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縣城 開篇 一九七七年四月十五日,一個在黃曆上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日子。 那一天風和日麗,萬裏無雲,天空藍如靜瓷,整個南中國全部裸露在清漫的陽光之下。。 下午三點半鍾,天空中出現了一道白氣凝結而成的氣柱,斜斜在空中劃了一道奇長無比的傷疤。白虹貫空?可那並不是虹,而是略顯怪異的氣柱。地上的人們有些已經注意到了頭頂的天象,紛紛抬頭望去,旋即便有自詡見多識廣的家夥嚷道:“看什麽看?不就是噴氣飛機嘛。” 地麵上的人們看不到白色氣柱的源頭。所以並不知道天空中的那道氣柱有多長,發端竟是在千裏之外的海峽那邊。 在氣柱生成後的半個小時裏,台北的街頭,忽然一陣狂風大作,樹葉打著滾拋棄了枝頭,雨點嘩嘩地落了下來,摩托車在滑滑的地麵上艱澀前行。 這一年的這一月,島內開始實平均地權條例施行細則,做地產的,當地主的各有憂喜。 市外陽明山上茅草齊齊倒向北麵,草尖如劍,殺氣十足。山間溫泉也似乎受到某種力量的吸引,溫度竟在慢慢升高,有一個半禿著頭,微微發福的中年人大叫一聲,趕緊從溫泉裏跑了出來。幸虧此時泡溫泉的人少,不過看著泉中氣泡急劇破水而出的景象,一旁的管理員眼睛都看直了。 白色氣柱在中國的上空劃過,而下麵的異象卻是隔了段時間才會顯現。於是,沿著那道詭秘的軌跡,由台北、福州、南平、南昌、九江、武漢一線………暴雨大作,雷電鳴閃。 海峽中那泓碧水開始漸漸不安分起來,浪頭平空而起,直打得漁船搖晃不停,隻是沒有人注意到海水中有一個偷渡客正抱著木箱子吃力的浮沉著。 陳叔平是九江二中的數學老師,屬於剛剛被乎反的那一拔人。這時候他正帶著學生在義務勞動,聽著喇叭裏傳來的”華主席……”,想著上個月人民日報和紅旗上麵連篇累櫝的兩個凡是,這位普通的老師不由笑了起來。他站在江堤上看著頭頂的異相,厚厚的眼鏡片反射著他不得其解的眼神,忽然一滴雨悄悄落了下來,落在了他的眉心上。 …… 氣象專家肯定會瞠目結舌,想不明白天空上這道雲柱是如何遽然而至。 好在雲柱漸漸地碧落空中慢慢消散,地麵上的萬事萬物也漸漸回複如常。 而當白色雲柱最終散去的那一瞬,地處鄂西山區的一座小城外,發生了一次爆炸。 爆炸現場是一個大坑,坑深三米,寬三米,坑裏沒有發現任何東西,隻有底下露出來了一大片被灼成黑焦色的花崗岩。事後趕來的人武部幹事,圍著坑轉了三圈,然後向上級匯報結論是:球狀閃電,引爆了漁民炸魚用的雷管。 於是當地又開展了轟轟烈烈地一次禁止危險捕魚教育活動,各式雷管炸藥被搜出不少,在城關縣中的操場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而沒人注意到,在那個坑外兩百米的地方,有一個拾荒的老頭兒,此時正一邊用黑糊糊的破鍋熬著清粥,一邊滿臉慈愛看著又臭又髒的床上。 床上躺著一個嬰兒,麵色紅潤,眼珠子骨溜溜地轉著,看著清淨無塵,可愛無比。
第二章 易天行事 一九九四年的初夏,省西小城高陽縣被無休無止的暑氣烘烤著,這一年,讀高三的易天行已經十七歲了,一米七零的個頭,平平實實的一張臉,不胖不瘦,毫無疑問屬於往人堆裏一丟,連泡都不會冒一個出來的普通人。 不過他在就讀的縣中勉強算是個名人。這名出的比較奇特,屬於異類之名,誰叫他和世上絕大多數孩子的生活相差太遠了呢?他無父無母,卻也算不得孤兒,是被城西頭那個拾破爛的老頭兒養大的。 打小的時候易天行便開始跟著自己喊爺爺的老頭兒在四處的垃圾堆裏刨東西來賣,他一直把這叫做刨食兒,也對,就是從垃圾裏刨些可以換成食物的東西。 直到很多年以後,城關一帶的人們還記得八十年代早期,有一個長的機靈可愛的小孩,身上卻滿是汙穢,更會記得這個小孩剛學會爬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在地上給自己的爺爺揀煙頭了。 小孩會走了之後,除了在垃圾山上刨食兒之外,又開始到西街菜場那塊天天蹲著,小小的身子,雙手籠在袖子裏麵,看著很是好玩。他不是去看有什麽好吃的,他是去揀桔子皮,鄂西的這座小山城盛產桔子。 小家夥用那雙小小的手掌,在汙泥滿地的菜場裏麵拾著別人剝下來的桔子皮,然後兜在懷裏,顛顛跑著回家,放在自己的小床上,等大太陽的時候,再拿出來哂,哂幹了的桔皮可以賣一角二分錢一斤。小家夥攢著錢,然後在菜場裏給自己的爺爺買了一袋煙葉子。 當小家夥緊張兮兮地從懷裏掏出一大把角票遞給煙販子時,市場裏的所有人都笑了起來,誇讚他孝順。 他那時候不懂孝順是什麽意思,他隻想讓自己最親最親的爺爺不用每天揀煙頭,他想讓自己最親最親的爺爺可以像河邊那些閑嘮的老太爺一樣,可以拔著煙鬥。 他喜歡煙鬥上麵飄出來的青青的煙。 旁人讚他孝順,也不過就是讚歎兩聲。爺孫倆的生活也沒辦法好起來,每天還是要到各處的垃圾堆裏麵去刨,每晚還是要回那個破破爛爛的小黑屋,嗅著屋裏的臭氣沉沉睡去。 這樣的生活一直維持到小家夥六歲的時候。 爺爺有一天睡了卻再也沒有起來。 小家夥哇哇地哭了幾天,居委會的人把老頭拖到後山埋了,然後一大堆人在居委會那棟小房子裏圍著這個黑炭頭似的小家夥發愣,“以後這孩子怎麽辦?” “該上學了吧?”居委會主任的男人是縣裏小學的老師。 旁邊有人說道:“誰出錢呢?” “義務教育嘛,學校也可以免一部分的。” “那誰來養他?” 全屋的人一下子靜了下來。 小家夥愣愣地看著屋裏的大人們,慢慢地看了一圈,然後一字一句用稚嫩的童聲說道:“我自己能養活自己。” 屋內一哄,幾番爭執之後,也隻好如此。 居委會主任的男人又皺起了眉頭,“要上學是要戶口的,老頭估計還沒給這個孩子上戶口。” 於是在上學之前,小家夥被大人們領著去上了戶口。派出所的片警是個年青人,剛從警察中專畢業,臉上稚氣未脫,他一臉為難對眾人說:“這又沒個出生證明什麽的,怎麽上?” 居委會主任是天生的大媽性格,直著嗓子吼道:“從小看著這小家夥長大的,難道還要算外來人口?” 國人雖然怕事,但有個規矩是隻要有人打頭,正義感便開始泛濫,於是派出所裏開始響起一大片嘰嘰喳喳的聲討之聲,當然,群雌粥粥爾。 那個小警察姓李,也是本地的警察,公仆嘛,大眾的仆人。更何況起哄的人群裏麵有個中年婦女正狠狠地瞪著他,他還敢說什麽? 那中年婦女是他媽。 於是小家夥第一次有了證明自己身份的小本子,李姓小警察一邊用著不大規整的楷體字填著表格,一麵問道:“姓名?” “……”小家夥一臉惘然,愣了半天後回答道:“我爺叫我天幸,說是天幸我活下來了。” 居委會大媽的男人,噢,這稱呼太過繁瑣,那位鄒老師此時趕緊出來發揮能力了,“不行不行,這名兒太俗,天幸上問於天,不符合精神文明建設的要求,這樣吧,取名天行,人力勝天行於天,大妙……”他自顧自地搖頭晃腦,眾人也不在意,畢竟這些人裏也就數這位語文老師墨水吃的最多,嘴唇兒最黑了。 李警察又愣了愣:“那姓什麽?” 大家也愣了,沒人知道剛死幾天的那個拾破爛的老頭姓什麽。 “姓易。”一直低著頭的小家夥這時候終於開了口,聲音像蚊子一樣。 “噢。”李警察幾筆把表格填完,然後遞給小家夥,說道:“你看看有什麽問題沒有。” 小家夥瞄了一眼,然後有些怯怯地說道:“我不識字。”李警察恍然大悟,便把表格收了回去,卻沒留意到小家夥嘴裏輕輕咕噥著什麽:“就認識個一字亞,所以想姓一,怎麽寫成了那麽難的一個字呢?” 這一年是易天行來到這個世間的第六個年頭。在這一年裏,他失去了自己最親最親的人,也平生第一次擁有了自己的姓名,最重要的是,他開始上學了。 和世界上別的孩子一樣,易天行先上小學,然後上中學,然後上高中。和世界上別的孩子不一樣,別的孩子上學便是上學,成天操心的隻是街邊兩分錢一根的冰棍或是五塊錢一坨的冰磚,要不便是搶乓乒球台,摔紙片。而易天行要操心地是在街邊拾別人吃剩的冰棍棒,揀別人不要的紙片………每天放學之後,他要去垃圾堆裏刨東西,然後才能回到自己安身的黑黑小屋裏熬一鍋菜吃。 菜葉是在菜場上揀的邊角,油是菜場上肉販有時施舍的膘肥熬的,水是在街坊鄰居門外的水龍頭那兒接的,不過那家鄰居很有時間觀念,每天晚上七點鍾就會準時把水龍頭給下了。於是易天行有時候揀破爛回來晚了,便隻好忍痛不用水煮,而是小心翼翼地扔幾顆油渣,就著頭天的剩飯,然吃頓香香的。 不過這種奢侈的生活讓他過的很心痛。 說來奇怪,就這樣吃著,他的個子還是和別的人一樣漸漸長了起來,壯了起來。 至於學校那裏?從計劃生育開始後,哪家的孩子不是父母手裏的一塊怕化怕摔的寶貝?又有誰會和一個衣服怎麽洗也還是滲著臭味的窮小子玩? 於是易天行在學校裏的生活除了每天放學後好好清掃一次垃圾桶以外,便隻有看書。可這看書也有些問題,他總覺得一本書看一遍似乎用不了太長時間,語文,數學,習題冊……似乎用不了幾天就看完了。 看完了就記住了。 他並不知道有這種本事的人在世界上被叫作天才。 於是當他看見別的同學坐在桌旁認真看著書,總覺得自己學習上是哪兒出了問題,於是感到萬分慚愧。 三年級以後開始考語文,以前顯得稀鬆平常的雙百分,現在對於絕大多數學生來說,便得遙不可及。於是易天行的天才便不可抑止地顯現了出來,雖然他當時的作文仍然脫不了:啊,祖國之類的廢話。可連續四次雙百分終於驚動了校領導。 於是他開始常常在課堂上成為很無辜地被老師點名朗誦的優秀學生,開始在學校的少先隊大會上作報告。好在他的生世過於特殊,而且小小的臉蛋兒上總是掛著一副避人的神情,不然他極有可能成為高陽城關小學曆史上最特殊的一位大隊長。 隻是他的臭氣依舊,他的貧窮依舊,他的孤僻依舊。自然他也就依舊和同學們玩不到一塊兒去,而當他左袖的杠杠像火箭一樣迅速地連多兩杠後,全校的孩子們看他的眼光便開始顯得怪怪的了,本來還可以和他說幾句話的同學們現在連話也不和他說了。 他不知道這是世人對待天才的敬懼和害怕,隻是單純地以為自己又做錯了……… 上了重點初中後,這種情形要好了一些,畢竟身邊的人都是大孩子,最關鍵的是,上初中後,易天行過目不忘的天才似乎在一瞬間裏麵消失無蹤,成績迅速下滑,然後在班級的二十五名前後上下搖擺著。 初中的老師常常喟歎,為何這苦孩子的天才期是在小學而不是在初中呢? 就當人們以後這孩子以後會漸漸平庸下去,日後不知前路如何時,中考來臨。 易天行又一次讓所有人跌破了眼鏡,當然,不是近視眼的人例外。 他考了五百三十九分,比模擬考整整多了六十,比當年的重點高中錄取分數線恰恰多了三分。 於是拾破爛的小孩又進了縣重點高中。
第三章 拾荒 易天行把那輛二八的自行車從車棚裏麵推出來,看著校園上方烏漆漆的夜空,眉頭不為人察覺地輕輕抖動了一下。他看著從身邊走過的同學,友善地與他們打著招呼。如今不是小時候了,他也懂得把自己的一身弄的清爽些,再也沒同學因為受不了他身上的氣味而疏離他。高中的學生也沒人會因為一個人的家境而歧視他,縱使有,但放在書香滿地的校園裏,是沒人敢把這麽沒品的厭惡表現在臉上的。 他推著那輛顯得過於高大的自行車往校外走著,通向大門口的道路兩旁燈光昏暗,正慢慢想著周六應該到縣圖書館去借什麽書,卻不料有人在自己身邊向風一樣的掠過,伴著這風聲,還有那隻伸到自己頭發上亂抓了一把的手。 “小子,你該洗頭了,明兒晚上來家吃飯。”幾輛自行車從他的身邊呼嘯而過,其中有一個短發女生回頭對他做了個鬼臉。 他笑了笑。那個短發女生叫鄒蕾蕾,同桌,可惜不同路,至少回家的路不同。 蕾蕾也算是易天行在校園裏最熟悉的同學了,原因其實很簡單,因為上次全班同學到蕾蕾家聚會,蕾蕾的媽媽看著易天行直發愣,然後滿是油煙的手直接拍著他的臉蛋,叫喚道:“他爸,你快來看,這是不是那個小子?” 戴著眼鏡的鄒老師從書房裏慢騰騰地走了進來,然後取下眼鏡端詳半天,方緩緩說道:“眉目依稀仿佛,隻是年月已久……” 蕾蕾的媽媽揮手打斷,嚷道:“哪用這麽笨?直接問這小子戶口上麵的名字不就成了?” 同學們這時正奇怪地看著易天行和蕾蕾的父母,蕾蕾嗔怪一聲道:“爸媽,你們幹嘛呢?這是我們同學,平時最害羞了,今天好不容易才請到他的大駕,你別把他嚇著了。” 蕾蕾媽媽一揮手道:“大人說話,你小孩別插嘴。”接著滿臉溫和笑著問道:“小子,你叫什麽名字?記住,是戶口簿上的喔。” 易天行此時成了十二尺的金剛,訥訥道:“我叫易天行。” 易天行這三字一出口,蕾蕾媽媽和鄒老師都笑了出來,嘿嘿道:“還記得這名字是誰給取的嗎?” 易天行恍然大悟,看著兩位家長良久,才感激說道:“原來是胖主任和鄒老師啊。” “胖主任?”鄒蕾蕾同學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看著自己班上這個最沉默寡言的同學竟然喊自己媽媽胖主任,還是沒忍住笑了出來。 待大家都坐在飯桌上之後,鄒老師才端著小酒杯給同學們講起了和易天行之間的淵源,說到動情處,更是不勝唏噓。隔了晌,胖主任,噢,蕾蕾媽媽關切問道:“你讀小學的時候我們就搬走了,你後來過的還好吧?” 易天行正在對付蕾蕾媽媽挾過來的一隻大雞腿,含糊應道:“都挺好的,街坊鄰居都挺幫忙。” 蕾蕾媽媽感歎一陣他的生世,轉而又向桌上的同學們吹起易天行小學時候的天才過往,直把眾同學吹的肅然起敬方才罷了,也不管易天行的臉已經渾似一隻煮熟的大蝦。 吃完飯大家散夥,蕾蕾送易天行到門外,肩膀上披著件外衣,在昏暗的燈光下,女孩用清澈的眼神看著他:“想不到啊,易天行你還真能裝,原來你就是讀小學時候的那個怪物天才啊。” 易天行哭笑不得,說道:“是你自己把我名字忘了,怎麽成裝?再說……”忽然愣道:“怪物天才?難道這就是我小學時候的稱號?” 兩人對視一笑。 從那天後,易天行便和鄒蕾蕾熟絡起來,也時常去她家混頓飯吃打打牙祭,吃完飯再順路帶些好吃的回自己的小黑屋。 ………… 胖主任和鄒老師真是極好的人。 易天行看著遠去的自行車,站在校門口愣愣想著。抬頭隻見天上的夜空越來越黑,心知晚上可能會下雨,他趕緊騎上自行車,往自己家裏趕去。 他的小黑屋還是在老地方,舊城關最邋遢的角落裏。 易天行小心翼翼地脫下自己的看不出藍色還是白色的襯衣和西褲,疊好後放在床上,還在床單和衣物之間放了一張報紙。然後從床下摸出自己的工作服,眉頭也不皺一下,便熟練無比的穿上。 工作服是一條黑的不像話的牛仔褲,上麵是一件不知哪個紡織廠的藍色工作服,一頂邊上起刺的破草帽,還有一條洗不出白色來的手帕。 穿好工作服,背好身後的背簍,套上那雙陪伴他拾荒生涯已經十餘年的膠鞋,手中像握劍一樣握著前麵劈成兩截的竹棍,我們的拾荒兒郎輕聲唱著:“隻見君去,不見君還……”學著電視劇裏麵的十四聲吟唱,便開始沿著黑黑的大街向著城關大片的垃圾場走去。 他越走心情越好,要知道腳下這雙膠鞋以前穿著總是大,要用一根麻繩綁著才能行走,如今是越來越合腳了。心情一好,拾荒兒郎走在石子砌成的小巷裏也是越輕鬆,直似要跳起舞來。 前方便是他上夜班的地方,共和村垃圾站。 小山似的垃圾堆出現在易天行麵前,一股惡臭撲麵而來,他輕輕放下縛在自己鼻上的灰灰手巾,臉上卻沒有為難之色。也對,都已經揀了十幾年破爛了,難道還會不適應嗎? 他走到垃圾堆裏用戴著手套的左手輕輕翻著,揀著裏麵的塑料瓶,玻璃瓶。如今這年月易拉罐還不多,偶然發現一個,更像是揀著寶了,趕緊雙掌一合把它擊癟,然後放到背後的簍子裏。左手熟練無比地翻揀著,右手卻也不空,隻見他輕輕用竹棍往地上的紙屑袋子一夾,再往後一放一鬆,渾不著力的黑爛紙團便被身後的簍子乖乖吃掉,動作熟練至極,一根長長的竹棍竟被他用的像世人手上的筷子一樣。 揀垃圾的人也算的上是同行吧?天天在一個垃圾堆裏刨生活的同行也算同事吧?隻可惜這種同事之間有的隻是冷漠的眼神,這樣也好,省去了坐在辦公室裏那些人們虛偽的笑容。 易天行遠遠看著在垃圾堆上行走的三四個同行,微微笑了一下。他對這種不與人交談的生活非常滿意,因為常常他都不知道自己和別人說的東西,別人能不能夠聽懂。 夜色下的垃圾場泛著惡臭,夜空中皎潔的明月似乎也受不得這等臭氣薰擾,悄悄躲到了雲層的後麵,易天行的四周更加的暗了。 沉沉夜色遠處,行來了幾個人,穿著時興的肥褲T恤,易天行眼神好,自然看的清楚,這些人抬著幾坨鋁錠,正在向垃圾場外停著的一輛農用車走去。 他皺了皺眉,知道這肯定是縣上的流氓在偷北麵那家廠子裏的原材,趕緊轉頭往回走了幾步,走過那幾個老拾荒身邊的時候,悄悄打了聲招呼。那幾個老拾荒被他一提醒,才發現身後正有幾個流氓,嚇的一個激零,趕緊小碎步往垃圾堆的背麵跑了過去。 易天行刻意落在最後,就是不想走的太急促反而引起那些小流氓的注意。 沒料到那輛接髒的農用車馬達一打著,車燈一亮,登時把他的身影照在了垃圾堆上。 “操,那小子你看什麽看?”有個流氓罵了下意識回頭的易天行一句。
