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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工作特別忙，連續幾天淩晨兩三點回家，早上六七點公司的車就在家門口等了。其中一項工作是為AT&T發債券。為了支付股息以及維護公司的基礎設施，AT&T每兩三個月就要發一次中短期債券，我們稱作MTN（medium-term notes）。這是一種美國企業常用的貨架式發行（shelf offering）。也就是公司事先向美國證監會報告我們將要發行總額多少多少的公司債，但並不一次全部發行全額，而是把定額好像放在貨架上，隨時可以做一次takedown。這種發行方式的好處一是手續比一次性發行簡便快速得多，二是公司可以根據自身的需要以及市場行情隨時決定發行多少，支付多少利息。AT&T是shelf takedown的老油條，趁著市場利率屢創新低，趕緊加發公司債，用低息新債償還高息舊債。
我的同事Rick負責交割前的工作，我負責交割日和交割後的工作。在交割日前一天我們進行工作交接，把擺滿會議室一桌子的交割文件過一遍。一邊繞著桌子轉，我問Rick：假如你是一個投資人，你會買AT&T的債券嗎？Rick笑著搖頭說：我不會買，傻瓜才會買吧。
這次AT&T共發行三種不同期的債券。三年期的利息是0.875%，五年期的利息1.6%，十年期的利息3%。如此低息的債券對我們這些圈內人來說都是前所未聞，在從前恐怕隻能是愚人節時嘲弄投資人的笑料。而現在AT&T根本就不愁推銷不出去，本次發行總額美元三十億。
公司債券的利息隻比相對安全的美國政府債券高一點點。如果把通膨因素考慮進去，無論三年五年還是十年，投資人都沒得賺。且不說利息的三分之一還要拿去交稅，而政府債券則有這樣或那樣的免稅優惠。
與此同時，AT&T的股票卻有高達5.8%的分紅。如果買一股目前30美元左右的AT&T股票，一年後可以領到1.76美元的紅利。而如果買三年期的AT&T債券，想要得到同樣的報酬，需要付出七倍的資本。
這就是為什麽美國股市如今很火的原因了。市場上有很多熱錢沒有出路，房市低迷，利息又薄到見骨，大家隻好買股票。反而如今在中國，十天期的理財儲蓄存款的利息簡直比三十年期的美國聯邦債券還高。這也是為何中國股市萎靡不振的一個原因。
理論上來講，買AT&T的債券比買AT&T的股票安全。如果萬一AT&T倒閉，債券的持有人可以啃些剩下的骨頭，而股票的持有人隻能喝點剩湯。但是實際上到那時很可能泥石俱下，甭說債券或股票的持有人了，就連大銀行、美國政府也連剩湯都可能喝不到。所以從經濟效益的角度來講，考慮到通膨、收益以及股票潛力的因素，買AT&T的債券與買AT&T的股票誰更安全就很難說了。
問題是，為什麽對投資人毫無利潤可言AT&T債券不愁找不到買主？這都是因為所謂投資多樣化的迷思。說穿了，是投資多樣化的謊言。華爾街為了多賺錢，設計出各式各樣的金融產品、各型各色的投資組合、各門各類的共同基金，然後打著diversification的旗號，根據投資人的經濟條件、年齡、投資目標等等編造出所謂量身定做的portfolio：你的投資組合裏要有多少多少百分比的股票、多少多少百分比的債券、多少多少百分比的CD。要賣債券嗎？OK。我們有很多債券基金供您選擇。您看我們這一個基金是大企業風險低的債券組合，您看其中有AT&T，還有誰誰誰、誰誰誰。您過去買這個基金沒賺到錢嗎？別擔心，我們再幫您挑一個別的基金。如此這般，投資大眾都被作著“任憑風吹浪打安全投資致富”的美夢。
投資人最關心的是如何最有效率地使用自己的資本。而基金經理們所最關心的是如何留住客戶，工作重點是把客戶的損失盡量降低，不要把他們全都嚇跑。理論底線不外乎有三：一是任何投資都會有風險；二是我們有眾多的基金供您選擇，沒選對算您倒黴；三是如果大股市不好我們也沒轍。
前幾年LP在券商的慫恿下一種世界股市基金，據稱是天底下最diversified的基金，因為包括了世界上各國的股市指數。二十多美元時買了幾百股，跌到十來塊時又被買了幾百股。好消息挪不動它，但是哪一個歐洲國家出了點事，它就往下沉一點。日複一日地不見天日。
我們的一個朋友多年來一直讓摩根史丹利管理股票賬戶，從不見起色。有一天她把賬戶的年終報告拿來讓我幫她看一下。那報告洋洋幾十頁，去年一整年的蠅頭小利還不夠交管理費的。賬戶裏的基金可是不少，其中有好幾個是房地產基金。連對金融市場一無所知的人恐怕都知道這年頭不是投資房地產的好時候，這比買AT&T的債券還愚蠢。與其說賬戶管理人平庸無能，倒不如說是麻木不仁。我對她說：退出來吧，我給你列一個值得關注的股票的單子，先耐心觀察一段時間，然後自己慢慢進來。自己的血汗錢就像自己身上的肉，讓別人隨便去割，疼痛隻有自己知道。
我一向對根據所謂客戶不同的投資目的設計出來的不同的投資策略嗤之以鼻，都是用來騙錢的。哪有那麽多投資策略？策略隻有一個，就是資本效率最大化。哪有那麽多的投資目的？投資的目的隻有一個，就是賺錢。賺錢的目的也隻有一個，就是花錢。至於怎麽花錢，那時每個人自己的事，與如何投資無關。
投資盈利才能真正稱得上投資，賺錢是硬道理。隻有賺到錢，才能有對風險的承受力。如果一個子兒也掙不到，整天談什麽風險控製有神馬屁用？
實際上，投資再多樣化，分散化，風險照樣存在，反而可能因為賺不到錢而風險更大。熊市來了，你真的無處可藏身。你即便是完全不碰股票，現款藏在床墊下，然後躲在家裏，等下次金融風暴來了，你照樣跑不掉。
從前大家以為政府債券很安全，但如今看到中國政府手握大把美國聯邦債券如坐針氈的樣子，以及很多基金因投資歐洲主權債券而倒閉的慘狀，你就會改變看法了。我們也常幫助一些外國政府機構發行債券。主權債券的上市說明書被稱作“Schedule B Prospectus”。Schedule B上市說明書與一般企業發行人的上市說明書有一個最大的不同之處。一般的上市說明書有一個重要的章節，就是“風險因素”，往往是洋洋數十頁，巨細不疏。美國證監會也對這一章節特別挑剔。這就是醜話說在前頭，然後投資人you are on your own。而Schedule B上市說明書是沒有“風險因素”這一章節的。讓我說說我們國家的風險？這不是有損國格嗎？因此我們國家有神馬風險我們是不談的，投資人你們自己瞧著辦。但是不談風險不等於沒有風險，投資人冷暖自知。
祝大家生財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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