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話
文章來源: 托寶貓2012-02-11 13:45:31


最近沒出息得很,一到周末不是想吃就是想寫吃。其實我可以寫點更風雅的東西,比如上星期看的兩場莫裏哀的喜劇。可是觀後感讀後感等向來不是我的強項。我所有的愉悅都已經在觀或者讀的過程中得到滿足,不需要過後再來回味。

所以今天還是繼續沒出息地寫吃吧。今天想說的是奶。起因是早上我吃了一個酸奶,吃到倒數第四勺的時候,思緒突然如漲奶般湧來,不得不像吐奶一樣盡數嘔出。

我一直覺得,小時候物質匱乏,沒吃過什麽稀罕東西,肉類和糖的攝入量不大,倒不一定是什麽壞事。比起今天的孩子們來,我十幾歲的時候還又瘦又小,造成現在長胖的速度也受到遏製。我現在就算放開了吃,也不會有老鼐的表姐妹們那樣胖。而當時各種粗糧雜糧吃得多,按照今天的標準來看,那也是健康生活。因為從小養成的習慣,所以我的糖攝入量也比法國人少得多。我婆婆做的甜點,甜得可以齁死我。

所以我對於老鼐小時候頓頓都有肉吃,常常有糖吃,並沒有羨慕之意。但是有一樣東西,我是很羨慕的:這位先生因為國家飲食習慣的關係,從小就沒有缺乏過奶製品。而我自己吃母乳到了九個月,斷奶之後,在整個生長發育過程中,都沒有吃過任何奶製品。鈣質的來源,隻是靠偶爾的骨頭湯和魚湯。現在回想起來顯然是不夠的。這對我的身體造成的影響,現在還不太看得出來,年紀越大估計會越明顯。

雖然聽說過了生長發育期,再補鈣就沒什麽大用了,但我現在還是亡羊補牢,盡量吃點酸奶、喝點牛奶。問題是從小的飲食習慣造成了我不愛吃奶製品,所以吃這些完全是當藥吃。老鼐從小就總吃一樣的早餐:牛奶和可可粉調成的熱巧克力。我每次看到他喝奶,就滿懷嫉妒地想:這位先生三十幾年來,消耗的牛奶大概可以夠我洗幾十個澡了。

我自己早上喝一碗紅茶,倒一點牛奶進去。懷孕的時候,因為聽說茶是抗氧化劑,會吸收身體裏的鐵,所以我戒了茶,隻喝純牛奶。那段時間大概是喝牛奶最勤的日子。現在喝牛奶又恢複了東一榔頭西一錘子的風格,常常想不起來喝。

我唯一可以在老鼐麵前顯擺的,是我小時候吃了九個月的母乳。老鼐是基本沒有吃過母乳的。他媽媽那一代,法國正是婦女解放嚷嚷得最厲害的時候,也正是配方奶大行其道的時候。所以老鼐的媽媽、伯母、舅母、姑姑等等,都是沒有喂過奶的。生下孩子,還專門用藥把奶退掉,然後喂孩子奶粉。這讓我相當不齒,也由此造成我對這些婆家七大姑八大姨的育兒建議統統不屑一顧:有條件哺乳卻主動不哺乳的人,沒資格教我如何養孩子。老鼐和他的堂兄弟表姐妹們,就是奶粉喂大的一代。吃配方奶長大的老鼐倒是身體健康,也不笨,不知道假如他吃過母乳,是不是會更聰明些。

我生完孩子,克服種種困難,竭盡全力喂了托小貓八個多月母乳,其中有六個月是純母乳(這幾個月裏除了母乳外,她沒有吃過任何東西,連口水都沒喝過)。這是我迄今最引以為豪的成就之一:我連月子都沒坐過,產後兩天就親手給孩子洗澡,除了丈夫之外沒有人幫忙,也沒吃過什麽好的,每三四個小時喂一次奶,精疲力盡地撐下來,居然跌跌撞撞地哺育了女兒八個多月。之後停止,實在是加了輔食之後奶越來越少,直至終於自動枯竭。自從發現一個嬰兒光靠我的胸脯就能茁壯成長,我就再也不覺得超模們的身材有什麽可羨慕的了。胸不在大,有奶則靈;臂不怕壯,能抱就行。世為母者,當同此心。

