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在良好的家境中生活的、快樂而又十分聰穎的少女,十五歲時,不小心從馬上摔下來,脊椎受傷,以致下身癱瘓,從此不能行走,曾經夢想的山海旅行,尋訪探幽,全都幻滅,哪怕隻是一如往常的一次草地上的奔跑嬉戲,也無可能。生命的唯一樂趣,隻有讀書和寫詩,除了這一絲光亮,人生便如沒有白晝的黑夜,隻有病魔、痛苦和孤獨陪伴她度過了二十四個年頭。三十九歲時,在青春早已逝去的年份,詩人勃朗寧走來了,以他堅定、執著的愛,終於改變了癱瘓女詩人的命運,愛的力量創造了奇跡,讓女詩人在春季到來的時候,重新站了起來,走到大街上,走向大自然。她成了勃朗寧夫人,這一段神聖的愛情如何奇妙、美好,如何解脫她於一切的哀怨、憂愁和苦難,而這原來隻有死才能辦到,為此,她寫了四十四首十四行詩,後人將她的十四行詩和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相提並論,有不少人認為她的詩篇的美麗動人超過了莎士比亞,或許她的十四行詩將會傳誦的更廣更久。這就是《勃朗寧夫人的十四行詩》。 幾十年前,當我第一次讀到《勃朗寧夫人的十四行詩》,勃朗寧夫人的名字就如刻刀刻進了我的記憶,任時世變遷,歲月流逝,不能忘記她妙語連珠的詩句,不能忘記她的詩句所描述的情景。她詩中頌揚的愛情在每一次閱讀時依然激動我的心。 在第一首詩裏詩人寫道: 我看見,那歡樂的歲月、哀傷的歲月-- 我自己的年華,把一片片黑影接連著 掠過我的身。緊接著,我就覺察 (我哭了)我背後正有個神秘的黑影 在移動,而且一把揪住了我的發, 往後拉,還有一聲吆喝(我隻是在掙紮): “ 這回是誰逮住了你?猜! ”“ 死, ” 我答話。 聽哪,那銀鈴似的回音: “ 不是死,是愛! ” 詩人被禁錮在床上後,不久,母親死了,後來她唯一所愛的弟弟就在她從窗口可以看到的那條河裏溺水而亡,而且她的病情似乎在加重。不幸一次次的打擊她,使她覺得她自己的年華,整個是一片片的黑影連接著,在憂鬱和恐懼中不知道下一個災難是什麽,所以,當背後那個神秘的黑影揪住她的頭發往後拉,並吆喝著“這回是誰逮住了你?猜!”她不假思索地就回答:“死”,這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嗎?可是,這回出乎意料,聽那,那銀鈴似的回音:“不是死,是愛!” 在第三首詩裏詩人寫道: ——你想,你是華宮裏 後妃的上賓,千百雙殷勤的明眸 (哪怕掛滿了淚珠,也不能教我的眼 有這份光彩)請求你擔任領唱。 那你幹什麽從那燈光輝映的紗窗裏 望向我?--我,一個淒涼、流浪的 歌手,疲乏地靠著柏樹,吟歎在 茫茫的黑暗裏。聖油搽在你頭上-- 可憐我,頭上承受著涼透的夜露。 隻有死,才能把這樣的一對扯個平。 可是詩人不相信,她和勃朗寧能夠相愛,因為他們差距太大了!一個是“後妃的上賓,千百雙殷勤的明眸,請求你擔任領唱,”一個是“我,一個淒涼、流浪的歌手,吟歎在茫茫的黑夜裏,”你頭上搽著聖油,“可憐我,頭上承受著涼透的夜露。”對於我們,隻有死才能扯平。所以,詩人在下一首裏繼續寫道: 你曾經受到邀請,進入了宮廷, 溫雅的歌手!你唱著崇高的詩篇; ······ 而你卻抽起我的門閂,你果真 不嫌它褻瀆了你的手?沒誰看見, 你甘讓你那音樂飄落在我門前, 疊作層層金聲的富麗?你忍不忍? 你往上瞧,看這窗戶都被闖破-- 是蝙蝠和夜鶯的窠巢盤踞在頂梁, 是啾啾的蟋蟀在跟你的琵琶應和! 