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苦難,我的大學(自傳連載 62)
文章來源: 漂泊的萍萍2010-07-20 16:00:23


62  
【我逃也似的離開了大雁塔,走了老遠,還頻頻回頭張望。不是留戀,而是恐懼。至今,我都無法解釋這次詭異的腿痛經曆。】

這次孤獨的西安之旅,不僅鍛煉了我獨自探索陌生環境的能力,也讓我見識到了西安人的善良熱情。

我提著行李包,獨自在西安街頭走了好一會兒,碰到了一輛攬客的人力車,我告訴他,我想去附近的招待所。車夫說要兩塊錢,我也沒還價,立即坐上了車,那個車夫就吭哧吭哧地把我拉到一個很小的招待所,結果隻看到一個看門人。看門人告訴我,旅館關門歇業了,員工都回家過年去了,如果住下也可以,但不提供熱水。我懵了,沒有熱水怎麽洗臉洗腳啊!於是,再央求車夫把我拉到另一家招待所,得到的答複如出一轍。我徹底沮喪了。

我在西安街頭轉了一個多小時,硬是沒找到一家正在營業的招待所。我站在灰蒙蒙、涼颼颼的街頭,忽然感到自己這趟旅行是多麽荒唐和衝動,一種孤苦無依的感覺湧上心頭。但此刻後悔也沒用,隻能獨自麵對困境。

我茫然四顧了好一會兒,一個辦法計上心來——求助《女友》和《當代青年》雜誌吧,這是我比較喜歡的兩本雜誌。還好,書攤很容易就找到了,並且很順利地買到了這兩本雜誌。然後,就用書攤的公用電話給這兩家雜誌分別打電話。《女友》編輯部的電話沒人接,後來知道該雜誌社當時正在分年貨,根本沒人有心思接電話。接著我把電話打到《當代青年》,居然有人接了。我一下子激動起來,像迷路的孩子尋找幫助一樣,可憐兮兮地對接電話的那個男人說:“我是從上海來的,我平時特別喜歡看你們雜誌,我現在在西安,剛下火車,但我找不到可以住的招待所了,你們能幫幫我嗎?”電話裏的那個男人很和氣地問我在哪裏,又讓我站著別動,他馬上派人來接我。放下電話,我大大鬆了一口氣。

半個小時後,一個小夥子坐著出租車來到書攤接我。他自我介紹叫張謀,是《當代青年》的美術編輯,他是奉王金勞主編之命來接我的。我這才知道,剛才接我電話的是該雜誌主編王金勞先生。

張謀把我帶到離他們雜誌社不遠的郵電招待所,謝天謝地,這裏還營業,並且有熱水。張謀把我安頓好便回去複命了。而我,坐在50元一天的招待所房間裏,依然感到不真切。我對這個陌生的城市感到無比的新鮮,很想出去溜達溜達,認識一下這個城市的基本麵目,但是我太累了,我倒頭就睡。15個小時後,我才徹底回複生機,這已經是第二天上午9點多了。

西安人民的熱情好客、淳樸善良是從王金勞老師身上體現的。第二天上午,我去《當代青年》編輯部向王老師表示感謝。王老師和善地問我,為何選擇這個時候來西安。我告訴他,隻有這個時候我才有假期,我千裏迢迢來西安就為看兵馬俑、秦始皇陵墓和大雁塔等西安著名古跡。

王老師由衷地說:“你們年輕人,就是有勇氣,有闖勁,不得不佩服啊!”接著,他拿起電話,給他的一位老同學、考古隊隊長張占民先生打電話,問他明天有沒有時間,陪一個上海來的遊客去一趟臨潼。張占民先生在電話裏一口答應,與我約定第二天上午8點車站見。我一下子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王老師和氣地笑笑:“沒事的,小趙,你那麽老遠來西安旅遊,我們總該盡地主之誼啊!”

