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罌粟》(67 )短兵相接
文章來源: 漢代蜜瓜2011-03-21 08:48:49


林葉子以這種方式直言不諱地承認,倒讓李婉婷既驚且怒。她驚的是她這麽赤裸裸地承認了,絲毫都不掩飾不狡辯,足見毫無羞恥之心;怒的是她這種態度,說話的語氣這麽輕佻,帶著挑釁的意味,倒好像做小三的不是她,而是對麵的李婉婷。

她冷笑三聲,將頭轉向窗外再收回來,直盯著林葉子問:“你似乎一點愧疚之心都沒有?你似乎一點也不感到羞恥?”

林葉子瞪著她無辜的眼睛問:“我為什麽要愧疚?我對誰愧疚啊?對啟東哥哥嗎?我把我的愛毫無保留地奉獻給他,我為什麽要愧疚?對你嗎?你是我什麽人啊?我為什麽要感到羞恥?我又沒老公,我愛一個男人,那男人也愛我,我很正常啊。”

李婉婷好似看到一個不按規矩出牌的撲克手,振振有詞地說她是按照她的規則出牌,並無不妥,而她這個規規矩矩的牌手,看著滿手的牌無法打下去。

熊熊怒火越燒越旺。李婉婷說:“滿大街的單身男人一把一把的,你為什麽偏偏要愛有婦之夫?”

林葉子的眼神依然無辜:“因為他愛我呀。滿大街的男孩子再好再優秀,跟我有什麽關係?我有不知道他們姓甚名誰,家在何方!他們又不會關懷我幫助我,在我最困難的時候替我解圍,給我人生指導。”

李婉婷忍無可忍:“你為了自己的開心,為了自己得到安全感,就置道德公理於不顧,破壞別人的家庭?”

林葉子說:“道德?什麽叫道德?沒有愛情的婚姻才是不道德的!我記得啟東哥哥說你是文藝女青年——哦,不,曾經是文藝女青年,你應該記得這句話吧?在你們那個年代很流行的!”

李婉婷簡直像遇到了怪物!她被噎得差點暈過去:“你說什麽?我們的婚姻是沒有愛情的婚姻?難道我們是包辦婚姻?難道我當年是拿刀逼著他跟我結婚的?”

林葉子眨眨眼睛說:“你們過去相愛並不代表你們現在相愛。他過去可能是愛過你,可是現在他愛的是我!”

她口口聲聲的“啟東哥哥”,李婉婷憤怒之餘還不免被麻得渾身起雞皮疙瘩——也許咖啡店的空調太足,她感到渾身在顫抖。

李婉婷感覺到了自己的顫抖。她極力壓抑著自己不要失去風度,默默地深吸一口氣,平靜地反問:“他對你說他現在不愛我了?”

林葉子說:“就算他還愛著你,可是他親口對我說愛我呢。好了好了,我不跟你爭好了。那我們和平共處,你做大姐我做小妹總行了吧?我不要名分的,我就是喜歡啟東哥哥,為了他,我不跟你爭,我什麽都不要,我就是愛他好了。”

長江要決堤是什麽感覺?就是李婉婷目前的感覺。她被對方的厚顏無恥徹底地激怒了。她不知道為什麽對麵的這個小姑娘長得眉清目秀,看上去跟大街上任何一個正常人沒有什麽區別,可是說出來的話卻如此腦殘。

簡直像剛剛飛躍瘋人院的人。

她終於沒能克製住自己,抬手揮過去。

然而更出乎她意料的是,僅僅這麽一揮手的功夫,林葉子的臉驀然地變了,好似川劇中的變臉,從無辜變成了冰冷。她似乎早有準備,一抬手隔住了李婉婷揮過來的巴掌,冷冷地說:“你上次打我一記耳光,以為這次也能得逞?上次我是看在啟東哥哥的麵子上沒跟你計較,你以為我真怕你?信不信你跟我出去單挑,倒下的還不一定是誰呢!你記住,以後你可以與我為敵,但是你最好輕易不要襲擊我的身體以達到侮辱我的人格的目的,否則你讓我感到羞辱的每一巴掌,我都會加倍地奉還給你!”

李婉婷暴怒:“你,你有什麽資格跟我這麽講話?”

林葉子收回胳膊,嘴角泛起一絲微笑:“我跟你講話的資格是你給的呀。難道不是你請我來的麽?我不想來,你還威脅我!”

李婉婷定了定神。她感覺對麵做的這個小姑娘太難纏了,簡直像塊牛皮糖,絕不是她外表給人的那種純潔無辜的印象。她綿裏藏針,天真的容顏背後隱藏的是一顆別樣的心。

這顆心究竟是怎樣的,她也說不清楚。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她這麽被自己的情緒牽著走,隻能一步錯步步錯,到頭來被這個初生牛犢牽著鼻子走,落在下風。

她端起咖啡喝一口咽下去,同時也強咽下一口濁氣。她收斂心神,冷靜下來,抬頭問道:“是不是你們這一代人都這麽拿無恥當個性,都這麽理直氣壯?”

林葉子說:“這跟哪一代人有什麽關係?愛情還分年代麽?”

