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羽佳與舊金山交響樂團音樂會》
文章來源: Beijinggemer2022-02-01 12:33:48

 

1月28日王羽佳與Michael Tilson Thomas (簡稱MTT) 指揮的舊金山交響樂團的音樂會我期待已久,音樂會共有三場,我是去了第二場。正值歐米克戒病毒肆虐,Davies 交響音樂廳入場規定非常嚴格,不但要出示兩次疫苗證明,還要求觀眾戴上起嗎KN95規格以上的口罩。還好,門口義務服務人員很人性化的為沒有戴KN95的觀眾準備了免費備用。入場看到不少亞洲人麵孔,看到座無虛席的音樂廳,暗自讚歎王羽佳的票房效應。

這場音樂會有更深一層的意義,一是為不久前卸任的音樂總監MTT送別,二是追念剛剛過世的該樂團團長Nancy Bechtle 女士,在音樂會開始前樂團還請來當地的著名爵士組合演唱MTT為懷念她譜寫的歌曲。可以看到觀眾中不乏社會名流,包括坐在二樓包廂中的國會議長Nancy Pelosi。舊金山的觀眾的熱情讓人感動,也因為77歲的MTT卸任後曾動過腦瘤手術,這是他手術後第二次重返舊金山舞台。當MTT出現在舞台上,全場起立報以經久的掌聲和歡呼聲向這位執棒樂團25年之久的音樂總監致敬 。本人居住在舊金山灣區40年中聆聽過無數次舊金山交響樂團的音樂會,已然把樂團看作自己的Hometown 樂團,所以也為當天能夠在場感到榮幸。

音樂會的曲目上半場是李斯特降E大調第一號鋼琴協奏曲;下半場是馬勒D大調第一交響樂。李斯特可以說是音樂史上作曲家中最輝煌的鋼琴家,寫作技巧絢麗的鋼琴獨奏曲應該是不費吹灰之力,但這首鋼琴協奏曲竟用了他26年來完成。最初起草時他還是19歲的青年,到1855年由柏遼茲指揮的首演時,作品已經過無數次的修改和完善直到完美。但這一切絕不是徒勞無益的,另一位偉大的匈牙利作曲家巴托克認為,它是第一部把完美的回旋性質的奏鳴曲式實現的作品。樂曲分四個樂章,但演奏中不間斷,由下行半音階組成的第一主題動機貫穿全曲,但每次出現又都會有不同的展開,這種結構為樂曲添加了一些變奏與回旋的性格。

羽佳身著大紅長裙在熱烈的掌聲中走出舞台,在大家熟悉的微帶羞澀的羽佳式鞠躬後在鋼琴前坐定。樂曲以樂隊第一主題頓挫的強音呈示開門見山,羽佳的八度快速大跳的進入不同凡響,即刻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眾所周知羽佳快速八度的演奏技術易如彈指,但她在演奏難度極大的雙手八度經過句時即從容自如,又不失樂曲要體現的努力攀越中的張力和戲劇性。而MTT的掌控使樂章一氣嗬成。第二樂章基本上是一首涵夜曲氣質的抒情詩,羽佳的極具歌唱性的長氣息的樂句楚楚動人,她對音色的控製也是精巧迷人。第三樂章由三角鐵的蜻蜓點水般的點擊引出,鋼琴與樂隊輕盈跳躍的對句讓人聯想到一隻蝴蝶在花叢中飛來飛去。羽佳的彈奏晶瑩閃爍,諧趣橫生。在樂隊的過渡樂句的引領下,樂曲進入了第四樂章。最後的樂章基本像是個超級再現部和第一樂章遙相呼應,最終以凱旋般的強音全奏結束了全曲,而觀眾的雷鳴般的掌聲和歡呼聲幾乎壓倒了樂隊的強度。當然從觀眾經久不息的掌聲中也暗示了大家對返場的期待。一反常態,那天可能羽佳有些疲勞,沒有像往常那樣慷慨的用她的人人熟悉的“絕活兒”返場曲目回報觀眾,而是在MTT的請求和觀眾殷切的等待下,一束優美的弦律在羽佳左手流動的伴奏音型下飄然而出,那是李斯特改編舒伯特的藝術歌曲《紡車旁的格裏卿》,前半場就在回味無窮的典雅中結束。羽佳演奏的李斯特第一協奏曲讓我想起我另一個鍾愛的版本:阿格裏奇和阿巴多與倫敦交響樂團的錄音,她和阿格裏奇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她們的演奏都“冒火花”而這種火花不就是這首協奏曲的精髓嗎。

馬勒在寫第一交響樂時大部分時間都用在能為他謀生計的指揮工作中,他希望能有一天用他的音樂掙足夠的錢來支持他的作曲,但第一交響樂的首演並不成功。馬勒對自己的作品不被理解和接受而苦惱,覺得老一輩的作曲家們都有上一代的傳統可傳承,而自己的第一交響曲在創新性上幾乎是從零做起。這部交響曲也是他自己指揮最多也久經完善的作品。多希望他能看到他的交響樂在今天被愛樂者們的青睞成為音樂會的熱門曲目。

作品分四個樂章,風格近似交響詩,其中也借用了一些他的藝術歌曲材料,這部作品還有個別名《巨人》。馬勒交響樂對於舊金山交響樂團並不生疏,MTT指揮該樂團錄製的全部馬勒交響樂”Mahler Cycle” CD曾贏得多項格萊美獎,所以演奏馬勒對於樂隊自然是隨手拈來。第一樂章在第二小提琴組的高音泛音的背景下可以聽到布穀鳥的歌唱和遠處傳來的號角聲,一片大自然的生機蠢蠢欲動的氣息,終於等到充滿生命動力的主題出現。MTT在長氣息的引奏中的手勢幾乎是完全是流動的,這使聽眾進入一種完全不受節奏束縛的時空之中,音樂步入了馬勒的心靈世界,那麽恬靜,在冥冥之中你可以聽到自己的動脈在太陽穴中勃動。大自然是永恒的,生命是有限的,而死亡卻也是永恒的。馬勒在這三者之間徘徊,我們聽到生命的凱旋的號角,但也不能擺脫死亡在黑暗中的召喚 。MTT在力度的啟示上很節儉,加之樂隊的默契,當他需要戲劇性的強音時每個大動作對於樂隊的反應都會重千斤。第二樂章是舞曲,相當於古典交響曲的小步舞曲,但三拍子節奏更是鏗鏘有力,仿佛看到田間農夫的舞蹈。最有趣的是詼諧的第三樂章,以小調形式出現的源自法國兒歌“Frère Jacques” 我們熟悉的《兩隻老虎》弦律從低音大提琴笨拙的獨奏開始以輪奏的方式循序漸進的呈示,靈感來自於一副諷刺畫《動物為獵人的葬禮》加之強烈對比的悠揚的舞曲性質的中間樂段,讓樂曲添加一種打油詩情調。第四樂章像雷電一般從黑雲中劈了下來,整個樂章像疾風暴雨,但充滿英雄般的凱旋與希望,舊金山交響樂團的在MTT的帶領下給音樂推向了令人窒息的戲劇性張力,尾聲好像是在高空盤旋不落的旋風直到衝破雲霄,在樂隊全奏的極強音上結束。當時觀眾的反應可想而知,掌聲也可用排山倒海來形容。

在走出劇場時,我聽到走在身旁的一位白發長者輕輕的哼著第二樂章舞曲的弦律。回家的路上,我和同往的朋友滔滔不絕,感慨在這疫情期間能有這樣的精神享受是怎樣的一種奢侈,知足!

楊智華

大年初一於舊金山灣區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