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印象：老宅，美食和人情

   台北印象是從一首歌裏來的“冬季到台北來看雨，夢是唯一行李”我和女兒初次去台灣，舉目無親，夢就真的成了唯一的行李。

   從日本飛到了台北，桃園機場到處寫著中文，人們說著國語，而我們一本正經地拿著護照過【海關】，還要“外幣兌換”。在熟悉的 “便民商店” 裏買童年時代的鹵蛋、豆幹，與那些似曾相識的人們用 “外幣” 購物，像在玩過家家遊戲。自古以來國界是國王的 “ 愛好”，人民並不需要，最美好的夢想是：哪裏幸福，哪裏就是家園。

   女兒在網上訂了寧夏路上一個台灣百年民宅，作為我們台北住所，捷運巴士把我們送到重慶中路。我們拖行李箱在老台北市中心穿行，街道有些三十年代老上海的味道，高大的水泥樓牆上掛著一道道五顏六色的廣告，不過沒有【百雀羚雪花膏】、【亨德利鍾表】【上海花露水】，而是【手機急診室】【數位科技館】【通訊精展】。遠遠的拐角還有一條橫幅【城中豆花】，讓人想到“夜總會”。

   雨後的道路水靈靈幹淨，行李箱在濕潤的水泥地上滑過，陣陣暖風吹來，讓人如醉沉迷，我們穿過一個又一個十字路口，滿目是陳舊的新奇。1949年中國被“解放”建立了“新社會”，不包括這個小島。我們睜大眼睛看這 “舊社會”的街道，每一棟房，每一個窗，每一個人都好奇，這不到10鍾的路程，像跨越了半個世紀。遊走在這些擁擠的高樓之間，有一些故鄉的親切，又有一絲他鄉的情愁 。

   在一個街口，有一棟拆掉一半的樓，不知是誰像切蛋糕似的把一棟大樓切去了一半。剩下高大的一片斷牆，袒露著內屋的片片殘壁，住在這裏的人都哪兒去了？為啥一棟樓隻拆一半？開膛破肚站在轉角，倘若那些原住客臨走時在臥室牆上畫點什麽該多好！讓這大街上神秘的殘壁故事依舊，餘韻迷人。台北市區的這半棟樓房，雖然有些煞風景，又像似“拆遷隊”給老房東留了條命，它告訴了我們：這個地方寸土寸金都有主，不得侵犯。台北市不必為市容的華麗，消費市民的幸福，幸福就是自己做主。

寧夏路百年老宅

    終於找到了寧夏路，這裏門市密集，電線杆上密密麻麻糾纏著各種電線，這樣的情景在上海已很少見到。一個狹窄的木門上釘著寧夏路192號門牌。門框上寫著： “老屋 老床 老咖啡” 、“樓梯好陡峭”。邊上鐵皮卷簾門緊閉，顯然是未開門的小商店。叫了半天門才打開！裏麵一道木樓梯不到三尺寬筆直向上，我探頭一望，哇！真是好陡峭！ 低頭再看行李箱，沒有電梯？這是“舊社會”的日子，我們麵麵相覷卻已無退路，一個胖胖的穿短褲留短發的男生抱著一隻雪白的長毛狗，在樓上呼叫：“上來吧！”

    這是一對同性戀女生的小酒吧，她們不回避戀情，直接告訴了我們。這是祖上留下的老房子，剛才那個“男生”是房主的女兒，所以不幫女生搬行李，搬箱子純屬爺兒們的活！ 客房在二樓，用木板隔出一個小房間，門和圍牆板上下通風，有點像羊圈。地板上鋪墊著兩團厚厚柔軟的大被窩，像兩隻剛出爐的芝麻麵包。房間裏沒有椅子，隻有一隻床頭櫃，還有一個圓電扇搖頭晃腦全身晃動。

   好不容易爬上樓進客了房，我們席地而坐，擦擦汗喘口氣，準備洗個澡，卻找不到衛生間。女老板嗲聲嗲氣地叫我們：“我帶你們去參觀一下！洗澡間在樓上。”