你唱的是崇高的詩篇,你忍心讓你的音樂飄落在蝙蝠和夜鶯的窠巢盤踞的頂梁下,讓啾啾的蟋蟀跟你的琵琶應和?所以,詩人大聲喝道:“住聲,別再激起回聲來加深荒涼!”聽到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我們才體會到安靜,聽到林中鳥清脆的鳴叫,我們才更覺山林的幽靜;你那疊作層層金聲的富麗,隻是更加深我這陋屋的破敗。我們本不屬於一個世界,所以,我隻能在暗裏哭泣,而你應去華麗的地方,當眾歌唱。 但是,愛的種子已經埋下了: 舍下我,走吧。可是我覺得,從此 我就一直徘徊在你的身影裏。 在那孤獨的生命的邊緣,從今再不能 掌握自己的心靈,或是坦然地 把這手伸向日光,象從前那樣, 而能約束自己不感到你的指尖 碰上我的掌心。劫運教天懸地殊 隔離了我們,卻留下了你那顆心, 在我的心房裏搏動著雙重聲響。 正象是酒,總嚐得出原來的葡萄, 我的起居和夢寐裏,都有你的份。 當我向上帝祈禱,為著我自個兒 他卻聽到了一個名字、那是你的; 又在我眼裏,看見有兩個人的眼淚。 詩人無法做到“假裝生命中沒有你”。詩人的內心深處當然也渴望愛,隻是: 你那樣慷慨豪爽的施主呀,你把 你心坎裏金碧輝煌的寶藏、 原封地掏出來,隻往我牆外推, 任憑象我這樣的人去揀起,還是 把這罕見的舍施丟下;教我拿什麽 來作為你應得的報答? ······ 並不是我 冷漠無情,實在我太寒傖。你問 上帝就明白。那連綿的淚雨衝盡了 我生命的光彩,隻剩一片死沉沉的 蒼白,不配給你當偎依的枕頭。 走吧!盡把它踏在腳下,作墊石。 對於麵臨的愛情,詩人想法從此不斷的反複,如果我們設身處地的為她想一想,這實在也是情理之中,所以,以後一篇又一片十四行詩,道盡了詩人內心的矛盾和複雜的感情,充滿了對愛情的讚美和對勃朗寧的感恩,由於篇幅,不再一一贅述。當然,隨著他們感情的深入,也隨著詩人身體狀況的逐漸好轉,詩人對愛有了更美好的認識和表述: 當我 不由得傾吐出: “ 我愛你! ” 在你的眼裏, 那榮耀的瞬息,我忽然成了一尊金身, 感覺到有一道新吐的皓光從我天庭 投向你臉上。是愛,就無所謂卑下, 即使是最微賤的在愛:那微賤的生命 獻愛給上帝,寬宏的上帝受了它、 又回賜給它愛。我那迸發的熱情 就象道光,通過我這陋質,昭示了 愛的大手筆怎樣給造物潤色。 最後,讓我們看看詩人她說的“我是怎樣的愛你?”: 我是怎樣地愛你?讓我逐一細算。 我愛你盡我的心靈所能及到的 深邃、寬廣、和高度--正象我探求 玄冥中上帝的存在和深厚的神恩。 我愛你的程度,就象日光和燭焰下 那每天不用說得的需要。我不加思慮地 愛你,就象男子們為正義而鬥爭; 我純潔地愛你,象他們在讚美前低頭。 我愛你以我童年的信仰;我愛你 以滿懷熱情,就象往日滿腔的辛酸; 我愛你,抵得上那似乎隨著消失的聖者 而消逝的愛慕。我愛你以我終生的 呼吸,微笑和淚珠--假使是上帝的 意旨,那麽,我死了我還要更加愛你! 詩人不加思慮地愛你,純潔地愛你,以童年的信仰,以滿懷的熱情,(從前有多少辛酸,如今就有多少熱情)以終身的呼吸,微笑和淚珠——如此豐滿的愛,夠了吧?沒有,詩人繼續說:我死後還要更加愛你!可見她的愛有多大的力度和深度! 勃朗寧夫婦在一起生活了十五年,一天也沒有分開過,結婚生子,相愛始終,一個晚上勃朗寧夫人在和先生的溫情絮語中,在先生溫暖的懷抱裏安然睡去,永遠地睡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