓子像一快優質鋼,要成為一把寶劍,需要在巧匠手裏千錘百煉。有好嗓子是成為優秀歌手的先決條件,但未必成為優秀的歌手。我們有許多天資好的青年,因為沒有學習機會,得不到內行的正確指點,或自己沒有刻苦練習,到頭來一事無成,白白的浪費了天資。可惜!實在可惜!” 梅肖淑接著問姬歌:“刁老師的意思你明白嗎?” 姬歌點點頭,說:“明白。” 梅肖淑強調道:“他的意思是,你應該努力學習,按照正確的方法刻苦練習。” “是的,你應當學習,應當到專業學校學習。”刁漢生建議道。 刁漢生的話像春雷響,給大地送來了生機,振奮了姬歌的心魂,喚醒了她童年時朦朧的夢想。瞬間,她腦際閃過上小學時的一幕:—— 美麗的音樂女老師,鵝蛋臉,微微翹起的小鼻子,彎彎的細眉下撲閃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潑活可愛。她很喜歡姬歌,對她說:“你的嗓音很甜美,應當上藝校。” “啥叫藝校?”姬歌仰起頭,眨巴著兩隻大眼睛,茫然地望著老師。 “藝校就是專門學音樂、表演、唱歌的學校。” “那得需要很多很多錢呀,是嗎?” “當然得要錢,沒錢不能上學。光有錢還不行,還得考試。” 姬歌失望地搖搖頭。 …… “你有沒有過進學校學聲樂的想法?”梅肖淑問道。 姬歌說:“上小學時有過一閃念。” 刁漢生鼓舞道:“應當努力讓你那一星朦朧的理想火花燃成熊熊烈火,變成現實。” 姬歌受到了鼓舞,說道:“我很想進藝校學習,可是沒有條件。” “你的意思是,你沒有錢,是嗎?”刁漢生問道。 姬歌點點頭。 “你一麵學習一麵抽時間在娛樂廳唱歌掙錢養活自己。” “要學費嗎?” “學費很少,沒幾個錢。” “還有,我隻有初中二年級文化,學校能要嗎?” 梅肖淑說:“主要看你的聲樂天資。隻要你嗓子好,有表演才能就可以。你最好先參加比較重要的歌詠比賽,8月份北京電台要舉行民歌唱法大賽,你可以參加。” “我已開始準備,想試試。”姬歌說。 “這很好。隻要你在比賽中能取上名次,就有去音樂學院學習的希望。這次大賽邀請梅肖淑老師作評委。”刁漢生說。 姬歌高興地幾乎跳了起來。 梅肖淑問:“你準備的哪首歌?” 姬歌說:“《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 ” “我覺得這首歌不太適合你參賽。”梅肖淑說,然後轉向刁漢生,“你說呢,老刁?” “你是專家,意見當然沒錯。”刁漢生讚同道。 梅肖淑說:“《在桃花盛開的地方》是蔣大為唱紅的歌,他是男高音。你的音質有點像關牧村,因此我建議你準備唱《吐魯番的葡萄熟了》,這首歌比較適合你唱。你會唱嗎?”、 “能唱。”姬歌說。 “現在你跟著琴聲唱一遍,讓我們聽聽。”刁漢生說。 於是梅肖淑的琴聲響起,姬歌忘情地唱了起來。 歌聲一結束,刁漢生就鼓起掌來,讚揚道:“應該說不錯。請專家點評。” 梅肖淑認真地作了點評,指出了改進的地方,末了說:“要想唱好歌,先要練發聲,學會用氣,用體呼吸,氣要從丹田發出,一路經過腹腔、胸腔、口腔,鼻腔,腦腔,最後從鼻腔呼出。” 接著她為姬歌作了示範。 姬歌跟著練習了幾次。 梅肖淑說:“你做得不錯。你按照正確的方法用氣,再唱一次《吐魯番的葡萄熟了》,我們聽聽。” 姬歌又跟著梅肖淑的琴聲唱了一遍。 刁漢生和梅肖淑連聲稱讚道:“很好,太好了。你的悟性不錯。就這樣練習下去。” 姬歌受到了極大鼓舞,興奮得兩頰通紅,像個熟透了的富士大蘋果。 刁漢生說:“嬰兒哭時氣從丹田發出,所以哭得聲音響亮,持續時間較長。狗會體呼吸,所以一叫半天,嗓子不啞。” 他的比喻新鮮而形象,把梅肖淑和姬歌都逗笑了。 正說笑著,家們嘩的一聲開了。 進來的人是刁帥。 刁漢生和梅肖淑自語道:“兒子回來了。” 刁帥見姬歌在屋裏,驚異道:“你怎麽在這裏?” 姬歌怔怔地站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想:“我在做夢嗎?” 刁漢生和梅肖淑看看兒子,望望姬歌,疑惑地說:“你們認識?” 姬歌羞赧地點點頭。 刁帥說:“她就是那次我從歹徒手裏救出的女孩。” 刁漢生和梅肖淑都驚得目瞪口呆。