  我們跟著她走上一個更狹窄陡峭的旋轉木樓梯，一步步如同踩著下一個人的腦袋，特別體會 “踩著人家頭頂往上爬”的慌亂心情 。樓頂上是水泥陽台，有個小衛生間，對麵搭建一個浴室，浴室是玻璃蓬頂采光，把地上的白瓷磚照的亮堂堂，一隻蓮蓬頭掛在牆上，地上還有一個彩色塑膠水桶。

   女老板自信地說：“這是一百年前建築的老民宅，一切都按照以前的樣子裝修的。洗澡的時候可能會斷水或者水壓小不能淋雨，你們就耐心地等一下下，或者用水桶接水洗澡。客人們都很喜歡這種返古的生活。前幾天來了一個美國人，特別喜歡！”。女兒聽到洗澡會斷水，把眼睛睜的很大很大!

   女老板輕鬆地微笑著，她身穿薄薄的黑白條紋半長裙褲，潔白的小背心，我還穿著東京地鐵裏的長袖衫，背上已經是汗水濕透。她一邊說著，轉身敏捷地跑下了旋轉樓梯，回頭關照我們：“小心哦，慢一點！”。我們摸著牆壁半蹲半爬狼狽地下了樓。想到半夜上廁所要爬這旋轉樓梯，萬一腳踩空，會是啥景象？

   她帶我們來到一個水泥陽台，陽台麵對山坡，青翠茂盛的樹葉幾乎觸摸到欄杆。一對竹編小椅子隔著一個木茶幾靜靜地對望；天花板上的吊扇懶洋洋地晃蕩著。女老板用輕柔的聲音朗誦夜景：“ 晚上，你們可以坐在這裏看風景，喝咖啡聊天。我們就是開咖啡店的，很多人喜歡來這裏喝咖啡。” 我努力把袖子往上擼著，為了能讓手臂吹到一點點風。渴望晚上能涼快一些，可以到此地喝冰咖啡乘涼。

   女老板回到我們“客房”門口，說：“前麵就是我們的咖啡廳，晚上6店關門，6點以後冷氣就關掉了。你們若要喝咖啡，可以到櫃台去買，但是冷氣就不要再開。還有一點：出門不要忘記關燈關水，帶上鑰匙。“。她很敬業，把古宅子清規戒律介紹完畢，就到咖啡廳裏與她的“男朋友”聊天去了。

   這是一棟有趣的台灣古老民宅，想必百年前是花轎抬著新娘入宅門，花童捧橘迎接，新郎穿長衫戴禮帽，門前擺開八仙桌招待鄰裏鄉親喝喜酒，大魚大肉猜拳幹杯……。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過隙：現在宅子的後代已經變成同性戀夫妻，宅子變成咖啡店，翻天覆地的變化。這裏可以當作台灣古建築博物館重點保護起來。讓我們這些走天涯的遊民散客居住，實在有點太奢侈。再說鑽木取火，水桶接水的日子有些難度。我和女兒回到小屋裏糾結起來。

   此時此刻我們隻想洗個澡，躺在幹淨柔軟的床上，吹著冷氣。老宅地板太硬實，一團厚被子不夠長，躺下去恐怕腳會伸到“羊圈”外麵去。女老板和男朋友在外麵聊的開心，聲音不折不扣進來： “我買的芭拉好甜哦！”“可以再去買許多……”。台灣國語柔和，就算吵架也是嗲裏嗲氣。想起上海老電影 “七十二家房客”，爺叔打個噴嚏把隔壁家小孩吵醒。我們親身體驗了台灣百年老宅的古風古韻，應該找個地方休息了。女兒花幾秒鍾上網，在附近找到一家4星級酒店。

  女老板的“男朋友” 送我們的行李下了樓，房費不退，就當做參觀古建築的門票了。出租車司機送我們到新酒店，酒店有電梯！讓人一下子回到了現代，格外享受 “憶苦思甜” 的幸福。樓下客廳還有免費糕點和冷熱飲料、豆腐花。終於洗個現代化的澡，換上清涼的短裙，直奔夢中的 “微風廣場”。