第四章 泛金光的手指 易天行悶著聲,低著頭,慢慢往遠處走去,心裏笑罵著:“剛剛腳邊才有個易拉罐的,這下好,呆會兒回去又不知道要找多久了。” 不料事情還沒有完。 那輛接贓的農用車不怎麽發動起來卻動不了,幾個小流氓頓時呆了,看著幾百公斤的鋁錠,再看看成了擺設的爛車,摸著腦袋商量了半天,結果就看見一個流氓捂著鼻子向垃圾堆上拾破爛的眾人走來。 “喂,你們這幾個叫花子跟著爺走,有你們好處。” 拾破爛的眾人看見那個一臉橫肉的流氓,頓時呆了。其中有一個膽子比較大的中年農民堆著笑問道:“大哥,有什麽事兒?” “哦,我要幾個挑夫。” 拾破爛的眾人看了看停在場邊泥路上的農用車,頓時明白了是怎麽一回事,有些膽子小的趕緊擺手。 那流氓皺著眉頭吼道:“怕你媽的怕,叫你們幫我抬一下。又不是不給錢!都給老子過去,不然老子打不死你們。”說話間流氓把上衣解開,露出腰腹處別著的一把砍刀。 揀破爛眾人見流氓發狠了,當然不敢多說,懾懾懦懦地跟著下了垃圾山。隻是易天行笑著說道:“大哥,我這還急著回去有些事兒,能不能讓我先走?” 那流氓上下打探了他幾眼,忽然哈哈笑了起來:“你這後生長的還蠻幹淨的,怎麽學這些叫花子刨起垃圾來了。” “混口飯吃。”易天行安靜道。 流氓皺皺眉,也許是厭惡這個年輕後生不卑不亢的態度,忽然罵道:“老子也是要混飯吃,還不跟我走?” 易天行老老實實刨垃圾,哪裏想到這樣也會與人結怨。從小到大十幾年的時間,他一向在麵上都裝的老實本分的很,從不與人發生衝突,眼見對方發狠,心下思忖良久,本來按往常來講去便去吧,至不濟被帶到所子裏。自己一揀破爛的,還不信警察局肯讓自己白白吃幾天閑飯……隻是……隻是他今天晚上確實有件極重要的事情要做。 於是乎,老實了十五年的易天行,終於小心翼翼地表示了一下反對。 那流氓二話不說,上來就抽了他一個耳光。 “啪”的一聲。 易天行微笑看著那流氓,臉頰上連個紅印都沒有。 那流氓吃驚地看看自己的手掌,覺得掌緣生辣辣地痛,再看著易天行像個沒事兒人一樣,心裏不禁有些發慌,總覺著有些邪門。 但小縣城裏的流氓和一般大城市裏流氓有很大區別。小縣城人太少,一個流氓誰都認識,若是哪次服了軟,不出半天便會傳遍道上,因此小縣城的流氓往往比大城市的流氓更狠,更不怕死……於是那個流氓左腳往前一領,右掌高高舉起,朝著那讓人看著生厭的少年的笑臉上狠狠抽了過去。“ 又是“啪”的一聲。 易天行還是背著爛簍子,拿著長竹夾子,微笑看著他,頭頂上的草帽都沒有動彈一絲。 反倒是那流氓卻用左手握著右掌,臉上青一塊白一塊,絲絲抽著氣,慢慢向下坐倒,看模樣竟是痛的喊不出聲兒來了。 也不見易天行怎麽動作,便看見下一刻,他已經扶住了那將倒的流氓,笑道:“大哥千萬頂住,別坐在這垃圾堆上麵,不然這麽新潮的褲子弄髒了可不好。” 他接著在這流氓耳邊輕聲說道:“大哥,你的無名指第二指節上麵骨裂了,明天去醫院看看吧。” 易天行畢竟是個學生,不知道流氓行事的無恥,正當他左臂扶著那流氓的時候,沒有發現流氓的左手悄悄從懷裏抽出那把砍刀出來。 刀光一閃! 隻見一把亮閃閃的砍刀正砍在易天行的脖頸上,令人駭異的是,刀鋒如雪卻沒有砍進他的脖子! 隻有那流氓看的清楚,其利無比的刀鋒和眼前這少年人的脖子中間正隔著一根食指。 一根泛著淡淡金光的食指。 沒有人知道易天行是怎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反應過來,又是如何能夠將手指擋在刀鋒之前。更令人不可思議的是,他的手指是什麽材料做的?竟然連刀都砍不進去? 此時腦中有這個疑問的,自然是那位拿著砍刀發愣的流氓大哥,不過此時他腦中過於混亂,驚恐之餘對於事情的發生有些不知所以的感受,隻覺著無比害怕,臉上莫名詫異,手上下意識地用刀子又刺了一刀…… 易天行見他還在動手,側身讓刺過來的那把刀子,根本看不見他的動作,手就搭在流氓握刀的手腕上,輕輕咯的一聲,便把流氓的手關節捏脫臼了,流氓的手腕便像年糕一樣軟軟地垂了下來。 那流氓又痛又怕,竟是忘了呼痛求援,帶著滿臉的驚怖和不可思議,緩緩往肮髒無比的垃圾山上坐了下去。 易天行略帶厭惡看了他一眼,看著那流氓新潮的肥褲和帶著黑水的汙紙磨蹭著,緊緊身後的背簍,踩著那雙破爛不堪的膠鞋,緩緩向垃圾山下走去。 …………………… 回到家中,在外間的木板隔間裏,易天行脫掉身上泛著臭味的全套“工作服”,美美地用白天留好的大缸水衝了個澡,滑溜溜的肥皂在少年勻稱的身體上四處遊走著。 收拾妥當後,他取出中午炒好的幹椒苦瓜絲,勺了一大勺在學校食堂打的白飯,扭開那台十四寸的黑白電視機,半蹲在家中唯一的一把破藤椅上,有滋有味地看起了電視台重放的老電視劇。 “紅蘿卜的胳膊、白蘿卜的腿……” 今晚是康德第一保鏢的大結局,這麽重要的時刻,怎麽能被一個偷鋁錠的小流氓所阻擾? 易天行半靠在椅上看著自己的小家。 “家徒四壁”是他第一個學會的成語,不過他略有得意地想到,如今這家在自己的用心經營下也算不錯吧?……他眼比別人尖,手比別人快,真正跑起來,隻怕劉易斯也不是他的對手……於是高中生易天行頗為驕傲地成為了小縣城裏拾垃圾的第一能手。 藤椅是縣法院那個副院長家扔的,床是四方堰一家嫁閨女的人家不用的,啊,這電視機的得來更是艱辛,當時他和另外三個人同時在垃圾山裏發現了這個寶貝的一角,大家同時用自己平生最驚人的速度向這寶貝衝刺,而老實如易天行,自然不會在滿是碎玻璃、爛家什的垃圾山上施展自己的劉易斯加興奮劑速度,隻好一路跑著,一路暗中用極準的勁頭將一路經過的東西向著幾個競爭對手踢去。 最後的戰況是:易天行得到了夢想已久的電視機,雖然事後還花了他三天的功夫來修理。而他的幾個可憐的競爭對手分別得到了:臉上的半截拖鞋,胸前的一塊石頭,嘴裏的一片月經帶…… 這……就是易天行的幸福生活。
第五章 有女黠靈 幸福的生活不見得相似,不過幸福的感覺可以相似。 所以當第二天周末的下午,易天行看見一頭短發靜靜搭在額上的鄒蕾蕾時,又一次體會到了拾破爛拾到一台黑白電視機的快樂。 鄒蕾蕾今天穿的是長裙子,騎的是藍車子,頭發像個男孩一樣梳個偏分,幹淨無比的臉上眉直目淨,看著清爽無比。 而這個清爽無比的女子這時候正一隻腳踩在人行道上,一隻腳踩在自行車的踏板上,嘴唇微張著四處找尋著易天行的蹤影。 時不時有同學會從她身邊經過招呼她一起走,而她都隻是笑笑,然後還是等著。 易天行有些享受這種被人等待的感覺。 所以他推著二八的那輛晃當大車慢慢地從校園裏麵搖出來,遠遠地看著那個短發女生,看著她的臉,看著她的發,心中舒爽無比。 “好慢。”鄒蕾蕾微嗔,鼻梁上皺出極漂亮的紋。 “嗯。”易天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撓了撓頭,心中對自己說:“我喜歡這個女生。” 好象是一句指令,從這一刻起,易天行就喜歡上了鄒蕾蕾。那天縣中的門口梧桐樹葉輕輕搖晃,天空上麵一片湛藍,街上的人們安樂行走著。 感情的事情,有時候就是這麽簡單。 …………… 鄒家今天的桌上擺著四菜一湯。鄒老師正在積極響應單位上麵的宣傳。雖然居委會主任,嗯,以後就叫她胖嬸吧……雖然胖嬸堅持認為易天行不屬於客人,不應該按照我黨的接待標準來對待,但是鄒老師持身甚正,持家有方,硬是抵住了胖嬸的輕語怒吼。 四盤菜是紅燒小鯽魚兒、炒小白菜、土豆燉牛肉、清炒扁豆,湯是黃澄澄香噴噴的黃花雞蛋湯。易天行一麵香香地吃著,一麵看著桌邊正在鬥嘴的鄒老師和胖嬸,心中某個角落裏麵變得格外溫柔……隻是鄒蕾蕾同學顯得另有心思,筷子無意識地拔拉著碗裏的米飯,眼光卻總是有意無意盯著易天行。 易天行有些窘。見他窘,鄒蕾蕾同學卻盯的更加起勁了,好象是在玩一種好玩的遊戲。 吃過飯後,易天行如以往幾次做客一樣,到了鄒蕾蕾的房裏。說房間也不準確,因為蕾蕾是住在爸媽臥室的陽台上。 易天行坐在她床邊的小凳子上看著蕾蕾纖淨無塵的臉蛋兒,傻嗬嗬地笑著。 鄒蕾蕾啐了他一口,忽然問道:“你哪天生日?” 易天行愣了愣,說道:“四月十五。” 鄒蕾蕾臉上閃過一絲不服氣的神色,恨恨地低語道:“居然又比我大。” 易天行耳力驚人,微笑道:“那你就當我妹妹好了。” “切!”蕾蕾假意不爽,笑罵道:“當你一個臭要飯的妹妹。”忽然看見易天行整個人安靜下來,以為觸動了他的傷心事,趕緊低頭囁嚅道:“開玩笑的,你不會這麽小氣吧?” 易天行卻是忽然想到那天夜裏和那個小流氓在垃圾場裏的故事,在想會不會有什麽後遺症,哪裏有在乎這小女生說些什麽,被她這麽一問才醒過神來,趕緊開解道:“想哪兒去了?這怎麽可能生氣的,再說……我本來就是一揀破爛的啊。”說話間做了個鬼臉。 蕾蕾噗哧一笑道:“再也沒見過誰像你這麽開心的破爛王了。” 易天行道:“反正都是做事,要養活自己,開心一點不是更好?” 蕾蕾盯著他的雙眼,半晌沒有出聲,緩緩道:“你將來準備做什麽?準備讀哪間大學?” 易天行納悶著,心想這小妮子管的倒還蠻多,隨口道:“不大清楚,不過依我這成績,可能上個二本線還可以吧。”看著蕾蕾略有些失望的眼神,笑道:“你可是咱校學生會的宣傳委員,成績一直是前五的,咱們可能大學裏不能同班了。” 蕾蕾皺起了眉尖,直直看著他,忽然說道:“你能不能不要總瞞著我?” 易天行不知為何心頭一驚,強顏笑道:“我有瞞過你什麽?” “你的能力。”鄒蕾蕾滿臉微笑看著他,十分認真地說道:“易天才,你準備瞞天下人到什麽時候?” 易天行把手一擺,做了個舞台劇中常見的誇張手勢,笑道:“你還是叫我怪物天才好了。”頓了頓又說道:“再說我現在哪裏是什麽天才?小學的時候能跳級,隻是那時候笨,太聽老師話,而且同學們又不肯跟我一起玩,所以學習的時間多了些,成績自然也就會好些。” “又在騙人!”鄒蕾蕾氣不打一處來,從書包裏拿出一疊單子丟給了易天行。 易天行接過來一看,原來是自己高中兩年來的各次考試成績,他細細翻看著,看見單子上麵自己的成績隻是中等,怎麽也看不出出奇之處,這才放下心來,笑道:“怎麽?難道你這個高材生還羨慕我這種爛成績?” 鄒蕾蕾臉頰微紅,雙眼清澈有神,緊緊盯著他說道:“我當然羨慕。” 易天行一愣,幹笑道:“你不會是今天晚上吃多了吧?” 鄒蕾蕾促狹地一笑,眼睫毛眨了兩下,嘻嘻笑道:“你不用瞞我,我都查出來了。” 易天行微微害怕,問道:“到底是什麽?” 鄒蕾蕾說:“你說呢?你上次數學考了多少分?” “一百零七。喂……這分不算高吧?”易天行有些摸不著頭腦地解釋著。 “嘿嘿。”鄒蕾蕾一麵笑著一麵靠近易天行,然後忽然揪住他的耳朵,在他耳旁吼道:“那你還敢狡辯!” “狡辯什麽?”易天行哭笑不得。 “上上次的數學全班平均分是多少你記得嗎?”鄒蕾蕾莫測高深地看著他。 易天行暗呼不妙,訥訥苦笑道:“這我怎麽知道。” “就是一百零七!”鄒蕾蕾笑的像是抓到了一個大賊。 易天行睜大眼,無辜狀十足道:“啊,這麽巧啊?” “呸!這是巧嗎?”鄒蕾蕾從他手上拿過那幾份成績單笑罵道:“語文九十八,英語一百零四,化學一百零一,這哪一科不是前一次我們全班考試的平均分?你還想瞞我?” 易天行摸摸腦袋,知道瞞這個機靈鬼不過,苦笑道:“既然你看出來了,千萬別和其他人說。” 鄒蕾蕾眨著忽閃忽閃的大眼睛,說道:“是真的是吧?”像是在堅定自己的信心。忽然從床上站起來,轉了一個圈,又拍了拍牆壁,哈哈笑道:“果然被我猜中了,你果然還是以前那個怪物天才!” “隻是……”她忽然皺起眉頭,問道:“你既然每次都能控製自己考多少分,我可不是笨蛋,那豈不是你想考多少都行?滿分自然也行,那你為什麽不考好一些呢?” 易天行看著瘋瘋癲癲的她,哭笑不得,忽而眼神瞥見她兩隻露在裙外的秀腿,方才她一轉身,裙擺輕搖,白玉入目,害得這少年不禁一陣眼暈。 “嘿嘿,語文不可能滿分啦。”他幹笑道:“我不想引人注目,所以每次都考個中等分。”心裏卻暗自咒罵著自己蠢笨,既然不想引人注目,那麽每次隨便考個分就好了,何苦非要和上次的平均分一模一樣。其實,他卻不知道,現在的考試已經成了他潛意識裏的一種遊戲,若是太沒有一點挑戰感,那麽考場上的兩個小時可能隻會成為他的催眠良藥。也許正是因為這種遊戲欲望吧,所以記憶力驚人的他,才會在考試裏選擇一個哪怕天才都很難達到的目標…… “不想引人注目?”鄒蕾蕾好奇地看著麵前這個麵相普通的大男生,問道:“那高考的時候怎麽辦?難道你還真準備考個二本嗎?” 易天行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鄒蕾蕾撅著嘴想了半天,忽然發號施令道:“不行!我可不能看你這個怪物到那些大學裏麵去糟蹋自己。” 易天行笑著說道:“那怎麽辦?如果七月份我高考的時候忽然考很高的分,會被別人當怪物看的,說不定公安局還要查我舞弊。” 鄒蕾蕾忽然甜甜笑著望著他。 易天行暗呼不妙,知道這小丫頭每次要自己辦什麽事的時候就是這樣一副天真無害的神情,趕緊背過身去,假裝看著她書桌上的書。 一雙溫軟如玉的手掌輕輕搭在他的肩頭。 “馬上就是模擬考了,這次考試盡你力去考,好不好?”鄒蕾蕾充滿興奮好奇的聲音傳來,“我想看你到底能考多少分。” 易天行心頭一柔,好不為難,卻被丫頭下一句話壓的默默點頭應了。 “六月二十二號是我生日,當給我的生日禮物好了。” 鄒蕾蕾一拍他肩頭,豪氣幹雲的說道。
