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芳鄰
文章來源: 仲夏百合2009-08-27 20:35:00

去年夏天的一個早晨, 住在我家右邊的鄰居桑戴爾家門前的草坪上樹起了一塊大木牌。 我知道,那是桑戴爾夫婦在開始賣房子。自從他們的兩個兒子大學畢業後, 他們倆就盤算著把房子賣掉。賣了房子後他們就要搬回依阿華老家去退休養老了。雖說這是早早晚晚的事兒,可一想到相處了十幾年的近鄰就要搬走,心中是十分地不舍。

桑戴爾夫婦是我們搬來後認識的第一家鄰居。一九九二年秋,我和丈夫在小城希德伯格買了房子,住進了威廉姆斯街。買了房子固然開心, 可也未免有些擔憂:美國鄰居好相處嗎?左鄰右舍會不會 “雞犬之聲相聞, 老死不相往來”? 記得搬進來的第二天,桑戴爾太太凱希就帶著她自製的點心上門來,自我介紹, 並歡迎我家住入威廉姆斯街。品著凱希的甜美點心,聽著她的歡聲笑語,我心中的擔憂一掃而光。

桑戴爾先生名叫考倫,年輕時當過兵。 退休前為一家旅遊公司作代理,專門辦理去非洲的旅遊業務。他的辦公室就在家裏,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家辦公。過去是靠電話辦理業務,後來有了互聯網,他的工作就更得心應手了,還能抽出時間做一些公益之事。小城希德伯格不大,人口不過一萬左右,倒也有幾條主要公路。其中的一條是威廉姆斯街的人們出門的必經之路。這條路上車的時速挺快,路口又沒有停車標誌。從威廉姆斯街出來,無論是開車的,騎車的, 還是步行的,要想橫穿這條路, 就得等, 等這條主幹路上的車過完了才行。我搬到威廉姆斯街的前幾年一直都是這樣。 知道路不好走, 每天上班都提前幾分鍾去路口等。 突然有一天,這條主幹路在臨近威廉姆斯街的時速降下來了。又過了幾天,這條主幹路口也加了停車標誌。 原來是考倫幾年來調查研究,奔走呼號, 終於為威廉姆斯街的左鄰右舍解決了困難。

和我家後院連著後院的鄰居,姓薩莫菲爾德(Summerfield)。男主人叫瑞曼,女主人叫克麗絲汀。克麗絲汀的母親和他們住在一起,這在美國人中不常見。 自從我家搬來威廉姆斯街,每年的春節,克麗絲汀都要送來一些小禮物到我家祝賀中國新年。其中必有幾個桔子。中國人取“桔 ”之“吉”意, 克麗絲汀深諳其道,實在是費了心思, 讓我感動。 婚後夫婦倆很長時間沒孩子,就從韓國領養了一個女孩, 取名“費絲”。我媽來我這裏住了兩年, 總是記不住美國人的姓名, 就把他們家稱“老韓家”。“老韓家”人心地善良,視費絲如己出。 好人好報。領養費絲沒出兩年, “老韓家”就又生了一個男孩“魯克”。

提起他們家的姓氏,英文 Summerfield 直譯成中文是“夏日田野”的意思。可 聽薩莫菲爾德太太講, 他們家原來並不姓薩莫菲爾德。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 女權主義運動在美國方興未艾。反對性別歧視,要求男女在家庭、就業、工資、從政等各方麵平等的呼聲日益高漲。受此影響,克麗絲汀婚後一直保持著自己的姓氏,而沒象大多數美國婦女那樣,嫁雞隨雞,改從夫姓。直到有一天, 瑞曼和克麗絲汀出遊, 到了科羅拉多州的一個小鎮的山上。在一片鬱鬱蔥蔥的林木中, 他們看到了一個很大的墓園,裏麵安息著十九世紀美國國內戰爭時期去世的人們 。 墓園中的三個緊緊相連墓碑引起了他倆的注意。那是一個母親和她的兩個兒子的墓碑。其中的小兒子年僅兩歲,名字就叫薩莫菲爾德 (Summerfield) 。有著這樣一個充滿朝氣名字的小男孩兒,生命卻如此短暫。讀著這裏的碑文,瑞曼和克麗絲汀 心生感慨,倆人就此決定共同改姓薩莫菲爾德,來紀念這個小男孩。克麗絲汀告訴我,幾年前他們夫婦曾帶著費絲和魯克舊地重遊,大有讓費絲和魯克“認祖歸宗” 之意。隻可惜沒有找到那座墓碑。

