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鄉遇故人
文章來源: 雙歧杆君2009-05-16 04:46:39

又一家韓國超市在亞特蘭大北部隆重開業,消息在華人圈子裏不脛而走,人們奔走相告。開張的那天我也去湊熱鬧,想買些比平時便宜的貨。大家都知道,商家總是在開張初期用極優惠的價格招徠顧客。我現在是待業中年,省一分錢等於賺一分錢。 

超市裏人山人海,人頭湧動,主要都是黑頭發棕色皮膚的韓國人和中國人。那些有錢人可能也像我這種窮人一樣,哪裏的東西便宜就往哪裏跑,決不輕易放過機會。貨架上琳琅滿目,各種食品價廉物鮮。我的手推車很快就裝滿,到結帳處才發現,所有出口處都排著長龍。沒辦法,耐著性子等吧,反正我現在有的是時間。 

據說咱們中國人喜歡去韓國人的店買東西,而韓國人一般不來咱們中國人開的店。什麽原因呢,我一麵排隊一麵琢磨,以此打發時間。好不容易過了將近半個小時,差不多要輪到我付款,這時一位三十多歲的婦女在我附近徘徊。我不小心瞄了她一眼,發現她正在看我。我立即向她微笑了一下,陌生人目光相遇時要點頭微笑,這是我來美國後養成的好習慣之一。沒想到她找我搭話,“這位大哥,我就買這麽兩袋饅頭,在你這兒插個隊好嗎?” 

出國前在單位食堂吃午飯,上千人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走到一起來,總有熟人插我的隊,也總能見到前麵有人找熟人插隊,雖是司空見慣,但心底裏不喜歡。來美國的理由有多種,不喜歡拉關係、不善於找熟人辦事是其中之一,沒想到在美國也能遇到這種不遵守秩序的“熟人”,真是久違了,這使我頓時產生一種莫名其妙的親切感,有種他鄉遇故人的感覺。“歡迎歡迎,別說是兩袋饅頭,十袋饅頭我也不介意,但你不僅僅是插我一個人的隊,你插了後麵所有人的隊,不知他們是否同意。出門在外要注意點國際影響,你最好問問他們,他們說行就行。” 

“不必問他們,你說行就行。”話音剛落她就站到我前麵了。

她剛才是用中文跟我搭話,說明她一眼就認出我是中國人,不是韓國人,挺有眼力的。出於好奇,我問她怎樣在東方人混雜的地方識別中國男人。她說,“中國男人一般不太注重外表,不修邊幅,長相較土氣,氣質也較差。” 

所以她就憑此認定我是中國人?這不是在明目張膽地貶低咱們中國男人嗎?這不是在含沙射影地攻擊我嗎?我胡子刮得幹幹淨淨,頭發梳得整整齊齊,還要怎樣修邊幅?我以前一直以為自己雖然不屬於相貌堂堂那一類,但五官基本上還算端正,現在隻是太老了點,就算我長相土氣、氣質不好,她也不應該當著我的麵說,弄得我僅存的一點兒自信心都沒有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算了,不跟她一般見識,想想聖人孔子的話,還是原諒她吧。眼前這女人,要麽見識有限,要麽太偏激,好在並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像她這樣。我笑著說,“不能一概而論,咱們中國男人也有很多優秀的,吃苦耐勞,勤儉持家,普遍愛幹家務活,心靈美。” 

“美個屁。既無能,又狹隘,還特小家子氣,‘家務活’幹不好,要不怎麽那麽多中國女人喜歡嫁給老外。” 

原來“家務活”還有那層含義,真沒想到。我還以為她們是不符合國人的審美標準,在國內找不到對象才遠嫁它鄉,來支援世界革命的。難道外國丈夫個個都是幹“家務活”的高手,人人都是“偉哥”?難道她作過統計調查?調查結果是怎樣得出來的?難道是通過她本人“親口嚐嚐梨子的滋味”?那她的數據分析要嚐兩組“梨子”,每組至少要有多少“梨子”才能證明她的論點正確?她的抽樣是否有效?她不至於用局部的、或者說是用她家鄉的男人代替咱們中國男人吧? 