第二十六章
告別了李建京父子,姬慧就立即回去找姬歌。她興衝衝地走進了惠惠娛樂廳,見裏麵的顧客很多,為了不打擾別人,找了個空位悄然坐下,四處張望尋找姬歌,可是瞅了半天也不見姬歌的影子。 喬鈺正在忙著送飲料,一抬頭發現了姬慧,立即過來說道:“天哪,你可回來了,急死人了。你再不回來,我們就要報警,發尋人啟事了!” 姬慧站起來,笑著說:“是嗎?用不著這麽大驚小怪。” 喬鈺說:“姬歌急什麽是的,通宵沒睡安穩,一大早就流起了眼淚。” “她人呢?” 姬慧問道。 “她胡亂地吃了幾口早飯就出去了。不知道到她哪兒去了。 ”喬鈺說,“你怎麽不打個電話呢?把姬歌急得寢食不安。”她的語氣裏透出幾分友好的責備。 “我是想打個電話,我住的小店沒有電話,隻好作罷。” “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嗎?” “好不容易找到。” “那就好。你先回宿舍去休息,我還得忙活。這是鑰匙。” “謝謝。”姬慧接過鑰匙,徑直到了宿舍。 宿舍的人都在班上, 所以很恬靜。窗外那棵大槐樹枝葉繁茂,像一把巨大的旱傘遮天蔽日,把清涼的陰影慷慨地投在了屋頂上和窗戶上,熱流被擋在外麵,因此宿舍空氣流通,涼爽宜人。樹上的知了斷斷續續地鳴叫,此起彼伏,像淙淙流淌的溪水聲,透過草綠色的沙窗,徐徐飄入室內,聽去恍若從天堂飄來的催眠曲,美妙輕柔,誘人入睡。 姬慧連續幾天沒有睡好覺,確實有些身疲神倦,可是心情激動,躺在床上一點睡意也沒有,於是開始盤算如何做生意。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她恍惚聽見有人敲門,立即去應門,打開門一看,見門口站著兩個光頭男人,一高一矮,橫眉豎眼,滿臉殺氣。 “你們找誰?”姬慧驚恐地向後退了兩步。 兩個人蠻橫地並肩擠進房間,粗暴地說:“就找你。” “——你們是誰?”姬慧嚇得魂不附體。 “我們就是我們自己。你沒有權利問。” “你要幹啥?” “我們要幹啥?這還要我們說?你應該知道。” 姬慧搖搖頭。 “你別裝糊塗!你搞了損害我們利益的名堂。” “我隻是老老實實地做生意,沒做過損人利己的事兒呀? ” “你開業以來,對我們一直不利,擠了我的生意。” “各人做各人的生意,各人有各人的生意之道。” “這就是你的錯誤。” “我沒有發現有啥錯誤。” “你的顧客為什麽那麽多?” “道理很簡單,是我們的飯菜衛生,廉價實惠,服務態度周到。比如,我用標準食油,絕不用地溝油。 ” “這就是你的錯誤,你搞特殊,結果爭取了顧客。我們的生意就不好做。我們要求你考慮考慮。” “我不明白你們的意思。” “我們把話挑明吧, 你的店再這樣搞特殊,我們就不客氣了。”說著,高個突然從褲兜裏掏出了一把匕首,明晃晃的,閃爍著刺眼的寒光,像惡狼似的向她撲來。 姬慧嚇得大叫起來:“救命!救命!” 她從床坐起來, 睜著驚恐的眼睛,環顧室內,見空無一人,慢慢地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原來在做夢。她用手背揉揉惺忪眼睛,發現一道強烈的陽光,形若匕首,透過窗簾縫隙,照在她臉上。於是她向牆挪了挪身子,重新躺下,不一會兒又進入了夢鄉。 姬歌做夢也不會想到,偶然認識兩位文藝界的老前輩,熱心地指導她練習發聲,選擇比賽的歌曲,建議她進學校學習。使她更驚異的是,這兩位老人正是刁帥的父母。人們的相遇,有時純屬偶然,這種偶然相遇國人叫做邂逅,其原因無法解釋,人們往往把它歸結為緣分。 刁帥把姬歌送到樓下,陪著她走了十幾分鍾,說道:“我曾幾次邀請你來我家做客,你不來。你自己怎麽突然找上門了?” 姬歌紅著臉說:“不是我自己來的,是刁老師請我來的。”於是她把和刁漢生相遇的經過詳細地向刁帥敘說了一遍。 刁帥聽了得意地仰首大笑道:“這真是緣分。” “早知道你的父母是他倆,我早同意來了。”姬歌的語氣裏透出幾分惋惜。 刁帥眼睛一亮,恍然大悟道:“你和我老爸的相遇是一個話劇的好素材。