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粹,史書無傳。
相州窯一如範粹,亦不見文獻記載。
範粹墓出土的白瓷,是中國陶瓷史上有明確紀年的、時代最早的白瓷。
墓誌雲:範粹“以武平六年四月廿日薨於鄴都之天宮坊。春秋廿有七。以五月一日遷厝於豹祠(西門豹祠)之西南十有五裏”。
由此可以斷定:中國白瓷之誕生,至遲在北齊武平六年(575年)之前。
以“薨”陳述一位27歲(按現在的說法,也許還不滿26歲)青年的辭世,以致《墓誌銘》控訴“昊天不吊(蒼天不憐憫保祐)”,“殲我良人,如何不淑”雲雲,這位史書無傳的青年在北齊一朝的非同凡響,就此已可窺一斑。
《墓誌》說範粹“資靈川嶽,稟氣辰昂。方逞龍骨,已振鳳毛。爰自千裏,超擬三事。將許比德鐘繇,倫功鄧禹,共羊祜以連鑣,與衛清(衛青)而並鶩”,也許並非虛妄之辭;對照《墓銘》再說“承□建國,在社笙茅。雄圖謇謇,德音昭昭。公侯載誕,神儀允穆。節比貞鬆,才侔勁竹”,青年範粹已然成為北齊末年的精神領袖。
而《墓銘》“埏門(墓門)忽掩,何日言歸”戛然作結,也確乎反映了一個時代對英雄的聲聲呼喚。
“衛青不敗由天幸,李廣無功緣數奇”——範粹在北齊、北周“大決戰”前夜,不幸辭世。
兩年之後,北齊滅亡。
再過4年,楊堅代周自立,隋朝建立。
倘若“方逞龍骨,已振鳳毛”的範粹有幸與楊堅相逢,至少範粹不至於落得個史書無傳吧。
範粹,北齊“邊城郡邊城縣(今河南光山縣)人”,“齊故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涼州刺史”,“新除東雍州辭世太傅卿”,以27歲的年齡,位列三公,已然走上北齊政權的中心……
上天,把天下留給了楊堅,將白瓷留給了範粹,“厝於豹祠”。
一個“厝”字,說明隻是“淺埋以待遷葬”。一位王朝頂級人物在11天內草草下葬,關乎北方統一的血雨腥風的北周、北齊大決戰,顯然已經迫在眉睫。
中國陶瓷史應該感謝如此一“厝”。
這麼一“厝”,戰爭過後,範粹墓也許已經了然無痕。
不然的話,恐怕早就毀於盜墓賊之手了。
正是這麼一“厝”一淺埋,剛好給範粹墓在1971年橫空出世埋下了伏筆。
河南省博物館撰寫的《河南安陽北齊範粹墓發掘簡報》雲:“範粹墓位於安陽縣城西北三十華裏的洪河屯村,墓地在村西北約半華裏處,北臨漳河,南近恒水,東北距‘西門豹祠’十五華裏。1971年春,當地群眾進行農田基本建設時,在距地表3米處發現大量灰色帶繩紋的封門小磚,並露出土洞墓室。為了保護文物,該村大隊革委會和貧下中農除立即報告安陽地、縣文化主管部門處理外,並將已掘出的部分文物妥為保存。我館聞訊後,於1971年5月派人前往清理……”
謝天謝地謝人。
儘管“革委會與貧下中農”了,甚至該文還說“高歡(北齊神武皇帝)、範粹等封建統治者,生前殘酷剝削人民,死後妄圖繼續享受,其罪行罄竹難書。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中國歷來隻有地主有文化,農民沒有文化。可是地主的文化是由農民造成的,因為造成地主文化的東西,不是別的,正是從農民身上掠取的血汗’。範粹墓出土的每一件隨葬品,無不浸透著各族人民的鮮血,僅就墓中出土的器物來看,就不知當時耗費了多少人民的血汗”。
但是,如果不是此時而是彼時發現範粹墓,遭遇洗劫,似乎在所難免。
給我們一個中國白瓷最早確切紀年的範粹,還是挨罵了。
挨罵,就挨罵吧。
