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
文章來源: 婭米2010-02-19 08:53:49

天擦黑的時候,我坐進了小提琴教師家街對麵的一個披薩店裏。小店裏沒什麽顧客,電視裏在播放冬季奧運會的比賽現場。我點了一個特大號披薩,告訴店主我要六點十分帶走,然後心安理得地找了個臨街的窗口坐下。

店裏很暖和,隔著落地窗正好可以看見馬路對麵小提琴教師住的二層小樓。披薩店臨街的三麵大窗被豔綠色的霓虹燈管鑲了一圈,店的招牌用紅色的霓虹燈懸在門邊玻璃窗的左上角。很俗豔的顏色,但是很鮮明。我坐在窗邊,正好一邊看街景一邊三心二意地翻書。兩天前剛落過一場雪,街上積著一窪一窪白天被陽光融化掉的雪水,烏雲厚重,暮色沉沉。

小木耳在她老師家裏拉琴,我等她。突然想起小時候看過的蘇聯電影《鄉村女教師》,裏麵有一個鏡頭,女教師帶著她的學生去考試,孩子在裏麵,她一個人在外麵等。那部電影很打動我,當時年紀小,也未必真的看懂了電影,但是卻留給我一個深刻的印象。也許等我老了,自己的孩子離開家,我就可以去做一些真正有意義的事情,給那些失學的孩子當老師,過一種簡單快樂的生活。

對於眼下這種生活,我是有點厭倦的。有一個周末,家裏來了兩個改行的物理學博士推銷保險。我對這些頑強生活的人並不缺乏敬意,但是就象剛到美國時看到“世界日報”上那些算命按摩的廣告給我的感覺一樣,這些人也讓我聯想到生活中暗淡喪失希望的一麵。我們活著,僅僅就是為了謀生嗎?

我想念過去的生活,確切地說,是我在校園裏度過的那些年的生活。那個時候我沒有錢,沒有車也沒有房子。但是心意高昂,感覺充盈。現在恰好相反,數得出來我所擁有的物質,但是數不出來我失去的心誌。那種枯萎的感覺並不是因為年齡。

因為過年,生活中的某一些場景,書寫中的某一些字,就在一些偶然的時刻浮現出來。它們象是蒙塵的浮雕,一陣風吹來,灰塵落去,無意間使凸起的部分顯露出來,那些凸起的部分就是在流失的歲月中雕刻上去的記憶。

有天晚上我打開一個電話號碼本,上麵是我過去一些老友的電話號碼,很久不聯係,那些號碼的準確性十分可疑。我是去找一個名字的,卻突然看到了我老師的名字。我每年給我的老師寫一封信,後來改成打電話。那些名字喚起我對過去生活的記憶。我把電話撥了過去,然後聽到了老師熟悉的聲音。我已經快20年沒有見過他了,但是他的聲音一點沒變。他告訴我學校的變化,舊的文科樓拆掉了,大禮堂也拆掉了,加蓋了新的學生宿舍樓,過去的校本部變成了研究生院。我在頭腦裏隨著他的描述修改著記憶中的舊景物,放下電話寂寞地想,曾經屬於我的生活,早已不複存在。當年那些理想,或許也都是假的。

但是,我們就甘心於這樣每天不斷重複的日子嗎?小木耳有一天長大,又會有什麽樣的生活?未來的生活裏,她會在音樂裏找到安慰嗎?會想起我們在夜色裏行駛在寂靜的道路上,而我對於她的未來有著不一樣的希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