我正在為你們演出隊編寫話劇,交盡腦汁,搜腸刮肚地找素材。沒想到你和我老爸給我製造了素材。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是功夫。” 她意味深長地瞟了刁帥一眼,笑了笑,問道:“這就是你常說的靈感嗎? ” “是的。”刁帥興致盎然,隨即高談闊論道:“靈感是人們在實踐活動中突然產生的富有創造性的思路,這是創作的開端,預示著作品的成功。沒有靈感就沒有創造性的作品。” “我等著欣賞你的作品。” “劇中的女主人公你來扮演最合適。” “我可以試試。你啥時候能寫完劇本?” “我今天就動手,估計得一周時間。” 他們邊走邊談,不知不覺到了惠惠娛樂廳門口。 刁帥說:“我就不進去了。你姐也許回來了,在宿舍等著你呢。如果她今天不回來,晚上你給我打電話,我們商量看怎麽辦好。不能隨便報警,弄得風紛紛揚揚的,結果是一場虛驚,很不好。要緊的是,你放心,她不出事兒的。這個世界還是好人多。” 姬歌受到了鼓舞,說了聲“謝謝,再見。” ,就走進了娛樂廳。 她穿過大廳徑直到了宿舍,見門虛掩著,推開進去,發現姬慧躺在她床上睡覺,懸著的一顆心一下子落了下來,心想:“刁帥判斷得真神,姐姐果真在宿舍等我。”她怕驚醒姬慧,輕輕地退出了宿,正要隨手關門,姬慧醒來了。 “你回來了?”姬慧從床上爬起來柔了柔眼睛,問道。 “嗯,我想你今天會回來的。”姬歌像個孩子似的連奔帶跳地來到姬慧跟前,“真急死我了!你怎麽連個電話也不給我打呀?”她說著,在床邊坐下。 姬慧抱歉地說:“真對不起。我想給你打個電話,可是那個地方沒有公共電話亭。” “找到李建京師傅了嗎?” “找到了。” 接著,姬慧把找李建京的過程從頭至尾敘說了一遍,末了說道:“我一連找了三天,沒找到,很沮喪,要不是那個算命老人的話,我就不再找了,也許今生今世也見不到他了。使我更驚喜的是,我還有別的收獲。”姬慧說道這裏,把話打住,眼裏閃爍著興奮的光彩。 “看把你高興的,什麽收獲?”姬歌說。 “你猜猜看。”姬慧神秘地說。 姬歌撲閃著眼睛,偏起頭想了一會兒,說:“你找到了工作,是嗎?” 姬慧看著姬歌眨著眼睛想事兒的神態,不禁想起了童年的經曆的一件難忘的事兒。童年無論多麽苦難,是人生最美好的階段。童年時吃黃連,成年後想起來,比蜂蜜還香甜;童年時玩泥土,成年後回想起來,如童話般的美麗。姬慧和姬歌的童年和她們絕大多數同齡同胞一樣,是在水深火熱中度過的。那時她們家的日子和絕大多數山村人一樣,比黃連還苦,石頭子和羊糞蛋是她們常見的玩具;苞米麵窩頭、玉米麵糊糊、土豆和鹹菜,幾乎是她們終年不變又難以保證的飯食。不論有什麽稀罕的好吃的或好玩的東西,姬慧總是讓著姬歌。有一天傍晚,姬慧撿到了一枚美麗的石子,顏色、大小和形狀恰似麻雀蛋。她如獲至寶,高興得不得了,小手裏握著這個寶貝,藏在背後,站在院中央,大聲呼喚道:“姬歌,你出來!” 姬歌在屋裏,聽見姐姐喚她,立即跑出來,說:“有事兒嗎,姐?” “我有個好東西。”姬慧神秘地說。 “什麽好東西?給我看看,行嗎?”姬歌懇求道。 “你猜猜看,猜著,就給你。” 姬歌撲閃著兩隻大眼睛,偏起小腦袋,想了半天,說道:“好吃的。” 姬慧搖搖。 姬歌又想了想,說:“好玩的,對嗎?” 姬慧把手從背後拿到麵前,慢慢地鬆開小拳頭,笑著說道:“算你猜對了!給你吧。” 姬歌伸手接過東西,放在手心,高興地跳躍著說:“多好看呀!誰給的?” “撿的。” “能吃嗎?” “不能吃,是石子!” “好像麻糖蛋蛋。”姬歌說著,就要往嘴裏塞。 吃的滿足肉體需要,玩的滿足精神需要。人們連肚子都填不飽時,想的隻是吃的東西,而不是玩的東西。小孩子在饑餓時,無論看到什麽東西,本能地覺得都能吃。幼小的姬歌就是這樣。 “快吐出來,不能吃。”姬慧叫道,趕緊伸手去搶,可是姬歌已把已石子塞進了嘴。她怕姬慧搶走,轉身便跑,不料沒跑幾步就跌倒在地,把石子吞到了肚子。 姬慧把姬歌吞石子的事兒告訴了爸媽。爸媽非常驚恐。隻有縣城才有醫生,而縣城在一百多裏以外。因此爸媽急得團團轉,一夜沒合眼,提心吊膽地守著姬歌。