第六章 SM不是我的錯 易天行不肯馬上答應鄒蕾蕾,有他自己的考慮。 因為他不想太引人注目。他知道自己是個天才……或許這說起來有些自戀,不過天才這兩個字在他的眼中還沒燒餅二字可愛。天才的下場是什麽他不知道,不過小學時候同學的疏遠已經不知不覺地在他心裏留下了一個大大的疤。 更何況他還知道自己身上有很多與眾不同的地方,這讓他初始有些興奮,後來卻逐漸惶然,有些不知所措,總覺得自己在這個小縣城裏是個另類,與別的人有很大差別,他找不到歸屬感,總覺得自己和這世界有點脫離。所以他開始偽裝,從學習成績開始,一直到自己的身體。 每次洗澡的時候,他也曾借著屋外的月光仔細查探著自己,結果摸來摸去也沒摸出什麽特異的地方,該軟的地方軟,該硬的時候硬……但他知道自己和其它的人不一樣。 但受到外力侵襲的時候,他的身體就會變得很結實。 結實到一種很恐怖的境界。 小時候他還曾經摔傷過,但鮮血淋漓的傷口總是過不了一會兒便會自動愈合,留下一道淺灰的印子,而這淺灰的印子也會在幾小時之內褪去。不通世務的他還傻傻地問過自己的爺爺,結果爺爺滿臉慈愛地看著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隻是嘴角會抽搐一下,含糊不清地說著什麽天降之類的糊塗話。 後來爺爺死了,他開始自己做飯,小孩子手笨,菜刀也會切到自己手指上,不料卻發現了自己的手指竟然像古龍一篇小說裏寫的那人一樣,被菜刀斫上的時候會泛出淡淡的金屬之色,變成刀槍不入的怪異指頭。然後他發現自己的身體也很難受傷了,似乎自己皮膚外麵總有一層什麽東西在保護著自己…… 在他發現自己身體秘密的那個夜晚,他傻傻地坐在自己的屋門口,看著天上的星星,想了整整一個晚上。然後便開始發瘋一般的自殘,用屋裏能想到的任何利器戳著自己,手臂,胸膛,結果卻隻是在自己身上留下了密密麻麻的許多灰白小點,而這些小點也不出意料地在幾個小時後漸漸褪去。 小孩子受了大刺激,不免有些癡癲。他就跑到自己小黑屋對門的農牧局大院裏去,在黑不隆冬的農牧局大樓樓梯裏往上走,從二樓開始跳,結果沒事兒。於是三樓,四樓……直到從最高的第五層跳下來後,他才感覺自己有些暈眩,可能是受震動太大的原因。 但身體毫發無傷。 “我操!” 在農牧局大院裏,對著滿天繁星的夜空罵出這句髒話後,他認命了。他認了自己的怪物命。 也就是從這一天開始,他開始站在高處眺望著四處的人群……不是站的高,而是打內心裏就把自己定位成了一隻可憐的妖怪。 也就是從這一天開始,易天行開始成為學校裏著名的拾破爛廢柴。任人欺負,他也不會還手。這個道理很簡單,我們誰也沒見過一條大漢舉著菜刀滿街追殺曾經在他腳上爬過的小螞蟻。 ………………………… 第二天一大早,易天行刷了牙,嗅了嗅自己身上的衣服,確認沒有太明顯的臭味,便取出毛巾把自己那輛鏽跡漸現的二八自行車認認真真地擦了一遍,便往學校去。 他們是三年一班,教室在三樓的最東麵一間,窗外是學校裏的梧桐,易天行的座位在窗邊,所以無聊的時候,經常盯著梧桐上隨著季節變化而變幻著顏色的樹葉枯枝毛蟲…… 呼的一聲,正在走神的他直覺有什麽東西向自己飛了過來,他的古怪體質不僅表現在強悍的不像人的身體上,反應速度也實在是過於敏銳,腦子裏還沒判清是什麽東西,身體已經下意識裏做了反應,右掌一張,實實在在地把那東西抓在了手裏。 除了他之外,別的同學都知道是什麽,這時看見他竟如此幹淨利落地抓住那物事,都不由輕聲驚呼出來,這輕呼自然是說他帥。那年頭,周星馳正當紅,逃學威龍可是每個學生的最愛,這時候忽然看見他使了這麽一手帥功夫,當然是引來滿堂喝彩。 易天行不知所以,低頭向自己手中看去。 “黑板刷?” 他苦笑了一下,既然接住了所有老師都愛用的教師專用武器,看來馬上就要被老師進行獅子吼攻擊了。 “易天行!”政治老師兼班主任的袁大頭終於衝了過來,一副黑框眼鏡下麵的三角眼閃著階級仇恨的光芒,扁扁的雙嘴開始不停開合,各式攻擊性言語噴薄而出。 “你這樣,如何對得起……,如何對得起……,上課開小差,如何對得起……” 易天行滿臉無辜地看著班主任,耳朵卻在進行著自動過濾,最後聽到的幾個關鍵詞大概就是:父母,老師,祖國啊黨什麽的。 他搖搖頭,麵上卻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不耐煩。隻是靜靜地看著這位口水如廬山飛瀑般洶湧的老師。 老師姓袁,祖籍鄂中某處,龍泉之地,家境貧寒,村中有史以來頭一位大學,頗以身世自詡,嚐言離村趕省城讀大學之日,全村百姓爭相送出,村長集資贈一手表。 易天行歎了口氣,知道這位袁老師又要說那遍詞了,趕緊站起來老實道:“我知道錯了。” 袁老師滿懷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說道:“如果你能改正,母豬都會上樹。” 全班同學哄然大笑,易天行餘光裏瞧見鄒蕾蕾臉上有些不忍之色,不由側臉向她笑了笑,以寬她心。 袁老師見他居然這時候還笑的出來,更是氣的渾身發抖,食指點著他的鼻尖罵道:“你還有臉笑?就像你這號的人,將來也就是一輩子揀破爛的命!” 同學們訝呼起來,誰也想不到老師會說出這樣傷人的話。 不料易天行卻是麵上笑容不變,看著和自己一般高的班主任,輕聲道:“我本來就是揀破爛養活自己的,有什麽問題?將來就算揀破爛也無所謂。我可不會像某些人一樣,受全村人供養讀了個大學,然後自己跑到別的城市吃香喝辣,把自己村裏的鄉親忘了個一幹二淨。” 袁老師一愣,忽地臉上青白之色大作,正準備痛罵,不料易天行眼睛一眨,甜甜笑著說了句:“袁老師,當年村長送你那塊手表,你是當了還是扔了?怎麽沒見你戴過?” 噢噢,班上男同學一聽就炸了鍋,哈哈大笑著起著訌。 袁老師氣的一拍桌子,轉身就離了教室。 “帥啊,破爛王。”坐在易天行前桌的女同學叫趙晶,平日裏最煩這班主任,回頭對他說道。 易天行笑了笑,也不想和周圍的同學瞎聊,看了鄒蕾蕾一眼,便坐了下來,從桌下拿出本多情劍客無情劍,這書還是上周在縣圖書館借的,雖說不要錢,但到期後就要收托管費了,所以得趕緊看。 下課鈴響了後,教室後門那兒有兩個別班的男學生在喊:“易天行在不在?” 易天行把眼光從書本上收回來,有些納悶地應了一聲:“我就是。”心裏想著,難道是班主任向學校告了一狀? 走出教室外麵,那兩個男學生把他從上向下打望了一眼,帶著鄙意笑道:“你就是那個揀破爛的?” 易天行斜乜著看了他倆一眼,說道:“是啊,我不會揀你的。” 正在看發生了什麽事的本班男同學又一聲哄,笑道:“破爛王,今天你可帥到掉渣了。” “笑什麽笑!”那兩個男生麵上掛不住了,吼道:“是偉哥要找他。” 聽到“偉哥”二字,班上的男生頓時變成了冬天裏的知了,大氣都不敢出一聲。隻有一個坐在前排的瘦高個兒男生冷冷丟下一句:“嚇誰呢?” 那兩個男生趕緊道:“胡雲,這可沒你的事兒。” 易天行苦笑一下,出了教室門。
第七章 陽光燦爛 偉哥,就是二班的何偉。聽說他和社會上的人也有來往,於是就成了縣中裏麵響當當的人物,最厲害的兩個學生之一。還有一個,就是易天行的同班同學胡雲,胡雲的爸是車站派出所的所長,江湖上的人一般給他點麵子,加上人活絡,也混出來了。 而何偉不同,他是縣城國營叉車廠子弟,也沒什麽關係,不擅長別的,就擅長打架。高一那年在江邊被人堵著了,他一挑五,結果自己三根肋骨斷了,而對方也趴了三個人。這一架就把他的名氣給打了出來。聽說他偶爾會聽搖滾,別人問他為什麽聽黑豹,他說:“搖滾好,不會打傷人,又過癮。” 那年月可沒有威爾鋼這種藍色小藥丸,偉哥二字在縣中裏說出來,不會笑倒一大片人,可是能嚇倒一大片人。 易天行皺皺眉,心想再怎麽著自己也和道上的人扯不上關係,那個什麽偉哥找自己幹嘛? 帶著滿腦子的疑惑,易天行跟著這兩個家夥磨磨蹭蹭地上了教學樓的四樓,四樓隻有半閣,而且比較陰暗,往往都是高三男學生們抽煙聊天的聖地,但今天這個課間很奇怪,往常熱鬧非凡的四樓閣間裏非常安全,裏麵隻有一個人半蹲著,那人食中二指夾著根煙卷,煙卷上麵紅光閃閃。 “坐。”那人說了聲。 喊易天行上來的兩個家夥把他一推,喝道:“偉哥叫你坐。” 易天行笑笑,拍拍屁股就在何偉的麵前坐了下來。 何偉長的又壯又高,腰卻不粗,襯著肩膀顯得特寬,一看就是個幹架的好手,看見易天行像在教室裏一樣安穩,不由很訝異於他的冷靜,盯著看了他半天,忽然說道:“果然夠膽量,難怪敢惹外麵道上的人。” 聽到這句話,易天行終於知道是什麽事情了。想來是那天夜裏把那個小流氓整治後的遺波,不由苦笑著說道:“那事情可怪不得我。” “噢?你知道什麽事兒?”何偉咬著煙卷問道。 易天行苦笑道:“偉哥這是打算替外麵人教育我?” “呸!”何偉忽然暴怒,“你把我當什麽人了,小子!別以為我是你們班胡雲那種孬種。老子混天混地就沒學過混自家同學!” 易天行這才知道誤會了,笑著道了聲歉。 何偉站起身來,像首長關懷小朋友一樣在他頭上拍或者說是撫摩了兩下,說道:“我是有朋友給我遞的消息,說是混城西那片的薛三兒有個手下被一揀破爛的年青人打了,後來查出來那家夥是咱學校的,我一想,咱學校再怎麽也是個重點高中,落魄到揀破爛的也隻你一個,所以喊你上來說一聲,讓你這幾天小心些。” 易天行雖然很不適應自己的腦袋上放著一雙大手,更不適應這個學校裏的混混兒忽然像教導主任一樣的溫柔可親,但心裏還是有幾分感激,笑著說道:“我那天夜裏去刨食兒,剛好碰見幾個人在偷國營二廠的鋁錠,我當然不敢管,隻是有一個人要來打我,就鬧了起來。” “噢?”何偉又噢一聲,像是來了興趣,說道:“聽說吃虧那家夥身手可以,你是怎麽打贏他的?” 易天行犯了難,這叫他怎麽說?尋思半天,慢慢說道:“我打小吃苦,也就是力氣大些。” 何偉一聽這話嘴巴笑的都合不攏了,趕緊招呼道:“來來來,我這人就喜歡和人比力氣,來和我掰個腕子。” 易天行哪裏料到一番說辭會是這樣的結果,還想推托,卻看見那位何同學早已經把袖子捋到肘上,興致勃勃地半趴在地上,做勢以待。 他隻好在心裏苦笑一聲,走上前去。 好不容易控製好自己的力氣,隻使了一成的力量,慢慢地讓何偉在一場表麵激烈無比的掰腕子大賽中獲勝,易天行長舒一口氣,站起身來,有些靦腆的笑了笑。 何偉嗬嗬笑著把剛才一直在旁邊呐喊助威的小弟拔拉開,拍著他的肩頭說道:“小子力氣果然夠大,比我隻差了一點點。” 易天行麵上始終是一副無害的笑容。 “這樣吧,你以後跟著我。”何偉忽然嚴肅起來,隻是十七歲的年青人擺出副香港三合會老大的POSE,讓易天行看著直覺著別扭。 “跟著我,薛三兒那裏去說一聲,也就沒事兒了。” 易天行見他主動把事情攬到自己身上,這才終於信了這家夥真是一個另類混混兒,略略感動之餘,婉拒了,隻是又不知多費了多少唇舌。 何偉連吐幾聲操,又道:“我知道你們這些家夥瞧不起我們這些混的,大家同學一場,居然還搞工種歧視,扯蛋,滾吧,以後被打死了別怪我。” 易天行哭笑不得,趕緊道:“我可是一揀破爛兒的,這工種歧視也輪不到我歧視你吧。” 二人相視哈哈一笑,臨別時何偉扯扯他那件藍卡嘰布的上衣,皺眉道:“都洗發白了,換一件吧,別蒙我說你揀破爛窮,我知道的那幾個拾荒老頭兒家裏富的流油。” 易天行笑著應道:“那幾個老家夥天天揀死豬熬豬油賣,流的都是臭油。” 回到樓下的教室,同學們看見他毫發無傷,麵無青痕,紛紛圍上來表示關心或是訝異,隻有那個胡雲冷冰冰地坐在前麵,易天行餘光裏瞧見他唇角露出一絲鄙意,不免有些疑惑不解。 鄒蕾蕾被人擋在外麵,一著急,揪著幾個同學的衣領子,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衝到他麵前關切問道:“沒事兒吧?” “沒事兒。”易天行看著她清澈的雙眼,微笑道。 ……………………… 在易天行日後的回憶裏,一九九四年的陽光是燦爛到極致的那種。 其實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原因,隻是每當周六和鄒蕾蕾一起騎車回家的時候,江邊漸漸綻開的夾竹桃總會讓照拂在二人身上的陽光染上幾絲淡淡的香氣。 易天行看了看鄒蕾蕾同學俏直的鼻梁,額前清漫的劉海兒,有些失神,過了老久才想起那件事情來。 “那天在你家說的事情,我想了下,還是不要了吧。”他說的是鄒蕾蕾要他考高分的事情。 鄒蕾蕾皺皺眉,瞥了他一眼,沒好氣道:“隨你。” 易天行天生就是個怕女人的可愛孩子,見到她脾氣有發作的跡象,趕緊囁嚅道:“真考好了,怕嚇垮一群人,我怎麽和別人交待?” 鄒蕾蕾笑了笑,說道:“自己的本事,還怕別人說嗎?” 這極簡單的一句話,卻讓易天行有些愣神,他一邊蹬著腳下的踏板,一邊想著事情,半天後冒出一句話來。 “如果那本事有些嚇人怎麽辦?” “嚇死一個算一個。”鄒蕾蕾以為他在開玩笑,於是抿著唇笑著回了一句。 易天行歎口氣道:“說真的,如果我是個怪物怎麽辦?” 鄒蕾蕾又一笑,露出白白的牙,甜甜道:“你本來就是怪物天才嘛。” 易天行一笑無語,轉頭看看道路邊上的江水在夕陽照耀下閃動著,
第八章 假仙的妖怪 又一個周六。 易天行打了個嗬欠,走出自己的小黑屋,假模假樣地在自己堆破爛旁邊的小石坪上打了套拳。對於他這種變態強悍的身體而言,這些拳法自然沒什麽太大幫助。不過怎麽說,易天行假假也是位怪物天才,雖然在他看來,自己隻是記憶力驚人,智商倒不見得有多高,但掩藏自己真實本事的準備總是知道要做的,將來如果迫不得已露了真本事,如果讓人查到自己天天練拳,也總比當怪物一樣抓進非正常人類研究中心要來的好。 他想到這一周來天天跟著鄒蕾蕾去寫黑板板,不由用食指和大拇指輕輕搓了搓,像是指尖還沾染著那些滑滑的粉筆灰一樣,對於他而言,這就是幸福的觸覺。 周六一向是他最喜歡的一天。不為別的,隻是每到周末大掃除的時候,他都可以正大光明地跟著鄒蕾蕾去樓下的那塊大黑板練粉筆字兒玩。 那黑板真的很大,如果要全部寫完,還真比他天天晚上從垃圾山裏拖出廢鋼筋來還要吃力。 不過沒辦法,誰叫蕾蕾是學生會的宣傳委員呢? 他喜歡這種辛苦。 ………… 午後的校園有些熱,滿園的青樹雖然色澤深鬱,卻也掩不住天上紅日的熱力。一些零星的草地夾雜其間,但這時候學生們都已經做完了大掃除回家去了,草地上一個人都沒有。過了操場十來步,有一個用碎石壘起來的台子,台上是一塊大到極致的黑板,黑板上麵有擋雨蓬,這時候把灼熱的陽光擋著,與周遭景色比起來,那塊黑板更顯得幽暗清涼,若上麵是潔淨無塵,肯定會像極了一塊黑色的寒玉……隻可惜此時,上麵被寫滿了紅的白的粉筆字。 易天行和鄒蕾蕾學著鬥戰勝佛用手掌搭著涼棚,傻乎乎地抬著頭望著眼前這塊大黑板,忽然對視一眼,又傻嗬嗬地笑了起來。 這是他倆這一個星期的成果,雖然寫的內容不外乎是一些外語學習、課外活動,勵誌短文,俗到不能再俗的東西,但這密密麻麻的一黑板粉筆字著實讓這二位年輕的男生女生充滿了成就感。 易天行指著黑板上白色楷體粉筆字最集中的那塊兒說道:“看,還是我寫的毛姆的那篇江上歌聲最好。”嘴裏輕輕哼念道:“他們的歌聲是痛苦的呻吟,是絕望的歎息,是淒慘的悲鳴;簡直不是人的聲音。它是無限憂傷的心靈的呐喊,隻不過帶上了點旋律和諧的樂音,而那收尾的音調才是人的最後一聲抽泣。生活太艱難,生活太殘忍,歌聲是絕望的最後抗議。這就是江上歌聲。” 鄒蕾蕾靜靜地聽他充滿感情把這一段念完,忽然發現他是閉著眼的,不由微笑道:“記憶力也太可怕了吧。”易天行笑笑。 鄒蕾蕾忽然皺眉道:“毛姆的另外一篇講燈光的要積極些,你選的這篇會不會太黯淡?周一胡老師來檢查會不會有意見?” 易天行無所謂地聳聳肩,說道:“生活本來就是艱苦的,這是事實罷了。至於黯淡?船夫的號子,其實或許隻是在艱苦度日的可怕歲月裏找些樂子。但人到了那種境地還不會忘讓自己快樂,這已經足夠積極了吧。” 鄒蕾蕾笑笑道:“我辯不贏你。”安靜了會兒,關切看著他,說道:“這些年你過的很苦吧?” 易天行咧嘴一笑,露出滿口白牙道:“哪裏會?一個人過日子再輕鬆不過了,也沒爹媽天天在耳邊煩。” 看他強笑,鄒蕾蕾輕輕歎口氣,也就不多說了,笑道:“搞定了,我們走吧。” 兩個人把粉筆和尺子這些東西放回了一樓的團工部,到車棚裏推了車子過來。從教學樓到校門口有一大段筆直的長路,易天行和她一麵走著一麵說笑。鄒蕾蕾忽然說道:“差點兒忘了,上周末說好的,今天我請你吃脆皮。”說完了甜甜笑著看著他。 易天行心裏一慌,滿臉幸福道:“那最好不過了。”忽然餘光裏感覺到遠處校門口那裏有個人影晃了下。 如果換成別人肯定看不清楚,但易天行可是個晚上不點燈靠月光捏死蚊子的主兒,稍一留神,便看清楚了是班上的胡雲。他皺了皺眉,心想這時候學校裏沒什麽學生了,胡雲是在等誰?以前聽同學們說過他和社會上的混混蠻熟……想到這節,易行天心裏忽然煩悶起來,似乎感覺到有什麽讓自己不樂意的事情在等著自己。 他看了看身邊正說笑不停的鄒蕾蕾,忽然停下腳步,溫和說道:“蕾蕾,你今天先走吧,我忽然想到在學校裏還有些事情要做。” 鄒蕾蕾有些訝異地望望四周,說道:“學校裏沒什麽人了,你有什麽事兒?” 易天行犯了愁,決不能說是因為自己莫名其妙的預感吧……想了想,笑著說道:“團工部那個新來的年青老師讓我今天把團工部打掃一下。” 鄒蕾蕾歎氣道:“不會吧?我們倆又不是真的苦力。”一臉委屈的神情可愛極了。 易天行笑道:“所以讓我這個苦哈哈來為小姐分憂吧。” 鄒蕾蕾笑著說:“呸,沒話好說了?我們一起還是快些。”說著便把車龍頭往教學樓那邊轉。 易天行心頭微慌道:“聽我的,乖。” 他一時情急,說了個乖字,卻讓平日裏開朗灑脫的鄒姑娘臉紅暈如潮。兩個人就在那條直路上呆了半天,鄒蕾蕾才用蚊子一般的聲音說道:“那我先走了,可是……你每天晚自習都提前走,每周就這時候能一起走走……”聲音越來越小。 易天行聽見這話,心花開成了一百二十八瓣,臉上卻開始像白癡一樣地傻笑,愣愣說道:“乖啦,先走吧……要不,你在交電大廈那兒等我,我頂多遲十分鍾。” 鄒蕾蕾聽見他又在說乖,羞的不行,輕呸一口,騎上自行車像逃一樣地向校外跑了。 易天行傻嗬嗬地看著那輛可愛的天藍色二四自行車消失在校門口,還沒有醒過神來。年少時的愛情總是容易改變少年的心性,此時易天行的胸中全隻是想盡快趕到交電大廈去,管他外麵是誰在等著自己,管他是不是要打架,這時候還管得著掩藏自己的本事?他前些日子讀的佛經裏麵,臨濟宗那個老和尚說的好:此時便是,逢佛殺佛,逢祖殺祖,逢羅漢殺羅漢,向裏向外,逢著便殺! 一陣熱風吹過,少年人向校門口昂道挺胸走去,嘴裏哼著當時最流行的憶蓮姐姐的那首狂歌勁曲“醒醒”,可惜正在校園外麵等著打架的那幾個混混聽不見歌詞。 “醒醒,盡快清醒,知不知你在殺掉你生命……”
