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老工程師對文革挨整的“正確對待”
文章來源: 華府采菊人2017-04-29 15:00:34

上海某國防科委研究所原總工, 二級, 有軍銜時套了個上校, 三麵紅旗期間當然有特供, 還能每月去文化俱樂部吃二次不要糧票的飯, 挺神氣用上海話說“蠻老卵”個。
文革初期,所領導拋出的是副總, 中校四級工程師,這位當過兩回中校, 國軍共軍通吃,屁股上算是有屎, 文革自然先該倒黴吃軋頭, 人呢是要臉麵的,尤其中國的所謂知識分子, 所謂氣節所謂“士可殺不可辱”, 此中校當了排頭兵, 文革炮聲一響就當上了牛鬼蛇神, 十分忍不下這口氣, 跳樓了。
到了自稱堪比十月革命的一月革命階段, 所長副所長政委副政委總工, 七八個上校一起登台了, 除總工外全是38左右式幹部, 身上或多或少有傷或還有彈片,批鬥大會上, 若是讓他們穿軍銜戴肩章一定會很好看的,七八個兩杠三星, 加十來個兩杠二星一星的, 一條杠的爺們還沒資格站台上呢, 隻配所謂陪鬥, 站台下的台前。
說回總工。
老頭湖南人, 性情開朗幽默, 有時也會湖南騾子勁上來倔一會。
一革命到了下一階段打派仗的時候,槍林彈雨過來的上校被兩派分別擁戴成“三結合”幹部,那麽A派好者B派一定好個屁, 反之亦然, 所以一個幹部兩張臉了, 即是在這兒算是革命幹部但在那兒就是走資派, 今兒這邊挨一頓猛揍屁股皮開肉裂, 明兒對立派就把自己不爽的上校抓過來捶一場腦袋腫如南瓜, 這總工肯定被結合不了,掛起來沒人管了, 工作工作不用幹, 因為全所亂成一鍋小米粥,老頭倒是每天不敢不去“上班”,遲到早退則是自由得很,到了所裏呢, 辦公室被某某造反司令部占了, 實驗室實驗室人還沒鬼多, 唯一上班還算正常的是後勤部門, 特別是食堂, 非去不可的牛鬼們掃廁所, 不敢不去的就到食堂坐坐, 交流各地文革情報,打牌那時似乎不行, 那麽下棋成了研究軍工產品的唯一渠道了,圍棋象棋軍棋跳棋, 棋棋具全,生手熟手高手臭手, 手手相見。
上班不操心又沒被扣工資, 老婆在某大學圖書館當小管理員, 當權派反動派啥也夠不上, 大學的圖書館關了門, 連上班都可不去可不去,在家給老頭燒菜做飯洗衣服, 就是不需要帶孩子了, 因為子女大了又沒大到結婚生孩子,那兩年靠著四人幫的恩惠, 上海供應好過祖國大地, 形勢就不如全國大好因為沒什麽武鬥, 老頭老太有錢人家出身, 能吃會吃就會做,下班一家能回家的人圍桌三菜一湯,有葷有素,老頭再二兩德山大曲配三根紅牡丹, 日子好過咧。 
又過了一年多大多數人的遊手好閑日子, 用蘇州話說“勿好勿好, 那麽好哉”,清理階級隊伍的號角吹響了,有問題的人被揪出來了, 總工這回不脫離群眾地被揪出來了, 罪行不多, 一則地主階級孝子賢孫這很好理解, 二是反動學術權威也屬正常, 總工老頭不是權威難道看門老頭是?但凡那幾年權威必反動, 三是國民黨殘渣餘孽, 老頭上高中時正值九一八後不久, 國民黨辦過高中大學生的軍訓, 大夥集體參加了國民黨, 你是國民黨員當然就是國民黨殘渣餘孽嘍, 至於總工留過美不是美國特務還是什麽呢?四頂帽子,比當權派的所長政委多。
挨過一兩年,九大之後, 陸陸續續開始解放幹部落實知識分子政策,老頭被解放了。
此刻實際大家已經心知肚明了, 話不敢多說, 但近人還是不會不說點。
這些是老頭對老同學的孩子說的。

哎, 那挨批鬥啊, 老子想做頭牌還狗日的不夠格,每次所長政委當仁不讓是主角,我們這些配角連跪也隻能跪兩邊,他娘的掛的牌子都比他們小一號。
想想沒什麽啊,又不是老子一個人站那被鬥被揍, 那所長政委們不比我冤屈?我好歹還算是個國民黨老黨員吧, 他們可是幾十年黨齡的老共產黨員呀, 所以站不了中間嘛。
這人的臉麵, 可要可不要得看情況, 站台上低頭也好下跪也罷, 又不是老子一人, 是一大堆啊,延伸“法不責眾”的涵義, 丟臉也不在乎人多了, 下回再來個什麽大革命小革命, 哪怕叫老子光腚上台老子眼睛都不帶眨一下了。所以文革初期老某是因為就他一個人跪那兒被一大群人拳打腳踢, 要是有十個八個至少三個五個人陪同“吃生活”挨大耳刮子, 也許不至於想不開了, 要是熬到現在, 每個月不還是二百多吃香喝辣?

這人呀的想得開, 重中之重得“不要臉”, 臉都不要了還怕什麽?倒是“人不要臉鬼都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