然而,她沒有任何不良反應,睡得很香,做著美夢,嘴角不時現出甜甜的微笑。第二天早晨,她大便時,爸媽發現那個石子排了出來。他們的心才落在肚子裏。 姬慧沒有立即應答,望著姬歌直憨笑。 “你笑啥?我猜對了吧?”姬歌不解地問。 姬慧說:“我想起我們5歲時,你吞了石頭子那件事兒。可把爸爸媽媽虛驚了一場。” 姬歌聽了,也笑了起來。姐妹倆“咯咯!咯咯!”地笑了老伴天,笑得熱淚盈眶。 姬慧收住笑聲,說道:“快別笑了,我笑得渾身沒勁了。算你猜對了,我有了工作。” “我猜對了?” 姬歌高興得幾乎跳起來。 “是的。” “啥工作?” “自己幹。” “自己幹?” “是的,自己幹。我和李毅一起開小飯館。” “你找到他了?” “嗯。” “怎麽找到的?快說說,讓我高興高興。” 於是,姬慧眉飛色舞地把遇見李毅的過程詳細地敘說了一遍,末了說道:“這世界上的事兒,真是讓人捉摸不透,我們做夢也想不到,李建京師傅和他竟然是父子關係。” “真得嗎?這太巧了!”姬歌驚 愕地睜大了眼睛。 “是的,有些事兒讓人無法理解。” 接著,姬慧把開小飯館的打算和姬歌說了一遍。 “太好了!我為你們高興。你們打算啥時候開業?” “我們選了個非常好的日子,你猜猜看?” 姬歌偏起頭想了一會兒,說:“我們倆生日那天,對嗎?” 姬慧搖搖頭。 “要不就是我倆三年前蹬上開往北京的列車那個日子。” “你真聰明,猜對了。你為啥猜在這一天?” 姬慧佩服姬歌的悟性。 “因為常聽人們說88 發發嘛。做生意的人很在乎這個。你們圖吉利一定選這一天,同時為我們慶祝進京三周年,我說的對不對?” “開業的日子是李毅選的。他並不知道我們8月8日坐上了從成都開往北京的那趟列車,這純屬是巧合。” “這個日子是我倆人生的轉折點。” “是的。” 姬慧若有所思地說。 姊妹倆立即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中。 過了不知道多長時間,姊妹倆幾乎同時感歎道:“人生的道路艱難啊!比我們家鄉的羊腸小道還難走!” “到你們開業那天,我也去,一起熱鬧熱鬧。”姬歌說道。 “我也是這樣想的。” “到時我把刁帥請上,再招呼幾個我的同事一起去。” “你們準備幾個節目,為我們造造聲勢。” “你放心,我當然要帶著節目去,不是隻帶嘴巴去吃。”姬歌俏皮地眨著眼睛。 姬慧望著妹妹可愛的神態,高興眼裏閃出了淚花,。 姬歌收起笑容,不解地問道:“你哭了? ” 姬慧用手背抹了抹淚花,微笑著說:“你變了。” “變醜了,是嗎?”姬歌伸出右手,輕輕地撫摸著散在左肩上的烏黑發亮的秀發。 姬慧搖搖頭,說:“你變得更漂亮了。” 姬歌第一次聽見姐姐這麽讚美她,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臉騰的一下紅了。 姬慧接著說:“還有,你變得成熟多了。” “我覺得,我還像以前那樣,很幼稚,遇到事兒沒注意,隻想求助別人。” “這是因為你有了依靠的人,是嗎?” 姬歌點頭承認。 “你從小就有靠別人的毛病,你得設法克服掉。在日常生活中,遇到事兒自己先多想想,不要瞻前顧後,別怕錯,錯了從頭來,這樣就會漸漸養成獨立辦事兒的能力。” “你說的對。以前我隻依靠姐姐,現在遇到不愉快的事兒,有時候想到了刁帥,好像和他說一說,心裏才同快。” “你能從他那得到安慰,是嗎?” “是這樣。他還能幫我出主意。” “他向你提出什麽沒有?” “他幾次提出邀請我到他家做客。” “你沒答應吧?” “沒有。可是我今天上午到了他家。現在想起來很不真實,好像做了場夢。”姬歌臉上露出了興奮而略帶羞澀的神色。 “這麽說,你還是去了。” “純屬巧合。” “去就去了。怎麽巧合?” “就是巧合。” 接著,姬歌把認識刁漢生和梅肖淑的過程詳細地向姬慧敘說了一遍。末了興奮地說:“他倆都是文藝界的老前輩,熱情地教我發聲,幫我選擇參賽歌曲,建議我上學深造。” 她說話時,手舞足蹈,眼裏閃爍著愉悅的光彩。” “你真幸運。” “不僅是這些,還有更讓我驚奇的事兒呢。你猜是啥?” “可把你神秘的。