王老師問我,有沒有在他們雜誌上發表過作品。我不好意思地說:“我給你們投過稿,但沒發。”王老師哈哈大笑:“那你以後直接寄給我,我交代編輯認真對待你的稿件。”

中午,王老師和幾位編輯帶著我在他們的食堂吃了午餐。西安人的友好熱情,在我的心裏紮了根。下午,我離開了《當代青年》編輯部,獨自去爬大雁塔。

那天的天氣十分惡劣,天空是大雪降臨前的深鉛色,北風一陣緊似一陣,好像要將躲在深閨、不願落入凡間的雪花姑娘們驅趕出門一樣。陰沉的天氣,一個人的旅程,當我獨自在略感陰森的大雁塔內、沿著螺旋形樓梯向上攀登時,還是感到一陣莫名的孤獨和懼怕。據說西安是個陰氣極重的城市,城市的地下到處埋有幾千年前的骸骨,每當一陣陰風從塔內盤旋呼嘯而過,我便不由自主地感到渾身汗毛倒豎,我甚至胡思亂想:這會不會是哪個唐朝鬼在幸災樂禍地跳舞?

在我爬到第五層的時候,碰到了一對自上而下的情侶,他們手牽手,說說笑笑,和我擦肩而過。他們下去了,整座塔內似乎隻剩下我一個人,塔內隻傳來我一個人的腳步回聲。偌大的大雁塔內,似乎連一個管理員都沒有。終於,我一口氣爬上了七層高的大雁塔,站在最高層憑欄遠眺,西安城盡收眼底。這時候,星星點點的雪花開始從暗鉛色的天空飄揚下來,先是頭皮屑一樣的細碎,接著越來越豐滿,越來越密集。我在塔上休息了一會兒就,便開始往下走。

這時,怪異的事情發生了——我每下一級台階,右腿彎處便痛得無法彎曲,像有一根錯位的骨頭戳進了皮肉,那種疼痛從未有過,而且突如其來。我不得不懷疑,這是否塔內盤旋的“妖風”所致。一想到這些,我更加急迫地想要離開這個這裏。我隻好像一個老嫗那樣,一手扶著欄杆,然後僵直著右腳,一級級地往下挪。在半途,遇到三個往上爬的學生,他們見我表情痛苦、姿勢古怪地往下挪著,便好心地問我:“你的腿怎麽了,需不需要幫忙?”“我上來的時候是好好的,下去的時候會然就變成這樣了,可能是中邪了。”我開玩笑似的說。他們嘻嘻笑著:“難道有鬼嗎?我們上去捉它。”說著,他們你追我趕地跑了上去。

好不容易捱到塔下,我一屁股癱坐在塔外的台階上,此時的雪花已如天女散花般洋洋灑灑,我開始擔心,怎麽才能回到旅館。可我沒想到的是,我的擔心竟然完全多餘——休息幾分鍾後,我一站起來,竟然發現右腿健康如初,行走自如!我撒腿就跑,沒有一點疼痛之感,仿佛剛才從塔上下來的不是同一個人!這個怪異現象讓我一陣陣頭皮發麻,我逃也似的離開了大雁塔,走了老遠,還頻頻回頭張望。不是留戀,而是恐懼。至今,我都無法解釋這次詭異的腿痛經曆。

想到第二天就要去臨潼看兵馬俑,我興奮得一夜沒睡好。可是,這天夜裏大雪紛飛。第二天早上起床一看,一夜積雪已經淹沒了道路,天地一片蒼茫。我依約趕往火車站,張占民老師已經在那裏等著我了。之後,我們坐上了開往臨潼的客車。聽說臨潼距離西安約三十公裏左右。但雪天路滑,客車開了一個多小時才到達臨潼。張占民老師十分開朗,一路上不停地給我講西安的典故,兵馬俑被發現的過程等等。我一次次被他的敘述打動,不僅是對那些名勝古跡的敬仰,更是對他個人的崇敬與感激。

那天的雪真大啊!整個秦始皇陵墓一片雪白,遠看像個圓圓的山坡,坡上比較平坦,如果不是張老師介紹,如果是我一個人來,我一定不會對這個圓圓的土坡感興趣。想到當時我就站在秦始皇的墓宮之上,不禁有點害怕,又有點新奇。整個陵區隻有我和張老師兩個人,整個白雪皚皚的山坡上隻有我們兩雙足印。我坐在雪地上,請張老師用我的傻瓜相機幫我拍了幾張照片。我帶著白色絨線帽子和白絨線圍巾,穿著一件自己設計、親手縫製的黑呢披風,就那樣意氣風發地站在秦始皇陵墓的雪地上,振臂雀躍,歡欣無比。

