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這樣神不守舍地過了一天一夜，半夜起來好幾回看考試成績網站，還是沒有結果。第三天（5月4日）早上，老鼐出門，約我：“咱們一起去駕校問問消息吧。也許他們會比考生早得到消息呢。”我說：“我不敢去。萬一沒過怎麽辦？我不敢聽到這個壞消息。要不你去問了以後、打電話柔和地告訴我吧。”老鼐怒了，說：“你四十歲了！能不能不像小孩兒一樣！”

於是我隻好磨磨蹭蹭地跟著老鼐去了駕校。到了門口，我隔著門玻璃看到蘇珊，她對著我親切地微笑了。這個笑容鼓起了我的信心，於是我勇敢地推門進去。囁嚅地說：我在網上老查不到結果……

蘇珊笑嘻嘻地說：“幸好我強推您去考試呢。您過了。我正要給您寄祝賀信。”

我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狐疑地問：“您得到消息了？不再是百分之九十八的可能性了？”

她笑著把一個信封遞給我，說：“我們已經得到正式通知了。網上的成績公布可能要等到明天。您肯定過了。放心吧。信封裏我都放了個‘A’字貼紙了。”

紅色的“A” 字貼紙是剛拿到駕照的新手司機貼在車上的標誌。（霍桑表示無語。）

我回過神來，當場就忍不住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老鼐說：忍住！忍住！注意風度！

我忍得住嗎？我忍得住嗎？我忍得住嗎？我最後隻問了一句：那我跟你們駕校還有什麽未盡手續？蘇珊笑著說：沒有了！您離開我們了！

我假裝依依不舍地說：哎呀……那太遺憾了……我還會回來看你們的。

客氣話說完，一轉身我就毫無不舍之意地絕情而去。

出了門，我就在人行道上歡呼雀躍起來。恨不得大聲高唱亞克西！巴紮嘿！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瘋癲之狀，範進中舉也不過如此。

老鼐不斷對我說：忍住！路上都是咱們認識的人！別太過分了！

但他看到我居然激動得流下眼淚來，也忍不住有些感動，說：我真是為你自豪。這件事並不是你擅長的，你甚至可以說天賦極差，但硬是通過不懈努力做到了。

我做到了。車盲路盲方向盲的40歲老學員，參加以嚴苛困難出名的法國駕照考試，機考和路考都一次過。戰勝了很多法國年輕人，也戰勝了自己。我終於維持了從小到大考試從未失敗、從未補考的記錄。我本來以為考駕照可能是我一生中第一次失敗的考試呢。

既然知道考試通過，那得分多少就不重要了。但第二天我還是上網去查到了自己的成績單：總分22,5分，算是險勝，但我已經很滿足了，尤其是看了成績細則，發現得分低的那幾欄正好是考官當場特別指出的那幾欄，但其餘做的好的欄目都得了高分，而得到中等分數的都是平常練車時教練和老鼐都指出過的頑固弱點。怪不得別人說千萬不要以為考官在車裏跟教練東扯西拉看不見考生在做什麽，其實他什麽都看得到。他的確什麽都看得到，而且總體來說還算是比較公正的。

回顧我當天的考試，我覺得我吃虧在緊張影響發揮、而且用的車不熟悉、不順手。但是與這個吃虧相對，也有幸運：1.我的路線和泊車都不算是很難；2.天氣好，路況不錯。路上沒有突發狀況，連一輛卡車和自行車都沒遇到，也沒有人突然橫穿馬路什麽的。吃虧和幸運算是抵消了。其餘的就靠考神眷顧了。我覺得雖然我有明顯的短處，但好在我能最大限度地發揮長處。在我容易得分的欄目裏，都盡量扒拉了分數。當然最最重要就是沒有犯任何一個“致命錯誤”。

不要說22,5分，就算隻給我20分，我也心滿意足了。

生活依然繼續，地球依然旋轉。身邊的八卦新聞層出不窮，瓊瑤要拔管，馬克龍當選……但這些都與我無關，我隻知道自己通過駕照考試了，世界豁然開朗。兩年半的努力、2000歐元的花費，畫上圓滿句號。跟駕校的糾纏、跟陪駕座位上丈夫的恩怨從此也結束了。從此後我與他是平等的人，隻把車當交通工具，不需要毫無目的地開著車去一些犄角旮旯瞎轉悠。

“你就像在煉獄裏煎熬許久，突然進入了天堂。”老鼐看我心花怒放的樣子，說。

他肯定到處顯擺了。因為他的同事在路上遇到我，繞過人群來跟我說“恭喜！”。他的二姑媽專門打電話來，說：“恭喜！”

簡直比高考考上了重點大學還轟動。由此可見法國駕考有多難，也可見大家對我的期待值有多低。

我對老鼐說：我應該感謝你花時間精力陪我練車。但同時，我又很怨恨你對我態度粗暴。感謝和怨恨兩相抵消，那我就既不謝你也不怪你了，好嗎？

老鼐一揮手說：不用謝我！不用謝我！這件苦差終於結束了，我一身輕鬆，別無所求！

我一激動就把當時“隻要通過考試就把駕照鎖在抽屜裏不再開車”的決心拋到了九霄雲外，說：等保險辦下來，我就開車出去溜達……你說先去哪兒好呢？可是我又不喜歡車，我隻喜歡走路……可是老不開，又會退化的，還是得時不時開開練練，你說呢？

老鼐說：隨便你，你現在是有本兒的人了。再也不用我管了！

我說：我帶著托小貓出去玩吧。

老鼐說：暫時不要。等你自己開兩年再說。

聽了這句話我終於知道，這家夥嘴上說為我驕傲，其實心裏還是滿滿的不信任。

我知道自己仍然是個菜鳥。可是有本兒的菜鳥跟沒本兒的菜鳥還是不一樣。以前我是菜鳥女學員，現在我是菜鳥女司機了！雖然路漫漫其修遠兮，能擋得住我此刻的自豪麽？

（寫完了，不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