第九章 不對稱戰鬥 易天行自從發現自己身體的秘密後,便發現自己有時候會有些比較“出格”的舉動,之所以出格,是當他專心致誌去想一件事情時,會忘了遮掩自己堅逾精鋼的身體。還好,以前的他失神的時候,往往是蹲在自己堆滿破爛的小黑屋裏——所以用手掌劈磚砌灶,用大腿當切肉絲的砧板——這樣的變態行為沒有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不過今天他有些失神,主要是被感情這玩意兒給整暈了。 所以當七八隻海碗般大的拳頭像雨點一樣砸來的時候,他根本忘了躲,也懶得躲,腦子裏還在回味剛才的鄒蕾蕾臉羞澀的紅暈,要他記起這時馬上就要開始打架了,確實是一件蠻難的事情。 砰砰砰砰一陣亂響,易天行有些愕然地看著旁邊的幾名壯漢捂著拳頭,滿臉痛苦地倒在地上,這才想起來自己應該做些什麽。 於是他一跳而後,左手在前,右手掠後微微上舉,擺了個黃飛鴻的姿式,眼角餘光瞥向地麵,酷到掉渣地說道:“還有多少人?一起來吧。” 易天行自己都覺得有點惡心,但沒有辦法,如果不擺出一副練家子的模樣,沒人會相信,為什麽拳頭打到人身上,疼的卻是拳頭。而他所知道的練家子的模樣……除了巨惡心的康德第一保鏢,便隻有李連傑的這個動作,這還是他在地下道的錄像廳裏學了老久才學會。 領頭的混混是個中年人,嘴裏叼著的香煙早就驚的掉到了地上,他皺皺眉,眨巴眨巴眼,慢慢走了過來,看著易天行,心裏想著:“這家夥還是個學生,怎麽沒見怎麽出手,自己的兄弟就不行了?” 試探著問了一聲:“兄弟是練過的?” 易天行靜靜望著他,笑著說:“打小練。” “難怪這麽囂張?”那人狠狠道,接著從懷裏抽出一把砍刀。當時混混互砍最流行的就是這種一尺二的機床刀,鋼是好鋼,刀身不長,便於攜帶。 這時已經是下午五點多了,太陽的溫度卻沒有降低一點,街上行人很少,被梧桐樹遮著的街角很清靜。易天行看到這人竟然敢在大白天動刀子,不由皺了皺眉,說道:“有什麽事情能不能先說說?” “三哥說了,這地方,隻有我們囂張的份,如果遇到比我們更囂張的,那就不用說,打到他不囂張。”中年人以為他怕了,惡狠狠地笑了起來,牙齒黃黃的。 他嘴裏說的三哥,易天行知道是誰,也是縣城道上有名的人物了,就是前些天何偉讓他小心的薛三兒。 這薛三兒叫做薛恭,可惜一點恭良之德都沒學會。八十年代初就開始在道上混,也就是東門一代最不起眼的那種,手腳有些不幹淨還好賭,當時道上,最瞧不起的就是這些不幹淨的小佛爺和千兒。而薛恭兩條都占全了,自然很不招人待見。有一次做局出千被逮了個實在,對方限他一周內拿五萬塊錢做數。他一周裏麵求爹爹告奶奶,尋遍了道上認識的人,想找人幫他出頭,結果沒人幫他。 時限到了,他自然拿不出這五萬塊錢來,於是被別人斫了右手大拇指和食指,隻給他留了廢物一樣的三根手指。 從那天前,薛恭便被人叫做薛三兒,名字改了,人也似變了一個人般,行事狠辣膽大,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都敢做,下手又特別黑,趁著第一次嚴打後的空窗期,占了東門這片一些地盤兒,又紮起了一群小弟,便做起了老大,這些年吃香喝辣,坑蒙拐騙搶,什麽事兒做透了,終於混成了東門老大,在縣城裏威風不可一世。直到縣城道上的祖宗古老太爺從省城回老家縣城來養老,薛三兒的氣焰才稍微收斂了些。 那中年人走到易天行麵前,用手中的鋼刀麵拍拍他的臉頰,啪啪響了兩聲,低頭惡狠狠地威脅道:“三爺說了,你動了他的兄弟,就得去給他兄弟磕頭認錯,再賠上一隻手。” 他滿以為這學生會怕的渾身發抖,不料一側臉卻看見了一張滿不在乎的臉。 易天行看看天上被樹枝劃成一塊塊的天空,咪著眼,聳聳肩道:“我和你們三爺不一樣,手又不是豬蹄,怎麽說拿就拿呢?” 中年人愣了愣才明白這小子是在臭人,怒氣大作,舉起砍刀便橫劈了過去。 易天行滿臉平靜地看著迎麵而來的刀光。他不想用身體去硬抗,因為他雖然能,但也不想自己怪物的身份這麽快就在小縣城裏傳開。於是他腳跟輕輕一轉,讓刀光險險地從自己鼻梁前滑了下去,右腳橫跨一步,整個身體和那個中年人靠的極近,一個倒肘打在那家夥的鼻子上。 看似輕鬆的動作,迅疾做出卻沒有一絲用力的感覺,輕描淡寫似的一抬肘,便把那家夥打的橫飛數米,臉上血汙一片。 看見老大被打飛了,剛才還抱著拳頭在呼痛的黑道小混混終於衝了上來。易天行皺皺眉,憑著自己的速度欺近對方身體,用手掌一推,便把一個混混推開數米,依此類“推”,不過是刹那間的事情,他便這些混混全部推開。他不想動手,因為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把這些人傷的太重。 但他這般想,這些小流氓自然是不知道,除了幾個腦袋靈光的,膽小怕事的畏縮在戰團後麵,又有幾個亡命徒抽出尖刀狂喊著殺了上來。 易天行冷冷看著圍上來的混混們,心中煩悶異常,他不知道鄒蕾蕾在交電大廈那裏等自己久了會不會無聊,加上這是在學校門口,大白天的,他也不想惹來太多人注意,於是決定快些結束這場無聊的廝殺。 看著圍上來的這些人臉上猙獰的表情,他的腦子卻是清明一片,仔細看著對方手上的動作,然後用更快更準的動作還擊,腳尖在街上的柏油路麵上一點即縱,在眾人間穿梭,拳頭從這些混混們的腋下身後穿過去,實實在在地打在對方身上。 他的速度實在太快,像一陣風一樣,對於這些隻會在街頭像切菜一樣互砍的混混來說,此時的易天行就像是電視裏麵的那些武功高手一樣。不過是分分鍾的事情,拿著刀子的混混兒都在他那雙鐵拳頭下倒了下去。當然,他是不敢用全力的。先前戰在外沿的那幾個混混兒哪還有不知事兒的理,趕緊拔腿就往街那頭跑了。 易天行站在街角,看著身邊癱軟哀呼不已的混混們,不知怎的,心中竟生出一份厭惡之情來,仿佛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君主在審視著可憐的臣民。 他忽然醒過神來,覺得自己這個念頭太古怪,以他的聰慧,自然能察覺到自己心理上有些脫離人群的危險,趕緊搖搖頭,拉過倒在梧桐樹下的自行車,回頭對著那個正捂著鼻子堵血流的中年人大聲說道:“你們既然能查到我在縣中讀書,那肯定知道我住在哪裏,以後要找場子就到我家,在學校這兒不好。” 他用右手食指輕輕隔空點點那家夥的眉心,靜靜說道:“記住了,來我家找我。”接著笑笑說道:“其實我是一個挺和氣的人。” 薛三兒的這些手下早就已經驚怕了,他們什麽時候見過這種身手,本來這少年隻是靜靜地說句話,在他們眼裏卻是比什麽都要可怕,等聽見那句,其實我是一個挺和氣的人時,更是又氣又怒,紛紛怒罵了起來。 易天行這個時候已經騎著自行車往江邊去了,他想著剛才和別人打架時的鎮定自若,事後那飄飄然的感覺,不由輕輕歎了聲,“自己真是怪物吧?”江風吹上他的臉,略有燥氣,卻讓滿心陰鬱的他感覺有些舒服,他雙手離開車把,仰首向天吼了一聲:“我操你個賊老天,不給我爹媽,給我這玩意!” 縣城的江邊是一沿的綠樹草地,沿江大道從縣中直通交電大廈,易天行想到那個正在等著自己的女孩,心情終於舒暢了些,雙手握緊車把,用力蹬著自行車向那邊衝去,吊在江那邊青山坳裏的夕陽把少年和自行車的影子照的長長的。
第十章 愛學習的妖怪 夜深了,天上不知為何看不見月亮,隻鋪灑著滿天的繁星。夏夜總是比別的季節顯得更有生氣,易天行坐在自己那間小黑屋外麵不遠處的池塘邊,聞著不知何處飄來的花草氣息,感受著身邊風拂池塘所帶起的淡淡濕腥氣,閉著眼,抬頭四十六度角仰望天空。 他一直困惑於自己的身體,總覺得自己有異常人,必為妖類,可這些怪力亂神的事情,自己都沒辦法相信,於是總想尋些可以說的通的解釋,可惜,憑他現在把高中六冊物理課本能倒著背下來的能耐,也根本看不出一絲從物理方麵闡釋清楚的可能。 於是他決定去看玄學,可又覺得那些大師們太過幼稚。隻好轉而在武俠小說裏尋求心理平衡,看見書中的高手們在天上飛來飛去,他才會有些安慰,心道:瞧,這才是神人,比俺牛多了……有時候看金庸的小說時,總幻想自己不是天生這樣,而是苦念了少林寺的先天護體真氣,可惜了哉,這個說辭連自己都騙不了。 不知道是哪位靠哲學吃飯的同誌說過,人類總是會把解不可知事物的最終希望寄托在宗教上。易天行也不例外,地地道道中國小爺們一個,自然不肯抱著舊約背,而且他極喜歡長著翅膀小天使的可愛模樣,於是乎,順理成章地便極討厭耶和華這個老變態……所以開始修起禪來。所謂修禪,對他而言,其實還是和修物理一般,從市圖書館整些佛經就回家一通瞎背,也不知道能修成什麽正果。若西天有佛,隻怕也會被這弩鈍小兒氣的大佛小佛統統涅磐才是。 他最近看的是《坐禪三味經》,裏麵有提到五門對治法。而易天行看佛經,本就是要求個治病的方,這可是對了胃口,於是細細讀了一遍,背在了腦子裏。書中寫到這五門對治,便是:多淫欲人,不淨法門治;多嗔恚人,慈心法門治;多愚癡人,思惟觀因緣法門治;多思覺人,念息法門治;多等分人,念佛法門治。 他先前在小黑屋裏點著二十五瓦的昏暗小燈泡,一邊撓頭一邊看,始終思琢不清自己究竟算是哪一種病,該用啥法門來治。於是瞎貓碰死老鼠地挑了個多愚癡人。他的想法很簡單:如果讓那些混混兒有了自己這怪異的體質能力,隻怕天天會笑出花來,哪裏還會像自己一樣愁眉不展的。正如商場抽獎中了夏利小轎車,有人不喜反而擔憂這是不是什麽套,那在世人眼裏,肯定就是愚癡一流了。 所以他細細地讀他所以為專治愚癡這種病的……思惟觀因緣法門。可一通什麽無明緣行如是思惟之類的話讀完,他整個人腦袋都昏了,接著看數息門才看出些味道來,尤其是品其中止觀二字,再明身則本無……身為聚沫,不可手捉;是身如海,不厭五欲。 …… 他隱隱以為自己懂得了些什麽,其實……他還是什麽都沒弄明白。修禪修成他這樣死記硬背的,易天行肯定不是世上第一人,想古時那些大字不識的和尚,估計也是用的填鴨式成佛密笈。但像他這種死記硬背後便開始飄飄然,若有所悟的家夥,想來也是少見。 其實他什麽都沒悟到,隻是認準了一個道理,那就是:不管。 連自己都不管了,管自己是妖怪附體還是什麽聖嬰轉世,說不定自己隻不過是基因突變罷了,世上本多憂愁,還想那麽多幹嘛呢?江河入海,本就依自然之事而行,若那些混混兒找上門來,自己雖然身子骨的硬朗程度可以和坦克比較一下,也沒有把頭伸在那兒給人砸的道理。 易天行自以為想通了個很了不起的大道理,心情變的不錯,便坐到了池塘邊開始乘涼。 這個池塘,其實就是七七年那次爆炸後留下的坑,積雨漸多,便慢慢成了一個青萍浮於麵的池塘。易天行不知道這件事情,更不知道自己就是爆炸那天被爺爺揀回來的,他隻是一直覺得有些奇怪,每當自己煩悶的時候,坐到這個池塘邊上就會馬上平複。 這幾天沒下雨,池塘的水不渾,易天行哇哇叫著把自己剝個精光,在夜色中跳下了水,激起一陣浪花。 忽然感覺背上有些癢,於是他從塘邊揀了塊鵝卵石,微一吐氣,用掌劈成兩半,還拿在手掌心裏比劃了一下,才挑了尖銳些的那塊,用力地在自己身上刨了起來。 幸虧他住的小黑屋偏僻,一到晚上周圍都沒什麽人,也沒人願意接近這個永遠充滿臭氣的地方,不然後看見有人拿尖石塊當毛巾,不知會是什麽想法。 易天行隻是玩水罷了,呆會兒還得去共和村刨食,所以也不打肥皂,隻是用那片石塊在身上搓的過癮,他看著水麵上飄著的青萍,聽著塘邊石縫時青蛙呱呱呱的叫聲,心情慢慢寧和下來,然後便想到了下午和鄒蕾蕾一起騎車回家的場景。 他當時正陷於一個人不合常理地打垮了一幫人的怪異感覺中,於是小心翼翼地問鄒蕾蕾:“你說,我要真是個怪物怎麽辦?” 鄒蕾蕾當時的回答讓他感覺很好,很自然,很符合易天行對理想伴侶的想像,女生當時睜著大大的像黑晶一般漂亮的大眼睛認真說道: “那你等先變成怪物讓我看看,我才能決定怎麽辦,如果能比你現在變得更帥一點,那可是件好事啊……” …… 易天行想到這句話,就在池塘裏笑了起來,他上了岸,往水裏扔了塊石頭,驚了蛙叫蟲鳴,撓了魚兒夏夢,便回身進了小黑屋,套上了自己那條黑的不像話的牛仔褲,穿上那件不知哪個紡織廠的藍色工作服,戴上那頂邊上起刺的破草帽,攥著那條洗不出白色來的手帕——對,就是他每天晚上揀破爛用的那套工作服——走走搖搖,看景流連,像是蘇東坡夜訪什麽和尚一般瀟灑地往共和村的垃圾山去了。
第十一章 情事 天上下著雨,易天行騎著自行車往學校裏麵衝,自行車從江邊爛泥灘外一路行來,車軲轆上帶著無數黃泥,他騎的又快,黃泥飛出險些濺到身邊一個人的身上。 “我幹。”那學生果然不是什麽善類,破口大罵道。 易天行前些日子在池塘邊靜思一夜,雖然沒想出個所以然,卻還是悟了些自然循生的道理,自然不準備繼續往日廢柴模樣,這時候聽見有人罵自己,嘎吱一聲刹住自行車車,皺皺眉,回頭冷冷道:“幹誰呢?” “喲,你小子今天挺威風的。”沒想到那個男學生竟然哈哈笑了起來,易天行這才看見原來是何偉。 他苦笑一下,笑道:“原來是你,不好意思。” 何偉撣著褲腿上的黃泥,罵咧咧地走近他,一拍他肩膀說道:“聽說上周六學校外麵有人鬧事,是不是薛三兒手下來鬧你?” 易天行笑笑道:“沒事兒的。” 何偉見他不肯多說,也就不追問了,笑罵道:“你這輛破車就算舍不得扔,也得洗幹淨點兒吧?上麵全是泥巴。” “別,可不敢洗,這些可不是全新泥,還有陳年老貨糊在上麵。要不是這些泥,這破車早就散架了。”易天行騎上車先走了,一麵蹬著踏板一麵笑著回道 …………………………… 學校裏的生活總是周而複始,無趣之極。平常易天行在班上也都不大愛說話,今天他刻意放鬆了自己心神控製,整個人的感覺雖然沒有刻意表現的冷淡,但總是無法自主地散發出“什麽者之氣?”。往日同學們可能還拿他破爛王的外號取笑一番,打趣一場,反正他也不會生氣,但今天看到他的同學都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 易天行變了,變得有些讓人有些看不透。 鄒蕾蕾同學可沒這個感覺,下課後,她把易天行喊到操場上,揪著他的衣領要他晚上去家裏吃飯。 易天行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道:“說了不想去,哪裏能硬拉的?有聽說強奸的,可沒聽說強飯的。” 鄒蕾蕾又羞又惱,說道:“怎麽現在說話越來越不正經了?” 易天行嗬嗬一笑道:“說正經的吧。”臉上流出認真的表情來,“其實我是真的不想去你家吃飯。” “為什麽?”鄒蕾蕾詫異地問道,“我爸媽對你挺好的啊。”忽然像是明白了什麽,臉上露出一絲失望,旋即溫和開解道:“你平常笑嗬嗬的,可不要是那種人啊,我頂瞧不起這號男人。” “哪種人?”易天行瞪大了眼睛。 “自卑和自負是一對孿生子,可是如此敏感,對於一個人的情感來說,是一種負擔。”鄒蕾蕾不愧是學生會的宣傳委員,講起道理來一套一套的,“林黛玉在賈府的表現完全可以說是嬌縱了,為什麽?因為她是一孤女寄住在親戚家,老父林如海也不在身旁,所以看著身邊的兄弟姐妹,不免有些自卑自傷之感,所以在表麵上反而顯得格外自負驕傲,不屑於接受別人的饋贈。” 易天行腦子快,一下就轉明白了,嗬嗬笑道:“拜托,我是那種人嗎?” 鄒蕾蕾把兩隻手攏在胸前,認真無比地盯著他眼睛道:“不用裝了。我知道你自傷身世,生活也過的困難,但在我麵前有什麽呢?” 易天行胸裏覺著好笑,但看著麵前這女孩認真的神情,靈動的雙眼,不知怎的又感到溫潤一片,微笑道:“放心吧,我是不屑於做那號假模假樣的人的。”不知怎地生出一份衝動來,傻愣愣地踏前一步,把鄒蕾蕾抱進自己懷裏。 鄒蕾蕾像隻小兔似的一驚,馬上把羞紅的麵龐埋進他懷裏,旋即又似想起了什麽,大叫一聲,推開了他。 “找死啊!這是在學校的操場上!” 易天行一愣,這才醒過神來,傻傻地摸摸自己頭頂,不好意思的笑了。 “那說好了,晚上來家裏吃飯。”鄒蕾蕾背過身去小聲說道。 易天行微笑道:“真的不用了。”看著她轉過身來不解的表情,囁嚅著解釋道:“我怕看見胖大嬸和鄒老師會不自在。”原來這小子竟是生出了女婿見丈母娘的恐懼。 鄒蕾蕾卟哧一笑擺擺手道:“都隨你吧。”她又想起件事情來,想著要提前告訴他一聲:“周六學校組織知識競賽,我幫你報名了,可不準輸噢。” 她知道麵前這十七歲的男生有怎樣博聞強識的本領。身為一個女生,當然不可能讓自己喜歡的男子明珠暗藏的,但又知道易天行不愛出風頭的怪脾氣,於是便來了個先斬後報。 易天行撓撓頭道:“真不想去。” 鄒蕾蕾一臉無辜地看著他,額上的劉海兒被操場上的風拂著輕輕搖擺。 易天行強自控製住自己擁抱乃至進一步親熱的無良想法,認真說道;“我覺得不合適,你也知道我不想引人注目。” “毛遂的錐子需要自己放進平原君的袋子裏,可你不一樣,你太鋒利了,總是會被別人發現,不如慢慢一步步地讓別人適應。” “和這幫人一起玩,沒勁。”易天行自以為說的很瀟灑。 “噢,你是天才,那和我這個凡夫俗子在一起也沒勁咯。”鄒蕾蕾哀怨說道。 易天行一直認為鄒蕾蕾很適合去當演員,因為看見她的臉色馬上轉的淒切無比,泫然欲滴,連忙歎道:“別別,老演這葬花戲碼,我答應就是。” 接著便告訴她,認為她演戲的功夫很好。 鄒蕾蕾打鼻子裏咬牙切齒地切了一聲,反侃道:“那我看你骨子裏真是個色狼,不然怎麽每次我稍假辭色,你就……”忽然發現這句話說的太露骨且露了馬的玉腿,臉上一羞熱,趕緊背過身往教學樓走。 “怎了怎了?色狼聽著你說呢?”易天行跟著她屁顛屁顛地笑著。 ……………………………… 心情挺好的二人一回到教室,就像是從三伏天一下進了南極圈。 “易天行,袁老師讓你去趟辦公室。”班長不以為意地喊了聲。 “出了什麽事兒?”鄒蕾蕾關切問道。 “還能有什麽事兒?”胡雲冷冰冰地說道,“像這種揀破爛的,肯定和外麵的混混有什麽不幹不淨的聯係。” 鄒蕾蕾瞪了這個討厭的男生一眼,把眼光轉向易天行。 易天行笑笑道:“沒事兒,我去看看。”又看了一眼胡雲,笑咪咪地想著,如果自己這雙鐵手摸到這家夥的身上,一定會像揉麵一樣的軟和吧。 胡雲上周六給薛三兒手下報信後便提前走了,他畢竟是派出所長的兒子,可不想惹著腥膻,不料今天一來學校發現易天行像個沒事兒人一樣,不免有些納悶。 他本來就有些心虛,這時候又看見易天行笑咪咪地望著自己,不知怎地打了個寒顫。
