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50年代小海歸的自述(4)反右驚魂
文章來源: jty2020-10-15 15:02:19

正當我為被同學孤立而煩惱的時候,父母親更加煩惱。反右鬥爭開始了。父親有了麻煩,大鳴大放的時候他對中國的科研體製提出了批評,因而受到批判。我們小孩哪裏懂大人的事情。可是我記得家裏的氣氛不對。父母唧唧咕咕總是提到一個叫WX的人的名字,父母告訴我,WX是個壞人。後來父親回憶,WX當時是新分配到父親單位的一個大學畢業生,反右的積極分子。父親說,和WX一起進所的大學生裏最有才華的幾個人都被打成了右派,就是這個WX檢舉揭發的。父親逃過了這一劫,因為周恩來有指示,1955年以後回來的科學家,即使有右派言論也不予以追究。文革時父親被關押的時候才知道,批評科研體製的事記在檔案裏,自己當時被劃作‘內定右派’,秋後算賬是早晚的事!

父母親總算是有驚無險地過了反右這一關。好在科學院的領導對歸國的科學家非常重視,父母親都對分配的工作很滿意,覺得終於可以學有所長,為祖國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了。父親投入了氧氣煉鋼新技術的研究,母親則加入了著名的遺傳學家陳楨的科研小組。後來母親調到了新成立的遺傳所,擔任了一個研究室的室主任。我小時候最喜歡去媽媽的實驗室。她的實驗室裏養了許多美麗的金魚,好迷人!研究生命的奧秘成為了我的理想。

網絡照片:喜歡集郵的網友們一定知道這套60年代發行的金魚郵票。這些金魚就是在母親的實驗室拍攝的。

母親的科研很順利,很快就發表了數篇論文。父親卻受到了挫折,氧氣煉鋼被冶金工業部否定了。冶金部的領導更熱衷一種國內研發的側吹技術,認為必須提倡中國人自己的發明創造。就這樣,父親一年多的心血全都白費了。這時候已經進入了1958年,全國掀起了大煉鋼鐵的熱潮。母親的單位也搞起了土法煉鋼,可是怎麽都煉不出來。大家對母親說,你愛人是煉鋼專家,能不能請他來指導一下?母親回家問父親,父親說,你們都煉鋼了,我們就沒飯吃了!他從此對冶金這個領域心灰意冷。很諷刺的是,許多年以後,中國終於采用了這個技術,而首鋼第一台氧氣煉鋼的噴嘴竟然還是父親當年設計的。

網絡照片:大躍進時期的土高爐。

父親雖然受到了挫折,但他仍努力地工作,憑著自己的聰明才智和一些偶然的機會,在一個新的學術領域裏開創了一番事業,此是後話了。

大躍進對我們這些小孩來說隻是多了一些熱鬧而已。印象最深的是除四害運動,我們停了三天課打麻雀,每個班負責一片樹林,每個孩子都舉一個旗子,老師敲鑼鼓,我們的任務是不許麻雀停到樹枝上。麻雀一飛過來我們便搖旗呐喊。據報導,這三天北京捕殺了40萬隻麻雀,很多都是因為沒有地方落腳而累死的。全國在八個月消滅了19.6億隻麻雀和其他鳥類。這場運動的直接後果是第二年吊死鬼(掛在樹上的毛毛蟲)特別多。

網絡照片:被‘平反’的麻雀

這一年我加入了少先隊。戴紅領巾的宣誓儀式很隆重,老師喊:“準備著,為共產主義而奮鬥”,我們舉起拳頭回答:”時刻準備著!”這時候的我再不是與眾不同的小海歸。美國的生活已經從我的記憶中淡去,美國話也忘得精光。和我打過架的同學都成了我的好朋友。我的學習很好,可是身體卻很差。到北京以後的第一個秋天我得了哮喘病,後來每年的秋天都會發作,運動稍劇烈一點也會發作。為我的病父母操碎了心,到處求醫但沒有效果。因為這個病,很多的活動老師都不讓我參加,比如到附近的農村撿麥穗。看到同學們興高采烈地排著隊出發我都會很難過。不過老師和同學對我都很關心,我生病的時候他們經常來看我,使我感到很溫暖。小學階段是我最美好的時光,充滿了愛和真誠。

我們的家搬到了科學院大院緊靠西頭的一座專家樓。從這座樓往西隔著一片稻田是一條馬路,馬路對過是北京大學的校園。我們家在四層樓,從西邊的窗戶遠遠望去,可以看到頤和園的佛香閣。頤和園和香山成了我們一家過周末的好去處,劃船,野餐,爬山,抓蝴蝶。。。我們的生活是非常優裕的,就連三年困難時期都沒有受太大的影響。國家對歸國的科學家很優待,父母領了‘藍證’。級別更高的科學家拿的是‘紅證’。用紅、藍證可以買到一些特供食品,比如‘高級’點心,‘高級’糖,花生米什麽的。科學院還開了一個‘福利樓’小餐廳,隻有持紅、藍證才能進去用餐,但價錢十分昂貴。為了保證全家的營養,父母花光了從美國帶回來的外匯存款買高價食品。當時很多人因營養不良患了浮腫病。記得母親所裏一位養金魚的工人師傅經常來我家,他的小腿上一按就是一個坑,母親經常會給他一些資助。文革期間,這位老工人因在國民黨的軍隊裏當過兵被遣送回老家,那些美麗的金魚也都死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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