搬進威廉姆斯不久就到了冬天。第一場大雪降臨之後, 我們才發現沒買鏟雪機是個錯誤。想用鐵鍬把車庫門前幾十米長的車道上的積雪一鍬一鍬地清出來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為難之際,左鄰約翰 . 布瑞斯基來了,開著他的鏟雪機, 三下五除二就把我家的車道清了出來。自此,我家門前的車道約翰包了:每逢下大雪,約翰都來幫忙鏟雪。

約翰屬“能工巧匠” 類型的人。自家的車子壞了, 房子哪兒有了毛病了,他都能自己修理。有一年夏天,他在車庫裏幹起了木工。原來他是依傍著他家後院的那棵大樹搭了一個“樹房子” (tree-house) 。一架木梯直通“懸掛”在樹上的小木屋,裏麵又寬敞又涼快,不知給威廉姆斯街的孩子們帶來多少歡樂。

約翰家最小的女兒曼蒂和我大女兒年齡差不多, 倆人從小在一起玩兒。有時趕上飯口就留曼蒂在我家吃飯。慢慢地, 曼蒂就喜歡上了中國飯, 還特別喜歡吃我包的餃子。記得當年曼蒂考上麻省理工學院時,約翰家開派對,左鄰右舍都去祝賀,誇讚曼蒂聰明。 曼蒂媽說了一句話,讓我好開心。她說,曼蒂聰明是因為小時候吃了很多中國飯。如今,曼蒂已經是麻省理工學院大三的學生了。每年的寒暑假回來,她都要來我家坐一坐或吃頓飯。每年我們出去旅遊或回中國探親時,家裏的鑰匙就留給約翰家。在此期間,約翰和他太太就每天幫我家澆花、喂魚、侍弄草坪。使我們在遊山玩水之際少了後顧之憂。

桑戴爾夫婦每年夏天都會把幾家近鄰請到一起, 開個派對。美國人的派對挺簡單,主人準備些飲料和一、兩樣主食,客人每家各帶一個菜或飯後甜點,派對就開起來了。當夜幕降臨 ,繁星滿天時,桑戴爾先生就會在他家後院燃起篝火,幾家人圍火而坐,天南海北地侃侃而談。去年夏天也不例外,桑戴爾夫婦又開了派對,隻是大家都知道他們要搬離威斯康星, 話題有些傷感。

到了去年聖誕節前夕,我們突然又接到桑戴爾夫婦的派對邀請。這一次,是為他們的大兒子凱文開的。凱文已大學畢業,正在軍隊服役。他所在的部隊今年三月底就要開赴阿富汗。原以為中東那邊的戰事離小城希德伯格很遠很遠。可現在卻突然被聚焦在眼前。我們都開始為凱文擔心了。那天去參加派對的人很多。美國的老百姓早已厭倦了戰爭,呼籲政府早日從中東撤軍。可麵對凱文, 大家能做的就是祝他平平安安地回來。 那天,桑戴爾先生好像一下子蒼老了許多,桑戴爾太太的眼睛裏也是濕蒙蒙的。臨別時, 我對凱文說, 我們都等著你平安地回來。到那時,我們開個大派對, 我還給你做餃子, 炸春卷兒 .......

由於美國房地產業的不景氣,桑戴爾家的房子去年最終沒能賣出去。桑戴爾先生是基督徒,他說, 即然上帝還想讓我們在威廉姆斯街住下去,那我們就先住下去吧。 我在心裏說,桑戴爾先生和桑戴爾太太, 我雖然不是基督徒, 可一想到你們還能繼續住在威廉姆斯街, 我非常感謝上帝。

(2008 年 1 月 於 希德伯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