第十二章 蝴蝶在天上飛 “報告。” “進來。” 易天行微笑著走進了班主任袁老師的辦公室,這才發現除了袁老師殺氣騰騰望著自己,幾名年青的女老師伏首教案工作外,辦公室裏的沙發上還坐著一個胖子,他馬上立正,高聲喊道:“校長好,老師好。” 胖子校長笑嗬嗬地讓他坐下,開始問話。 “易同學啊,最近生活上有什麽問題沒有?” “沒有,謝謝校長關心。” “你一個人住著,可要注意安全啊,現在社會上治安不好。” “知道了。”易天行笑的比誰都甜,心裏比誰都苦,心想這胖校長羅嗦的名氣果然不是假的。 “學校下學期的助學金開始申請了,你不要忘了。”胖子校長還在慈眉善目地塑造和藹的形象。 “謝謝校長提醒,我今天晚上就回家寫申請。” “記得要讓你們當地的居委會主任寫份證明,蓋公章。” …… 最終是易天行的班主任,那位長著三角眼的袁老師聽不下去,連連咳了數聲,然後問道:“今天校長來,是因為門衛反應,說你上周六在校門口牽扯進了一件流氓鬥毆事件,來問一下,是不是真的。” 易天行看著這位袁老師的眼鏡,半天沒有說話,忽然挑挑眉角道:“準確地說,我是成功地製止了一件流氓到教育機關滋事的案件。” 袁老師氣不打一處來,臉掙的通紅,怒斥道:“如果有流氓來鬧事,就憑你也能製止?”接著轉身對校長說:“您看見了吧?我就說過,這孩子雖然本性不壞,但長年生活在社會底層,和社會上那些事情總有脫不了的幹係,我看那起流氓鬥毆就是他喊人來的。” 胖校長嗯了一聲,滿臉困惑。 易天行越聽越不對勁兒,嘴角淺淺一笑說道:“您是法院不?就這麽判我罪?” 校長也笑了,說道:“這孩子,對老師說話客氣些。”轉頭又對袁老師說道:“小袁啊,你雖然有你的判斷,但是也不能過於武斷了。” 袁老師堅持道:“那你打架總是事實吧?這至少也要記條過。” “記吧。”易天行無所謂的應道。 “你平時在家裏作什麽?”校長插嘴道。 易天行一愣,下意識答道:“看書學習揀破爛。” 正在吃力裝作努力工作,一麵在堅著耳朵偷聽的年青女老師們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 校長也嗬嗬笑道:“倒是蠻單純的生活。” 袁老師有些不滿校長的和顏悅色,用手指擊打著木桌上的玻璃壓板,厲聲說道:“如果真是天天在家看書,怎麽成績總上不去?”用手指指著易天行的鼻子大聲說道:“要我信你天天看書,除非你這次考試考進前十!” 校長皺皺眉,心想這位年青的袁老師也太不穩重了,正準備說話,不料易天行淡淡應了聲:“好啊。” 眾人皆驚。 易天行微微一笑,說:“既然說完了,我可不可以走了?” “一起走吧。”胖校長歎了口氣。 ……………………………………… 走在教師辦公樓的二樓長廊裏,校長喊住了正準備衝下樓的易天行。 “有把握嗎?” 易天行看著校長胖胖的臉上慈愛的神色,唇角微微掀動,笑著應道:“沒事兒,您瞧好吧。” 校長笑著搖頭走近他身邊,拍著他肩膀說道:“學生會把周六知識競賽的名單報上來了,我是看見你的名字才問你的,可不是考試的事情。畢竟我還是知道你小時候的一些事情,若你肯用功,進前十雖然有些辛苦,但問題也不會大。” 易天行這才知道校長問的是周末知識競賽的事情,笑了下:“我以為校長都是管大事的,沒想到還會搞調查研究。” 校長看著麵前這個年輕人,暗自點了點頭,心想一個高中學生能對著自己一個校長不卑不亢,談笑自如,果然不錯:“調查研究我是不會做的,不過老鄒是我老同學了,前些天同學三十年聚會的時候聽他提過你。” “鄒老師?”易天行有些驚奇地說道。 “是啊。”校長看著他的眼睛,忽然帶著一絲促陝說道:“沒什麽事兒了,不過以後注意一下,不要在操場上麵摟摟抱抱的,不大好看。” 易天行這才知道剛才自己抱鄒蕾蕾的舉動全被這胖子瞧進了眼裏,不由大窘。 ………………… 周六很快就到了,車棚旁邊那間縣中最大的電化教室裏麵人聲嘈嘈,易天行、鄒蕾蕾、胡雲三個人做為一班的代表隊正在電化教室外麵的梧桐樹下等待。 鄒蕾蕾代表班級出賽沒什麽特別,這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情了。胡雲雖然在社會上有些不幹淨,但在班裏麵成績也算優秀,而且雜書讀的挺多,同學們也不會有意見。唯獨是選了個成天悶聲悶氣的易天行,著實讓全班同學跌破了眼鏡,有些愛說酸話的女生更開始小聲說起鄒易二人的是非來。 易天行根本不會在乎別人怎麽看,他生就了膽大疏懶的性子,若不是鄒蕾蕾硬逼著他,他又何苦做戲給人看?不過畢竟是第一次登台,雖然不是表演唱歌,但總是要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心中難免忐忑,雖然臉上沉穩之極,沒露出半分來,嘴裏卻不停地咕噥著,細細聽才知道他唱的是張洪量的那首美麗的花蝴蝶。 忽隱又忽現 留戀花從間 你如此多戀 嬉戲不成眠 鄒蕾蕾嗔怪地盯了他一眼,拿起手帕在臉上扇著,盼著能稍去熱氣,難受說道:“本來就煩又緊張,你還老哼歌幹嘛?” 胡雲長的白白淨淨的,唇薄眉直,他在一邊冷冷接話道:“早就和你說過了,如果怕就不要來,這是集體答題,雖然我也不指望你能知道幾個題,但你也不要太給我們丟臉。” 易天行不會動怒,他隻是略帶嘲意地看著胡雲,然後聽到課堂裏的主持人開始請參賽選手入場了,便施施然往裏走去,嘴裏輕輕哼著。 “你象隻蝴蝶在天上飛 飛來飛去飛不到我身邊”
第十三章 妖腦總比人腦好 “我國三大牧區是哪三大?” “內蒙古牧區,新疆牧區,青藏牧區。” “答對了,給三班的同學加十分。” 胡雲憤憤不平地對鄒蕾蕾咕道:“這道題我也會,隻是可惜按慢了一點。” 鄒蕾蕾沒好氣地點點頭,轉身看易天行,卻恨恨地發現這小子竟是差點兒睡著了,恨上心頭,單手使勁兒在他腰上狠狠掐了一下。 “哎喲。”鄒蕾蕾輕輕呼了聲痛,易天行趕緊把她手拉過來看一下,緊張問道:“怎麽了?” “好痛,你的皮怎麽這麽厚。”鄒蕾蕾嗔怪道。 易天行一笑道:“臉皮更厚。” “別說了,快答題吧。” “噢。”易天行這才醒過來,手上還拉著鄒蕾蕾的小手。看見台上他二人的舉動,底下的同學開始嘰喳不停地議論起來。 兩個人這才想起自己是在台上參加知識競賽,往台下望去,隻見無數學生此時正把嘴張大到恐怖的境界望著自己二人。一瞬之後,大教室裏傳來好大一聲“噢!” 學生起訌的本事真厲害,硬生生把鄒蕾蕾羞的把頭低了下去。還是易天行厲害,果然不愧是臉皮最厚的,笑咪咪地迎接著全校同學的哄笑。 作主持的老師看不下去了,暗自嘀咕著現在的學生真是膽大包天,居然敢在這麽重要的活動裏麵打情罵俏,一麵嗬斥著讓學生安靜下來。 坐在一邊的胡雲惡狠狠地對易天行斥道:“事關班級榮譽,你……能不能認真些?”他本想說你們,忽然想到鄒蕾蕾,硬生生把那個們字吞了下去。 易天行瞥了他一眼,心想這人真是無趣,這知識競賽也是無趣,盡出些弱智題目:“中國三大牧區,用屁股想也隻能在那三個地方了。別看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裏,除了那三地兒,想在別的地方跑馬,都是會撞死人嘀。” 他坐在台上瞎想著,台下的同學卻以為他什麽都不知道,隻會發呆。看著台上的計分牌:10、40、70、30——一班的同學同時發出了哀鳴,用淒淒慘慘戚戚的眼光看著台上的易天行三人,心道自己班這次是輸定了。 這個時候當主持的老師繼續出題。 “建安七子是哪些人。” 嘟的一聲,胡雲終於搶到了答題權,趕緊回答道:“建安七子是漢末作家孔融、陳琳、王粲、阮王禹應場和劉楨的合稱。” “加十分。” 胡雲抹抹額頭的汗,側身輕蔑地看了易天行一眼,易天行聳聳肩。 ……… “何謂三曹?” “……” “唐宋八大家指誰?” “……” 台上幾個班的代表你爭我奪,戰況好不激烈。胡雲不愧能被選拔出來參賽,竟連著答對了幾題,把分數趕上來了一點。 第一部分的比賽結束了,主持老師笑著說:“看來大家的知識麵都還比較廣,不過這一部分的題目難度比較低一些,下麵就是本次知識競賽的重要環節,題目是校長親自出的,大家可要注意了,範圍和第一部分差不多,但是難度加大了不少。” 鄒蕾蕾瞪了易天行一眼,小聲道:“給我認真地答!” “你怎麽不答?”易天行取笑道。 “我就喜歡看你答。”鄒蕾蕾微笑望著他,笑顏如花。 易天行被那寧靜眼神望的一陣恍惚,半晌後為難地攤開雙手道:“搶答器不在我這裏,我怎麽答?” 小縣城的高中學校哪有什麽電子搶答器,比賽時各班用的就是擺在桌子前麵的一個小鈴鐺。 鄒蕾蕾一聽,轉身對胡雲笑了一笑,緊接著卻把那個小鈴鐺搶了過來,遞到易天行手裏。 易天行一愣。胡雲也很是生氣,但轉念一想,讓全校學生看看易天行怎麽出醜豈不是更好? ……………………………… “請說出中國文化史上以四為數的稱謂,請至少說出五個以上,答對得二十分,答錯扣十分。”主持老師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慢慢問道。 這題確實有些難度,加上答錯了要扣分,各班都不敢搶先按鈴,而是三個人埋首一處在紙上寫著自己能記著的答案。鄒蕾蕾看著別班上的同學都是滿麵愁容,趕緊推易天行。 易天行輕輕歎口氣,用兩個指頭拈起那個小鈴鐺搖了一下。 “叮咚”一聲脆響。 本是嘈亂不堪的教室頓時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盯著這個拿著鈴鐺,滿臉微笑的年輕學生。和易天行坐在一張桌子上的胡雲更是帶著驚愕的神情看了過來,他剛剛想了半天也隻想出四個,難道這人這麽快就找到答案了? 易天行看了鄒蕾蕾一眼,苦笑了下,說道:“初唐四傑,唐代四大家,蘇門四學士,永嘉四靈,中興四大詩人,元曲四大家,吳中四大才了。”頓了頓又說道:“七個,應該夠了吧?” 主持人看看手上的正確答案,忍不住又扶了扶眼鏡,帶著一絲不可思議的神情說道:“夠了夠了。” “等等。”三班的一個女學生忽然站了起來,“初唐四傑、蘇門四學士、元曲四大家這些都能明白,但從來沒有聽說過什麽唐代四大家,還有什麽永嘉四靈,不會是你在瞎說吧?” 易天行看著這個女孩,一笑後靜靜解釋道:“唐代四大家不是說的文章四大家,而是書法四大家,唐代書法以楷書為尊,所以稱歐陽詢、虞世南、顏真卿、柳公權這四位為唐代四大家……至於永嘉四靈,則是南宋詩人徐照、徐璣、翁卷、趙師秀的合稱,這是因為這四人均為永嘉人,也就是現在的浙江溫州,而且字號裏麵都帶一個靈字。徐照字靈輝,徐璣字靈淵……” 空大的電化教室裏響起少年人稚氣尚未全脫的聲音。 …… …… “我國古代最早的字典是什麽?收字最多的字典是什麽?分別收字多少?” 校長出的題目果然夠變態,可惜,今天這場知識競賽場上有一個更變態的選手。 連著幾道變態題目的出現,終於讓其它幾個班的學生放棄了解答,反是頗有興致地把眼光往一班的答題桌上投來,此時的縣中知識競賽似乎變成了易天行,這位以揀破爛出名的高二一班學生的單人舞台。 易天行被眾人的眼光瞧的渾身不自在,更不自在的是還要把手上那個小鈴鐺搖響。 “最早的字典是東漢許慎的說文解字,共收單字9353個。收字最多的字典是康熙字典,共收字47035個。” “我國有多少個西湖?”主持老師也不請同學們搶答了,很自然地把眼光投向易天行處。 易天行也懶得再搖鈴鐺,直接答道:“清王氏卓的《西湖考》裏說,全國以西湖名者,凡三十一。但清代《冷廬雜識》中說:‘天下西湖,三十有六,惟杭州最著’,隻可惜沒有舉出三十六個西湖的位置。現在的資料,除杭州以外,全國還有湖州西湖、華縣西湖、漢州西湖、壽昌西湖……” “世界大概有多少種語言?” “五千六百五十一種,其中一千四百種尚未被公認為獨立語言,有的正在消亡中……” “牛郎星和織女星相隔多遠?” “一百五十萬億公裏。” “這是多少光年?”主持老師這時也對這名學生充滿了好奇,見他沒說光年這個常用單位,一時興起,自己加了一問。 “嗯?”易天行一愣,忽然咧嘴笑道:“大家自己除一下吧,我忘了,這時候也算不出來。” 看著破爛王如此博聞強識,再偏僻的事情好象他都知道,偏偏此時卻在運算上自承不行,一直安靜聽著他答題的全校學生不由覺得好生古怪。教室裏安靜良久,空氣中這種奇怪的氣氛終於讓大家忍不住齊聲大笑起來。 隨著大笑,還有經久不息熱烈動人的掌聲。九四年初夏的這天,高陽縣縣中的掌聲是有史以來最熱烈的一次,掌聲仿佛穿過教室外的梧桐樹向天外飛去,似乎在預告著什麽。這一個場景一直留在易天行的腦海裏,直到很多年以後都無法抹去。
