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星期，我小女兒朋友的媽媽回日本探親之前打電話給我，請我幫忙在她不在家的時候幫她收收信箱裏的郵件。我們住在一個小區，夏天的晚上我總是要出去散步，我說沒問題。

晚飯後，我帶著小女兒一起散步去她的朋友家收信。天氣特別好，晴朗涼爽，好像秋天快到了似的感覺。繞過池塘，池水平靜明亮，倒映著天邊的晚霞和池塘邊一幢一幢的小房子。加拿大野鵝這兩天也飛回來了，又肥又壯碩，成群成群地棲息在草地上和池塘邊。我一邊走一邊提醒蹦蹦跳跳的小姑娘注意路邊的鵝糞。路過一幢房子，草坪修剪得特別漂亮，象一層絨毯一樣，車道又寬又黑，沒有一絲裂縫，房前的花壇也層層疊疊錯落有致。我對小姑娘說，你看，這一家的花壇多漂亮！小女孩看了一眼，評論說，草地也好，一點雜草都沒有。我說，是啊，他們一定很愛自己的家，你看他們前門的顏色多好看！小姑娘表示同意地說，我敢打賭他們的家裏麵也一定特別漂亮！

我們就這樣一路欣賞著沿途的美景，一邊閑聊。這樣的時候，我都覺得特別美好，我希望小女孩長大以後，能記住的都是這樣一些時刻，而不是我一邊炒菜一邊不耐煩地催她練琴寫作業。就像我記住從前跟父母在一起的時光，都是些愉快的時光一樣。

然後，因為說起她在美國出生的日本小朋友，她對我說，“我喜歡這裏，也喜歡中國，所以我也不知道應該住在哪裏好。” 想了一下，又說，“如果你要是讓我永遠搬回中國，我不回去。” 我說，“為什麽呢？你不是喜歡中國嗎？你不是老吵著要跟我回去嗎？” 她頭腦清醒地說，“我們回去度假，還會回來，如果永遠回去，我就見不到我的朋友了。”

我轉頭看看她，穿著一件吊帶小背心，長長的直發在晚風裏飄動著，一雙又大又黑的眼睛像黑葡萄一樣，隻是瘦瘦弱弱的身體還沒開始發育。這樣一個小女孩，什麽時候開始長大開始看重朋友了呢？我說，“朋友哪裏都有，你住過的地方越多，交到的朋友就越多。” 她還小，等她到了她姐姐的年紀，讓她離開自己的朋友就更會象要了她的命一樣。她沒說話，我繼續開導她，“你看我，我到美國時都26歲了，還是交到了很多新朋友。”

小姑娘哈哈笑起來，開始打擊我說，“你才有幾個朋友！你看姐姐的手機上，已經有了97個朋友，你的手機上才50個，差不多一半還是辦公室，學校，銀行，藥房，圖書館，我們的鋼琴老師，姐姐的小提琴老師，…。” 我不得不佩服小姑娘的犀利，我手機上那50個號碼裏，不光是那些不算朋友的名字占據了好多數字，還有一些兩個孩子惡作劇偷偷給我加上去的名字，諸如“山姆- 大紅番薯”，“一隻名叫小貓的狗”。我時常能在我的手機上發現一些莫名其妙的名字和一些虛擬的號碼。

在小孩子的眼裏，成年人是枯燥無趣的，他們又老又累，每天就知道忙忙忙。有一天聽到大女兒跟她的朋友聊天說起什麽，她的朋友說，三十歲就叫老，四十歲以上就是老古董了。我看看兩個小姑娘旺盛的青春，心裏暗笑，當年我們也曾這麽驕傲過，現在看你們，倒是太嫩了點呢！

在孩子的眼裏，成年人可能也是孤獨的，但是孤獨並不是因為朋友的多少。朋友不需要太多，一生能有幾個心心相印，寒冷時想到可以感到溫暖，艱難時想到可以得到鼓勵的就很好了。何況，成年人有更豐富的世界，那就是大自然的世界，書的世界。所以，一定要培養孩子閱讀的習慣，一個人在古今中外流傳下來的經典裏，可以遇見多少美好的靈魂！能夠跨越時間與空間跟那些思想相遇交流，怎麽會孤獨！

小姑娘以為她已經讓我無話可說了，高高興興往前走，我跟著她，心想你總有一天會明白一個成年人需要什麽樣的朋友的。

就讓她先得意著吧。

(2008-8-5 舊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