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嫁指南》62 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
文章來源: 漢代蜜瓜2010-05-13 07:15:00


李小曼在幹什麽呢?

李小曼辭職在家後專心修改劇本。因為時間充裕,跟合作者談論得充分,合作愉快,所以不光修改進行得很迅速,連加寫也做得順風順水。那些日子她除了鍛煉,所有的時間都貢獻給了劇本,過著晝伏夜出,晨昏顛倒的日子。

忽然有一日掐指一算,按理周捷倫應該從青島回來了,怎麽沒跟自己聯絡呢?是不是生病了?青島這個地方,夏天去最好,冬天去有點受罪,海風大,容易著涼。

於是她致電問候。

“回來了?”

“回來了。”

“怎麽不給我電話?”

“工作壓了一些,很忙,加了一天班。”

李小曼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那邊周捷倫沉默了一會兒,低聲問:“你在幹什麽呢?”

李小曼說:“我在家裏寫點東西。我原來的工作辭了。”

那邊頓了頓,似乎沒有太驚訝:“為什麽?”

李小曼說:“薪水給得太低,老板態度又不好,幹著生氣。”

“哦。”

又是一陣無語。周捷倫咳了一聲說:“小曼,我們公安局正在更新一個係統,這兩天我要加兩天班,等忙完這陣我給你電話。”

這一忙就是兩天了無蹤跡。李小曼心中有種不詳的預感,卻拚命搖頭回避,不敢去想。這樣一來,手中的劇本進度大受影響。一日跟戲劇博士在網上討論,那博士問她:“你到底怎麽了?我說的話你聽沒聽進去?怎麽做出來的結果跟我們討論的不一致呢?”

李小曼隻得重新返工。

那天周捷倫約李小曼出來。晚上八點,已經過了晚飯的飯點。李小曼現在是完全的自由身,時間自己支配。那天她接到電話後就心神不寧,再也做不了別的事,隻能拎起包去了健身房。

健身不需要集中精力,隻需要跟著機器機械地跑。

她往外走的時候正好吳珍珍跟井小景結伴往裏走,看見她吳珍珍大叫:“小曼,你怎麽搞的?打你手機沒人接,打到你家裏你媽說你已經來了——為什麽不等我們一起來?”

小曼正愁背著這麽重的包走路不方便,順手把那行李包往井小景懷裏一塞,說:“小景,你等下回去的時候順便幫我把包送回我家。”

說完不等他回答,飛身而去。

井小景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愣是沒反應過來。吳珍珍在旁邊歎氣:“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恨嫁呀!”

入冬以後的街頭日益冷清,沒了夏日的繁華。街頭有三三兩兩的行人經過。周捷倫和李小曼並肩走著,周捷倫不好意思地說:“這幾天太忙,我剛幹完活,晚飯是局裏發的盒飯。你餓不餓?”

李小曼一向鍛煉之後不吃東西,不管餓不餓都搖頭。

周捷倫似乎過意不去,看到不遠處路邊一個賣烤地瓜的即將收攤,正在收拾那隻汽油桶改裝的大烤桶,於是不由分說,走上去買了兩隻烤地瓜。

那小販沒想到臨收攤還有生意,喜笑顏開地收錢,給把地瓜放在紙上遞給他們。

李小曼說:“唉呀,跟你說別買你不聽,這東西最容易發胖。”

周捷倫硬把地瓜塞給她說:“你不吃拿著暖暖手也好。”

李小曼心中有一絲感動,把地瓜拿在手裏,感受著那份溫暖,心裏想,也許自己的預感是錯的,這些日子的忐忑都是神經過敏。

他說著去青島的見聞——那幾天青島連續陰天,整個城市,包括大海都是灰暗的。冬天可真不是去海邊的好時候。

她說著去北京的事,把自己對影視公司主編的感想歎息了一番——才三十出頭的人,看起來就跟四十歲差不多。人人都說北京好,誰知道北漂的壓力有多大,拚得有多辛苦。過日子還是濟南好!

有意無意,她把跟麥奇文腐敗的事跡略了過去——節外生枝的事情還是少做為妙。

終於沒有話題的時候,周捷倫放慢了腳步,幾次欲言又止。在一陣冷場之後,他停住腳步,遲疑地說:“小曼——”

李小曼停住腳步,凝神望著他。

麵對這樣的目光,他感到一陣冷一陣熱。但是最終,他還是鼓起一口氣說:“小曼,我們分手吧。”

李小曼眼中跳動的火焰漸漸熄滅。

女人的第六感一向準確,雖然這一次李小曼希望它不要那麽準。

為什麽星座不靈了?她無比看好的巨蟹座的周捷倫要跟雙魚座的她分手。不是去北京之前他還信誓旦旦地跟她約定,要去見她的父母後求婚嗎?他們不是說好一結婚就立刻生孩子,這樣五年之後他們的孩子可以去打醬油了嗎?

為什麽一個轉身,她去了趟北京,他去了趟青島,就全變了呢?為了她的失業,還是他另有所愛?

