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陳阿姨
文章來源: 曉青2016-03-20 15:30:00

    陳阿姨,許叔叔,這是我們從小就認識的一家人。那時候,我們都住在內蒙古,他們和我爸爸媽媽同在一家醫院工作。陳阿姨的兒子跟我弟弟是同班同學,他們的生日隻差三天,都是在內蒙出生的。

那時候我們住在一趟平房裏,隔著幾家人。記憶最深刻的是,文革的時候,我爸爸被關起來了,媽媽帶著我們在家,每當媽媽晚上要去學習班的時候,我就會被送到陳阿姨家呆著。

許叔叔過去是地下黨。在文革的時候,那些人硬說他是隱藏下來的國民黨特務,把他抓起來了,陳阿姨也是被打倒了,每天要被遊樓,就是在醫院裏各個樓遊一遍,戴著高帽,然後再繼續上班。

陳阿姨家有一台電唱機,那些人說是給敵人發報的電台,還說他們的手表裏也有發報機,把他們家火牆也鑿開,說裏麵一定也藏著電台。

在那些折磨人的日子裏,這些受難的人們隻能靠互相幫助,還不能被人發現,否則就是通風報信,就是串通一氣,會被狠狠地整治的。想起來都覺得真是暗無天日。

解放後,我們兩家依舊是最親的。弟弟跟陳阿姨的兒子學習都很好,他們小學的時候,一起跳過一級。也一起考上了大學,又前後腳來到了美國。

我在家裏是老大,那時候弟弟妹妹還有陳阿姨的兒子常常是被我領導的,放學了,放假了,我們都會在我們家玩。記得我媽媽給我們家雞蒸的窩窩頭,常常被我們偷偷地當零食吃掉。

有一次妹妹生病了,陳阿姨的兒子還把自己的巧克力拿來給妹妹吃,那顆小小的巧克力是用金黃色的糖紙包著的,妹妹喜歡地叫它“金金巧克力”。我們在一起的那些美好時光,是我們終生都難以忘記的。每當回想起來,都感覺非常非常的溫暖。

陳阿姨還有一個大女兒,後來返城回了上海。

陳阿姨許叔叔和我爸爸媽媽那些人,都是當時響應國家號召,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的。在文革結束後,大家都得到了平反。我們家後來由於爸爸的工作調動,離開了那裏,搬到了東北。而陳阿姨和許叔叔一家依舊在內蒙古工作,直到他們退休。陳阿姨後來當了那家醫院的院長,黨委書記,還當了三八紅旗手。

陳阿姨和許叔叔一家人生活特別簡樸,雖然文革飽經折磨,但從來沒有任何怨言。退休後,他們還為醫院捐獻了很多錢,陳阿姨的媽媽在香港,也為醫院捐獻裏一台當時最先進的CT掃描儀。

前幾年那家醫院院慶,給陳阿姨塑了像放在他們醫院門口,請陳阿姨許叔叔回去參加院慶,由於他們年老體弱,沒有成行。

退休後,陳阿姨和許叔叔回到了上海,想在女兒身邊養老。那時候,醫保都很差,報銷的額度比較少,他們一點怨言都沒有,一切困難都靠自己解決。後來內蒙那家醫院的領導聽說了,對陳阿姨的醫療費給予了一定的照顧,許叔叔由於是離休,報銷沒有遇到問題。

前幾年開始,陳阿姨患了腸癌,發現已經是晚期了,許叔叔也有老年失憶症,時常認不得人,兩個人的生活都很困難。在陳阿姨住院治療期間,醫院還從當地找了一個人,到上海負責照顧陳阿姨,隻是沒有呆很久。

去年開始許叔叔就生活在醫院裏了,全天需要有人陪護,照顧,而陳阿姨一個人在家裏,也雇了保姆,與老年病和癌症作著不屈不撓的鬥爭。

我爸爸媽媽每年都回國去,每次在上海都會去看望他們,前幾年他們每次聚會都合影,每一次我都看到,許叔叔和陳阿姨在一點點地變老。再後來的幾次就沒有拍照片了。

去年,爸爸媽媽回國又去看望了陳阿姨,那時候許叔叔已經住在醫院裏了,基本上不認識人了。他能記得的隻是陳阿姨每個星期回去看望他一次。而陳阿姨,那時候也很少下地了,前年我爸爸媽媽去看望他們,還還跟陳阿姨一起做飯,吃飯的。去年就不行了,爸爸媽媽隻是看了看她。她那時候隻能躺在或坐在床上。