我又不是聖人,沒有先知之見。” “原來這兩位老人是刁帥的父母。” “啊!這麽巧呀?”姬慧驚叫道。 “是的。” “你怎麽知道的?” “我們正談著,刁帥回來了。” “大家一定感到很意外。” “何止意外,當時我先感到驚訝,接著感到尷尬,一時不知說什麽好。兩位老人同樣驚愕得目瞪口呆。還是刁帥先開口,他說,我就是他從歹徒手裏救出的那個姑娘。” “兩位老人說什麽沒有?” “隻是感歎道:‘太巧了!真不可思議。這是緣分呀。’” 姊妹倆正說著,喬鈺推門進來了,見她倆在屋裏興致勃勃地說笑,問道:“你們倆有什麽喜事兒,這麽高興?快說給我聽聽,讓我也高興高興。” 喬鈺是姬歌在京最好的朋友,他們在一起無所不談,遇到不順心的事兒互相安慰,有了高興的事兒,彼此分享。 姬歌說:“我今兒上午在街上認識兩個演藝界的老前輩,他們很熱心地邀請我到家做客。我學了不少東西。我姐也有了工作。這都是借你的吉言。” 喬鈺興奮地說:“既然借了我的吉言,你就請客。” “這麽神妙!啥吉言呀?”姬慧不解地問道。 姬歌解釋道:“今兒早起,我左眼跳。她說‘左眼跳福,有眼跳禍。必有貴人相助。’好,我請客。” 三個姑娘說笑著走出了娛樂廳。
第二十七章
姬慧、姬歌和喬鈺像三隻快樂的小鳥嘰嘰喳喳地說笑著,走出娛樂廳。 姬歌說:“我買單,你們說去哪個飯館?” 姬慧說:“我想吃碗擔擔麵。” 喬鈺說:“我從來沒吃過擔擔麵,也想吃。” 姬歌讚成道:“好,就依你們。我們去成都擔擔麵館。” 成都擔擔麵館不遠,在惠惠娛樂廳西麵,步行10多分鍾,穿過一條馬路就到了。 姬歌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說道:“快1點了,我們得快點走,我下午3點接班。” 姬慧說:“急啥?吃飯連10分鍾時間也用不了。” 姬歌連打了兩個哈欠,說:“我想睡會兒午覺,昨晚沒睡好。現在沒精神兒了。” 喬鈺望著姬慧,笑著說“全賴你,誰讓你一走就沒音信呢?差點急壞了姬歌。” 姬慧抱歉地笑了笑。 中午的太陽仿佛被無形的繩子拴在低空似的,似乎一動不動,瘋狂地燃燒著,用盡全力釋放它的熱量,發泄對它羈絆的憤怒;灰藍色的天幕上飄著一些灰白色的薄雲,有氣無力地飄著,好像是被太陽燒焦了什麽,冒出的縷縷煙霧;街上的行人熱得汗流浹背,氣喘籲籲,不少行人敞懷露胸,赤臂裸膀,叫苦連天。 喬鈺抬頭望望天空,說:“多毒的太陽呀,簡直像個大火爐,快要把人烤成肉幹兒了!” 姬慧和姬歌說:“爸媽前幾天來信說,我們家鄉五月以來,天空一直灰蒙蒙的,太陽像個像個燃燒著的大火球,炎炎地烤著大地。老天爺一點雨也沒給下,莊戶人無法播種,心急如焚,愁得睡不好吃不香,今年又是個大旱年。” 聽姬慧和姬歌提到父母的來信,談起起家鄉的情況,喬鈺不禁流起了眼淚,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她逃婚跑出來,已經三年多沒和父母聯係了,不知道他們怎麽樣。幾次想和他們聯係,又怕那個一手遮天的幹部知道,找來逼婚,隻好打消想法,忍受著和父母天各一方分離的痛苦。 姬歌發現喬鈺默默地流眼淚,感到很吃驚,關切地問 “喬鈺姐,你怎麽了?” 喬鈺用手背抹了抹眼淚,哽咽道:“三年多了沒和父母聯係,不知道他們怎麽樣,我在夢裏也見不到他們。” “你可以回去看看。”姬慧建議道。 “我怕那個地頭蛇知道逼婚。”喬鈺說道。 “你怕他個啥?要硬起來,用法律保護自己。”姬歌開導說。 “法律還不是在他們手中,為他們辦事兒?”喬鈺的語氣充滿了無奈和絕望。 姬慧和姬歌歎了口氣,無奈地搖搖頭。 她們說著來到了成都擔擔麵館門前。 一輛紅色出租車嘎然停了下來,車門打開,隻見鑽出了一男一女:男的40多歲;腋下夾著一個黑色手包,模樣鬼頭鬼腦;藍色T恤衫,黑色便褲,脖子上套著條紅色領帶,歪歪斜斜地耷拉在胸前,像條狗鏈子。女的看上去20出頭,白色連衣裙,紅色皮涼鞋;麵部白淨,柳眉杏眼,紅唇皓齒;體態嫋娜,兩腿修長;秀發齊腰,像黑色瀑布垂在背後,渾身充滿了性感的誘惑力。 姬慧立即認出,那男的是驚鴻酒家老板,趙柏。 女的就是趙柏包養的情人,名叫肖茜。