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在孤島上 (先祖父 肖世民 寫於 1994年11月7日)
文章來源: lepton2015-11-09 22:48:03

那一年,我到了太平洋中的一個小島上,做什麽呢?去種菜,也教人怎麽種菜。這個小島,全由珊瑚礁衝積而成。島上最多的植物,是高大的椰子樹。椰子成熟時會由樹上掉下來。這種已成熟的老椰子,裏麵的椰汁已枯幹,隻能利用殼內的椰肉來榨油,也就是我們較為熟悉的‘椰油’,可供家用。要吃新鮮的椰子汁,要爬到樹上采取椰果,破開取用果汁,甜美而不膩,十分可口。椰殼內麵,有一層薄薄的果肉,白色,刮下來吃,也是美味。

這個小島,沒有我們所熟知的土壤,地麵全是黑色的珊瑚細砂。這層細砂,不厚,挖下去可以取得淡水,如挖得超過一公尺,就是白色細砂,由此取得的水,即為鹹水,不能飲用,也不能用來種菜。因此我們隻在黑色層種菜,絕不去碰白色層。在我們那小小菜園內,用大量椰油廠榨油後的渣滓做完種菜的肥料,在這情況下,我們短期內即有成熟的白菜可吃。接著又種了瓜類和玉米高粱等,還養了幾隻鴨子和雞,為自己加點營養。

這個小島,最高海拔隻有六公尺,因此雨水的收集十分困難。當地人腦筋動得快,他們在機場跑道四周修了一條小水溝,跑道上的雨水流到水溝,再流到一個大型水池,經過濾後送到人煙較多的地區,作為家庭及生活用水。我所住的地方,偏離在島的一端,無緣用他們的水,隻好收集屋頂的雨水來用。我戲稱這是“天水”,倒也快活自在。每天工作完畢,跳到海邊遊上兩三圈,起來就用“天水”衝洗,就此洗去一天的疲勞,可說快樂似神仙。

到了中秋節,吃不到月餅,隻好坐在岸邊,此時皓月當空,萬籟俱寂,隻有來自椰樹上輕微的風聲和海浪拍岸的細小浪聲。孤獨的我,隻見海天一色,分不清哪是海哪是天,地平線無形中消失了。我幾乎忘了自身的存在,進入忘我的境界。那一天的情景永難忘懷。

最後容我悄悄地告訴你:我去的那個孤島是馬歇爾群島的首府,名叫“馬傑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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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最近回台灣,把外公的一些手稿寄給我。我首先看到就是這一篇,眼前立刻浮現多年前的夏天,不記得是在台灣上中學,或者已經在美國讀大學回台灣過暑假,晚上和外公順著四汾溪散步、聊天,他對我說起中秋在這個太平洋孤島的這一段經曆,幾乎是一模一樣的用詞。外公的敘述內斂樸實,但是我記得,那天晚上,他的語調裏分明有著揮之不去的孤清。

外公在馬歇爾群島的那一年,應該是1970年。中國還在文化大革命,他和留在大陸的父母及幼女已經分隔了二十多年,生死兩茫茫。長年在國外工作,走遍世界,卻回不了故鄉,那是怎樣的痛心。

Fast forward到我大學畢業,認識了老公,外公親自來'interview'未來的孫女婿。在他的祝福下,我結婚了,新婚的第二天就和夫君來到南太平洋的熱帶島國大溪地度蜜月。那天晚上回到我們的overwater bungalow,銀白色的月光灑在海麵,映出微暈的白光;眼前的滿月又大又圓,如銀盤扣在中天,叫人簡直不忍直視。晚風徐徐,和先生靜靜地被這溫柔夜色包圍,我的腦中想起的就是外公曾經述說的這一幕。那月光粼粼的海麵勾起了許多模糊卻細膩的感情,我想起那個弱小卻倔強的小女孩,我想起了那個孤獨而默默承擔的外公,我的眼睛濕潤開來。。。我沒有進入外公那樣忘我的境界,但那一天的情景也是永難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