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元女子宿舍:中國真正的底層人民的生活現狀(ZT)
文章來源: 路邊野花不採白不採2015-06-27 15:50:52


這大概是小編最近看到過寫的最觸動我的紀實文學,《2元女子宿舍》,描述了中國真正的底層人民的生活狀況,太真實。無數看過這篇文章的人都說,讀到一半就不忍心,也不敢在看下去。

節選自《中國青年報》 記者:從玉華

戚小光扛著攝像機,原本是要拍一個“很主旋律”的題材,一個有愛心的女人做好事的故事。可是,當跟著這個女人左轉右轉進了一條胡同,順著黑洞洞的樓梯上二樓,推開那扇鐵門,他整個人驚呆了。

人!全是人!20多個女人,像沙丁魚一樣密集地躺在高低床上。


床就像偷工減料的木匠隨意搭成的,高低不平,有的床腿拿磚頭、鐵桶墊著。一個挨著一個的鋪,鋪上一條條打著補丁、抹布一樣分不清底色的床單。外牆上貼著“上門打針”、“見證收款”、“高價收藥”、“招聘”等花花綠綠的廣告,其中一張A4紙寫著:住宿24小時:2元。

  2元,這就是人頭攢動的原因

機器就那麽靜靜地轉著,戚小光突然“心裏洶湧澎湃”,盡管處在同一座城市裏,這卻跟他生活的世界完全不同。

這個吉林省吉林市電視台的記者,對農民工忙碌的場麵一點兒也不陌生。他有時候也會想:夜幕降臨時,他們像螞蟻一樣消失了,消失在哪裏?這一次,他找到了“螞蟻穴”,他決心拍這個“消失的故事”。

這一拍就是5年。搭檔們一個個離開了,隻有他堅持下來。到最後,他都數不清素材到底有多少,“反正一分鍾不歇,電視至少能播上一個月”。紀錄片的名字很簡單,取自這家旅館陽台,蜘蛛網般的電線掩映下,一個不起眼的半米高的廣告牌——女子宿舍。

  “哭!哭當啥用,白扯!”

張燕秒拖拉著3歲大的小芳找到這個半米高的廣告牌時,是14年前一個冬天的上午,母女倆第一次進城的時候。

14年後這個盛夏的午後,她們仍然住在這裏。床還是那張床,連床板上墊的海綿、紙殼子都沒變過,唯一不同的是,45歲的張燕秒兩個月前腿壞了,再爬不了上鋪,小芳已經17歲,不再跟媽媽擠在一起睡,住在另一張床上,也要單花一份錢。

張燕秒第一次坐在這間宿舍時,跟人哭訴自己的丈夫死去,扔下兩個月的女兒,草房土地被占,日子過得“像醃漬的爛白菜”一樣。14年來,幾乎每來一個新人,都會坐床頭哭訴一番,哭訴的理由無外乎離婚、被打、亡夫、子女不孝順……就像一個單項或多項選擇題。可不用多久,就有人敲著床板,不耐煩地嗬斥:“哭!哭當啥用,白扯!”

當這些眼淚順著老婦人皺巴巴的臉、少婦花樣的臉,甚至孩子光滑的臉,滑落時,戚小光從沒有給過特寫,甚至哭得太凶的鏡頭,他會刪掉,因為“眼淚隻是她們生活中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日子稍長些,這些苦命的女人不再說這是“難民營”,說這裏是“常駐大使館”,這裏的女人不是“天使”,就是“大使”。這裏的女人藏龍臥虎,能“上天入地”。上天就是能上工地蓋樓,下地是能“修地球”。

這裏寸土寸金。躺下時,真正屬於她們的空間也就比一個人略大。所有人下地時,屬於她們的空間不及她們的一雙鞋子大。行李壓在各自枕頭下,因為把包寄存在老板娘住的4平方米的小屋,需要一個月支付10元。

這裏隻有一個水龍頭,每天流出吸管般細細的自來水,女人們用它解渴、吃藥、洗頭、衝澡——哪怕在零下30攝氏度的冬天,哪怕喝需要用熱水化開的感冒衝劑。錢是每天算的,老板娘挨個收錢時,有的從餐巾紙裏掏出兩個鋼崩兒,有的解開褲子從內褲的口袋裏掏錢,有的從隨身的礦泉水瓶裏扯出兩張一元的紙票。