姬慧聽人們在趙柏背後議論過,但從來沒有見過她。 趙柏挽起肖茜的手臂,正要進麵館,發現了姬慧。四目相對片刻,趙柏臉上頓時露出尷尬的神色,鬆開肖茜的手,結結巴巴地說道:“沒,沒想到是你呀,真想不,不到在這兒碰見你。” 肖茜見趙柏說話的神態很不自然,以為趙柏遇見了他另一個情人,氣得妒火中生,臉色煞白,眼裏冒出了憤怒的光芒,惡狠狠地掃射著麵前這三個桃花般的姑娘。 趙柏一看肖茜的臉色,敏感地發現了她的誤解,指著姬慧解釋道:“這是救過我兒子命的姬慧小姐。” 趙柏的話像一桶冷水,立即澆滅了肖茜胸中的妒火,她的臉色漸漸地恢複了平靜,露出了尷尬的笑容,像一朵在烈日中怒放的野玫瑰。 姬慧和姬歌覺得麵前這個姑娘有點麵熟,好像在什麽地方見過,互相交換了一下神兒,意思是說:“這不是我們初中同學肖茜嗎?” 她們同時在心裏肯定地說:“是,是的,是她。”她們記起,初一第二學期,肖茜坐在她們倆前麵。她學習很好,模樣長得很出色,性格內向,有些靦腆,一說話就臉紅。她家住在縣城裏。有一天她沒來上學,以後再沒有見到她。後來聽說,她爸爸不知道因為什麽坐了牢,她媽媽沒工作,她和媽媽拾荒,撫養兩個幼小的妹妹。 肖茜也認出了姬慧和姬歌,感到非常窘迫,臉變得通紅,心想:“也許她們沒有認出我。”於是她把頭扭到一邊,無目的地望著什麽。 還是姬慧先開口說道:“呀,你不是肖茜嗎?啥時候來京的?” 肖茜激靈了一下,立即轉過臉來,麵帶羞色,問道:“你是——” “我是姬慧,這是我妹妹姬歌,你還能認出我們嗎?” “嚄,原來是你們姊妹倆呀,真沒想到!”肖茜臉上露出了尷尬的神色,勉強地笑了笑,眼裏閃爍著亮晶晶的東西。 三個同學拉起手,親切地交談起來。 趙柏感到沒名奇妙,站在一旁像中了邪,張著嘴巴,呆呆地望著她們。 肖茜好像忘了趙柏,伸出修長的手指,抹了抹眼淚,說道:“我走到這個地步,起初是他威逼我,現在一點辦法也沒有。” 許多有姿色的小保姆和公司的女員工,成了雇主的情人,或被保養為二奶,幾乎都有肖茜的經曆,起初被威逼,或受金錢的引誘,最後徹底墮落。 姬慧和姬歌同情地點點頭,說:“靠自己的雙手掙飯吃,吃得香,吃得開心。以後你有難處來找我們。” 姬歌說:“我在惠惠娛樂廳打工,就在附近。你今後有難處來找我。我姐過些日子才有工作。” 姬歌從兜裏掏出一支圓珠筆,想寫電話號碼,可是沒有紙。 肖茜伸出一隻白嫩的手,說:“就寫在我的手背上吧。” “你不怕疼嗎?”姬歌猶豫道。 趙柏即從手包裏掏出一張百元票子,湊上去,殷勤地說:“就寫在這上。” 姬歌鄙夷地瞟了趙柏一眼,抓起肖茜的手輕輕地寫下了她的聯係電話號碼。 趙柏像猴子取炭火,燒了爪子,手趕緊縮了回去,向後退了幾步,神態十分尷尬,臉頓時變成豬肝色。他拿著票子的手微微顫抖著,臉上的肌肉抽搐了幾下,像突然患了羊角風似的。為了遮掩窘態,他趕緊轉過身去,像個賊似的, 低下腦袋把票子塞到手包裏。此刻。他猛然想起,還欠姬慧半個多月工錢,於是把她叫到一旁,說道:“我還欠你半個月工錢,好不容易碰見。”說著,他從手包掏出一遝子百元票子,送在姬慧麵前。 那天,姬慧受了趙進寶侮辱後,立即收拾東西,憤憤地離開了趙家,沒有來得及要這半個月的辛苦錢,後來想,索性不要了,因為她再也不想看到趙家的任何人。這時她見趙柏要給付她工錢,心想:“這錢是我的辛苦錢,他應當給我。”於是她接過錢數了8張,把其餘的給了他。 趙柏擺了擺手,說:“這些錢你得拿著。權當我補賞你的精神損失。” 姬慧正色道:“難道你兒子對我造成的精神損失能用金錢補賞嗎?” 趙柏紅著臉,結結巴巴地說:“我那缺,缺德的兒子,你救過他的狗,狗命,他對你竟然做出了下流的舉動,我向你賠不是。”他說著向後退了兩步,向姬慧鞠了兩躬,動作僵硬,神態鄙賤,像個馬戲團的小醜,姬慧惡心地皺了皺眉頭。 幸好,肖茜隻顧和姬歌說話,沒有注意到趙柏向姬慧鞠躬道歉,否則她可能會誤解趙柏和姬慧的關係。 趙柏接著咬牙切齒地說:“我狠狠地揍了我那個老刁婆一頓。從你走那天起,我和她分居了。真他媽的…… 姬慧打斷趙柏的話,說:“那是你們家的私事,我沒必要知道。”