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顛圈
文章來源: 步行2013-06-21 09:31:04
到美國後有一件事不習慣:出去跑步不能用“running”,要用“jogging”。我認真找老美問過差別,人家說跑得快了叫running,跑得慢的隻能叫jogging。因為我出去從來都是跑很快,所以那時也沒往心裏去,出去鍛煉人家問起來說的都是去“run”。直到後來有一天,電視上播克林頓的競選活動,一幫保鏢跟著克在街上跑步,記者說他們是在“jogging”。我一看,原來他們比我跑得最快的時候還要快。連這樣都還隻能算“jogging”,那我的“running”實在就有點說不出口了。萬般不樂意,隻好改了口。不再說自己“running”,隻說“jogging“。中文要麽走,要麽跑,介乎此二者之間,似乎還有一個“顛”字。北京話所謂的“仨鴨子就顛兒了”,說的恐怕就是這層意思--管它呢,拿來用吧。所以現在出去跑一圈我心裏定下來的說法是“我出去顛顛”,而本文想說的“天熱的時候出去跑了一圈”的意思也就變成了“夏日顛圈”。

時間是上周五,我不上班,在家也沒啥事。太太上班了女兒沒起床,半個上午的大好時光,拿來鍛煉正好合適。鍛煉有兩個可能選擇,可以開車去健身房,也可以出門亂顛圈。健身房有空調,有電扇,渴了有水喝,大屏幕投影電視,配上好音響,邊看電影邊走路,一場電影下來可以燒掉一千卡路裏,然後臨回家還可以幹幹淨淨洗個澡;外麵亂顛圈悶熱潮濕,容易出汗,頭頂太陽曬,路上會有車,還沒有水喝。這樣比較了一下,我決定去外麵顛圈。

真是夏天了,雖然才八點半,出門兩分鍾就開始冒汗。沿著鳥多人少的核桃溝出發,再走樹蔭連綿的高球場邊緣,一路躲著太陽,一會兒在樹陰間鑽來鑽去,一會兒又貼著牆根潛蹤躡形,不用從高處往下望,自己就先顛出了一點當老鼠的感覺。

兩個小腿肚一陣陣發緊,我一遍一遍告誡自己,這是假疲勞,隻是身體想偷懶,不是真的累。節奏調整好,呼吸也調整好,我壓抑下想停的心思催促自己不斷往前。



我的目的地是離家三公裏處的狗公園。其實這個公園正式的名字叫作紀念公園,是我們這裏一個小小的名勝。在這個公園的一角有片小樹林,那才是我真想去的地方。長長一串說起來總怕麻煩,每次說隻是簡化成去狗公園玩。寫貼是嚴肅的事,我要寫清楚些,要不然別人會奇怪為什麽我會動不動想去狗公園撒歡跑圈。

進得小樹林,撲麵而來是一團濕潤涼爽之氣,讓人精神為之一振。這片小樹林開發出來才兩三年,兩公裏環形小道上,小坡大河的景觀與原生態野林子風格相伴,有花,有草,有枝藤葉曼,有飛鳥蟲鳴。雖無名山大川的逼人氣勢,但也自有它清新誘人之處。尤其在我們這片以缺乏好風景而著稱的廣闊平原上,能在家邊上找到這樣一塊貼近自然的好去處,實在是我不小的福份。

時間尚早,又不是周末,公園裏見不到別人。小路上的枯枝敗葉在腳底下發出各種聲音;頭頂上十幾隻鬆鼠在鬆樹的枝椏間展開一場連環大追逐,它們的利爪刮在粗糙的鬆樹皮上呲嚓作響;小紅鳥一聲一聲地唱,好像要把一種哀怨的情緒傳遞出去,讓某隻躲在樹洞裏垂首靜聽的小男生心生愧疚。

這是我喜歡的森林合唱。慢下腳步,變顛而為走,讓心情安靜下來,去慢慢適應小樹林裏的節奏。





















朋友圈裏的朋友,年齡多在四十五十之間,正是中年危機高發的年齡段。近三年來,在聚會上聽到過的關於人生目的的談論比之前的三十年還要更多。我為何而來?這一場人生之旅目的何在?這些青春期已經思考過,解決過的問題再次回潮,重新成為令人困擾的因素。是為享受嗎?亦或為子女?能推動我們繼續前行的動力究竟來自何方?那個兩鬢斑白,衣冠楚楚的中年人,在加油站爬出來準備加油時,忍不住會東張西望。

那麽此時,置身在鬆鼠,銀杏,紅鳥,蘑菇與車前草的世界,我也會想把同樣的問題向它們提出,你們又是為何而來的呢?這一場忙碌有目的嗎?還是事發皆屬偶然?

它們用被蛛網纏住的昆蟲翅膀,或者卡在樹枝上的蒲公英來回答我,每一個畫麵背後都有一段故事。也許是平淡,也許會慘烈,不論過程如何,結果是一段生命的軌跡,會因此而有所不同。

這當然是一個屬於偶然的世界,我們因偶然的機遇而得生存。但生的意誌,卻終於能因著這種偶然而脫穎而出,把生命的美好,呈現在世人麵前。





青藤上的紅花,路上的螞蟻,它們用色素或者忙碌,為我講述的是同一份堅持。像是一根透明的細線,這份堅持把它們的生活,與我自己的生活連在了一起。

這條細線的名字叫活著。

生活著,維持我們特定的生活方式,這過程本身也許正是目的。

在這樣的目的下我們競爭,合作,工作,繁衍。我們組織起強而有力的家庭,社會,我們遠離會拖我們向下沉淪的生命或者力量。在這個過程中我們營造出自己的傳統,並希望通過遺傳或教育把這樣的傳統繼承下去。

是一番能講通的道理嗎?我決定下個聚會上,把我的細線講給準牧師朋友聽,然後聽聽他的反應。

螞蟻們不用聽我理論,它們也不用給我反應。為了個體的存活,為了家族的興旺,它們用一種令人感動的節奏忙碌著。那是一種對待生存的態度,它們用這種態度來報答給予它們這次生存機會的“偶然”。

那麽我該給出的報答又在哪裏?

開始下雨了,稀疏而巨大的雨點打在頭頂的樹葉上,劈啪作響。但螞蟻們役役如故,茫然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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