沒有人會“闊氣”地拍出一個月的住宿費。她們會像“候鳥”一樣離開,一旦找到提供住處的打工地,她們就會搬家。等工地的活兒結束了,她們又會回到這裏,尋找下一個打工地。這裏就像驛站,像她們生活半徑輻射開去的那個圓心。一年又一年,周而複始。


宿舍樓下就是勞動力廣場。嚴格地說,這不是廣場,而是4條胡同構成的十字路口。這裏距離繁華並不是太遠,具體來說,距離火車站步行5分鍾,距離長途汽車站步行4分鍾,距離吉林市醫院500米。

胡同裏有朝鮮小吃,有賣90元一斤人參的老店,有叫“桃姐”之類的數不清的職業中介。天晴時,胡同裏擺滿了小黑板,有招聘司機專欄、保姆專欄、出國打工專欄。

把鏡頭往後拉,再往後拉,這個亮著4盞燈的60多平方米的女子宿舍,就湮沒在這個上世紀80年代初建成的7層老樓裏,湮沒在這普通的巷道裏,湮沒在這400多萬人口、滿語意思是“鬆花江邊的城池”的吉林市裏。

 

“盡是些笨手笨腳的婦人,太老了!”

相比這個2元一天的居所,打工的老板提供給張燕秒們的住處要“敞亮得多”。到黑龍江種稻子時,她們就住在田旁邊的露天大棚子裏,能看見滿天星星。在鄉下養豬,就自己在豬圈旁壘房子,“要多大有多大”。10月一下雪,女人們能找的工作多是在餐廳刷碗,穿兩雙襪子套大膠鞋,站在到處是汙水的地上不停地刷,那些碗怎麽也刷不完,“一天17元”。

來錢最快的是上建築工地,像男人一樣篩沙子、搗灰、搬磚,一天賺70元。可這活兒,女人大多“吃不消”。

整個漫長的冬天,女子宿舍的女人都盼著雪快些融化,春天來了,地裏就熱騰了。春天,她們可以住到農戶家撿木耳,撿完這家撿那家,“掃蕩整個村莊”。一天幹14個小時,賺上50元。

夏天,她們可以坐票價7.50元的長途汽車,去一個叫烏喇街的地方剪毛蔥。在農戶家裏剪,一毛錢一斤,在地裏剪,一毛二一斤。不消說,女子宿舍同去的6個女人都選擇了多賺這兩分錢。她們要天不亮,走6裏地到田頭。等到黎明來臨時,剪刀的“哢嚓”聲已經在田地回響了。等到三天後,她們的口袋多了近100元錢。

如果手腳夠麻利,掰苞米也是不錯的選擇。一群人一字排開,邊走邊掰。在望不到頭的大平原上,最快的人一天拿70元,最慢的人拿20元。她們最最喜歡的還是在城裏發廣告,一天能賺65元。最暴富的一次,是老板娘帶領大家去水泥廠種樹,一天賺了95元,創了最高紀錄。可再也沒第二次了,人家說:“盡是些笨手笨腳的婦人,太老了!”

戚小光不拍這些宏大的“勞動場麵”,因為這些大家都看得見。他更願意守在那個逼仄的宿舍,等人回來。



人回來了,沒活兒幹,也不打緊,到樓下站著。
勞動力廣場上,人們天然地分出區域來。男人站在馬路的一邊,女人站另一邊,穿著皮鞋、開著小轎車的雇主就穿行在馬路中間,雇主喊一句“焊工、瓦工”,就有一群人圍上去,討價還價,報價低的搶了報價高的單,就會發生拳頭之爭。這是幾乎每天發生的事兒。

冬天,雪花飛舞,找活兒的男男女女把手抄在袖子裏,找工作的牌子懸掛在手小臂處,凍得直跺腳。戚小光就踱在這人群裏,等他把機器從大衣懷裏掏出來時,有人攔著鏡頭喊:“拍什麽拍,電影都是假的,隻有戰爭片是真的。”

張燕秒腿沒疼之前,一直比較搶手,她不用站多久,就能找到活兒幹。她關節粗大,看上去一身蠻力。而她同屋,對角線床上的68歲的宋淑文,就遠沒有這麽幸運了。她站在馬路旁兩個多月了,沒有一個雇主跟她搭話,“她太老了”。