說完,她把錢塞給了他,轉身招呼姬歌和喬鈺,說:“走,我們進去吧。”然後,她拉起肖茜的手,說:“再見,今後小心點,好自為之吧。有難處找我們。” 肖茜眼裏噙著淚水,默默地點了點頭。 姬慧離開趙家那天,趙柏和情人鬼混了一天,享受了一天天堂般的歡樂,晚上回到家裏,精疲力竭,看見家裏的什麽都厭煩,感到百無聊賴。於是他躺在床上,閉起雙目,翹起二郎腿,一麵抽煙,一麵回想和情人的合歡。 鄭春英站在穿衣鏡前,端詳著自己的老臉,欣賞自己新做的發型。過了一會兒,問道:“老趙,你看我的發型好看不?” 趙柏佯裝睡著了,沒有應答。 “好看嗎?” 又沒有得到回應。 鄭春英忽地一下轉過身來,怒目圓睜,吼道:“你聾了嗎?又在想那個狐狸精,是不是?” “你又放你媽的狗屁?”趙柏忽地坐起來,趿拉著拖鞋來到了客廳,見兒子獨自悶悶不樂地推門進來,問道:“姬慧呢?” 趙進寶低著腦袋,嘟噥道:“她走了。” “啊,走了?到哪兒去了?”趙柏驚地橫眉豎眼,忽地一下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 “你問我媽去。”趙進寶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 鄭春英坦然地從臥室度出,一麵用兩手撫摸著自己的老臉,接著兒子的話茬,不以為然地說:“誰也沒有得罪她,她不辭而別了。” 不用再問,趙柏自己知道姬慧辭去的原因。他隱約感到,一種恥辱向他襲來,渾身哆嗦著,掄開右臂“啪!啪!”扇了鄭春英兩個耳光,扔下一句話:“王八蛋!”,拿起手包,走出了家門。 身後傳來了鄭春英殺豬般的哭喊聲。 趙柏心中早就萌發了與鄭春英分居的念頭,這一下算找到了理直氣壯的借口,這幾天他一次也沒登自己的家門,上午有時候到店裏點個卯,其餘的大部分時間和情人泡在一起。 趙柏對肖茜有求必應。今天她提出想吃擔擔麵,趙柏就帶著她來到成都擔擔麵館,想不到碰見了姬慧,這使他感到很背興。見姬慧她們走進麵館,他改變了主意,自語道:“真他媽的倒黴,怎麽就遇見了她?” 肖茜說:“我們先逛逛商店,回避一下她們,過一會兒再來,省得你感到別扭。” “也行。”趙柏不情願地說。 於是他們悻悻地離去了。 進麵館前姬慧和姬歌轉過身來,望著趙柏和肖茜漸漸遠去的身影,變得越來越小,進而變成像蒼蠅似的兩個烏黑的小點,最後在烈日下蒸發得無影無蹤。 姊妹倆同時深深地歎了口氣。 三個姑娘每人要了一碗擔擔麵。 喬鈺搶先拿起筷子調和了幾下,送進嘴裏幾根麵條,慢慢品賞了一會兒,眼睛一亮,讚歎道:“味道真好!非常好吃。” 姬歌說:“你才知道?” “我早就聽說過四川的擔擔麵,這是第一次吃。” “喜歡,就多吃些。你把這一碗也吃了吧。”姬慧心不在焉地說,把一碗麵推到了喬鈺麵前。 喬鈺說:“好吃,也不能讓我把肚子撐破呀。我有這一大碗就夠了。” 她說著把那碗麵又推到姬慧麵前。 姬慧呆呆坐著,心裏想著肖茜,為她的處境擔憂。 “姐,快吃呀。”姬歌催促道。 “我好像不餓了。不想吃。”姬慧淡淡地說。 “吃擔擔麵是你提出的,怎麽又不想吃了?”喬鈺不解地說。 “這會兒我胃不好受。過一會兒再吃。” 姬慧說,“姬歌,肖茜把她的聯係方式告訴你了嗎?” “沒有,我沒和她要,她也沒主動地給我。”姬歌夾起幾根麵條送到嘴邊,又放在碗裏,“你想和她聯係?” 姬慧所問非所答地說:“肖茜是個很不幸的女孩。” “這條道兒是她自己走的。我寧可討飯,也不去傍那類一身銅臭的暴發戶。”喬鈺自信地說,“幹幹淨淨地活著,憑兩隻手吃飯,才算個人。圖一時的便宜,玷汙自己,一定會招來一輩子的痛苦。” “你說得很對。是這個理兒。可是人各有誌。那些有錢有勢的臭男人,拿著臭錢,挖空心思引誘有姿色的女孩。 有不少進京打工的妙齡女子都受臭錢的迷惑,做了情婦。”姬歌憤然道,“經常出入酒吧舞廳的那些男人,衣冠楚楚,個個看上去一本正經,其實絕大多數是披著人皮的狼,色狼。一瞧他們腦袋上那雙色迷迷的狼眼,就知道他們懷著什麽鬼胎。” “你說的太對了。可是有些女孩偏要上他們的當。”喬鈺說,“我們在娛樂廳這幾年,沒少見這類女孩。” 