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吃,鄉情,遙遠的回憶
文章來源: 舒怡然2014-11-14 07:39:46

小吃,鄉情,遙遠的回憶

舒怡然

有一陣子,我們海外論壇裏為了一件事,爭論得不亦樂乎。不知道是誰挑起的話題,讓大家評說一下,到底是哪個地方的風味小吃更好吃?這回可熱鬧了,四川人擺出紅油炒手、賴湯圓、夫妻肺片;蘇州人亮出了鮮肉月餅、生煎饅頭、蟹殼黃;杭州人不屑一顧,我們那裏聞名遐邇的知味觀小籠包子,就把你們全蓋了。

如此爭論,自然是毫無結果。就如同一首歌唱的,誰不說俺家鄉好呢?看來每個人對於自己家鄉的小吃,都情有獨鍾。你以為食若甘詒的東西,別人卻可能嚼之如蠟。

就象我初次品嚐北京小吃豆汁兒的感受,對於一個外地人來說,是無論如何也品味不出喝豆汁兒的美妙感覺。可在梁實秋老先生筆下的豆汁兒,卻勾引得你也想喝上一碗的欲望。

在我的記憶中,北京這個大都市,它不僅保持著自己頗具特色的傳統小吃,比如豆汁兒、蜜麻花、驢打滾、豌豆黃,等等。全國各地的風味小吃,在這裏幾乎都能找到各自的身影。比如,我上大學時的新街口大街上,就有上海陽春麵館,桂風米粉店,杭州知味觀,西安餃子館,蘭州拉麵,等等。

說那家杭州知味,素有知味停車,聞香下馬雅稱的知味觀,在北京算得上是一家知名老店。它占據了新街口最熱鬧的地段,兩層樓的殿堂裝飾氣派,在那時也堪稱富麗堂皇了。可那兒不是咱窮學生能隨便光顧得起的。偶爾進去,要麽是家裏來人,要麽是有人請客。和我很要好的一位同學,研究生畢業後在深圳發達成了小土豪。她回到北京就打來電話說,走,出去撮飯,我請客。問,去哪兒?她大方地說,去知味觀。你忘了,以前咱們天天從它門口走過,就是沒敢進去。我恍然大悟,噢,是來報一箭之仇的。看起來,人對於貧窮的記憶總是那麽深刻,而且難以忘卻。

相比之下,桂風米粉店的門檻就要低很多。因為價格便宜,又快又方便,那裏成了我們常來常往的地方。不過,等到我工作以後去桂林旅遊,嚐到了真正的桂林米粉,才猛然覺醒。原來新街口那家桂風米粉,是很有些冒牌之嫌的。古人雲,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這話於南橘受用,於小吃也不例外呢。

時,我總是盼望著去師大本校上選修課,因為這樣就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借口,在新街口轉車時,讓自己鑽進上海陽春麵館。我是糊裏糊塗就愛上了這陽春麵的,盡管上海的同學告訴我說,陽春麵可不是陽春白雪的意思,在上海也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可那與我何幹呢?美味本身是無所謂陽春白雪還是下裏巴人,等級本來就是人造的。貴為禦膳的珍珠翡翠白玉,原本不也是來自鄉野的菠菜豆腐剩鍋巴嗎?

這家上海陽春麵館,坐東朝西,擠在一堆雜七雜八的小店鋪中間,極不顯眼。可一推開門,卻仿佛是春風拂麵。它不同於當時其它的國營飯店,總是髒兮兮油膩膩的。店麵臨街的窗子上,掛著白色鏤空窗紗,平添了一種江南的細致精巧。桌椅雖也簡單,但擺放得整整齊齊。櫃台後麵的女服務員,白淨的臉上總帶著安靜的微笑。

一碗簡單的陽春麵,甜滋滋的青蔥,香噴噴的肉末,撒在細白滑爽的麵條上,對我似乎有著無法抗拒的魔力。夕陽透過白色的窗紗,細碎地撒在桌上臉上,每個角落都變得不那麽暗淡。連碗裏的陽春麵似乎也染上了陽光的味道。

每當學校食堂的師傅意欲罷工,用那些食之無味的肉末海帶絲,抑或是連湯帶水的清燉苦瓜來懲罰我們時,我就在心裏安慰自己,沒事,還有陽春麵等著我呢。陽春麵成了我的一種希望與期盼。

直到有一天,我下了公交車,又直奔那家陽春麵館,可是卻見那門麵上赫然的四個大字停止營業。我的心象被什麽攫住了似的,在那門口徘徊了許久。陽春麵,你怎麽好就這樣不辭而別,匆匆地走了呢?許多年以後想起來,失落感依舊彌漫於心。後來我去上海,竟也沒有刻意去尋找陽春麵。我知道,我思念的隻是新街口的那碗陽春麵。

很多時候,小吃品嚐的已經不隻是味道,還有味道背後的那份情意。對於小吃的記憶,也不僅僅是苦辣酸甜,還有摻雜著苦辣酸甜的人生軌跡。

中國人總愛自豪地說,吃是一種文化。單是一個文化,又豈能包涵得了那隱喻在後麵的千絲萬縷的情愫和鮮為人知的故事呢?

發表在《僑報》文學副刊,2014年11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