盡管出門前,她穿上了帶花邊的幹淨褲子,還用撿來的鉛筆畫了眉,用撿來的雪花膏,把臉塗得白白的,她跟人家說她隻有“59歲”。
她有個秘密,連同住了十年的張燕秒也沒告訴。一個月來,她的左眼疼得厲害,最初眯一晚還能好些,現在針紮一樣疼,幾乎什麽都看不見了,她滴了快10瓶眼藥水了,也沒見好。

“現在盼一天黑一天,眼前越來越黑了!”她歎著氣,分不清眼裏淌下的是淚水,還是藥水。因為一隻眼,她的雪花膏塗不勻,左臉黑一塊白一塊,她給空礦泉水瓶灌水時,對不準口兒,灑了一地。她不敢告訴任何人眼睛的事兒,她怕消息傳到樓下的市場裏,就“再也找不到工作了”。

這些打工者私底下的生活,正是戚小光想要的東西。但宋淑文始終躲著他的鏡頭,她拒絕“照相”,她說:“出來打工10年了,人都以為我發了大財,見笑呀!”

“我要走得遠遠的,再也不回這裏,我恨這裏”

鏡頭裏一閃而過的,多半是那些皮膚皺巴巴、嘴角耷拉的中老年婦人的臉,唯獨當轉向皮膚緊繃、眉目清秀的小芳時,鏡頭停留了兩秒,整個畫麵一下子生動、鮮活起來。

17歲的小芳,童年、青春期、少女時代幾乎都跟這宿舍脫不了幹係。14年裏,她間或離開過女子宿舍。媽媽打工到哪裏,她的家就在哪裏,住過農戶家、住過橋洞、住過火車站。

7歲那年,她被送到了鄉下的小姨家讀書,可二年級上學期一結束,因為家裏沒錢,她就被迫退學了。她的學曆是“1.5”年級,盡管她很喜歡學校,她還記得班主任是個紮著馬尾辮、愛穿米色西服、很有氣質的女老師。



最近,她離開了女子宿舍,走時,她跟媽媽說:“我要走得遠遠的,再也不回這裏,我恨這裏。”
可她走得一點兒也不遠,她打工的餐廳距離這個宿舍不過七八分鍾的車程。她喜歡那家提供住處的餐廳,盡管床隻是餐廳的幾把椅子拚湊起來的,可那裏能上網,能看電視,能聽客人談“世界杯”,她喜歡那裏“飄著油煙味的自由的空氣”。

這些,戚小光的鏡頭是捕捉不到的,而戚小光也沒打算用任何旁白去解釋,他隻打算靜靜地用鏡頭“打量”這個孩子。鏡頭裏,她總是把媽媽甩後頭老遠,跟媽媽吵架,一副厭惡女子宿舍、不喜歡媽媽的樣子。媽媽說,小芳長大了,心野了,巴不得走得越遠越好,“一心隻想賺大錢”。

這個13歲就開始打工的姑娘,認為“自由價更高”。隻要打工的地方能“提供住處”,她寧可工錢少點兒。她一心想離開女子宿舍,她說這裏的人都為下頓飯活著,她們眼裏隻有“錢!錢!錢!”。她討厭勞動力廣場,她說這裏的男人都是“臭男人”。

在這條街裏,她處處顯出些許優越性。這張少女的臉隻需在樓下的勞動力廣場晃晃,不出10分鍾,就能找到活兒。當然,湊上來的很多中年男人,不懷好意,介紹亂七八糟的工作。她也確實上過當。

晚上,有小芳的女子宿舍也多是熱鬧的。旁邊的男子宿舍不斷有人過來跟她嘮嗑,請她吃飯,給她買“五六塊一斤的超大號蘋果”,誇她“有著地球引力般的吸引力”。甚至一個36歲的中年男人,求愛不得,寫下血書:芳芳:你好,多保重!21點09分。

當鏡頭裏,血淋淋的血書在上鋪展開,小芳從上鋪跳下來,快速消失掉時,整個畫麵一下子快“窒息了”。

小芳從來就不認為自己屬於這裏。天一亮,她就出門,她一分鍾也不願在宿舍多待,哪怕外麵飄著鵝毛大雪,她踩著雪在空曠的街上遊蕩。她去過附近幾乎所有的網吧,她玩飛車遊戲,飆車時緊張得哇哇大叫,上QQ,認識了幾個“很遠很遠的朋友”。她像畫畫一樣,學會了寫26個英文字母。