地道的台灣香腸，絕佳美味！

   微風廣場在台北火車站的樓上，這裏的美食應有盡有，讓人眼花繚亂：有香糯的紫米糕，有鹵味鴨脖、鴨胗、鵪鶉蛋；我的最愛是香脆可口的上海鹵鴨腸；還有熱騰騰的蚵仔煎；一步一吃，這裏有牛肉麵、紅油抄手、蔥油餅；又有白嫩清爽的魚丸湯和香味撲鼻的酥炸大排；剛出鍋的車輪豆沙餅，鳳梨酥，綠豆糕，還有生煎饅頭，小龍包；一家天婦羅蝦店的門口排著長長的隊；電梯口擺著話梅，青津果，芒果幹，蒟蒻和甘草橄欖。還有精凋細琢五顏六色的小蛋糕、布丁如藝術品炫目多姿。微風廣場轉一圈，沒了主意！甜的，鹹的，炒的，炸的，煮的，鹵的，太多選擇是人類的一大困境！好在每一樣都是迷你小包裝，讓你肚子留著空間，接受下一個美味。台北的美味佳肴如此豐富，真是自由世界裏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成就。美食家們絞盡腦汁創新，讓人們享受最佳口味，女兒看我如此癡迷，就說：“下一次你來這裏住一段日子吃個夠！”我笑著直點頭，一定！

   回酒店的路上看到一塊“複興南路”的路牌，非常親切！父親的家就住在上海的“複興南路”附近，望見路牌，家就不遠了。傍晚空氣涼爽，微風輕拂，“輕輕回來，不吵醒往事，就當我從來不曾遠離”，我的心在這陌生又熟悉的地方漫遊，街上的路燈很高很高，燈光暗澹，火車站外麵，有些人鋪墊被褥躺在地上，不知是明日趕火車的，還是流浪人。餘光中先生說：“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我在這頭，大陸在那頭 ” 以前大陸長途汽車站也是地上躺滿出門人，這頭就是那頭。

   人行道上有個胖胖的奧巴桑，臉頰上的肉微微下垂，眼睛很大，頭發綁在後腦勺，十分利索。她推著小車賣水果，車上裝著鳳梨、哈蜜瓜和芒果，她把水果切好，裝進塑膠袋裏，50元2袋，芒果、菠蘿還有幾顆夾著話梅粉的小番茄，她戴上手套忙著一袋一袋地裝，等待客人。台北天氣如此炎熱，令人不安：街頭小攤是否新鮮衛生？可是小番茄夾酸梅粉太誘人，我付了錢。

水果是台灣人的驕傲

  奧巴桑把一袋滿滿的水果遞給我。交接不慎，小番茄咕嘟嘟滾落到地上。我愣了，有些哀怨。奧巴桑臉上沒有表情，毫不猶豫地遞給我一袋新的！然後就彎下腰去撿地上的小番茄，我心想她會不會裝進另外一個口袋，給下一個顧客？卻見她一顆一顆拾起來全部扔進垃了圾袋箱！這情景令人感動！我十分內疚，拿出20塊錢遞給她，她卻不要！

   回到酒店，我迫不及待地把一顆夾著話梅的小番茄塞進嘴裏，居然生脆脆地新鮮！番茄夾話梅粉的味道格外甘甜爽口，一顆接著一顆吃到袋空還沒過癮。躺在床上一直在想：這大熱的天，奧巴桑把小番茄一個個切開，往裏麵夾話梅粉很辛苦，她怎麽毫無怨言又給我一袋？這位奧巴桑的舉動就像奇跡，她彎腰拾小番茄的背影刻在了我腦海裏。高尚不需要言語，一袋水果見了台灣民情，這是台北第一天。

  “冬季到台北來看雨，夢是唯一行李……” 明天，我一定要去找到這位奧巴桑，要買很多很多她做的話梅小番茄！ 

                                                                     瀟瀟寫於洛杉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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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刊於2019年4月28日/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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