托小貓吃了八個多月的母乳,然後喝了一段時間的嬰兒配方奶,兩歲之後,開始喝全脂牛奶,每天兩次250毫升,間或還吃個酸奶。跟她的媽媽比起來,她真是吃奶長大的一代。她吃酸奶跟我一樣,也不加糖。不加糖的原味酸奶一開始我吃不下去,現在也漸漸習慣了。回到中國,最頭疼的是找不到原味的酸奶。就算標了“原味”,裏麵也加了糖,或者更有甚者,加了安賽蜜、阿斯巴甜等聽起來很嚇人的甜味劑。所以回國期間我一般都暫時斷了托小貓的酸奶,讓她隻喝牛奶。可是國內的牛奶也很古怪,奶香味濃鬱得讓人懷疑。我曾經很欠扁地從國內拿回一包全脂牛奶來,與法國全脂牛奶對比,法國牛奶根本沒有那麽香。我還想法國牛奶是大工業化生產,消毒和包裝過程中可能造成奶味流失,於是專門到某個農貿市場上買了剛擠出來、沒有經過任何處理的鮮牛奶(牛就拴在攤子後麵,我眼看著他們擠的),回來一嚐,膻味油味多了一點,但還是沒有中國牛奶那種誘人的奶香味。這樣一來,我對國內牛奶的香味來源就大大起了疑心。可是托小貓回去,已經不吃酸奶了,總不能連牛奶也斷了吧。第一年回去時我帶了兩罐奶粉,後來托小貓長大了些,我也懶得再折騰了,也就心一橫,睜隻眼閉隻眼地讓她入鄉隨俗,喝中國的香得古怪的牛奶。

法國最有名的奶製品其實是奶酪。那真是種類繁多,從微香的到極臭的都有。像我公婆這樣傳統的法國家庭中,餐後總要有點奶酪的。我們家老鼐本來也很愛吃,可是廚權在我手裏,而我對奶酪甜點都不熱心,所以他也就委曲求全地減少了奶酪的消耗量。奶酪這個東西,補鈣應該是不錯的,問題是脂肪含量也很大。所以我一般寧願吃酸奶也不願吃奶酪,當然也就號召家人寧吃酸奶不吃奶酪。我偶爾就著紅酒吃一點奶酪,也隻是很大眾化的比如Camembert,Brie等等。越是老饕愛吃的奶酪意味著越臭,Roquefort,Maroilles之類,我已然不敢問津,奧弗涅地區產的藍黴奶酪是奶酪愛好者們眼中的上品,截麵上星羅棋布的灰藍色黴斑觸目驚心,我更是學唐僧見了人參果時的模樣,閉著眼隻叫“拿走,拿走!”

當年在瑞士,常吃Migro超市賣的果味酸奶,一個個單賣,當時大約是六毛瑞郎一個,非常美味。連老鼐都主動承認比法國酸奶要好吃得多。瑞士人還吃各種各樣熱奶酪食物,比如raclette烤奶酪就土豆,還有奶酪火鍋等等。奶酪火鍋,就是把奶酪在鍋裏燒化,然後用小麵包塊蘸著吃。可以想象那個熱量有多大,所以瑞士人胖的多。奶酪火鍋味道極大,幾年前去盧塞恩,在一家看起來很體麵的餐館裏吃飯。餐館裝潢得富麗堂皇,一進門卻有一股與這富麗堂皇極不相稱的惡臭撲麵而來。實在是太臭了。那些西裝筆挺的侍者,挺括雪白的桌布,閃亮精致的餐具,穿著體麵的顧客,無時無刻不沉浸在這一股熱烘烘的惡臭之中。這幅情景實在滑稽。Philip Kaufman拍的電影《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裏,Sabina和Frank在日內瓦吃飯,吃的就是這種火鍋。Sabina對餐廳裏放的音樂不滿,說了一句:“How can they eat food and listen to shit?”我看到這裏時忍不住笑,心想那個“listen to”改成“smell”,大概也應景。這種臭奶酪火鍋也算是瑞士的國家美食了,不知道比起中國火鍋店裏的麻辣熱氣,哪一個更適合登大雅之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