在她眼裏,網上的世界,比女子宿舍的世界大多了,純潔多了。但她不敢玩太多網上遊戲,“那會讓自己在現實裏活不下去”。她迷上了神話題材的電影,人瞬間能成為“富人”,能獲得很多種“武器”,能有無窮大的“力量”。她不相信灰姑娘,不相信一見鍾情,她討厭看韓國偶像劇,“太假太假了”。她愛玩網上一種結婚術的遊戲,新人在一個叫巴島的地方度蜜月,那裏四麵環海,開滿桃花,“美極了”。

她伸出塗著綠色指甲油的食指和中指,做V狀,比畫著兩個方向,“知道嗎,我跟媽媽是兩種人,我們走的是兩種路,她屬於那個宿舍,我不是!”可瞬間,這個幻想著穿婚紗的姑娘就又墮入冰冷的現實。她餓了,她必須回到女子宿舍,跟媽媽一起吃飯。

“沒辦法,不留她,她就隻能睡馬路”

在女子宿舍裏,老板娘“孫二娘”是個舉足輕重的大人物。盡管她摳門得厲害,為了省電,她8點半就嚷著熄宿舍燈。她的口頭禪是:“拿錢來!”手機充電一次五毛,洗衣機轉一次兩塊。冬天樓下市場上的人凍得受不了,來屋子暖和一會兒,她伸手要“一元錢”。她像守財奴一樣,四處撿舊衣服,鞋子,堆在自己的小屋,隔上一段時間,在宿舍開一次展銷會,三塊五塊賣給住客……

可很多人還是喜歡這個離了婚的潑辣女人,她常帶領女人們一起打當日的短工,幹活兒時,她把力氣最弱的女人安排在自己旁邊,照應著,回到宿舍坐床頭給大夥兒分錢。女人們常常為爭水、搶馬桶、丟了鏡子這類小事爭吵不休,老板娘就像“太平洋警察”一樣,主持公道,平衡中間的關係。她的目的是“讓所有的住客留下來”。

這段時間,上麵查身份證很嚴,屋裏的一個精神病人沒有身份證,被老板娘趕了出去,第二天,看她睡在馬路邊,老板娘又把她“撿回來”。“沒辦法,不留她,她就隻能睡馬路。”老板娘說。

老板娘看得很清楚,這個宿舍的絕大部分女人是沒有出路的,她們被親人拋棄、無房無地、年老色衰、沒有技能、沒有社會保障,有的出現精神問題,她們僅剩的是,日漸稀薄的力氣。

她早就想好了這些走不出去的老女人最後的路:給救助站打電話,給110打電話。可14年來,許多人根本等不到老板娘打電話。一個又病又老的婦人,從宿舍下樓,坐在勞動力廣場的馬路牙子上,等活兒幹,等著等著就歪下去,死了。老板娘讓警察帶走了她。她的床鋪,連床單都沒有換,很快又住進了新客人。



5
年間,有幾個老弱病殘的女人出現在戚小光的鏡頭裏,可一兩次後,再也沒出現過。戚小光找了很久,等了很久,再也找不到了,“也許她們有人不在了。”戚小光聲調悠長地說。

眼睛越來越差的宋淑文也想過死。她甚至想好了要買很多很多的安眠藥,跟老板娘告別後,到外麵找一個角落“永遠地睡去”。可就在她坐在樓下馬路邊等活兒等不到,這個想法越來越強烈時,一個路過的年輕小夥遞給她兩個菜包子,她一下子覺得“天都亮了,要好好活下去”!