愛情,又是愛情,愛情在她的嘴裏好似魔術師的道具,原始人身上的遮羞的樹葉。

李婉婷驀然抬頭,嘴角掛著一絲嘲諷的微笑——這次輪到她鎮定地微笑了。她再一次拿起咖啡杯,用一種優雅的姿勢啜了一口,再用一種優雅的姿勢放回托盤,開口問道:“你真的以為啟東愛你?你真的以為他對你的種種幫助都是愛情?你太天真了!”

林葉子似乎深諳孫子兵法,以靜製動,以不變應萬變,不動聲色地看著她,沒吭聲。

她知道她吭不吭聲李婉婷都要揭開謎底。既然如此,她大可以省省力氣。

李婉婷果然取過皮包,自包中取出一張照片,放在桌上。

猛的一看,林葉子恍然以為自己的照片不知通過什麽渠道落入對方的手中。

一張肩膀以上的肖像,相貌是很像自己,可是身上的衣服很老式,從顏色到款式都很老。

林葉子抬起她那充滿內容的眼睛看一眼李婉婷,還是沒說話。

李婉婷心內詫異她怎麽這麽沉得住氣,忍不住說:“她叫陳穎,是啟東的高中同學,他的初戀——他沒跟你說過吧?”

她緊緊地盯著林葉子。

林葉子的神色稍有變化,似乎是驚異。

李婉婷微微一笑,接著用一種波瀾不驚地口氣繼續陳述:“他們是前後座,陳穎坐前座,啟東坐後座。陳穎是班長,啟東是學習委員。他們一起相約考北京的重點大學,結果陳穎發揮得好,考上了,啟東發揮失常,隻能進了本地的普通大學。陳穎的父母本來就反對他們交往,原因是門不當戶不對,女孩子父母都是高級知識分子,啟東的家境就太平常了。”

林葉子眨眨眼睛,靜靜地聽著。

李婉婷說:“兩地鴛鴦,後來因為種種原因分了,這一直是啟東心中的一根刺,是他永遠的傷。他後來也談了幾個,都不了了之,直到遇到我。”

林葉子眼睛一眨,眼波裏有些什麽東西在流動。

李婉婷微微冷笑說:“你說他不愛我愛你?你真的是這麽認為?看到這張照片難道你還不明白?他愛的不是你,他愛的是陳穎。他接近你,隻不過因為你長得像陳穎。在中學的時候,他一直是以陳穎的保護人的姿態圍繞在她身邊,一直到她去了北京——她去了北京之後,她變成了遙不可及高高在上的女強人,他失去了那個角色,多年以後,在你身上又重新找了回來。”

她頓了頓,又優雅地端起杯子,喝一口咖啡,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林葉子。

林葉子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還是保持沉默,不說話。

李婉婷放下咖啡杯,用紙巾沾沾嘴角,一字一頓地說:“你不過是陳穎的替代品而已。他愛的是青春歲月的陳穎,愛的是那段回憶,不是你林葉子!”

林葉子的手指在咖啡杯的把手上摩挲著,手指的指尖有些發白。她機械地端起杯子喝一口,再機械地放下,杯子和盤子重逢的時候,發出清脆的聲音。

李婉婷冷冷地一笑。

林葉子眼波恢複流動,冷冷地問:“那麽你呢?你覺得他是愛你才跟你結婚的?你怎麽知道你不是他傷透了心之後隨便拉了一個女人就結婚了呢?”

李婉婷自信地說:“當然不是。如果他隨便跟什麽人都能結婚,當年就輪不到我了。他遇到我的時候感情一片空白,而且他是衝破重重阻力才跟我結婚的。他媽媽和他姐姐幾乎都反對,他堅定不移地站在我這邊。如果他隨便拉一個女人就結婚,犯得著為了我得罪全家人嗎?”

林葉子聽了此言,嘴角也泛出了冷冷的微笑:“噢?原來你們結婚他全家都反對?大姐,我說句不好聽的話,得不到家人祝福的婚姻是不會長久的。她們為什麽不喜歡你?說來我聽聽,說不定我會給你出出主意呢。”

李婉婷臉色唰的一下變了,由陽光燦爛變得烏雲滾滾。她拿著小匙的手指微微顫抖著。

林葉子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白皙細膩的皮膚上留下一排剪影,然後堅硬顫抖了一下,又消失了。

她抬眼看著李婉婷微笑:“不管啟東是因為愛我而愛我,還是因為忘不了陳穎而愛我,我都接受。我心甘情願做她的替代品。就算他是因為忘不了陳穎而愛我,你也沒什麽好驕傲的——一個做妻子的,讓老公對初戀情人無法忘懷,見了跟她長得像的就忍不住要靠近,也是蠻失敗的。”

李婉婷終於失去了控製,將手中的咖啡向林葉子潑去。

可惜那咖啡隻剩三分之一杯,這一個動作並沒有多少力道,林葉子向後跳起來,隻濺在她身上一點點。她毫不猶豫地端起自己身前的咖啡杯,往李婉婷的身上反潑過去。

李婉婷真的沒料到她居然有如此膽大妄為的反應,一時間呆住了,被林葉子潑了個正著。

林葉子把還沒明白怎麽回事的服務員叫過來說:“請給這位太太一塊濕毛巾。”接著她放下一百塊錢,說:“不用找了,這位太太的我一起付。”

說著她拎起自己的包快步離開,留下李婉婷一個人抖得像個發高燒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