她看著他的眼睛裏火焰在熄滅,取而代之的,都是疑問。

周捷倫的眼睛不敢跟她對視。他艱難地說:“我覺得我們不合適,性格不合。”

這是標準的外交部發言人式的回答。李小曼做什麽都慢,可是這一次明白得很快。

是因為她的辭職,她的失業,讓本來就不滿意的捷倫媽有了更充足的理由來反對她成為她的兒媳,而這一次,周捷倫沒能頂得住壓力。

來自媽媽的壓力和來自生活的壓力。娶她這樣一個工作不夠穩定,沒有什麽好福利的女人,如果時時刻刻要麵臨失去工作的困境,會影響他的生活質量,萬一她有個什麽天災人禍,可能還會讓他傾家蕩產。

現在的年代,銘心刻骨的愛情已經不再存在,何況他們這種不銘心刻骨的愛情,怎麽能經得起現實中小小的波折的考驗。

女人現實,男人又如何不現實呢?她想說自己雖然丟了那份雜誌的工作,可是並沒有丟了生活的信心,她手頭有合同,這個合同能夠維持她半年內生活水平不下降。在這半年內,她相信她還能再找一份工作。

也許用不了半年。

可是她沒有說。還有說的必要嗎?現在這個時代,什麽東西是天長地久的?一份公務員的工作?風水輪流轉,誰說得準呢?這一次她失業,他怕了,下一次她如果生個大病,是不是該自動求去才能不拖累他,不讓他心生怨言?

李小曼想起早些年父母的關係。父親老實本分,不會賺錢,下崗後被媽媽一直埋怨,生活不是不鬱悶的。回想起來,那種生活她一天都不想過。

她窮,她不漂亮,可是她有她的尊嚴。如果他要分手,那麽就分手吧,不必再說什麽。

李小曼說:“好。”停下腳步,伸手招出租車。

周捷倫看她答得這麽幹脆,倒愣了,愧疚地說:“我送你回家吧。”

李小曼眼睛沒看他,小聲說:“不用了。”

一輛出租車停在麵前,李小曼坐進去,說了地址,車子嘩的一聲開走,留下周捷倫站在原地發呆。

這是他這半生中最幹脆的一次分手,幹脆得都沒讓他感覺到疼痛。也許他心中的傷疤太多了,密密麻麻,已經疼得麻木,感覺不到疼了;也許某些時候,夜深人靜,或者陰天下雨,那些傷也會隱隱作痛,但是已經分不清是那塊疤在痛。

痛多了,無所謂了,多一次少一次沒有區別。這次從青島回來,他媽就跟他大發脾氣,說你們以為這個李小曼性格好,性格好會跟老板吵架,連這麽份破工作都保不住?以後你們結婚生孩子買房子,幹什麽不要錢,難道她三天兩頭丟工作,你就一個人掙錢養孩子不說,還要養老婆?

之前周捷倫還有老爸做同盟軍,這一次,同盟軍像隻沒有子彈的槍,啞了火了。

於是他的心裏又多了一道堅硬的疤。

出租車在李小曼家小區外麵停下,李小曼付了錢,下車,手裏還捧著那塊暖手的地瓜。車子開走,天空有小小的雪花飄下。她抬手去接,發現那塊地瓜漸漸地失去溫度。她猶豫了一下,順手扔進了路邊的垃圾桶。

這個時候她才感覺到一種凜冽的痛,越來越深刻,跟這冬夜的寒氣一起透過薄薄的羽絨服,穿過皮膚,侵入心髒。

她不能否認他的真誠,隻是這真誠抵不過他的怯懦。他不是無力對抗父母,他更是無力對抗生活的壓力,對抗內心的壓力,對抗對未來的恐懼。

網上叫美女的,往往不是美女;網上叫英雄的,生活中亦缺乏英雄氣概。

她仰頭望天,天空被雲層遮住,月兒彎彎,在雲層後時隱時現。雪花落在她臉上,很快融化,由涼變溫,再變熱。

怎麽會變熱?她抹一把臉,發現是熱淚流下。

明天一早,濟南城應該是白茫茫的一片。悲傷也好,快樂也好,都被白雪覆蓋,看不清生活的真實麵目。

飄落的雪花中,她緩緩地往家裏走去。她的家在一樓,被樹遮住,她看不見,但是她知道,無論她回去得多晚,父母總歸給她留一盞橘黃的燈等著她。

那是她永遠溫暖的停靠。

月兒彎彎照九州,李小曼在初雪中往家裏走著,心裏塞滿了疼痛;與此同時,在香港,麥奇文在她的豪華公寓裏,坐在落地窗前看著香港的夜景默默地流淚,為自己多年的付出成空感到委屈;在美國西海岸,陳明快徹夜未眠,一邊翻著相冊一邊流淚——家產可以分,錢財可以分,但是那麽多年共同的回憶怎麽分?那些溫馨那些美好怎麽分?

經曆過感情破裂的Nelson說過,It’s hard. It’s not easy.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