晚上,女人們也會在宿舍唱歌,唱《小荷包》、《十五的月亮》,唱過時很久的老歌,有人會像《二人轉》裏一樣轉手絹,在狹小的過道跳交際舞。她們為“毛澤東時代到底好不好”的話題爭論一個晚上。

她們自嘲“腳下的布鞋,與開奧迪的雇主穿的布鞋一樣,養腳”。她們希望“像趙本山一樣,嘮嘮嗑也能賺錢”。她們也說女人間的私房話,宿舍有姐弟戀,大家會笑她“武則天,老有魅力了”。拍著拍著,女人們在笑,鏡頭後的戚小光卻鼻子發酸,他覺得,這群“我們認為沒有希望的女人”,堅強地活著,“太了不起了”。

讓他最動容的事情之一,是住在宿舍裏的女人們“顯擺”的樣子。有人對吃的挑三揀四,嫌棄這個不好吃、那個不好吃;有人把300元錢買的手機說成值1000元;有人打工回來散一圈煙,裝著很大方,或者不停地打電話、接電話,很忙碌的樣子。

“這是她們捍衛尊嚴的表現。”戚小光說,“就像你我一樣。”

“紀錄片他媽的真殘酷”

宿舍裏還住著兩位不用付房費的成員——一隻被稱作“企鵝”的鴨子,一隻愛吃火腿腸叫“笑眯眯”的黑貓。在這個沒有電視、沒有收音機的世界,它們成了住戶們的精神支柱。鴨子的主人穿3元錢一件的衣服,卻花10多元錢買了一個包,把鴨子裝在裏麵。一天中,她最幸福的時光是,她吃一口柿子,鴨子吃一口。有人來串門,說“燉了鴨子吧”。這個女人大聲說:“還是先把我燉了!”

不過,戚小光的鏡頭裏很少有這樣的“花絮”畫麵。他的鏡頭似乎總是在等待更殘酷、更真實的東西出現。

終於有一天,他正在拍攝,屋裏的兩個女人打起來了,越打越厲害,等他過去阻攔時,已經來不及:一個人突然拿出刀刺中了另一個人的腹部,瞬間血流如注。他把女人抱起來,跟老板娘一起把她送往醫院,這個受害者最後脾摘除。他留下了3000元的醫藥費。



那一夜,他身心疲憊,內心充滿了自責,慚愧,“如果我不為了鏡頭,早點跳出來,也許那女人不會挨上那一刀”,他跟做紀錄片的同行朋友抱怨:“紀錄片真他媽的殘酷,我他媽的廢了!”

鏡頭捕捉了這場流血事件,可有些事件,“不流血卻比流血更痛”,這不全是鏡頭能捕捉的。

宿舍住著一些無事可做的女人,她們從不打工,她們對著過道裏拿透明膠粘著的一麵大大的破鏡子,濃妝豔抹,她們隻想在樓下熙熙攘攘人群裏,找個有錢的“飯票”男人,嫁掉。

這個狹小的宿舍充滿競爭,年輕女人給年老女人的“男朋友”一塊西瓜,年老者就會認為年輕人要搶走她的“老頭”,一通大罵。有的年老女人幾個月沒吃一口菜了,卻舍得去溫州人開的美容院,花50元文兩道黑黑的彎月眉。

他們眼裏,這裏沒有愛情,“柴米夫妻,沒柴沒米怎麽做夫妻。”末了,他們會住到陽台那個每天7元的“夫妻間”。說到底,“夫妻間”就是一個布簾子隔開的雙人床,床上有封麵起卷兒的《上海的愛情魔方》、《一隻老鼠的艱苦奮鬥史》,和幾本武俠小說。

打開戚小光的錄影帶,就能看到一個男人對著鏡頭說:“女人,在我眼裏,就是一身肉!”

  “喔!那多像我的母親、姐妹、外婆、姨媽!”

張燕秒還記得自己第一次麵對戚小光的機器,抱著腦袋四處逃的樣子。後來,她一邊手撕燒雞,拿啤酒瓶子喝酒,一邊對著鏡頭流淚,說自己的新年心願。
 



老板娘也常說自己的心願。她希望戚小光資助她,改造這個宿舍,把所有的床、褥子都換掉,牆要刷上那種淡淡的蘋果綠,地上鋪上光滑的瓷磚,養上幾盆花——像真正的“女人的宿舍”。

她抱怨生意遠不如以前了。1996年,這個靠擺煙攤討生計的離婚女人在勞動力廣場開了第一家旅館,第一晚隻來了2個人,第二晚上6個,第三晚上10個。10天後,生意出奇地好。人多到拿啤酒箱子擱床板睡,起夜上個廁所回來都沒地方了。那時農村苦,出來打工的人多,胡同裏全是找工作的人,“苞米兩毛一斤,豬肉2元多一斤,賤得厲害!”