第十四章 三根手指的流氓 那次知識競賽完之後,易天行在校園裏很是風光了幾天。唯一有些遺憾的是,仍然沒有不知名小女生給他遞情書。他對著鄒蕾蕾佯怒道:“難道我長的真對不起社會?”鄒蕾蕾對於他的這種欲求不滿保持了一貫的喜悅,隻是捂著嘴笑堅持不肯回答。 易天行挑挑眉頭,大度說道:“我也知道,要和一個拾破爛的窮小子談戀愛,確實是一件很有深度的事情。說到底,天底下的女人不可能都有處女瑪麗亞的運氣。” 鄒蕾蕾聽著這話叫一個別扭,正習慣性地要去揪他耳朵,卻聽著他下一句話,心尖一軟,這手便停在空中了。 “唉,我家的蕾蕾啊,超出同儕多矣。”易天行慨然而歎,頗有陳子昂古風。 鄒蕾蕾見他在知識競賽上風光,也是高興,得意之餘問道:“你是不是什麽事兒都知道?” “地上全知,天上知一半。” “別吹。” “我以為你開一個牛氣烘烘的頭,就是指著我在下麵吹呢?”易天行裝作認真應道。 鄒蕾蕾卟哧一笑,接著問道:“競賽上題目挺偏的,你以前看過這方麵的東西?” 易天行搖搖頭,翹著唇角笑道:“那得問你爸的那位老同學,我們的那位胖校長。今天這些題目其實全部在兩本書裏。恰好這兩本書我都瞧過。” “哪兩本?” 易天行看她澄靜好奇的眼光,解釋道:“一本叫戰士實用手冊,省軍區政治部編寫組編的,七二一八工廠印刷,八五年六月出的,內部版,不要錢;另一本是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的青年知識手冊,八四年八月出,二塊四一本。” ………………………………… 每天晚上去共和村垃圾場刨垃圾,縱使易天行盡量表現的和正常人無別,但畢竟比別的同行跑得快,力氣大,眼力尖,自然是收獲最多的一個。有時候他自己想起來都會覺得有些不公平,像自己這樣一個非正常人類,還天天和那些苦哈哈搶生意,若讓那些人知道了,怕不得問一聲:“您老都快超人了,還來搶俺們的破爛幹嘛?” 易天行也不是沒別的賺錢道兒,以他的體格,去火車站扛大包估計都能成一個小富翁。隻是他有些懶,打小養成的謀生手段,一時半會兒還改不過來。依他的本事,高考不用擔心,吃飯不用發愁,生病這種事情從來沒有找上過他,於是照舊在臭氣薰天的垃圾場裏刨食,在月光下洗澡,在學校裏和別的同學不多說話,偶爾在操場上和蕾蕾進行著麻不可聞的打情罵俏。 易天行對這樣的生活很滿意。 所以周六中午,那位在社會上交遊廣疾的胡雲同學賊兮兮地把自己拖到一旁時,易天行皺了眉頭,知道又有什麽不好玩的事情將要發生,對於平靜生活受到幹擾,總是他最不樂見的事情。 “三哥要見你。”胡雲雖然是派出所長的兒子,但膽子並不見得大到哪裏去,替道上凶名頗著的薛三兒傳話,麵上的緊張看的一清二楚。 易天行噢了一聲,隨口問了地方,便往校門走去,路上碰見了一個女生,順便讓她給蕾蕾傳聲話,讓她今天先走。 胡雲看著他無所謂的神情,不知怎的,心裏有些發毛,在後麵鼓起勇氣喊了一聲:“你要不要去報告校長?” 易天行沒有轉過身來,臉上卻浮現了笑容,心裏想著到底還是同學,沒有壞到根子上去,把兩隻手從左肩那處舉起來,攏在一起向後拜了一拜:“謝了。” ……………………………… 薛三兒約的地方是北門紅油麵館,離縣高大概有一站路的地方。這麵館這是縣城裏名氣挺大的一個地方,全靠著那一碗碗紅油鋪天蓋地淋在白生生麵條上的手藝出名,鋪麵不大,但是客人一向挺多。當易天行站在麵館外麵時,發現今天麵館生意很清靜。 他微微笑了下,心裏知道肯定是薛三兒一夥人在裏麵,嚇得客人都跑了,抬步走了進去。 “請坐。” 出乎易天行意料,薛三兒看著挺文氣的,頭發梳了個三七分,臉上也沒有橫肉,隻是偶爾一露的凶眼神才泄了他的底。 “您好,有什麽事情,請講。”易天行說道。 薛三兒原本隻是想為手下的兄弟出口氣,沒料到上禮拜六反而折了幾個人,這下麵子上過不去了,所以今天喊易天行出來,便是想看看這個揀破爛的高中生有什麽門道。此時看他一臉鎮定,沒因為自己身後帶的這幾條大漢而顯出慌亂來,不由有些佩服。 “裝你媽的逼!”薛三兒一個手下拿起個板凳就向易天行頭上擲了過來,這人和那天共和村垃圾場上被易天行擰斷手腕的流氓關係挺好,這時候仗著薛三兒撐腰,率先發難。 易天行嘲弄地一笑,一側頭閃了過去,板凳在地上摔成三截,反一甩手,給了那家夥一耳光。 啪的一聲,那家夥捂著嘴退了下去,唇角有血,槽牙掉了兩顆。 “住手。” 薛三兒也沒想到易天行身手這般了得,皺了皺眉。他摸了摸自己的頭發,那頭發梳的精光滑溜,易天行笑著心想,這頭皮光的,蒼蠅拄拐棍也站不住。 不理他如何想,薛三兒輕輕敲著麵前的木桌,慢慢說道:“你是一個高中生,年紀還小,我出來已經很多年了,總不能欺負你這樣一個後輩。傳出去也隻會讓別人笑話我薛三兒混轉回去了。這樣吧,共和村那件事情,你給我一個交待,這件事情就算了了,如何?” 易天行看著他敲著木桌的右手,發現果然如傳聞中那樣,隻剩了三根手指,微笑著說道:“本來都是誤會,您說怎麽交待?如果能做到,我自然願意做。” “我們不是廣廣,不興斟茶認錯那一套。”薛三兒看著麵前這後生,眼中凶光一閃,“你和我手下比一場吧,如果你輸了就給我那兄弟跪下磕個頭。” “要是你輸了?”易天行頗有興趣地看著他。 “從此咱們河水不犯井水,各不相幹。”薛三兒微笑著應道。 “成交”
第十五章 練武功的妖怪? 那時候縣城裏的小流氓為了意氣或是利益賭架,最喜歡玩兩種,一種是劈甘蔗,一種是刺手指,用的還得是賭神裏麵周潤發使的那種三片刀。 劈甘蔗是刀背刀尖,然後一縱而劈,看誰在最少的刀數內把甘蔗劈到底。而刺手指,是用刀尖快速地在桌麵上張開的五指間刺著,不能傷到手指,又要快。 這時候易天行和薛三兒手下一個瘦黑個比的是後者。 雖然在他看來,做這件事情實在是幼稚到了極點。不過沒辦法,他天生就是一個怕麻煩的人,如果能了斷這事,別說玩這種幼稚的遊戲,即便薛三兒同誌讓他去江對麵的宣和廟裏大叫三聲:佛祖已死,他也無所謂吧。 戳手指遊戲進行的很無趣。 原因很簡單,以易天行的眼力和對肌肉的控製能力,實在是能以想像在這個世界上,誰會比他用刀插入指間方寸地更準,誰會比他更快。 一旁的混混們看著刀尖險之又險,帶著破風聲在這位高中生的手指間來回刺著,臉上都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易天行笑笑,知道這場毫無懸念的比賽終於結束了,沒想到薛三兒皺著眉頭又提出了一個要求。 “蒙著眼?” 這就不止比眼力技術,更比的是膽子了。怎麽說比的是膽子?看看那個薛三兒門下的黑瘦個兒麵有土色便知。 易天行想了想,無所謂地側側頭,示意自己先來,接過一旁薛三兒手下遞過來的黑布,嚴嚴實實地蒙在自己眼上——刀出如風,根本就像沒蒙眼一樣,刀尖閃著寒光在桌上的五指間蹦躍,就像是一個不安分的小精靈在五指山上玩著遊戲。 薛三兒一直平靜的臉上露於露出了一絲驚異,和身旁一個手下對視一眼,凶光一現。那手下會意,從懷裏掏出一把寒光四射的砍刀,悶哼一聲,向易天行平放在木桌上的手掌砍去! 而此時,易天行玩刀尖正玩的起勁,眼還是蒙著的。 鏗的一聲! 這聲音既不像金屬相碰,也不像是砍中人肉。 易天行隻是感覺自己手腕上被一個重物斬了一下,略微察覺到一絲類似於被鄒蕾蕾擰耳朵時的痛楚,於是將蒙在眼上的黑布取了下來。 便看見麵館裏麵一堆目瞪口呆的混混,一臉震驚的薛三兒,還有身旁那個那個滿臉驚怖,嘴張大的可以吞下鴕鳥蛋的刀手。 易天行看看那家夥手上發抖的砍刀,皺皺眉,眼中閃過一絲陰狠之色,看著木桌對麵的薛三兒冷冷說道:“三爺,這事情做的不地道。” ……………………………… “給我廢了這小子!” 薛三兒果然是經過大場麵的家夥,不是一般的小混混兒,心中第一個念頭便是要將這個高中生廢在紅油麵館裏麵。 一幹手下從懷裏抽出家夥,便向易天行衝了過去。 易天行唇角微翹,冷冷一笑,一拳便把身前的木桌打了個粉碎,兩步便趕在眾人刀鋒臨身之前,欺近薛三兒身前,啪啪兩下,手掌從他的肩頭以極快的速度向下捏滑,,一隻手掌扼住他的咽喉,回望眾人道:“誰敢動,我就殺了他!” 這些道上兄弟什麽時候見過這麽快的身手,一下都驚呆了。 就一眨眼的功夫,薛三兒的雙臂三個關節便被易天行生生卸了,此時他兩臂軟軟地垂在身側,痛楚不堪,仍然硬氣吼著:“還愣著幹什麽?給我上!” 易天行忽然湊到他耳朵邊上說道:“剛才叫你三爺,是我懶得和你打交道。你是惹不起我的。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不要有這麽多毛病,別惹上你惹不起的人,好不好?”忽然笑著對麵館裏執刀弄棍的混混們說道:“都給我滾出去吧,我和你們老大好好聊聊。” 說完這句話,他將空著的那隻手掌直接打在牆上,石灰牆上赫然留下了一個掌印,冷冷道:“我如果要捏死他就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 待所有人帶著驚駭退出去後,薛三兒冷冷道:“你想怎麽樣?” “不怎麽樣。”易天行聳聳肩,望著他平靜說道:“也不怕告訴你,我們根本就不是一個層次上的存在,不要再想著找我麻煩了,不然你會活的很辛苦。” 雖然他淡淡地說著,但薛三兒卻在斷指後的這些年裏,第一次隱隱感覺到了一絲害怕,麵上卻擺出一副獰不畏死的大糊塗模樣,淡淡道:“出來混的,還怕什麽?” “既然什麽都不怕,你認個輸又如何?” “輸什麽都行,做光棍的,最不能輸的就是麵子。” 易天行微笑看著這個油鹽不進的流氓頭子,忽然牽起了他的右手,輕輕用手指捏著他剩下的三根手指關節,靜靜道:“別撐了,不然我直接廢了你的手指頭。” 聽著手指處發出的吱吱聲音,就像是老鼠在鐵棒下掙紮一樣,薛三兒臉色微變。 …………………………… “都別動手。”薛三兒無力地喊著。在麵館外等著的流氓們看見二人走出門外,正準備衝上來,聽到這聲喊,馬上放下了手中的家夥。不是聽老大話那麽簡單,而是實在被易天行剛才斫手而不斷,空手留掌影的本事嚇慘了。 “就此別過。”易天行學著大俠口吻笑著說道。 “你是……”薛三兒眼中露出一絲疑惑。 “我是少林寺俗家第二十六代傳人,金鍾罩鐵布衫也有幾分火候了。”易天行平靜說著,心裏卻在偷笑,“你們不是練武人,我也不想與你作對,今後大路朝天,各走自己那半邊吧。” …… …… 看著這個不起眼模樣的高中生越走越遠,薛三兒的手下們圍攏了過來,卻是一片死寂般的沉默,顯然是餘悸未消。 好半天後有一個說道:“原來是個練家子,難怪這麽厲害。” 薛三兒用自己殘存的三根手指梳了一下散開的油頭滑發,笑了起來,眼晴裏卻閃過一絲惡毒,手放了下來,輕輕揉著還有些生痛的咽喉說道:“如果練過功夫就頂用的話,義和團就不會被八國聯軍滅了。”
第十六章 我們要住大房子 雖然易天行一直認為自己的超能力大概等同於一部鈦合金的錄音機,摔不爛,還能把聽到的東西全記下,隻是這樣罷了。所以對自己的智商向來沒有超出想象的期盼。 但事實上,看了那麽些雜書,還把這些雜書都記在腦子裏的人,想笨也笨不到哪兒去。你試著翻翻中國近代文學史,像茅盾某某之流,都是能背紅樓夢的大牛人。由此可見這書讀的多了,人的智力自然也就上去了。 易天行雖然對這種判斷持不可知的懷疑論,但這並不影響他清晰地判斷出薛三兒一夥人不會善罷幹休,肯定還會想什麽後著兒來對付自己。 畢竟他從小揀垃圾,混跡的就是屬於社會最底層那塊兒,要對這些黑道人物的想法沒點兒了解,也說不過去。流氓好的就是麵子,靠的往往也就是麵子。在紅油麵館那檔子事兒,易天行可以說把薛三兒的麵子都掃光了,如果他將來不想著把場子找回來,隻怕白癡的屁股也不會相信。 他也想過是不是得做點兒什麽來應付這件事情。畢竟強悍如他,偏偏是個怕麻煩的主兒。若讓一個人天天被一群蚊子圍著,您也得煩不是? 可這一個星期他顧不上忙這事兒,因為有太多的事情占了他的時間。 有什麽事情會比被蚊子圍著更可怕?那就是被戀愛中的女人拖著。 …… …… 悟空:大家看到啦?這個家夥沒事就長篇大論婆婆媽媽嘰嘰歪歪,就好象整天有一隻蒼蠅,嗡……對不起,不是一隻,是一堆蒼蠅圍著你呀,嗡…嗡…嗡…嗡…飛到你的耳朵裏麵。救命啊!救命啊! (悟空倒地翻滾,異常痛苦。) …… …… 日後在省城的放映廳裏看大話西遊的時候,易天行像是一隻縱情淚流的猴子,坐在他旁邊的鄒蕾蕾像觀音姐姐一樣地安慰他,卻不知道他是為什麽而哭。 不過易天行比孫猴子幸福多了,因為對著的不是同性唐僧,而是嬌俏可人的蕾蕾。雖然嘴有些碎,而且經常監督他的衛生工作,包括衣領和耳後那塊地方,但……畢竟是蕾蕾啊。 在午後的陽光下,易天行笑嗬嗬地想著,腦子裏在天馬行空,耳朵卻在監聽著身後的聲音,一聽著身後傳來細細碎碎地腳步聲,他趕緊咳了一聲,露出最溫和的笑容,回頭說道:“會開完啦?” “是啊。”鄒蕾蕾微笑著,像一朵將開的花兒,“你等久了吧?” “不久。”易天行的眼睛在烈日下仍然炯炯放光。 “累不累?” “不累。” “今天帶我去你家好不好?” “不好。” 鄒蕾蕾無辜的臉上又開始準備畫上帶雨梨花。 易天行更加無辜,帶著哭腔說道:“蕾蕾同學,老用這招會審美疲勞的。” 鄒蕾蕾卟哧一笑,輕輕捶了一下他的肩頭,假嗔問道:“為什麽總不肯帶我去看你住的地方?” “嗯……”易天行想了想,斟酌了一下,說道:“按老錢的話推展開來。你喜歡吃雞蛋,沒必要去認識母雞,那就更沒必要去參觀雞窩吧?” “去死。”鄒蕾蕾這句話回的毫不含糊。 ……………………………… 鄒蕾蕾是一個很倔強,很執著,很可愛,很善良,當然也是在人麵前很溫婉,在易天行麵前很凶悍的六很女菩薩。這天放了學,暮黑時分,她和易天行在勝利三路口子上分手之後,她把自行車停在了拐彎處,過了陣子,看見易天行騎著那輛破落的自行車往江邊走了,才把自行車推了出來,臉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她悄悄地跟了上去。 江邊有一大片的棚戶區,是縣城裏麵最破爛的地方,鄒蕾蕾對這一帶是陌生中帶著一絲熟悉,她小時候也是隨父母住在這裏的。 街道上沒有點燈,路很窄,到處堆著破爛家什,她睜著大眼睛,此時終於迷路了。 她輕輕撓撓額角,他的那個掛在嘴邊的小黑屋到底是什麽模樣呢? 這時候她發現離民居群遠遠的地方,有一顆小黃豆似的燈光,似乎在召喚著她。 於是她慢慢走了過去。 那間小屋子外麵堆的全是破爛,一股令人難以忍受的臭味四處飄著,絲絲燈光從那間屋子難以閉合的木門間透了出來。 她舉手想要敲門,卻抑不住一絲好奇心從門縫處偷偷看進去。 門卻忽然開了。 易天行回來後便準備穿上“工作服”去共和村刨垃圾,遠遠便聽見有人過來了,也沒注意,後來發現那人竟到了自己小黑屋的門前,還懷疑是薛三兒的人來找麻煩,於是一下把門拉開。不料一開門卻看見是她像個小偷一樣半蹲在門口,一下呆了,忽然醒過神來:“不是讓你別來嗎?”語氣中透出一絲嚴厲。 蕾蕾一愣,旋即強自笑了一下,“不請我進去坐坐。” 易天行回頭望著自己狼狽不堪的屋內,麵上露出一絲尷尬:“請吧。” ……………………………… 蕾蕾就坐在他的床上,易天行怕自己的被褥弄髒了她那條黃色的裙子,趕緊拿出自己平時上學穿的幹淨衣服墊在了下麵。 看著她的眼光在自己屋內的亂七八糟事物上掃過,易天行心中一陣慌亂,訥訥道:“叫你別來,我都沒空收拾。” 鄒蕾蕾卟哧一笑道:“就你這間屋子還能怎麽收拾?”伸手按了按床墊,發現下麵墊的是幹草,心頭一酸,眼圈便紅了起來:“你過的真苦。” “還成。”易天行尷尬地撓撓頭。 他確實不希望鄒蕾蕾到小黑屋來——少年男子天然而生的自尊不允許他將自己最不堪的一麵,暴露在自己喜歡的女子麵前。 他想過很多次和鄒蕾蕾的將來,甚至有時候會幻想著當很多年以後,自己大學畢業了,發了財,在省城買了套三室一廳的房子,然後和蕾蕾結婚,把胖嬸和鄒老師都掃到省城去。也偶爾會想像著,到時候衣錦還鄉,可以海闊天空地把蕾蕾領到這間小黑屋來,滿懷深情地告訴她:“這就是以前我住的地方。” 那叫一個美。 他可以接受幸福之後回味苦難,卻很害怕把苦難擺放在幸福的前麵。 ………………………… 鄒蕾蕾略有些難受,輕輕拉著他的手,卻說不出什麽話來。 易天行微笑,也不知如何言語。 昏暗的燈光照著兩個年青人的身影。 不知過了多久。 蕾蕾眼裏帶著淚花,笑著說道:“以後我們住大房子。” “嗯!”易天行用力地點點頭。 “以後發財了,咱們不揀垃圾,專使喚人揀垃圾。”蕾蕾微笑著,滿臉鼓勵地看著他。 “嗯。”易天行再用力點頭,“咱們開個垃圾場,還給每個揀垃圾的家夥,蓋宿舍。” 鄒蕾蕾輕輕靠在他的肩頭,忽然鼻翼抽動一下,卟哧一聲笑出聲來:“別忘了宿舍裏麵要有洗澡的地方,不然……” 她看著易天行黑寶石一般的眼瞳,慢慢說道:“不然會臭的。”接著在他額上親了一口。 …………………………… 月光溫柔地照亮鄰家的屋頂和遙遠的江畔沙地。在高陽縣棚戶區的狹窄街頭,易天行騎著蕾蕾那輛二四的天藍自行車,蕾蕾坐在他的身後,雙手環抱著他的腰,臉靠在他的背上,輕輕哼唱著,忽然像想起了什麽,輕聲說道。 “不要見怪,不要見外。”這是路遙那本小說裏田曉霞在工地上給孫少平送來床單時說的話。 “不準當田曉霞。” “我喜歡平凡的世界。” “不吉利。” “老封建。” “至少不用給我送床單,我那條才買兩年。” “就送就送,明天就給你拿過來。”蕾蕾賭氣道。 易天行喜歡這種賭氣,哈哈大笑,撒歡地蹬著自行車,在月光下漸行漸遠。 ……………………………… 沉浸在美麗月光中的兩個人沒有注意到,在街角處有一輛掛著四川車牌的長安小貨車,此時正以讓人驚怖的速度向這邊衝了過來,黑黑夜裏,雪白的大燈耀的人心發慌。 轟地一聲巨響,那輛可愛的二四天藍自行車被撞到了天上,扭曲的車架在夜空中劃出一道痕跡,像極了——夜空的傷痕。月亮似乎都不忍看見這麽殘忍的事情,悄悄地躲進了雲層後麵。