這時我後麵的一位韓國大娘的喊聲打斷了我的胡思亂想,“我在這兒排隊排好久了,咱們都應該排隊,要不然就亂套了。”另一位韓國太太附和著說,“是嘛,規矩大家都要遵守,咱們的時間也很寶貴。我剛才也有熟人在前麵,但插隊是不道德的,對後麵的人不公平。” 

聽到後麵這些話我很不自在,對她說:“人家是用英語對你說的,說明人家知道你不是韓國女人。你現在應該體會到無地自容是什麽感覺吧?”她卻說,“不理她們,反正誰也不認識誰。”好在後麵的阿媽妮有理有節,嚷嚷幾句後就沒再說英語,改用韓國話發牢騷了。雖然一點都聽不懂,我還是把它當作樣板戲《奇襲白虎團》裏的暗號“古輪木歐巴”來理解,算是放行,讓我們過關。如果這些阿媽妮能聽懂中國話,我一定會回過頭來跟他們開玩笑說:“中朝兩國人民唇齒相依,用鮮血凝成的戰鬥友誼是牢不可破的,韓國人民和朝鮮人民骨肉相連,本是一家人,因此我和你們韓國娘子軍也應該是一條戰壕裏的戰友,事實證明我們現在正在同一革命隊伍裏,向著同一目標緩慢而又耐心地前進。” 

付款之後憑收據可在大門口領取一個塑料臉盆,是商場作為開張的禮品送給顧客的。來美國這麽多年,我這還是第一次看到臉盆。拿到臉盆後我抬頭一看,看到剛才那位插隊的女士也拿著一個臉盆站在門口,我問她怎麽還在這兒,她說她考慮再買點什麽菜,以便再得到一個臉盆。 “這已經是第二個了。”她同我一道往停車場走,她還建議我也去多弄幾個臉盆,因為多多益善。“這大臉盆是個好東西,省水,實用,既可用來洗臉,又可用來泡腳,還可用來發麵、裝菜,但你不可以用一個臉盆做所有這些事情,對吧?”她說完“吧”字後,嘴巴仍舊保持發“吧”音的形狀,好長一段時間嘴巴都是大大張開著的,足可以塞進她手中的一個大饅頭。她的這種表情使我忍不住問她是哪裏人,我想核實一下我的猜測,看看說話表情與籍貫是否有點相互關係。 

她說她是XX人,這倒是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來亞特蘭大三年多,今天是第一次遇到家鄉人。我說她一點都不像,因為我就是XX人,對XX人很了解,雖然XX人像全國各地人民一樣愛插隊,但說話的表情不像。她張著塗滿口紅的嘴驚訝地看著我。我接著問她原先在哪個單位。 

“‘五四三’的。”說完之後她反問道,“你知道‘五四三’是什麽單位嗎?? 

“五講四美三熱愛辦公室。”我曾聽一個喜歡跳舞的朋友說過‘五四三’。 

“對,對,對,我們以前去XX賓館、工人文化宮跳舞,從不用買票,隻要拿出點派頭,說是‘五四三’的,就能大搖大擺地進去。那些守門的後生開始還以為我們是什麽保密單位的,客氣得不得了啊。”說完又習慣性地張開那張仿佛剛剛喝過雞血的大口。 

這時恰好一隻蒼蠅在她麵前盤旋,那蒼蠅如果一不小心誤入歧途就麻煩了,嘴張得那麽大,蒼蠅犯錯誤的概率當然就越大。我不由得為她捏把汗,真想建議她立即把手中的速凍饅頭塞進口裏,以防萬一。 

她拿出遙控鑰匙開車門,汽車隨即發出短促而又清脆的喀嚓聲,我隨著聲音望去,見是一輛嶄新的豐田佳美。“你開這麽好的車,還為一個免費的塑料臉盆花費那麽多時間,弄不好遭人家老大娘用兩門語言來憤怒聲討,像開國際批鬥會似的,有點對不起這麽好的車。”我用開玩笑的口氣,直率地說。 

“有啥不好?你這人這麽膽小還跑出來混什麽混?瞻前顧後的,哪有點男子漢的氣概?”說完又長時間張開仙人洞,似乎在等待剛才那隻蒼蠅自投羅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