姬歌說:“今年,咱們廳裏辭職走了7個女孩,都被人包養了,聽說有3個被官員包養,4個被暴發戶包養。” 姬慧看了看手表,說:“已經1點10分了。你們回去休息一會兒。下午還得上班。” “你呢?”喬鈺問道。 姬慧指了指麵前那碗麵,說:“我還得呆一會兒。” 姬歌了解姬慧的心思,知道她想等著肖茜,再沒說什麽,去服務台付了賬。喬鈺呢,並不了解姬慧的心思,說:“你慢慢吃。我們就先走了。” 肖茜離開時,抬起頭望了姬慧一眼。一瞬間,姬慧讀懂了她的眼神——痛苦、恥辱、悔恨和無奈的複雜神色。姬進了麵館,坐在餐桌旁,肖茜的那種目光和神色還在她的腦際縈繞,把她攪得心緒久久不能平靜,對最喜歡的擔擔麵也感到索然無味。她憐憫這個沉淪的同學,產生了幫助她回到陽光裏,體體麵麵地做人的想法。她猜測,趙柏帶著肖茜一定是來吃擔擔麵,之所以沒進來,是為了回避她們。也許過一會兒還會進來。於是她決定呆下來,也許能見到她。 過了一會兒,一位氣質高雅的老人和一個文質彬彬的年輕人坐在姬慧身邊的一張餐桌旁,要了兩碗擔擔麵,一瓶啤酒,興致很高,邊用餐邊交談。姬慧注意到,他們是四川口音,聽起來很親切。 年輕人問道:“為什麽叫擔擔麵?” 老人說:“這是有來曆的。據說,自貢的一個小商販,名叫陳包包,在1841年開始賣擔擔麵。起初是人挑著擔子走街串行叫賣,故叫做擔擔麵。” 年輕人夾了幾根麵條,端詳了片刻,送進嘴裏,慢慢地嚼了幾下,說:“噢,原來如此。好吃!真好吃!擔擔麵是我們四川著名的小吃,特色最濃的是哪兒的?” 老人說:“成都的最好。” 年輕人說;“怪不得這個麵館叫成都擔擔麵館。” 老人說:“這裏的麵做得的確不錯,是京城一流的擔擔麵。人在異國他鄉,思念家鄉時,吃上頓家鄉飯,慰籍思鄉之心。所以來這裏吃麵的四川老鄉很多。這是人之常情。我有個學神學的老同學在海外避難,家鄉在內蒙古,開放改革後,和家人取得聯係,讓親人寄去半斤蓧麵,流著熱淚慢慢品嚐,錄像攝影紀念,令人十分感動。” 年輕人問:“你那個老同為什麽跑到國外去避難?” 老人說:“中國偉大的音樂家馬思聰為什麽也逃到了國外?如果不走的話,非被整死不可。算啦,不談了,政治這東西我們最好離得遠些。還是一心一意地享用擔擔麵吧。” 年輕人說:“不知道擔擔麵是怎麽做得這麽好吃。” 老人說:“我老伴做得味道不錯。麵條好擀,關鍵是鹵汁的製作,正宗的原料用的是,川東菜、辣椒、醬油、豬油、香油、芝麻、味精、鹽等。配原料的比例是關鍵的關鍵,比例不合適,味道就不地道。” 老人呷了一口啤酒,接著說:“這個麵館衛生條件不錯,你瞧瞧,可以說窗明幾淨。飯館是服務行業,衛生很重要。衛生條件差,顧客就會遠離。” 姬慧用心聽他們的談話,把老人的話牢牢記在了心裏。 正在這時,一個服務員手裏提著一塊小黑板,從一個房間走出來,把黑板掛到了門外。姬慧注意到,黑板上寫著:本店需要1名女服務員,年齡18—25歲,身體健康,有飯店工作經曆,包吃包住,工資麵議。 於是她突然萌發了在這裏打工,學習做擔擔麵的想法。她想:“離自己開業還有半個多月時間,能在這兒打工學習學習,那太好了。” 真是心想事成,姬慧順利地得到了一份端盤子工作,當天下午就開始上班。 可是她要等的肖茜不知為什麽再也沒有出現。 配菜師穆師傅,也是四川人,約摸50出頭,中等個頭,長得憨厚,待人熱情,嘴角總掛著友好的微笑。他第一次見到姬慧,問道:“你是哪個縣的。” 姬慧說:“興隆的。” “我也是興隆的,你是哪個鄉的?” “安塞鄉。” “那我們是老鄉呀!” “你也是安塞的” “是呀。你是哪個村的?” “十八裏溝的。” “嚄,你們村有個姬成文和你是啥關係?” “他是我父親,怎麽,你們認識嗎?”姬慧驚地睜大了眼睛。 “這麽巧!他是我小學六年級同學。”穆師傅高興地漲紅了臉,不住地搓著兩隻大手,說:“太巧啦!太巧啦!” 接著,他們興致勃勃地談起了家鄉。 姬慧想不到,遇見了老鄉又是爸爸的老同學。在以後短短的10多天內,姬慧向穆師傅學了不少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