第十七章 肇事逃逸者死 長安小貨車的油門像一頭絕望的野獸般轟鳴著,發動機在怠速的情況下仍然像破風廂一般響個不停,在這月夜裏奏著血腥的破車破聲。車大燈雪白的燈光照在路邊,隨著油門的轟鳴輕輕抖動,像是映照在水幕上的燈光一般美麗。 燈光照著的地方,有一對青年男女躺在地上,沒有動彈,不知生死。 長安小貨車駕駛室裏坐著兩個人,司機位上那個用有些抖動的手指取下自己唇邊的香煙,對旁邊那個說道:“你看這兩個人死了沒有?” “不知道,希望死了。”旁邊那個人黑黑瘦瘦的,臉上滿是緊張之色。 司機狠狠地拔了一口香煙,把煙狠狠地噴在麵前快要碎落的擋風玻璃上,從夾板上取了一隻黑黑的手槍,轉手遞給旁邊那個黑瘦個頭的人,“三爺說了,這個學生一定要死,你去補幾槍。” “不用了吧。”那黑瘦個兒顫抖著聲音說:“這麽快的速度撞上去,擋風玻璃都快爛了,哪還能有命?” “快去。”那司機命令道。那黑瘦個兒抖著手掌接過手槍,哭喪著臉說:“三爺要我們辦事兒,可沒說要動槍啊。” 司機看他膽小,吞了一口唾沫,艱難說道:“一個後生就這麽死了,不過我們不做,三爺也不會給我們好果子。” “要不幹脆別動槍,動槍可就是大案了,公安一定會死查的。如果就這麽撞死了,頂多算一個交通意外。”黑瘦個兒問道。 “那三爺那裏怎麽交待?他把槍交到我們手上,說準了一定要打腦袋打三槍的。”司機為難說道。 “別管。”黑瘦個兒睜著血紅的眼,“咱們把槍拿著回四川,到時候咱們縣城誰還敢和我們鬥?” 司機高興地點點頭,唇角露出一絲獰笑,“對,以後再也不用看薛三兒眼色了。” 黑瘦個兒又問:“那這兩個學生怎麽辦?” “應該死了吧。” “如果沒死透怎麽辦?” “那壓過去!”司機惡狠狠地說道,然後腳尖輕輕點點油門,左腳離了離合器。 ………………………………… 易天行和鄒蕾蕾被長安貨車撞上的時候,在那一瞬間,易天行做了一個動作——從自行車上轉過身來,抱住了一臉茫然的鄒蕾蕾。 隻是一瞬間,但已經夠了,至少足夠他用自己的身體擋在這輛小貨車的身前。 隻要蕾蕾沒事就好。 …… …… 易天行在那一瞬間,隻有這個想法。 下一刻,他便感到自己被一個極堅硬的東西狠狠地撞到背上,然後是後腦重重地磕在車窗上,還隱隱能感覺到擋風玻離破碎的聲音,再接著便是看到蕾蕾無助地撞進了自己懷裏。 接著兩人便飄了起來,被一輛疾駛而來的汽車撞飛了,慘慘地跌到路邊。 …………………………… 被汽車撞飛的他感到有些頭暈,勉強睜開眼,卻震驚地發現懷裏的蕾蕾閉著眼睛,唇角露出一絲血絲。 然後便感到地麵一陣陣抖,那輛汽車開了過來,來到了身邊,燈光耀眼! 是要壓自己! 易天行來不及做別的動作,隻來得及趕在車輪及身之前,伏在了鄒蕾蕾的身體上,雙拳撐住地麵,雙腳也用力蹬著,將鄒蕾蕾全部覆蓋在自己身體的保護下。 車輪緩緩地碾上他的身體。 易天行雖然知道自己身體結實力氣大,但也不知道能不能頂得住汽車的碾壓。他發狠地輕吼一聲,身體繃的筆直,每一根肌肉都緊緊地用著力,牢牢實實地護在鄒蕾蕾身上。而這聲吼落在長安車中的那兩個人耳裏卻是臨死前的悲嗚。 感受著汽車重重地壓在自己背上腿上,易天行額上青筋一現,腦中閃過一個數據:長安車長三米四,自重九百二十公斤,加上這裏麵的兩條豬,得有一噸了吧。 叭地一聲響,他的雙掌壓碎了人行道上鋪的石磚。 他用力撐著,好不容易捱完了兩個輪子間兩米多的距離。 兩米多的喪魂路。 …… …… 長安車壓過了他的身體,然後加大油門,向夜色裏衝去。 易天行從地下一縱而起,揀起人行道上一塊書本般大小的大個鵝卵石,然後向那即將要消失在夜色中的長安小貨車擲了過去。 說擲或許並不貼切。 因為這顆鵝卵石被他用盡了力量,挾著無比的怒氣,出手後竟是速度快到不可思議的程度!竟帶起了一道極淒厲的風聲,在夜空裏呼嘯著撲向那輛正在逃逸的小貨車。 轟的一聲響! 那輛小貨車竟被一塊石頭打的在路麵上跳了起來!巨響過後,車後廂上破開一個臉盆大的破洞,鐵皮向外翻著,看著猙獰無比,也不知道駕駛室的情況,隻看見高速下的小貨車忽然走的歪歪扭扭起來,忽然撞上了路間的隔離墩,斜斜地向上空飛去,在空中翻了幾轉,重重地摔在地上,碎屑四濺,轟的一聲爆炸了…… ………………………………… 整個高陽縣的棚戶區都被這聲巨響驚醒了,而始作傭者易天行卻是看都沒有看那輛小貨車所引發的煙火盛景,鄒蕾蕾還是昏迷不醒,易天行必須把她送到醫院去,所以沒有什麽可以耽擱的時間。 易天行像隻猴子一樣迅捷無比地爬上路邊的樹,斬了幾截筆直的樹枝,然後把上身的衣服撕成條,小心翼翼地綁在鄒蕾蕾受傷的腿上,皺著眉頭看了下包紮,覺得應該能管用,便抱著她朝著縣醫院的方向筆直地奔去,隻是跑的分外小心,生怕顛簸會讓懷中的女孩痛醒了。 看見了縣醫院的大門,易天行才終於鬆了口氣。 他抽空看了一眼身邊某處街區上空飄浮著的濃煙和火光,沉穩堅毅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妖異的笑容,而這絲笑容甚至連他自己都沒有發覺。 ………………………………………
第十八章 四方堰 易天行愣愣地坐在手術室外,臉上時不時閃過一絲莫名的表情,擱在膝蓋上的手握成了拳,時而緊握,時而攤開下意識撫摩著醫院長長的木椅邊。他看了一眼手術室正亮著的燈光,慢慢閉上了眼睛。 他這一生從未如此自責過,全是因為他的關係,而讓那個開朗的女孩受了這麽大的苦。也就是從這個夜晚開始,易天行學會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對自己的敵人要直接狠厲,要在對方傷害自己之前,把這種可能性消滅在萌芽狀態——這一點,哪怕是他日後在常人難以想像的地方麵對超出常識的對手時,也是如此。 蕾蕾在裏麵動手術。幸虧那輛小貨車撞過來的時候,易天行在電光火石間擋在了蕾蕾的前麵,承受了絕大部分的力量,後來車壓過去時,蕾蕾也沒有再受傷害,醫生先前檢查的結果是脛骨粉碎性骨折,又受了震蕩,至於有什麽問題,還要觀察一段時間。 過了會兒,滿臉焦急的鄒老師和胖大嬸也趕了過來了,他們是從被窩裏被叫起來的。易天行滿懷歉疚地站了起來,迎上前去。 沒想到兩位可親可愛的大人不但沒有責備他,看見他眼裏含著的淚花和那絲抹之不去的深深愧疚,反過來安慰了他幾句。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蕾蕾終於從手術室裏被推了出來,隻是還打著麻藥,正昏昏沉沉地睡著。 被醫院通知來的值班警察終於有空找易天行做筆錄了,剛才這位年青警察想找易天行問話時,發現這學生渾身竟是散發著森森寒意,竟像隻小豹子一樣的可怕。 易天行隨口應付了警察幾句。他不想把事情全說出來,因為這樣一來,他就要解釋那輛貨車上的破洞和那次爆炸。於是隻是淡淡編造了一次縣城裏常見的交通事故。 忙完這些事情,他給鄒蕾蕾的爸媽說了聲去給蕾蕾買些吃的,便走出了醫院大樓。 在醫院門口的傳達室裏,他拔了一個電話。 “您好,是胡叔叔是嗎?請問胡雲在不在?” “你是哪位?已經這麽晚了。”話筒裏傳來了一個中年人的聲音,聲音帶著倦意。 易天行這才想到已經快淩晨一點了,略帶歉意說道:“我是他同學,有道習題想問一下,很重要的,麻煩您了。” “噢,那你等一下,我去喊他接。”接著便傳來罵咧咧的聲音。 正在黑甜夢裏的胡雲被自己的所長父親大人喊了起來,拿起床頭的電話,便聽到了易天行寒到骨頭裏的一句話。 “薛三兒住哪兒?” 胡雲一愣,腦海裏的倦意馬上無影無蹤,想了會兒說道:“你想做什麽?” “沒什麽,找他有點兒麻煩。”易天行對著話筒淡淡說道。 胡雲在話筒那邊皺了眉頭,說道:“我隻是傳個話而已,真不知道。” “別蒙我,不然後果很嚴重。” 胡雲聽出了這聲赤裸裸的威脅,想了會兒又道:“到底出了什麽事兒?他是東門這帶的老大,你別惹他。” “你別管。” “到底出了什麽事兒?”胡雲執拗說道:“雖然我瞧你不順眼,你也知道,但畢竟同學一場,我不想你去送命。” 易天行對著話筒微微笑了,想了會兒,還是決定告訴這個看自己不順眼的同學。 “我被他喊人用車撞了,我沒事兒,但……蕾蕾還躺在醫院裏。” “你和蕾蕾在一起?”胡雲從心底深處泛起一絲酸意,但馬上被那話語裏的殺意激了個激靈,“……本來你去送死我也沒道理管。但……你還是不要去鬧了,要不要我爸出麵找他談談?” “說。”易天行丟下幹脆的一個字。 …… …… “四方堰小區裏,不過我真不知道地址在哪兒。” “謝謝。” “別慌,你聽我說……” 易天行把電話掛了,遞給傳達室打著哈欠的大爺五角錢,走出了醫院門口。 …………………………… 四方堰小區是高陽縣裏一個有些奇怪的地方,雖然房價不便宜,但真正富的人不屑住在這裏。地方不偏,真正老實的人又不敢住在這裏,於是剩下的就是那些走偏門撈歪財的人們。住在裏麵的人,不知道誰是歸隱的小偷,誰又是埋名的大盜。在這樣一個龍蛇混雜的地方,薛三兒這些年在道上的狠名自然是誰都知道。 於是易天行很輕易地從門衛那裏拿到了薛三兒的門牌號碼。他用兩根手指把來客登記的鋼筆掰成兩截,然後輕輕捏住門衛的食指,輕聲說道:“薛三兒住哪裏?” “A幢四樓E座。”門衛驚駭地望著自己的食指,他不明白麵前這個學生模樣的年輕人動作怎麽會這麽快。 “不要想著喊什麽,不然如果讓薛三兒知道是你把他的門牌號碼告訴仇家,你以後的日子會不好過。” 易天行說完這句話,便潛進了小區濃濃的黑夜裏。 他腳尖在地上一點,整個人便斜斜向前飄掠,用正常人無法做到的速度靠近了那個塗著大大A字的樓層,用手指摳著牆壁上的縫隙,像壁虎一樣向上自在遊走著。 易天行爬到三樓,抬頭看著四樓仍然亮著的燈光,眉頭皺了一下,腳尖在牆麵上一蹬,整個人便往左麵飄了過去,身體將要下墜之時,右手食指勾住了陽台外的下水管道。 他小臂一使力,肌肉像束絲般緊縮,整個身體被便這一隻細細的食指帶了起來,劃出一道圓弧,輕輕地飄到了那間亮燈房間的陽台上。 天上的月亮早就沒了蹤影,濃濃的夜色裏,縣城安靜無比,隻有他站在那間房間的陽台上。 他輕輕推了推陽台的木門,發現裏麵鎖著的,於是緊緊捏緊門把,用了點兒暗力,輕哼一聲,往前推去。 閂門的細鐵栓咯嗒一聲脆響被硬生生折斷。 房門大開,明黃的燈光透了出來,照在了小區的夜空上。 …………………………… 正圍著麻將桌奮戰的混混們終於醒過神來。 “哪個不長眼的小偷!”有人衝了過來,揮拳便打。 易天行直視著他的眼,眼神平靜。眼看這拳要打到他臉上了,才迅即無比地一側頭,就在白駒過隙的一瞬裏,這使出全身力量的一拳便打到了空處,咯嗒一聲,竟是脫臼了。 易天行眼中閃過一道寒意,右手化拳而上,狠狠打在那人空空的腋窩裏。 他知道這個地方最痛。 他就是要讓這群人知道痛。 那人“啊”的一聲慘叫! 被他這一拳驚呆了的眾人叫喊著衝了上來。易天行揮動著拳頭,以極快無比的速度在眾人身間遊走。易天行的神經反應速度太快,遠遠超乎正常人的想像,於是廝鬥中對方所有的動作都像是放慢了一般,像是一幅幅平麵圖慢慢地呈現在自己眼前,給了他足夠的時間閃躲和打擊。 他隻是一名少年學生,他沒有殺過人,也不想殺人,所以他的拳頭沒用全力。但間或一拳打在對方身上,數百公斤的力量挾著風聲,每一拳都讓對方倒下一個人。房間裏仍然傳出陣陣的骨骼斷裂之聲,慘嚎之聲。 …… …… 過不多時,房裏便隻剩下他一個人站著。 其餘的人都躺在地方氣息奄奄,唇角滲著血水或是吐著白沫,帶著看見妖怪的驚怖神情看著麵前的這位少年。 易天行扯下麻將桌上墊的布,揩了揩自己滿是血汙的右手,在屋內地上倒著的眾人臉上掃了一眼,有些失望地沒有看到薛三兒的人影。 於是他彬彬有禮地向這些被打成死狗一般的道上兄弟們問道: “你好,請問薛三兒在家嗎?” …………………
第十九章 流氓都是garbage belongcl:哈哈,俺自個兒也認為是近似垃圾的亞。 意圖正式開始YY大業,啊,請投票吧。 ……………………………… 薛三兒今天沒在家。在他看來,請那兩個川佬幹掉縣中那個學生根本沒什麽值得上心的,雖然那學生好象是練家子,可練家子能敵得過手槍嗎?他不知道那兩個四川人沒有用手槍,也不知道易天行這時候正在自己家裏撒野。 當易天行在四方堰小區裏打的一幹流氓鬼哭神嚎之時,他正在縣城另一邊,抱著自己的姘頭,用自己的三根手指玩弄著女人的溫膩。 直到第二天回到家裏,他才知道派出去做事的兩個四川人已經在一場車禍後的爆炸裏死了,而那個叫易天行的高中生不但沒有被幹掉,還跑到自己老窩裏鬧了一場。他第一個反應就是糾集人手去砍死那個高中生,但看到自己手下們臉上驚駭不已的反應,才住了嘴。 他細細地察看著手下們身上的傷,發現所有人的骨頭都是被用人手生生打斷的,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 好霸道的掌上功夫,好狠辣的心腸! 待聽說那個高中生是從屋外翻進來的,薛三兒麵色都變了。 難道那小子還會輕功? “三爺,那個高中生臨走的時候說了,他還要找您,說要您的一條腿。”有個手下顫顫栗栗轉述道。 有這樣一個傳說中的武林高中天天惦記自己的命,哪怕他是一個流氓老大,仍然有些害怕。此時回憶起那天在紅油麵館時,易天行在自己耳邊說的那句話,薛三兒背上冷汗漸漸流了下來。 他明白,自己果真是惹上了一個惹不起的角色。他在道上雖然以狠聞名,但畢竟知道狠也是要對敢狠的人狠。難道自己還敢對縣城龍頭古老太爺擺狠嗎? 而自己這個最開始有些瞧不上眼,後來有些嫉恨的高中生……看來也不是自己能夠擺狠的對象。 他薛三兒能在道上立足,靠的就是不知死活的狠勁兒,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可如果當時自己不是一味抖狠,替自己小弟出麵,若不是在紅油麵館吃了暗虧,還不肯罷手。這個心狠手辣的高中生也不會惹上自己吧。 靠的是個狠字,最終也要倒在這個狠字上麵了。 於是他輕輕一歎,說了句很多年後因為一部香港電影而出名的話。 “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他可不想還,對別人狠的人一旦心防失守,被別人的狠勁兒嚇著了,往往會變成最怕死的一個人。所以當天中午,薛三兒喊手下準備了一下,便跑路了,還美其名曰:“暫避一下公安檢查的風頭。” 其實小弟們都知道,他避的是一股姓易的龍卷風。 ………………………… 易天行這三天就像是在扮演著兩種截然不同的天氣現象。 學校他是懶得再去了,給何偉打了個電話,讓他幫忙向班主任袁某人請了個假,當然他也不會在乎批不批。白天,易天行踏踏實實地在醫院裏呆了下來,看著麵容憔悴的蕾蕾,他會堆出最可愛的笑臉,說著最動聽的話。胖主任端著雞湯來了,他會一勺一勺地喂到蕾蕾薄薄潤潤的雙唇裏,全然忘記了胖主任和鄒老師看著他奇怪而欣慰的眼神。 這時候的易天行,是萬裏晴空,湛湛藍天。 而當夜幕降臨,昏暗的燈光照耀著東門一帶的遊戲機房和台球室,易天行便會離開醫院,扮演自己的第二個角色。他衝進每一家據說後台是薛三兒的遊戲機室,逢機便砸,看見有看場子的人便會痛揍一頓。然後惡狠狠地逼問道:“薛三兒在哪兒?叫他把那條腿拿過來!” 這時候的易天行,是狂暴而不講理的龍卷風。 又到了晚上。 易天行看看天色,準時走出了醫院門口,準備又去東門一帶尋薛三兒手下的晦氣。他不信連著這麽鬧,會不能把那個王八蛋逼出來。 醫院門口站著一名高中生。 “你別鬧了。”來的人是胡雲。 易天行看著他笑笑道:“他還差我一條腿呢,怎麽就躲起來了,不是說咱縣城混道上的人都挺帶種嗎?” 胡雲無可奈何地說道:“薛三兒要出來早就出來了,你這麽鬧沒用。別地段的老大看見你鬧薛三兒,隻會偷著笑。但如果你鬧的太大,薛三兒家的去往古老太爺前麵一跪,告上一狀,惹得古家出手可就麻煩。” 易天行挑挑眉毛,帶一絲興趣問道:“不是說古老爺子回縣城隻是養老嗎?” “可誰也沒見過像你這種人吧?如果碰上公安也都好說。哪像你到處砸場子,蠻不講理的。”胡雲哭笑不得地說:“你這樣是斷人財路,那些道上的兄弟如果熬不住了告到古家去,你怎麽辦?” 易天行笑笑沒有言語。 胡雲其實有些怕他,因為現在道上都傳瘋了,說縣中有一個高中生是武林高手,和薛三兒扛上了,正像瘋狗一樣地逢人便咬。但他想了想,還是鼓足勇氣說道:“雖然這事兒是薛三兒缺德,所裏麵也不會管你。但你……聽說你練過功夫,萬一失手把人打死了怎麽辦?” 易天行笑了笑,拍了拍自己身邊的書包,包裏鼓囊囊的。 “這裏麵裝的什麽?”胡雲疑惑問道。 “在醫院旁邊的工地上揀的十塊磚頭。”易天行回答道,“我知道我下手可能控製不了輕重,所以我每天帶十塊磚頭去,十塊磚頭砸完了我就回醫院看著。” “怕空手打死人,所以帶磚頭去?”胡雲在心裏麵顫抖了一下,“真是個變態怪物!” “蕾蕾在睡覺,你今天就別上去看了。”易天行裝作隨意說道,心裏麵卻是打著小九九,靠,當朋友可以,想追俺媳婦兒?一邊去。 他一麵想著這些少年人最喜歡想的情情酸酸甜甜優酸乳,緊了緊肩頭的挎包,向東門那一帶熱鬧的遊戲廳台球室走去。 ………………………………… 商業俱樂部,靠近商業局的家屬大院,隻有兩層樓,一樓是台球室,二樓是舞廳。 易天行背著書包就來到了台球室的門口。 門口那看場子的兄弟看見他這身打扮,便想起來這三天不停砸場子的那位高中生,那位傳說中的高中生。 “兄弟們,那小子又來了!”那人尖叫道。 本來熱鬧無比的台球室一下安靜了下來,所有的流氓臉上都露出了震駭恐懼的神情。
