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紀實之七:“核桃酥”與比薩斜牆》
文章來源: 老三屆2008-10-14 04:00:33

《北大荒紀實之七:“核桃酥”與比薩斜牆》

“核桃酥”

            我說的這“核桃酥”可不能吃,沒看帶著引號嗎?

            為了改變住窩棚,睡土炕的落後狀況,兵團各個連隊興起了蓋磚瓦房的高潮。我們連也不例外。馬上抽調了兩個班,一個男工班,一個女工班,開始製磚燒窯。也巧了,這兩個班的班長都是咱學校的同學。咱北京知青幹不幹暫不說,講個先聲奪人,要有氣勢。在窯場立即掛上大紅標語:燒紅磚,煉紅心!不怎麽著,就怎麽著,還怎麽著等等。

            全連職工想著就要能住上磚瓦房了,那是什麽成色兒。都去看,喊加油。這兩個班也來了勁了,下班回來胸脯都挺得老高,好像剛堵完槍眼兒一樣。到燒窯時,24小時,三班倒。那可是真刀真槍,玩了命了!

            也不知道燒了多少車木柴,終於宣告可以封窯了。鬧半天,燒窯和蒸饅頭也差不多,停火之後,得悶會兒。

            開窯那天,窯場周圍站滿了人。為了安全,還特別劃出了警戒線。第一板磚出來的時候,群情激昂,萬歲都萬了好幾下。好不容易安靜下來點兒,好好看那出窯的磚,怎麽粉撲撲的,不紅呢?但大家也沒說什麽,可能我們這兒的土燒出來就是這嫩色兒。不知哪個小子,太激動了,還是怎麽了,一下子歪倒在一垛磚上。隻聽“嘩啦”一聲,磚全摔到地上了。小子嚇壞了,一個勁說:“沒事,沒事,滑了一下,滑了一下
”再看那些磚,全碎了!而且碎得特別碎。

            大家悻悻然地全散了。我過去拿起一塊磚,樣子你不能說它是別的,還是磚樣兒。就是顏色淺,也沒別的大毛病。使點勁捏捏,沒敢用太大勁,好象溫柔了點兒。

            我記得,剛到北大荒的第一個中秋節,嚐過一次當地產的月餅。我咬了三下,那月餅紋絲沒動。憑我當時的牙口和饑餓度,每平方厘米的咬力怎麽也得有幾十公斤。嗬,居然連個牙印子都沒留下來。

            有個關於北京月餅的故事。說一賣月餅的,吆喝了一天,一塊月餅也沒賣出去。回家的路上碰上賊人劫道,他本就一肚子不爽,這下更來氣了。抓起一塊月餅就扔過去了,砸到那賊腦袋上,立即鮮血直流。賊摸到月餅,圓溜溜的,不知什麽兵器,就問:“你拿什麽砸我,這麽厲害?”賣月餅的低頭一看,回答說:“哼,算你運氣,我剛才拿了塊‘自來紅’;我要是用‘自來白’,連你腦漿子都砸出來了。”(“自來紅”、“自來白”均為北京傳統月餅品種。“紅”的能砸出血,“白”的就將腦漿子砍出來了。厲害不厲害!)

            我沒想到東北的月餅比北京的還結實,身體還好。那塊月餅我後來是用菜刀切開,泡開水才吃下去。可,這磚,比月餅都不如。得,核桃酥吧!後來,我們建議,將“燒紅磚,煉紅心”,改成:“易碎物品,輕拿輕放。”

            把磚燒出點心的品質,把點心製成磚的硬度,不服還真不行。

            後來又燒了兩窯,粉色略深了點,酥則依舊,就偃旗息鼓了。

比薩斜牆

            比薩應是斜塔,什麽時候變牆了?比薩的塔仍是斜的,沒人動過,牆是在我們這兒斜的。

            盡管磚燒成了“核桃酥”,但蓋磚瓦房的決心和大方向是任何人也阻擋不了的。而且,不是所有燒磚的都能燒出“核桃酥”。磚瓦廠就燒不出來,於是連裏向磚瓦廠買磚來蓋房子。

            北大荒蓋房子是不需要圖紙的,設計就在連長和班長的腦子裏。

            先沿著牆的位置挖半米深,砌上石頭,這就是地基了。再用尺量出每間房的長和寬,就開始砌磚了。砌到一定高度,架房梁,吊頂,房頂先釘一層薄板,上麵鋪油氈紙,油氈紙上再苫上草,擰上屋脊,行了。磚瓦房內都砌的是火牆,不用炕了。知青宿舍就安放上下鋪,和在學校住的宿舍也差不多。

一次,牆砌到有一人多高,不知誰喊了一聲,“天,牆砌歪了!”大家停了下來,都傻眼了,牆往外傾斜有一塊半磚。正在議論著是拆了重砌啊,還是怎麽辦好。連長恰好過來,怎麽回事?班長結結巴巴地匯了報,等著挨批呢。沒想到連長呲都沒呲噠一句,隻說,好辦,好辦。

XXX,你叫台拖拉機來,XXX你找幾塊大板子來,再找幾根粗點的木頭。”在兵團,“連長,連長,半個皇上。”全連一兩百號人,十幾台車,都聽他一人吆喝。不一會兒,全齊了。他指揮著用木板平貼在傾斜的牆上,用木頭支住。拖拉機在另一麵,用大繩把木板拴到拖拉機的掛鉤上。又讓所有的人站到傾斜的這一麵,用木棍頂住木板。連長站在與牆平行的位置上,這邊看看,那邊看看,說:“好,都聽我的指揮,我說推,你們用棍子就給我推。我用手指揮拖拉機,我揮手,你(指駕駛員)就給我往前開。我擺手,你就停。明白沒有?”“注意啊,別玩命推,推大發了,還得再弄回來,他奶奶的!”

“好,準備好了沒有?”“一、二,推!”他一邊喊推,一邊揮手示意拖拉機駕駛員往前拉。我們這幫小子都用棍子小心翼翼地往前頂,別說,這牆真是一點點的移過去了。

“停!”他大吼一聲。

當過兵的連長就是不一樣,隻見他走遠幾步,與牆站在一條線上,伸出一條胳膊,翹起拇指,眯縫著一隻眼,打量著這堵牆,一會又眯縫起另一隻眼,好嘛,三點一線,練射擊,還輪流吊呢。

“還差一點,再來!”他又指揮上了。

“好,好,就是它了!”

後來,我們這幫蓋房子的就都住進這“就是它了”的這棟房。除了連長,沒一個人知道,那堵牆最後是朝裏還是朝外斜。

多年後,我來到悉尼,見到舉世聞名的悉尼歌劇院。多少人誇讚她造型像揚起的風帆,像盛開的睡蓮,像什麽什麽。但她的設計者,瑞士人烏特鬆坦誠靈感來自幾瓣剝開的桔子。大家不管,仍風帆、睡蓮的溢美著。看看今天北京鳥巢、水立方、國家大劇院奇奇怪怪的樣子,我不由得想起那堵砌歪的牆。如果當年就任由它那樣旁逸斜出地砌上去,今天一定也是標誌性建築。

人民,隻有人民,才是創造曆史的真正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