倘若有什麼不快,那就讓風吹散吧。
而今,紀年確切的最早白瓷在曹操墓
曹操墓出土的青瓷罐(上)。
儘管被稱為“青瓷罐”,但比被學界公認的範粹墓出土的白瓷(下)還要白,
而且比範粹墓白瓷早了三百多年。
範粹墓出土隨葬器物77件,除墓誌與兩個常平五銖錢外,其餘75件都是陶器、瓷器。除13件瓷器外,其餘62件都是陶器。
除儀仗俑10件、侍從俑21件、武士俑2件、騎馬俑1件等外,還有家畜家禽、陶倉陶磨:陶牛1件、陶母子豬1件、陶豬1件、陶雞1件、陶駱駝1件、陶倉1件、陶磨1件、陶井欄1件、陶灶1件等。
範粹墓與曹操墓為鄰,相距不到5公裏。
在朝廷,範粹與曹操都是公侯級的高官。
範粹不但“養豬”,還“養雞”、“養牛”、“養母豬”——陶母子豬,“作躺臥哺乳狀”。
都是公侯級的高官,範粹“家畜家禽”成群,沒人質疑。
曹操墓出了個“陶豬圈”,媒體與某些所謂的專家就大做文章:《“曹操墓”居然挖出陶豬圈,曹操生前還養豬?》。
難道隻有生前養豬,死後才能養豬?
死曹操緣何不能養豬?
難道死曹操想吃點兒豬肉,還非得弄個大活人給他送去不成?
還有,範粹“以五月一日遷厝於豹祠(西門豹祠)之西南十有五裏”,拿西門豹祠作為範粹墓的定位坐標點,無人質疑。
而與曹操墓、範粹墓為鄰的“趙太仆卿”魯潛墓,以魏武帝陵作為定位坐標點,就是造假,就是造假者為了“按圖索驥”鎖定曹操墓位置:“後文綴以關於‘魏武帝陵’坐標的詳細描述,這是在給魯潛寫墓誌,還是在給曹操墓指路?”
220年曹操下葬、345年魯潛下葬、575年範粹下葬,多看到點兒三者之間的相似與賡續,也許就能真的研究曹操墓的真假了。
還有,曹操墓出土了3件青瓷罐,均為四係,分三型。A型:胎質粗糙,色偏紅;釉色偏白,有玻璃質感,較薄,施半釉。B型:胎體細膩,白色;青釉泛黃,施半釉,釉層薄而不均……
既然A 型四係罐“釉色偏白,有玻璃質感”,說其為有確切紀年的最早白瓷,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可以的。
所謂白瓷,就是從燒製青瓷中偶然發現的。也許隻是所在窯位等的不同,才有了一生二,青瓷分野而為青瓷、白瓷。
既然已經釉色偏白,為何還非得稱其為青瓷,而不能視之為白瓷?
關乎老陶瓷釉色,向來是一筆糊塗賬。
你要是相信自己眼睛的話,往往就落得個沒“學問”;閉著眼說個“青瓷”“原始青瓷”什麼的,往往就能混個“爺”。
曹操所築銅雀臺的瓦,向來被視為“秦磚漢瓦”的巔峰之作。
陶瓦,已經玩得爛熟,弄出了點兒青瓷、白瓷,已經是小事一樁了。
“瓷”字,出現在東漢,從瓦,從次,次亦聲。
就某種意義而言,瓷,也是“瓦”的一種“次”第展開,一種新的物質形態。
東漢末年到隋朝建立,是中國陶瓷史上由陶到瓷的偉大轉折時期,更是一個承前啟後的偉大的陶瓷時代。
也就在這一時期,漳河之畔,先後迎來曹魏、後趙、冉魏、前燕、東魏、北齊等6個王朝在此建都126年,豫北冀南也因此成為魏晉南北朝時期中原地區富庶繁盛的所在。
正因於此,相州窯才在機緣機會中,擔當起了時代賦予的使命。
而今,一座承前啟後的偉大的瓷窯遺址,承托的卻是一幢幢超高層建築……
沉重,就沉重吧。
倘若有什麼憋屈,那就讓風吹散吧。
(大河報 記者 於茂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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