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不開的腸粉情結
文章來源: 深秋的紅葉2023-06-08 19:53:00

在廣州土生土長的我,與大部分廣州人一樣,有著一個永遠都解不開的腸粉情結。

小時候,腸粉是日常的早點;長大後,腸粉是飲茶的必點;出國後,腸粉便成了一份奢侈,一縷舌尖上的鄉愁。

在海外,隻有在飲茶的點心餐上才會有腸粉,然而,即使再高檔的中餐廳,腸粉的出品也遠遠不及廣州大街小巷隨便一家小店鋪,因而,在海外吃腸粉,不過是一份鄉愁的慰藉罷了。

近年來,廣州的老牌腸粉店——銀記腸粉,飄洋過海來到加州矽穀,我曾慕名而往。店麵不大,吃客不少,據說排隊等位是常態。難道他們都是與我一樣有著濃鬱腸粉情結的同鄉人?或是被粵式美食同化了的外鄉人?等候了好一陣子,才終於坐下,吃上一碟帶著家鄉味道的腸粉。然而,雖然這些越洋“銀記”腸粉比起在中餐廳飲茶時點的腸粉已正宗不少、雖然這些腸粉餡料種類紛繁,製作也不賴,但吃過之後,我隻能說:解饞了,僅此而已。因為,它們無法解讀深藏舌尖下那個記憶盒子的密碼、喚醒沉睡在味蕾那股久遠的味道,而那些無處可覓的,才是真正我與它初相遇時最淳樸無華,返璞歸真的味道,藏著故事,也帶著回憶……

腸粉,何以有如此之魔力,令本地的廣州人百吃不厭,外地的廣州人為之牽腸掛肚?

腸粉,其實不過是一道很大眾化的粵式傳統小食。它是由米粉漿薄薄地攤開、蒸熟、再把它卷起來。腸粉裏麵可以是什麽都不放的素腸粉,也可以隨意地放上肉末、蝦仁等各類餡料的葷腸粉,甚至可以卷上一根油條。吃的時候,淋上熱油,醬油,嗜辣者還可放些辣椒醬,再配上一碗粥,就是廣州人一道經濟美味的早點了。

在廣州的大街小巷,遍布著很多這樣的粥粉小食店,它們不僅為住宅的街道灌注了煙火氣,還為覓食的眾人,提供了觸手可及的方便。記得小時候,我跟著外公外婆住的居所附近,就有這樣一間簡陋、離家隻是街頭街尾之遙的粥粉店,那裏幾乎成了我小時候早餐的“食堂”。

在寒冬的清晨,天色未亮,四周的居家依然烏燈黑火,街道依然沉睡在清冷裏,唯有小巷深處這家簡陋的粥粉店,亮著桔黃的燈光,冒著蒸騰的熱氣,散著誘人的香味,這股濃濃的人間煙火氣,為我們這些趕早的上學、上班一族帶來一個親切而又有溫度的啟明。

對我百般寵溺的外婆,為了讓我可以在溫暖的被窩裏多睡一會,常常到店裏把早餐買回家後才把我叫起床,可我卻更願意跟著她到店裏現買現吃。其實,並不是店裏的氛圍會令我吃起來更香,而是,我喜歡看著店裏的廚師做腸粉。

那時,小食店的廚房是敞開在店門口的。在下好單等候時,我總喜歡站在那裏,呆呆地、出神地看著廚師熟練地烹調腸粉。

他先把一大勺米漿倒在一塊鋪在抽屜式蒸鍋的濕布上,再用勺背把米漿鋪拉均勻,然後關上“抽屜”,讓粉漿在櫃內蒸騰的水汽裏慢慢固化成型。幾分鍾之後,廚師把“抽屜”拉開,用一塊象刀子一樣的薄鐵片,靈巧地把蒸好的腸粉與濕布分離,成卷,再把腸粉放到碟子上,用那塊薄鐵片把長長的腸粉切段,淋上香噴噴的熱油和醬油,一碟香滑可口的布拉腸粉,就這樣在廚師熟練的操作下一氣嗬成了。

我的童年,就是這樣與腸粉結下了不解之緣。腸粉,連同淋在它上麵的醬汁、那家小小的粥粉店、那一連串做腸粉的工序,還有那條陳舊的小巷、外婆的身影、童年的時光,都刻進了記憶,也深藏於舌尖。它們,陪著我長大,也伴著我在人生路上兜兜轉轉、浪跡天涯,如今已化作一股揮之不去的舌尖上的鄉愁。

曾經,我遵循視頻的指導,在家裏學著自己製作腸粉。雖然用料簡單,工序也不複雜,但一番折騰之後,出來的成品距我的期待相差甚遠,更無法與店鋪的出品相提並論。然而,在這個過程中,我獲取了一份快樂,那是對早已隨風而逝的童年一次短暫的追逐,也是對舌尖上的鄉愁一回淺淺的慰藉。

常常,當我回到廣州時,都會走進西關的小巷深處,試圖努力地找回失落在歲月長河裏那碟蘸滿記憶的腸粉。可是,童年時那家早餐“食堂”早已不複存在;遍布街巷的小店也已物非人非;那些腸粉、乃至澆在腸粉上的醬汁,曆盡幾代人的傳承之後,雖然保留著它該有的口感,但已失去了那股與它初相遇時最質樸的味道;雖然每次吃完,我都有一份舌尖上的滿足,但又平添幾分找不回那串解開舌尖記憶密碼的失落;雖然我依然喜歡在等候時出神地看著廚師熟練的操作,但站在那裏的已不再是當年被外婆寵著的小孩……

如果說,被鎖在舌尖下那個記憶盒子裏的味道,是因藏著故事而刻骨銘心,因心境的更易而無處再覓,那麽,那串解鎖的密碼裏,一定應該有外婆的身影、童年的小巷、還有小巷深處那家早餐“食堂”……可是,所有的這些,都已隨著歲月的河流漂到不可觸及的遠方了。一串不完整的密碼,又何以解鎖?既然如此,就讓那些回不來的、打不開的一起深藏記憶吧,回憶也是可以溫暖餘生的。

無論是一份美食的傳承,還是舌尖上的慰藉,腸粉,這道傳統又不起眼的粵式小吃,將不會在我們的日常走遠消失;那個烙在幾代人骨子裏的情結,也不會在時光的隧道裏衰敗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