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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紅跌跌撞撞地跑進醫院的大樓時，失神的雙眼和紙一樣慘白的臉使得她自己也像一個急需治療的病人。在搶救室不遠處的走廊拐角處，櫃台後邊的護士攔住了她，問清身份後，不厭其煩地交待她不能擁抱，不能親吻，不能激動等等一連串的注意事項後，才帶她進去。
向紅看到一個人躺在房中那張窄窄的病床上，頭上裹著厚厚的紗布，左邊顴骨上還有一塊烏青。有透明的管子從他的口鼻處接出來，脖子上套了個嚇人的托架，身上的情況看不明了，因為被一塊被單擋住了，被單下也伸出幾根粗細不一的管子。活了40年的向紅還是平生第一次看到這樣令人觸目驚心的車禍病人，卻居然就是她的愛人，就是她昨天在接到黃岐生電話後第一時間想到了的心中的後盾和靠山。向紅覺得自己正在崩潰，身體的各個部件正在七零八落的散開，可是床上這個人臉上的肌肉卻在動，對她做出了微笑的樣子。她便調動了全身的力量，抑製住自己的情緒，擺出了一張說得過去、不算太勉強的笑臉衝著他，平靜地走到他的身邊，並小心翼翼地握住他伸在被單外邊的尚完好無缺的右手。
秋說話了，聲音平靜的讓向紅吃驚，除了聲音稍低以外，根本聽不出是一個插了一身管子的、奄奄一息的危重病人。
估計這個坎我是過不去了，還說明年帶你去阿拉斯加呢，看來是要食言了。你將來有一天去了以後，幫我好好寫篇遊記，就當紀念我了，行嗎？
向紅苦心經營了半天的笑臉一下子坍塌了，眼淚不自覺地滾下了一串。她深吸了一口氣說：說什麽呢，等你好了我們一起去，你身體這麽壯，能扛過去的！
是啊，我身體是很棒，基本上沒生過什麽病，結實的很！
大晚上的，又下著雨，你一個人開車在街上逛什麽呀？向紅想起護士說的，他是在前天晚上快11點時被送進來的，事發情況大概是他在一個十字路口左轉時被一輛直行的貨櫃車迎頭撞上，然後... ...向紅想象著那種場景，想象著他一個人孤獨地在雨夜的街上遊逛，像個孤魂野鬼，直到災難到來的那一刻，她一時間五內俱焚，不知道自己能做點什麽。
沒什麽，那天心情不太好，不想回家，就在街上轉悠，想找個地方呆一會兒，沒想到就出事了。
看到向紅強壓痛苦悲傷又失魂落魄的樣子，秋沒有忍心把更殘忍的真實告訴她。事實上，那天下班後秋一個人在一個Pub坐了一會兒，胡思亂想地混了個把時辰，依然是對一切都不得要領。出來後仍不想回家，於是開著車往向紅家駛去，想貿然去找她，給她一個驚喜。走到一半時，不知觸動了那根弦，忽然覺得此舉既無聊又不妥，就改變了主意，掉頭回家，可是到底沒有回到那個他實在不願回去的“家”，就出事了。
“心情不太好！心情不太好！”這幾個字此刻像尖刀一樣在割著向紅的心，眼淚開始失控，數次深呼吸也起不了任何作用。他心情不好時，向紅你在哪裏呢？你不是他的女朋友嗎，你不是他的知己嗎？他的苦惱你知道多少，你真的關心他嗎，還是關心的隻是你自己？你至少還有一個證書上的老公，還有一個觸手可及的兒子。而他呢，卻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孤家寡人，身邊連孩子都沒有一個，一旦下班回到家，便隻能是煢煢孑立、形影相吊，他的無邊的寂寞該怎麽才能排解呢？
從來都自以為是個良善之輩的向紅突然就陷入了巨大的自責當中不能自拔，毫無疑問，自己在不經意當中充當了一次他死亡之路上的推手。她一時間萬念俱灰，恨不得幹脆也出個車禍，隨他一起去了清靜。
紅塵，別哭了好吧，本來我都覺得好多了，可你這樣老哭，讓我覺得好像自己已經去了那個世界似的。秋半開玩笑的語氣透出了前所未有的溫柔，向紅覺得如果他再這樣說下去，自己就會身不由己地被這種絕望的溫柔和悲傷融化掉，化成水、化成蒸汽，無聲無息地繞在他的身邊，不管是在天堂還是地獄！
她卻到底止住了那一串串的眼淚。又胡說呢，光我知道的人，出車禍的就多了去了，不都好好的活著呢，想去那個世界，哪有那麽容易？
門忽然開了，一個看似三十多歲的女人和一個眉目纖秀的清瘦女孩跟著護士走了進來，女孩一看到床上躺著的人，就開始哭了起來，邊小聲抽抽嗒嗒、邊用袖子擦淚、一邊叫著爸爸，人卻被那諸多的管子和機器嚇著了似的，不敢上前。向紅見狀，知是他的前妻和女兒了，便悄悄退後，旋即又悄悄走了出來。
向紅軟綿綿地靠在牆上，眼光落到走廊對麵那白色的單調的牆上，她的心裏突然很害怕，那種微微發黃的白色和那空曠無內容的單調中好像正在流露出越來越濃的死亡氣息，他真的就要死了嗎？一個活生生的人，真的會就這麽容易地死了？她既是恐懼萬分，又難以置信，難道生命真的如此脆弱？
向紅閉上眼睛，以期躲開眼前那恐怖的氣息，不曾想，閉上的眼睛卻看到了一片刺眼的紅。她似乎回到了那天中午的Fraser河邊，和秋坐在一起，閉上眼睛，眼前便出現了一大片流動的鮮紅，飄來飄去。可是瞬間這暖洋洋的紅便被一個血淋淋的車禍現場所覆蓋，斑斑點點的血跡、扭曲變形的銀灰色的老Honda，灰黑色的地麵上發亮的水光，以及那沒完沒了的淒風冷雨。
安靜的屋子裏突然有動靜傳出來，護士打開門衝了出去，向紅趕緊衝到屋裏，此刻的秋眼睛閉著，三魂飄渺、六魄無形，對周圍的一切都已了無知覺，看起來整個人已經到了氣若遊絲、命懸一線的地步。片刻，幾個醫生護士之類的人物匆匆走了進來，開始搶救。向紅站在屋角處，僵屍樣一動不動，離她不遠，那個嬌弱的女兒和她的媽媽也是一樣無助的站在那裏，像一組淒涼而悲哀的人物雕像。
二十分鍾過去了，醫生宣布放棄搶救，女兒的哭聲突然爆發出來，向紅眼前一黑，軟軟地倒在了地上，一瞬間，所有的意識都飄離了她的身體，飄得很遠很遠... ...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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