最近幾年,農村好過些了,打工的少些了。附近一下子又開了20多家旅館,一樓好門麵的都改造成了“時尚旅館”,帶電視機的一天30元,帶電腦的40元。這讓她“腹背受敵”。

起初,看著戚小光的機器總在她宿舍晃來晃去,她也抱怨“整這玩意兒幹啥,不如給大夥兒找活兒幹”,時間久了,她和張燕秒一樣,對著鏡頭,就像對著老友的眼睛。她們坐在床頭,說自己活得多麽“不得意”、多麽“埋汰”,給女兒的嫁妝隻能是“充充話費”。新年那天,還有人在鏡頭裏說了“新年快樂”!

5年來,戚小光在這個片子裏越陷越深。冬天零下30攝氏度,為了拍她們出門打工前忙碌的場麵,他把5斤重的機器揣在大衣裏,5點鍾坐最早一班公交車,穿過鬆花江來宿舍拍片。這些女人對著鏡頭伸懶腰,打哈欠,穿衣服,解褲帶看錢,刷牙,塗口紅……

他請這裏的人吃飯,給小芳生活費,幫她找工作,希望她走出這個宿舍;他給生病的人買藥、看病;兒子高考出成績的那天,他還在女子宿舍忙活……有一年的年三十,他給老板娘錢,讓她做一大桌子菜給大家過年。盡管他很清楚,他“幹預”了鏡頭,這是拍紀錄片的禁忌,但他沒辦法隻拍她們吃饅頭就鹹菜的場麵:“那畫麵太殘酷了。”

隨著戚小光的紀錄片素材越拍越多,女子宿舍也在慢慢變化。前年,老板娘在女子宿舍旁邊租房子,又開了家“男子宿舍”,4元一天。女子宿舍的價格,則提到每天3元。

如今,老板娘決心用一生所有的積蓄把宿舍買下來,“要把宿舍開到自己80歲”。旁人說,這個精明的商人賭的不是房價,而是賭這群人不管怎樣,也走不出這裏。

幾乎每個人離開這裏時,都信誓旦旦地說“再也不回這個‘豬圈’了”,可不用多久,她們中的絕大多數人又會回到這裏。甚至有人出嫁了,跟丈夫吵了架,還會再回這個“娘家”住幾晚。

如今,戚小光正在進行紀錄片的後期製作,他早早想好了“尾聲”,那是“一個讓人放心的交待”,而不是“徹頭徹尾的悲劇”。他要把這個片子“獻給中國的農民工”,他希望片子在工地的腳手架前、工棚裏,坐滿農民工的露天電影院裏放映,他希望每個看到片子裏的人,產生共鳴:“喔!那多像我的母親、姐妹、外婆、姨媽!”

“我一定會躲在銀幕邊,大聲地笑,這比得什麽獎都欣慰!”說這些時,戚小光笑出了聲。

@Guojccc_:當有些人還在為遊戲打輸了而煩惱時,另一些人卻還在為下一頓飯而發愁。

@hangyo1991:有的人生來在黑暗,跌跌撞撞,幾十年如一日,沒有上升通道,毫無自我意識得活著。紀錄片有時候比任何杜撰出來的悲劇都要殘忍

@瓜瓜小皮:大學都是坐票普快二十多小時,工作後出差改成了動車,差別太大,還想過是不是大家生活變好了。直到去年,又坐了次普快才體會到,不是大家變了,而是社會在自然分層。  

@林安妮AnnESu:所以要感恩爸媽給我努力創造的好生活,所以要記住在這座大城市裏有人在很辛苦地活著,縱然條件如此惡劣,他們仍比拿著空碗乞討的人更值得尊敬。

@旅者姓淩:世界上最大的監獄,分成高中低不同的監區,裏麵關押著世界上六分之一的人。

@兩邊不著:有說現在社會,隻有肯吃苦,肯出力怎麽也能掙2K多元,生活不會差。文中的人物不能吃苦嗎?吝嗇力氣嗎?,不想過得好些嗎?但仍不能改變自己的生活狀態。悲慘世界,蟹工船,野麥嶺,包身工,文藝作品中底層的悲慘生活,延續到特色社會主義的中國今天的現實生活中。

@愛戈:看得超級難過,處於同一片藍天下還有這樣艱難又堅強的生活,教我們如何還能不努力。

@F曉琳:不知道說什麽好,隻想到那句詩“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拍攝的記者也讓人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