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愛相隨(9)
文章來源: 漢代蜜瓜2008-02-08 06:08:07

百合對去醫院一事隻字不提,隻講了早上陪鄭北風去孤兒院的經過,以及他提議要成立傷殘兒童治療基金的事情。

邱誌誠說:“鄭北風的老頭子很厲害的,雖然文化不高,但是頭腦很靈活,很會用人。鄭北風這人,能在老子另組家庭的情況下得到老頭子的喜愛和重用,心計為人也不能低估。據說現在這遺產官司打得,他的繼母那邊處於下風,很想跟他庭外和解,就是他媽不肯鬆口。所以,人快死的時候,要早點留下遺囑,省得眼睛一閉,自己的親人自相殘殺,都不用別人來滅。”

百合說:“人世間的事哪有那麽簡單?有遺囑就沒事了?有遺囑照樣要打官司。前一陣報紙上不是說一個老頭,死前立遺囑把財產都留給照顧他的小保姆,結果兩個女兒跟那小保姆打官司,非說自己父親這遺囑是在神智不清醒的情況下立的——所以,千好萬好,不如好好活著最好。”

邱誌誠說:“那是,當然能活著最好。可是人總是要死的。”

百合抬頭看他,見他神色自如,像談一件無關緊要的事,就笑一笑,沒再說下去。倒是邱誌誠談起白天蘇雪凝過來,兩個人長談一次,冰釋前嫌,把心結都解開。

邱誌誠毫不避諱地跟蘇雪凝談起萬一自己的病治不好,如何安排蒙蒙和自己的母親的事。蘇雪凝承諾,如果萬一他真的不在了,她會帶著蒙蒙在每年的暑假回來探望祖母,並且承諾在蒙蒙18歲前,不給他變更國籍,變更姓氏等等。

也許生死麵前,什麽恩怨都可以放下。

有一件事他沒說,那就是蘇雪凝下午在他麵前痛哭了一場。她說:“誌誠,如果你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盡管跟我說,能幫的我一定會幫。” 蘇雪凝曾經直麵過誌誠爸爸的死亡,對這種疾病實在是不抱樂觀的情緒。

邱誌誠心內五味雜陳,隻是說:“沒有,真的沒有。你照顧好自己,照顧好蒙蒙就是幫我大忙了。”

他曾經懷疑過她的賢惠,這一刻,他知道當年他錯怪她。她的本性確實是個好女人,隻是當年大家都給那件事情壓迫得變了形,迷失了本性,變得不可理喻;隻是當年她的好給他太沉重的壓力,讓他不堪承受。他的懷疑,隻是為了讓自己的良心好受一些,給自己的心靈減壓。

邱誌誠問百合:“下午你回來過一次是吧?為什麽不進來?”

百合笑笑:“我覺得你們還是單獨談比較好。誌誠,現代社會,即使是很親密的夫妻或者情侶,有時候也需要一些私人空間。我信任你。我希望如果有一天,我需要這種空間和時刻的時候,你也能信任我。”

接著她轉移話題,笑著問:“你說鄭北風會不會吐血?今天他是騎虎難下,狠狠地給我敲了一筆。”

邱誌誠搖頭:“我相信他跟他老子一樣,是不會做賠本生意的。”

第二天百合陪邱誌誠去聽檢查結果,看到振奮人心的樂觀信息,邱誌誠很是高興。當醫生說了幾種治療方案進行選擇的時候,邱誌誠很堅決地選擇保守療法,不想再進行放療。

放療對他來說是個噩夢。就單單說他那接二連三的口腔潰瘍,痛的時候牽動神經,整個額頭都似凝成一團,夜不能寐,恨不能找個錘子把這一團敲開。

百合的意思是最好接著進行放療。她的意思要一鼓作氣,斬草除根,來個幹脆徹底。

她不是邱誌誠,自然不能體會邱誌誠對放療的心有餘悸。

他們回家,為這事爭得不可開交,誰也說服不了誰。

邱誌誠說:“如果是病情沒有得到控製,那麽我就去做;既然現在得到了控製,那麽打死我也不做了——很可能到最後,我不是死於癌症,倒是死於放療。百合,你體會不到,那種痛苦不是人能夠撐下去的。我不光要活著,還要活得有些質量,再讓我整天躺在醫院裏,還要每天經曆那種痛苦的過程,我不幹了。”

百合說:“如果痛苦,那也是一時之痛,你就不能再挺挺嗎?放療畢竟比其他療法更快,更有效,更保險。”

邱誌誠說:“如果是別無選擇,那也就算了。問題是現在情況還沒糟糕到那種程度。”

百合說:“小心一些總沒壞處。”

邱誌誠想起前麵的一段治療生涯,大熱的天就打個寒顫,死也不同意。

他們一起去看那個老中醫,想聽聽他的意見。這等生死攸關的建議,老中醫也不方便輕易給,隻說:“從脈象看,還算樂觀。但是建議我不能給。你們選擇了什麽樣的療法,我給與配合。”

最後百合到底擰不過邱誌誠,決定采取比較一種循序漸進的療法,每天在家裏注射抗癌藥物,同時進行中藥治療。老中醫重新調整了配方,加了些毒性比較大的藥,還開了保肝養腎的方子。

因為那些藥物的毒性要靠肝和腎進行分解。

根據醫生建議,他們每半個月到醫院進行一次檢查,對病情進行密集的監控。

許願知道後咂咂舌,私下對百合說:“他這是真的看淡生死了嗎?我怎麽覺得他有些大義凜然的味道?”

百合搖搖頭說:“也許是第一次放療他挺得太辛苦,也許是他爸爸第二次放療的痛苦過程給他的印象太深刻。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他怎麽想的。”

轉眼間到了開學的季節,蘇雪凝帶著蒙蒙回美國。楊柳出院,邱誌誠的意思是孤兒院的條件太差,不如就把那孩子接到到家裏來,大人孩子一起養病。誌誠媽媽也就留在碧湖山莊照看楊柳,百合有時會把傑西卡接過來玩幾天。

自此邱誌誠開始了吃藥比吃飯多的生涯。隻要是聽說什麽新的抗癌藥物,他們谘詢了醫生後,隻要醫生點頭,都買來吃。

百合終於把駕照考出來,每天早上送邱誌誠去公園裏學太極拳。邱誌誠視死如歸,她車開得再爛也照坐不誤。回來後吃早飯吃藥,護士來家裏給他打點滴,打完點滴,吃午飯,然後小睡一會兒,下午喝喝茶,跟楊柳在一起玩一會兒,教她下棋,再吃晚飯,吃藥,吃各種各樣的稀奇古怪的抗癌食品,坐在電腦前開始寫東西,每天寫一個小時。

他打算把自己多年的廣告生涯總結一下,寫一本《市場營銷策略與廣告創意》。

他說:“總要讓我的孩子知道他爸爸是幹什麽的。”

他經常跟百合談起他的構思,百合靜靜地聽著,也給他一些意見,有時還要幫他到公司裏去查一些檔案材料,有時候他自己到公司裏去找,順便跟公司裏的同事吹吹牛,日子居然過得非常充實愉快。

於是外麵有傳言,說他的病已經好了。

有一日他在家裏看報紙,忽然笑起來。百合探頭過來問:“什麽事這麽樂?”

邱誌誠說:“我說的怎麽樣?這個小鄭是不會做虧本生意的。”

百合湊過去細讀,隻見報紙頭條報道鄭北風發起病殘兒童康複基金的新聞,基金目前暫時由他的母親主持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