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橘北枳
文章來源: 婭米2009-06-03 06:00:34

我把一盤五花大綁的粽子放到餐桌上,小木耳問,“這個,是不是為了紀念一個跳水自殺的人?”“那個人叫屈原。”我說。“管他是什麽。”她不在乎地說,沒有興趣再往下問。對於小小木耳,差得就更遠了,這些粽子就是一些好吃的,被竹葉包著的糯米飯,她可以沾著很多很多白糖來吃。

我倒也並不為這個鬱悶。文化是什麽?它就是思想意識飲食男女生活行為的某種特別的地域方式,你不生活在其中,就永遠會有霧裏看花的模糊。

有一次小木耳在廚房的台子上看到一本卡佛的小說,驚喜地問,“你在讀卡佛?”我問,“你也知道卡佛嗎?”她把她英文課上寫的卡佛綜述報告拿給我看,居然厚厚的好幾頁,對卡佛的生平和作品了解得清清楚楚。卡佛的短篇小說集,她也讀過一本。她說,“卡佛是個不錯的作家,但他並不是那種特別傑出的偉大作家。”這個觀點,我也認同。

能跟自己的孩子找到一個共同的話題,我感覺很欣慰。這是因為我們碰巧讀過同一個作家的作品。但是如果我沒有在美國生活過這麽久,我也不會對卡佛有那麽多的認同。根源還在生活和文化的地域特別性。

留學生和新移民生活的彷徨寂寞枯竭,有人不願意承認。雖然地球村的年代已經到來,但是仍然解決不了文化隔膜帶來的焦渴。過去的生活,變成了一長串的回憶和一枚書簽。連接現在的,是一張張機票,一次次短暫的觀感,浮皮潦草的讚美和批評。我有時候會去網上看看北島創辦的雜誌《今天》,北島在散文裏回憶著北京的小胡同,北京的燈光,北京的味道,回憶他的小學,回憶他的中學,回憶他的青春年華。他後來在異國他鄉的經曆,大多變成了一些流水帳,沒有激情也沒有深情,沒有新的思想也沒有新的思考。“廉頗老矣”!在異域寂寞地老矣!“鄉愁如亡國之君/尋找的是永遠的迷失”。(北島 ,《過冬》)

起初我們並不知道,隻是多年多年以後才發現,我們和我們熟悉的生活,原來隔著望斷星空不可企及的距離。我們沒有活水的澆灌,已經轉變成了過去年代的一個活標本。我們變得絮絮叨叨,我們開始回憶過去吃過的東西,我們開始想念那些零亂的街道上掃過的黃昏的風,因為情無所依,我們已經提前衰老。雖然生活無所不在,但是並不是在每一處我們都能與之水乳交融。

有一個周末,陽光大好,我打開通往陽台的玻璃門,鼓動小小木耳出去坐在陽台的太陽椅上享受吹著暖風讀書的樂趣。沒幾分鍾,她推門跳進來。我問,“怎麽進來啦?”她說,“外麵有蜂蜜蟲!”

我大笑起來,南橘北枳,當我變成過去生活的活標本的時候,在我下一代那裏,蜜蜂就變成了一隻蜂蜜蟲。

附北島詩歌一首

過冬

醒來:北方的鬆林——
大地緊迫的鼓聲
樹幹中陽光的烈酒
激蕩黑暗之冰
而心與狼群對喊

風偷走的是風
冬天因大雪的債務
大於它的隱喻
鄉愁如亡國之君
尋找的是永遠的迷失

大海為生者悲亡
星星輪流照亮愛情——
誰是全景證人
引領號角的河流
果園的暴動

聽見了嗎?我的愛人
讓我們手挽手老去
和詞語一起冬眠
重織的時光留下死結
或未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