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你是個意外，我以為我這個破爛身體是不可能懷上孩子的。但是你來了， 不期而遇的來了，你爸爸第一個反應就是，要不，打掉吧？我馬上就要去美國了，你一個人怎麽行！我卻突然間的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不！要是學校不讓，我研究生可以退學，你要是不想要孩子，咱可以離婚，這孩子我要定了！爸爸急赤白臉的解釋，我，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媽媽也不是多英雄，隻是作為女性，歸功於荷爾蒙的作用吧，讓我覺得突然間，除了你，啥都不重要了。你長大了以後，當玩笑一樣講給你聽，你倒掛著眉，一臉苦相地說，慘哪！

 

生你的前一天，我還講了四小時的課，那是最難的一門課，期末考試的形式，就是每個學生講課本裏一章老師還沒講到的內容。可能那個教授是對這個懷孕的學生氣兒不打一出來吧，我被排在第一個，並一點也不通融。我拍拍肚子對你說，兒子，給媽爭口氣，打好這一仗，結果，一上午四個小時，你一點也沒折騰我，記得那天講的是滿堂彩，那個老師居然破天荒的帶頭鼓起掌來。第二天，你就出生了，嗬嗬，好懸。

 

生下你六個月，我也去了美國，臨走，爺爺奶奶一大家人去公園照相留念。你總是被別人抱著，因為家裏人都覺得我笨手笨腳的，怕我抱不好你，委屈了你，隻有照相的時候，會把你送到我懷裏。我也沒啥好爭辯的，本來我就是挺笨的。

 

三歲半，你來美國。那時媽媽已經又拿了學位，找好了工作。  我是先打聽了好多人，要怎樣討好你，要花多久的時間，你才會開口叫媽媽。有人很老到的跟我說，至少三個月，孩子能叫你媽就不錯了。哦，好，我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到紐約接你的那天晚上，領著你，你默默的跟著，坐進車裏，我不停的叨叨，忙活著，這個吧，那個吧，你突然間小聲說，媽媽，我渴。我，頓時僵在了那裏，他，他，他叫我什麽？！

 

不記得是幾歲了，反正你要站在一個小板凳上洗碗，爸爸出差，出門前和你說，你是家裏的男子漢啦，媽媽就交給你了。聽到關門聲，你用稚嫩的聲音對我喊：“Mom, if anything you don't know, let me know, OK?" 我噗嗤一聲，笑得差點沒坐到地上。

 

自認為是個好老師的我，當然是想把全副精力都花在你身上。可是，咱得吃飯呀，得掙錢上班呀，回來就已經筋疲力盡了。除了關心你的情緒和想法，吃穿用上是非常粗的。好在你都自己幹了，還覺得理所應當。倒是媽媽常常覺得有些心虛。

 

其實媽媽還是很關心你學習的，也常常想輔導你數學。可是你就那麽不把學校的功課當回事，怎麽說都不聽，老是一書包的雜書，媽媽費盡了心機，威逼利誘的，軟的硬的，和你鬥智鬥勇，你就是以虛心接受，堅決不改的滾刀肉精神堅持到最後。媽媽隻能眼巴巴看著你，按你自己的方向生長著。

 

記得高中時我和你聊天，我覺得你有些地方比同齡人成熟，你卻說，不是，是因為有些家長的過度保護，使他們的孩子沒有到達應有成熟程度。我問，我們這麽民主

，好不好呢？你想了一下說，有一定危險，因為我也可能向壞的地方發展，但好處是，我有機會自己摔倒，自己爬起來。這個是你們永遠不可能替我做的，這種機會在成長過程中是很難失而複得的。哦，那好吧。我鬆了一大口氣。

 

你有一種很特別的品質。記得你小時候，孩子們很興MP3播放器, 那時我還沒有給你買，但回國要送禮，就給你表哥買了一個。我運了好幾次氣，不知怎麽和你解釋，我剛提到這件事，你就把話接過來說，Mom,I know it. This is what I want, but not what I need. 真的是很精準，嗬嗬，我吐口氣，釋然了。從讀高中起，你就打工，自己買想要的玩意，再也沒問我伸過手。總是我在問你，要不要這個？要不要哪個？你一般都是想一下，然後拒絕，再 告訴我不要的理由。讓我安心。現在，依然是這樣。這次回來，我總想給你買我喜歡的鍋，還是不要。你怎麽什麽都不要呢？點個頭，不就行了？

 

但是你其實還是挺能花錢的。自己買的鞋啊，衣服啊，都好貴啊。有必要穿的這麽講究嗎？還有媽媽生日你給媽媽買的耳機，好幾百，讓我好肉痛啊！你這樣怎麽攢的下來錢啊！

 

這次你回來，我們一起聊起來養老的問題，你提醒我們，從統計的意義上來講，爸爸的中風，媽媽的癌症，都比普通人有更大的機會再次發生，所以要特別小心。同時安慰我們，隻要我們倆個人中有一個人再出了狀況，你是會立刻回到我們身邊的，你已經做好了準備。我皺了一下眉，不用！我說。你看著我，臉上是一種原諒，或者和我講不清道理的表情，媽～媽！

 

你大了，成熟了，漸漸的，你的態度中對我們還多了一份寬容和體諒。這點是越發明顯了起來。對你爸爸可以，對我，我還是很不服氣的。你媽媽還沒老呢！不要小瞧了你媽媽的讀書能力啊，下次回來的時候，我們再一起討論！你說，你的思維更像我，我很高興你這麽說，我承認，你我都習慣反省自己，喜歡思辨，並不斷的尋找自我改善的路徑，但其實你的思維比我更尖銳冷靜，實際有效。

 

你回來的這些天，突然間媽媽覺得平時自己做飯太簡單了，沒什麽好東西給你吃，那天，我問你，咱們出去吃好不好？你說，咱們家裏還有什麽呀？有白菜，有豆腐絲，媽媽可以用肘子湯煮白菜，然後用西班牙火腿煮豆腐絲。那好，就在家裏吃吧，我喜歡你做的菜，你說。吃完了，你伸個懶腰，說，嗯～,真舒服！媽媽笑了。

 

悄悄和你聊起爸爸，你那麽向著他，不得不承認，你對爸爸的理解，甚至超過了媽媽，也許，因為你們都是男人的緣故吧。

 

好了，不說了。又是新的一年開始了，我意識到，你不再是一顆樹苗，而是長成一棵粗壯的大樹。眺望，希望你有一個燦爛的人生，也希望你經得起風雨，經得起折斷枝條，風雨過後，整理自己，重新上路。

 

媽媽在你身後看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