聽媽媽的同事講,陳阿姨也記憶力不行了,常常不太認識人。但她還是見到我媽媽就認出來了,還能記得我們的名字,問我們是不是都在美國,是不是都好。

人在老年的時候,對於過去的記憶,對於很深刻的記憶,總是難以忘懷的。

寫著寫著,我的眼睛模糊了,眼前都是在內蒙,我們和許叔叔陳阿姨家住的那條街的樣子。

冰天雪地裏,我們在家院子裏玩,喇叭唱起了東方紅,我們趕緊往家裏跑,因為爸爸媽媽就要下班回來了,走的時候是告訴我們不許出來玩的。

如果陳阿姨的兒子在我們家,陳阿姨就會在我們家門口叫他,我們先裝聽不見,然後慢慢地出來,以表示我們沒有在外邊玩,其實雪地上的那些新腳印早就證明了一切了。孩子們的內心要多天真有多天真。

我印象很深的是,有一年春節,我們三十晚上放炮,去找陳阿姨家兒子,進到他們家,好像家裏沒有人,結果陳阿姨早就睡覺了,那時候她有一條羽絨被,她睡在那裏麵,我們根本看不見她。記得我特別好奇,後來還在想,為什麽陳阿姨睡覺了我們卻看不見她呢。多傻。

離開內蒙,我再也沒有回去過,離開了中國,我也沒有再見到過陳阿姨一家。說心裏話,在我的印象裏,他們永遠都是過去我們在一起時候的那個樣子,年輕輕的,特別精神,有一種學者的風度。跟現在的人真的長得和讓人感覺的完全不一樣。

記得第一次看見媽媽帶回來的他們的合影,我都不相信,許叔叔和陳阿姨已經年老到老年人的樣子了,白白的頭發,滿臉的皺紋,彎彎的背。看著讓人感歎歲月的無情。

今天給媽媽打電話,聽說陳阿姨因為腸癌轉移,住院治療,前幾天由於髒器衰竭去世了。享年還不到90歲。

我寫過很多懷念的文章,卻沒有像今天這樣不知道從何說起,此時此刻,我的內心充滿了對陳阿姨的不舍,對過去那些往事的回憶,對自從離開內蒙再也沒有見到過她的遺憾。

許叔叔現在還在醫院住著,聽他女兒說,他還打聽過,為什麽陳阿姨最近沒有來看望他。他們家決定不把陳阿姨去世了的消息告訴他了,就說她身體不好,不能常來看他了。

一生的陪伴,一起走過那文革的歲月,相信許叔叔和陳阿姨的感情是無比深厚的。許叔叔如果真的知道陳阿姨不在了,他會非常難過的。所以,對他隱瞞實情是對的。

許叔叔,陳阿姨,從上海來到在內蒙古,那種荒山野嶺的地方為革命,為國家,為那裏千千萬萬的百姓一直服務到年老,最後把自己一生的積蓄,幾乎全部捐獻給了他們為之奉獻的單位。這是一種什麽樣的精神,這是不是真正的愛國主義精神。他們對黨的忠誠,對信仰的堅持,對人民的無私奉獻,真是值得我們在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人好好學習!

這樣的人,別說是在現在,就是在過去也沒有很多,所以,我從心裏敬佩他們!我相信,知道他們經曆的人也會跟我一樣的,從心裏崇敬他們!

陳阿姨不在了,但她跟我們在一起的那些日月,那些點點滴滴,卻永遠都留在了我們的心裏。我們從跟陳阿姨分別後,再也沒有見過麵,但我們卻在這些年裏,常常提到他們,我們常常回想起我們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在回憶中,我們永遠都有歡笑,有溫暖,有快樂!她永遠都在活在我們全家人的心裏。

陳阿姨,您是我們童年裏最美好的記憶的一部分,是很重要的一部分,我們永遠都不會忘的。

陳阿姨,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