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洲 | 生命有幸,活著就好
文章來源: 路邊野花不採白不採2021-04-26 10:12:46

有幸生活

文 / 綠洲
 
爺爺離世的時候,大多數物品都處理掉了,留有他生活痕跡的,除了破敗的老屋外,還有屋裏柴火間旁的一些舊書。
 
他念完小學就開始工作了,一做就是五十年。他到過礦洞的深處,也造訪了深山的樹林。從搬動磚塊開始,到自己承接起一些小工程。五十年的經曆,寫滿了體力與艱辛,也落下了一身疾病。
 
和這些體力活格格不入的,便是柴火間的那堆書。
 
據奶奶回憶,在我出生前,她就想要將這些書燒了。“所以我把它們放在了柴火間裏。”奶奶解釋,是爺爺死活不願意她燒毀這些書。也不知道爺爺從前是否看得懂書裏的字。“反正我是一個都看不懂。”奶奶說,“可你爺爺,從玉蘭(音)礦回來後,就一直抱著這堆書不放。”
 
很小的時候,我就隨父母到外地生活,說實話,對爺爺的老屋,是沒有太好的印象。一方麵,老屋實在很破,土砌的牆壁早已坑坑窪窪,屋頂的瓦片也被時間掀走了好幾塊,每逢雨天,還要將木桶放在漏水處,生怕地麵被雨打得濕滑。但不論屋子多麽破,這些書在爺爺的眼裏是非常重要的——我印象最深刻的,莫過於自己希望拿這些書來做紙飛機玩,被爺爺狠狠地教訓了一頓後,他歎了一口氣,語重心長地告訴我:“等你以後長大了,就知道它們的重要性了。”
 
我的確長大了,爺爺也老了,他的眼睛越來越看不清了。回到老家時,他開始喊我給他念書裏的故事。這個時候,我才仔細地開始看這些書架裏的書,封麵已經支離破碎,依稀能看見雜誌的名稱:《收獲》。雖說是個理科生,但好歹對《收獲》還是有所耳聞,他喊我念裏麵的故事,是餘華寫的《活著》,讀著讀著,爺爺的眼淚就掉下來了。
 
“那年在玉蘭(音),有一個愛看書的工友,每天晚上,他都在宿舍裏寫東西。”爺爺開始回憶,“他說有一天,自己要給這個雜誌寫故事,他的故事,可比書裏的精彩。”
 
“可不是麽。”我回答,“生活本來就精彩得多。”
 
“還沒來得及寫完,他就走了。”爺爺長歎,“這些書,是他給我的。《活著》是他最喜歡的故事,他說跟自己很像,以前家裏條件好,不懂得珍惜,家裏條件差了,才開始知道生活的珍貴。”
 
我這才注意到,書裏其實有兩種不同的筆跡,但因為時間久遠,我以為都是同一個人寫的。這麽說來,寫得稍微工整的,想必是爺爺的工友。他在故事旁批注:蒼茫人世,活著為何?筆下歪歪扭扭的,想必是爺爺新增的答案:生命有幸,活著就好。
 
故事讀完,爺爺閉上了眼睛,他告訴我,自己累了,需要休息。這個時候的他,其實身體狀況已經不太行了,但在休息完,他又會叫我到旁邊,給他念《活著》的故事。
 
堅持了大約一年不到,爺爺就離開了我們。奶奶本想將書都燒給爺爺,我阻止了奶奶,我說:“以後還是我到這裏來給他念吧,他喜歡聽我講故事。“
 
但很遺憾,老屋拆掉重建的時候,這些書還是遺失了,那期珍貴的《收獲》,也是我永遠的遺憾。
 
我總能回想起離別之前的爺爺,也許那個時候,他的內心是不希望離開我們的,又或許,他是想起了故事裏的和工友相似的人物。在那個苦難的世界中,他的心靈似乎找到了某種慰藉——而恰處於迷茫時刻的我,仿佛也找到了一種光,自那以後,我會和奶奶聊天的時候,多問問她以前的經曆,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將這些比故事精彩的生活片段給寫下來。

畢竟活著的本身,已經是一件收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