從秦始皇陵墓下來之後,我們便了兵馬俑博物館。在進館的一刹那,盡管有心理準備,我還是被兵馬俑那龐大的氣勢和隊列震懾住了!他們那麽肅穆,那麽威嚴,那麽高貴又那麽樸實,那麽威風凜凜,又那麽寧靜安詳。我緊張得透不過氣來,是被那種聲勢浩大的氣勢所壓迫著,被那無言的壯美所感染著,被那奪人心魄的眼睛和莊嚴的神態迷惑著……

我久久地站在坑邊,望著這群肅穆的武士,不由淚濕眼眶。無論曆史走得多麽久遠,總有一些痕跡可以讓我們回望那個時代,讓我們沉湎其中,無法自拔。這就是曆史的神秘力量吧!

從臨潼回到西安之後,張占民老師送了幾本由他撰寫的關於兵馬俑的書給我,而我,除了一遍遍地說著感謝之外,竟無語凝咽。至今,考古學家張占民老師,依然鮮活地保存在我的記憶之中。

尤其令我感動的是,從臨潼回來的當天晚上,王金勞老師居然提著一袋蘋果送到我的招待所,他說他第二天就要和家人一起回寶雞老家過年了,他很為自己沒有時間陪我遊一遊西安感到抱歉。我的感動難以表達,我隻是一個普通的遊客,一個在上海打工的鄉下姑娘,與西安人民素昧平生,但是,我卻在這裏受到貴賓般的禮遇,這是上天的眷顧,還是我太幸運?

之後兩天,我去爬了西安的古城牆,著名的碑林自然也不能不去的。期間,我還去了《女友》編輯部。本來,我想找個叫易虹的編輯的。因為她當時在《女友》上主持著一個類似“老照片的故事”的欄目,我給她寄過一張我唯一的砸石頭的照片,還寫了照片背後的故事,但她既沒刊登,也沒退還我的照片,令我一直耿耿於懷。沒想到,我找到《女友》編輯部的時候,他們說易虹已經出國了。令我十分失望。那張珍貴的砸石頭照片便從此失去,令我惋惜無比。

在《女友》編輯部,我認識了當時號稱“文壇四大白馬王子”之一的周德東。從一些他寫的文章中,我知道他也僅僅讀到初中畢業,老家在東北,從小是個放羊的孩子,後來,他自學成材,憑著自己優美絕倫的文筆征服了文壇。他在文壇上的成功,正是我要學習的榜樣。我和周德東的友誼也保持至今。

本來,我準備臘月二十九回上海,可我又一次犯了一個無知的錯誤——我沒有買往返票,等我去車站買票時,得知回程車票已經賣到了大年初四,而且票都在黃牛手裏,每張臥鋪票已經炒到400多元。我連續兩天去火車站等退票,都無果而歸。但是,我不得不再次相信我的好運,就在臘月二十八那天下午,我居然等到了一個婦女的退票。當那個婦女拿著去上海的臥鋪票喊著要退時,她的身邊瞬間圍滿黃牛,有人出300,有人出400要買她的退票。我也擠進去,大叫:“大姐,求你把票賣給我吧,我要回上海過年……”這個婦女看看身邊那些五大三粗的黃牛,然後一把推開他們,把這張標價175元的臥鋪票原價賣給了我。我簡直要樂瘋了!付錢之後,那個婦女便走了。這時,有個黃牛提醒我:“哪有這麽好的事情,會不會是假票啊!”我一愣,天!如果是假票,我就黴死了!我趕緊拿著票擠進櫃台,問售票員這票的真假。謝天謝地,票是真的!

終於,我又平安地回到了上海。

現在,我如此詳細地描述這段西安之旅,不僅是對王金勞老師、張占民老師以及更多熱心的西安人表示感謝,也是給自己留下一份珍貴的記憶。這次獨自遠行也讓我更加相信:無論身在何處,善良會回報善良;無論怎樣的意外或困境,都會有解決的辦法;當你在一個環境中感到窒息時,最好的辦法就是旅行。

在以後的很多日子裏,每當我感到窒息,我就獨自遠行,去遠方吐故納新。當然,這也需要足夠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