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整理東西時，發現了九十年代初的一張照片，那是當年我去參加化學史學術研討會的集體照。會議結束後，我們乘火車返回北京，途中的一段往事浮現在我眼前。時光流逝，一晃已是將近二十九年前的事情了，回想起來依舊感覺溫馨。

這次會議，由國內在這個領域裏成就最突出的幾位教授領銜，其中包括來自著名學府的Z先生。他在化學史方麵做了大量的研究工作，做出了卓有成效的貢獻，成為中國化學史界造詣很深的學者。在這次會議的兩年前，他的《化學通史》一書出版，更是對化學史的研究有著重要意義。會議中間，我去會務組預定返程的火車票。負責訂票事務的是一位年輕的研究生，取票時，他給了我一個上層臥鋪的票。我了解這次會議有很多年事較高的老師參加，除了幾位研究生外，我大概算是會議中比較年輕的教師了，我睡最上鋪也在情理之中。回程的火車上，北京的與會者都集中在臥鋪車廂，我注意到那位負責訂票的年輕研究生自己的臥鋪是低層，當時也沒太在意。這些來自不同高校的老師，剛剛在一起開了幾天會，彼此都有些熟悉了，就無拘無束地聚在一起閑聊了起來。在聊天的過程中，提到Z先生的書《化學通史》，我對Z先生說，曾經跑了幾家新華書店都沒能買到此書，不知道在出版社是否能夠買到這本書。我沒想到Z先生聽了後，馬上從他身邊的行李包裏，很小心地取出一本嶄新的書，然後掏出筆，在扉頁上寫上“請XXX老師指教”，再簽上他的名字，鄭重地送到我的手上。被我視為長輩，而且在學術上有著傑出成就的一位師長，竟然對我的一句話這樣在意，我被Z先生的行為所感動。我收下書，謝過後，我們繼續聊著天。晚些時候，大家結束聊天，準備休息了。這時，Z先生平和地對我說，“X老師，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我是屬猴的，特別喜歡爬高，我想和你換一下臥鋪的位置，我喜歡睡上鋪。”聽了他的話，我不知說什麽好，再一次被感動了。但我怎麽能讓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去我的上鋪休息，而我在本該屬於他的下鋪休息呢。於是我和他互相推讓了很久，我堅持無論如何不能讓老先生去爬上鋪的。Z先生這樣平易近人地對待年輕人，在我的記憶中留下非常深的印象，以致多少年後還沒有忘記。

大約七年以後，我們已經移居美國。那年春天，美國物理學會成立一百周年紀念會在我居住的這座城市隆重舉行。中國物理學會特別派了兩位知名物理學家前來祝賀。我先生告訴我，他和其中一位Z教授過去就認識，想借此機會見個麵，如果時間允許，就一起吃個飯。我聽說過Z教授，他是國內頂尖學府知名度很高的教授，擔任過係主任，還在學術組織擔任過重要的社會職務。我先生讀本科時，Z教授曾經教過他們基礎課。後來，Z教授和我先生在科研工作中也有過一些學術交流。這次乘他訪美的機會，能在異國他鄉相見，並盡地主之誼，當然是一件很高興的事情。我們聯係了Z教授，他欣然接受邀請。當時我家正在搬家，隻好找了個餐館。那天晚上，Z教授邊吃飯，邊高興地和我們交談著。我雖是第一次與他見麵，但卻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他沒有一點名人的架子，像家人一樣，非常和藹可親，一晚上談笑風生，瀟灑自如。那是令人非常愉快的一個夜晚。

想起來我有時真是有些木訥。直到很多年以後，我讀一篇物理學方麵的文章，其中提到Z教授，讓我想起那次他和我們共進晚餐時的樣子，猛然間又想到更多年前執意要和我換臥鋪的從事化學史研究的Z先生，意識到兩位先生長得很有些相像。進一步想到他們的名字僅僅差一個字。好奇心引導我去網上搜索了一下，才知道原來兩位先生是親兄弟，他們在同一所大學工作，而在不同的學術領域裏，都是很有成就的名人學者。事情太巧合了，巧合得將兩段往事交織在一起，使記憶更趨於完美。

人的一生中總會遇到一些情操高尚的人，和他們接觸常常會受益匪淺，因為他們的言行總能顯現出人性的亮點和不同凡俗的修養，帶給人溫暖。這兩件溫馨的往事更讓我對有著高尚道德情操和文化底蘊的人充滿敬意。想到兩位先生的為人，相對於現在社會上一些人的浮躁虛榮、沽名釣譽、急功近利，是截然不同的感覺，真是“才高常低調，麥熟自彎腰”。我欣賞那些始終保持低調，以平常人自居，踏踏實實做事的人。他們的生活態度，是做人的標尺，也是行為的典範。

（圖片選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