第二十章 囂張的少年 商業俱樂部一樓。 台球室裏一屋子的人不是躺在地上,就是躺在台球桌的青昵布上,不分是誰,額頂上都有一個清清楚楚的印子,鮮血漸流,眾人不停呻吟著。 易天行拍拍已經變的空蕩蕩的書包,左手輕輕掂著剩下的最後半塊紅磚頭,看著滿屋子的薛三兒手下挑釁道:“十塊磚頭,拍了你們十九個人。還有最後半塊磚頭,誰來領了?” 囂張,這高中生太囂張了! 一幹人躺在地上哀喚連連,哪裏敢來惹這位不怕疼,號稱練過金鍾罩鐵布衫的祖宗,麵麵相覷老久才有一個混混兒捂著額頭站了起來,顫抖著聲音說道:“三爺在哪兒我們真不知道。” “我不管。”易天行隨手把剩的半塊紅磚扔到台球桌上,砰地一聲響,“薛三兒一天不出來見我,我就來他的場子鬧一天。” 接著轉身離開,走到門口處,冷冷丟下一句話來:“不要怪我狠,如果不想挨磚頭的滋味,下次我來的時候跑快點兒。” ……………………………… 日子又過去了幾天,薛三兒真不愧是經過大風浪的王八,被區區一個高中生在整個縣城裏喊打喊殺,單槍匹馬四處砸場子,他都忍得住,把自己的頭縮回殼裏,老老實實地不動彈。 易天行也沒辦法。他畢竟隻是個高中生,論起打打殺殺,他在這縣城裏是誰也不怕,可要找一個鐵了心躲起來的人,一時也沒有辦法。當然,現在他的名氣在縣城裏已經響透了半邊天,簡直快趕上那位從省城回來養老的古老太爺了,根本沒人敢和他打。 現在的縣城裏,一提到他的名字,或者是隔著老遠看見一個挎著黃綠軍書包的高中生,不論是不是東門一帶的混混兒都會溜的像兔子一樣快。托他的福,城關縣中的高中生們,尤其是何偉和胡雲帶的那幾個小弟倒是揚眉吐氣了一把,儼儼然有了翻身當家做主人的感覺。 易天行並不知道這些事情,他隻是很專注地想把薛三兒找出來,然後把他的腿砸斷——對於蕾蕾受傷這件事情,他很執著,有一種常人難以想像的執著。 可越想找一個人,越是找不到,眼看著高考的日期已經慢慢近了,這幾天的模擬考也因為這件事情而沒能參加,他沒有太多時間耗在小縣城的混混身上。可是他空著急也沒用,胸中陰怒越積越盛,哪怕是在自家小黑屋旁的池塘邊打坐也無濟於事。 他知道這時候薛三兒躲著,能找到他下落的不外乎就是強大的政府機器,還有在縣城裏根深盤踞著的古家。而古老太爺不管事兒,大兒子在市裏,二兒子在縣裏也不說話,所以縣裏其餘的大混混兒都在隔岸觀火,而隻要事情不鬧大,公安局更不會關心這些小流氓之間的打殺。 更何況他一揀破爛的小孩,無論如何也和縣城裏最厲害的兩股勢力搭不上話。 於是他做了一件事情,一件很搞笑,很囂張,足以震動整個縣城的事情。這件事情在很多年後,還是高陽縣城人們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經典佚聞。 他把自己破爛的床單撕成兩條,然後去文具店買了毛筆和墨汁兒,在自己的小黑屋裏麵寫了幾個大字。等淋漓墨跡全幹後,他拿手胡亂一攏,就來到了整個縣城最熱鬧的解放路。 解放路上商鋪林立,行人如織,是高陽縣最熱鬧繁華的地方。今天是周日,更是熱鬧的不像話。 易天行一個人走到一家名為海鷗的服裝店門口,微微抬起下頜,看了看四周來回行走滿臉安樂的人們,然後忽地一聲拉開自己懷中的布條,掛在了身邊一左一右兩棵大樹上。 布條上寫了兩句話,字跡遒勁有力,墨跡淋漓森然。 一句是易天行腦子裏記著的新聞聯播裏傳達的中央精神, “打黑除惡,深挖團夥,堅決打擊黑惡勢力及有黑社會性質的團體!” 可下一句就把整個高陽縣的混混全得罪光了。 “高陽縣道上兄弟皆是娘們!” 娘們二字後麵那個感歎號被墨汁兒塗的大大的,就像一張愕然的大嘴,正無聲地恥笑著縣城裏的那些人物。 …………………………… 人群慢慢的圍了過來,再過了會兒,被這兩條標語驚著的人群又慢慢地散了開去,停在不遠的地方窺視著。國人就好看熱鬧這檔子事兒,看著眼前這個後生好象發瘋了,說不定呆會兒就要被別人臭揍一頓,這種新鮮事兒當然不能錯過。 易天行微閉著眼,用餘光掃視著四周形貌各異的人們,聽著他們或驚訝或帶著恥笑的小聲談話。又過了會兒打四處的街道上又走過來了一些人,這些人的穿著看著和普通百姓也並無兩樣,但身上天生一股彪悍氣息卻讓圍在外麵的人們避之不迭。 來了。 易天行微微笑了,他知道不論是哪個行業,都無法容忍這種光天化日下明目張膽的挑釁。 緊接著警車也來了。 “收了收了,那誰?那小孩兒,快把這兩塊破布收下來!”一個中年警察從車上嚇來,便衝著易天行吼道,手指在他眼前指指點點。 易天行皺皺眉,他不喜歡這種不禮貌的舉止,更不喜歡道上的人還沒找上門來,卻碰上了專政機關的人。他向那警察微微一笑說道:“警察叔叔,為什麽要收起來?” 那警察摸摸帽簷,心想對啊,憑什麽讓這小子把標語收起來?想了想又吼道:“根據治安管理處罰條例第三章第十九條,有下列擾亂公共秩序行為之一,尚不夠刑事處罰的,處十五日以下拘留、二百元以下罰款或者警告:(一)擾亂機關、團體、企業、事業單位的秩序,致使工作、生產、營業、醫療、教學、科研不能正常進行,尚未造成嚴重損失的;” 易天行笑了:“您條例背的很熟。” “那是,才考完試。”中年警察險些也笑了出來,馬上醒過神來,指著易天行的鼻尖斥道:“你在解放路上掛橫幅,導致交通堵塞,這就是擾亂了公共秩序!” 還在車上的那個年青警察把警車熄了火,急匆匆趕到中年警察的邊上,在他耳邊上小聲說了幾句。中年警察臉上漸漸露出了疑惑之色,他們小聲的耳語,易天行自然聽的清楚,微微一笑,看他們準備怎麽辦? “你姓易?”中年警察又走到了他身邊,不過態度變的溫和許多。 “是的,叔叔。”易天行嘴上喊的挺甜。 中年警察歎了口氣道:“你的事兒所裏都掛著號的,知道你為什麽,也知道你能打。但你總不能這麽光天化日地把縣城所有流氓都踩一鼻子灰吧?好漢難敵眾手,大象也不禁螞蟻啃的。你還是把這東西扯下來,不然你看外麵這些流氓是真會和你幹架的。前些天你隻是掃了薛三兒的場子,他們還無所謂,今天的事情真的鬧大了,呆會兒我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你。” 易天行感激地笑了笑,說道:“那您能告訴我薛三兒在哪兒嗎?” 中年警察忽然麵上一肅,說道:“我跟你說,你這幾天晚上做的事情已經違法了。如果你認為是薛三兒對你有什麽不利,你完全可以報案。” 易天行心想能報案的話早報了,但還是說了聲謝謝。 中年警察看他油鹽不進,還是不肯把條幅扯下來,不由有些生氣,鑽回了警車裏,也不開走,隻是盯著場上的動靜。 解放路上的人越聚越多了,四周出現了一大批臉上掛著凶氣的大漢,易天行視力好,早就瞅見有人懷裏鼓囊囊的。不過他也不怕,他也不管了,心裏拿定了濟世宗老和尚的話。 今日俺便是那佛爺,誰阻便殺誰!易天行斜乜著眼看著那些混混兒,而那些混混兒雖然臉上憤怒無比,卻是沒有一個人敢上前。 這就是打出來的名頭! 夜漸漸臨近,縣城黃昏下的解放路上出現一個很奇怪的場景,一個高中生站在兩塊寫著大字的條幅間,而在他身邊二三十米外圍著幾百個明顯不是善類的人物,似乎全縣城的混混兒全部集中到了這裏,殺氣衝天,而旁邊一輛警車孤伶伶地停在一邊。 一個人對抗一座城。 這就是日後易天行留給這座小縣城居民印象最深刻的事跡。對峙之中,他摸著自己堅逾精鋼的手指想道:“那便來吧。” 正在這時,從遠處駛來了一輛黑色的豐田皇冠,車子開的很快,嘎吱一聲在易天行麵前停住。 易天行唇角微動一笑,他等的人終於來了。
第二十一章 古老狐狸 從黑色轎車走出一個穿著西裝的滿臉威嚴的中年人,外圍的混混們看見這人臉上都露出恭謹表情。中年人地掃了四周的人群一眼,輕輕說了一個字:“散。”剛才還躍躍欲試的一幹混混們聽見這個字趕緊沿來時的路口退走,做鳥獸散。 易天行滿臉興趣地看著他。 “請。”穿西服的中年人對易天行一擺手,頗有禮數。 來人是古家大公子,一直呆在市裏的那位大人物。易天行摸摸鼻子,坐上了那輛自己從來沒福坐的高檔轎車。 上車後他第一句話是:“我本來以為你是弟弟來的。” 古大公子微微笑了笑,說道:“你果然是聰明人,隻可惜太囂張了,古二今天就準備廢了你。我在市裏不管縣城的事,隻是接著爺爺的電話,來接你一趟而已。” “古老太爺要見我?”易天行皺了皺眉頭。 ………………………………… 古家是一個獨處城外的小莊園,臨江背山,青樹拱繞,風光極好。 易天行被古大領到了二樓,然後看見那個坐在藤椅裏的老人。 老人坐在一張烏木書桌後麵,穿著一件鬆鬆垮垮地白漢衫,頭頂的白發潦亂飄著,正把臉貼在一個收音匣子上,不知在聽些什麽。 “坐吧,小子。” 易天行微微一笑,在老人對麵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你知道我喊你來做什麽嗎?”古老太爺的聲音有些蒼老。 “不知道,我隻知道我來做什麽。”易天行平靜應道。 “哦?”古老太爺眉梢一挑,幹脆問道:“說。” “我來請您幫我查出薛三兒的下落,同時向您保證以後再也不在縣城裏鬧事兒……隻要沒有人惹我。”易天行斟酌了下後緩緩說道。 古老太爺笑了,說道:“我那二孫子要殺你,果然也有道理,你這年輕後生太過囂張。” 易天行也笑了,說道:“囂張自然要有囂張的本錢。” “是嗎?”古老太爺溫和說道:“我給你看一件東西。” 說完這句話,他打開木桌的抽屜,拿出一枝手槍。 然後向易天行開了一槍! …… …… 易天行從踏進這個院落,便開始提高了警惕,整個人的神經都跳躍著、敏感著如緊緊繃直的弦。哪怕這老者是再如何突然的暴然發難,易天行自信都有把握能反應過來,掌控場中局勢…… 但,但這老狐狸實在是太老辣了,太陰險了。那把閃著金屬光澤的手槍,掏出來的動作發生的是這樣自然,就在拉家常的過程中似乎隨意無比地做出……然後摳動了扳機! 這就像是拿了一塊燒餅問他味道怎麽樣,又像是拿了一張照片請他同溫往年時光,如此自然的舉措,讓他對這奪命的子彈實在是難以生出防禦之心。 ………………………… 還來不及生出悔意,死亡的氣息便隨著輕輕的一聲彈藥打火聲撲到了易天行的麵前。 而就在這一刻,易天行眼前出現了極其奇異的狀況。(為什麽這句話看著很眼熟?) 他身前的空氣似乎一陣陣紋動,一切畫麵的轉動都變得緩慢了下來,非常的慢,空間仿佛變成了許多張平麵圖畫的物理疊加,甚至比他和街頭流氓打鬥時更慢,甚至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著子彈微微發紅的彈頭割裂開空氣,高速旋轉著向自己飛來。 當然,對於這種狀況他並不陌生,當他用絕快的速度擊打著街頭的流氓時,偶爾也會閃過這種時間凝滯的現象,他知道這是速度對於時間的超越,也就是擁有不同速度品級者眼中對於時間完全不同的直觀感覺。 他心中閃過一絲僥幸,雙掌泛著淡淡金光,便要擋在身前。 可不知為何他的動作也變得異常緩慢,手掌移動地萬分艱澀,眼看著子彈便要到自己胸前,手掌卻還差了幾分,身體更是全身僵硬,移動不得! 灼熱的彈頭險險擦過他泛著金光的掌緣。 易天行看著彈頭在自己堅逾鋼鐵的手掌上緩緩劃過一道深灰色的印跡,然後向自己的胸膛飛來,心裏忽然生出了一絲惘然。他清晰地看著自己這麽多年來都沒有破過皮的手掌被鋒利高溫的彈頭破出了一道極細小的傷口,似乎卻隱隱有一種快慰,好象是找到什麽事情可以劃傷自己,也是件極開心的事情。 便在這一刻,他的腦中嗡的一聲炸,一股極奇怪異的感覺充斥了整個身體……而遠在數裏外,他住的那間黑屋外的小池塘水麵忽然翻騰起來,像是沸水一般,奇怪的是,池塘裏麵的魚兒卻還是遊的自由自在。 ………………………………… “砰!”的一聲巨響,終於將易天行從剛才的境界中震了出來。 他感到胸口一陣劇痛,接著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向後推去,整個人帶著身後的沙發重重摔在牆壁上,震下煙塵無數。 …… …… 從屋外衝進來了很多人,領頭的是古家的二孫子,手上正拿著一把獵槍,吼道:“爺爺,你沒事兒吧!” 易天行躺在地上,胸口劇痛未褪,但仍是開心地發現自己好象還活著,在心頭罵道:“你爺爺我當然沒事兒。” 不料古老太爺認真地看著癱在地麵上的易天行,擺擺手便讓他們退了出去。接著這個老頭蹲到了易天行的身邊,解開他的上衣,細細撫著,嘴唇微微抖著,顯見內心激動無比,不停輕聲念著:“果然是……果然是上三天的人啊……” 子彈實實在在地打在了易天行的胸膛上,隻是令人稱奇地居然沒有擊進去,彈片隻是淺淺地嵌在皮膚下,一滴殷紅無比,渾不似人類的鮮血慢慢地浸到彈片露在體外的尖角上,顫顫欲滴。 易天行咳了兩聲,手指泛著淡淡金光,輕輕點在古老太爺的頸動脈上,唇角泛起一絲妖異的笑容:“老頭兒,打了我一槍還不跑?我這時候一根手指就能殺了你。” “殺吧。”古老太爺頭也不抬,揮手便把他那根可怕的手指打開,“如果你不想知道自己是怎麽一回事兒。” 易天行愣住了。 ……………………………… 一個老狐狸和一隻略顯嫩澀的小狐狸裝作什麽事情也沒發生一樣,泡了兩杯茶,然後開始進行很無趣的對話。 “為什麽要開槍?” “我知道殺不了你,隻是試一下你到底是不是上三天的人。” “屁!有拿槍這玩意兒試的嗎?” “聽下麵小的說,在紅油麵館薛三兒拿機床砍刀剁了你一刀,你一點兒事沒有。” “小爺我練過……” “別蒙人,老頭子我從解放前就開始混青幫,什麽武林高手看的多了,還沒見過能像你小子一樣的人物。” “嗯,我天賦異秉……可是你也不該用槍打我,如果你給不出一個交待,我不介意送了你的老命。” “嗯?薛三兒不是派了兩個四川人對你動了槍嗎?” “啊?” “是啊,所以我以為你不怕槍。”老狐狸一臉無辜地說道。 “操!”正在喝茶的易天行想到自己剛才自己怕的要死,竟是基於這樣一個無聊的推論,不由怒從心頭起,恨向膽邊生,罵道:“你這個老不死的,敢玩小爺我!” 老狐狸拱拱肩道:“聽說你不怕刀不怕拳頭,當然隻好試下槍了。老頭子在縣城安養晚年,確實有些無聊。” 易天行盯著他的眼睛問道:“你知道我這身體是怎麽回事兒?”這是困擾了他十七年的大問題,是他揮之不去的煩惱。 古老太爺露出狐狸笑容說道:“知道一點點。” “什麽是上三天?”易天行雖然胸口被那顆子彈擊的悶痛難忍,但神識異常清楚,一句話就問中了要害。
第二十二章 上三天 古老太爺姓古名鏞,解放前是高陽縣城妓院裏的一個小茶壺,聽說後來被人帶到省城,忽而得了次奇遇,學了些功夫,便開始到外麵闖蕩江湖。十幾年的日子熬了下來,便成了省城有名的青幫紅杠。解放後,幫派分子被政府鎮壓,古鏞坐了幾年牢,又關了幾年牛棚,直到改革開放後才又活絡了起來。 而這時候,他已經六十歲了。 他輩份高,權勢重,畢竟是老堂口的人,當時省城道上出名的人物見著往往都得喊聲叔。加上老狐狸手段了得,不出數年,便又重振聲威,牢牢地掌住了省城三分之一的黑道生意。 這些年古老太爺年紀大了,落葉思歸,才回了高陽縣城養老。可即便這樣,他手上還掌著省城大票人馬,更何況這出身之地的高陽縣,所有的混混基本上都應該算是他的徒子徒孫。城裏的百姓說的好,古爺跺跺腳,小小的縣城就要抖上三抖。 古老太爺本來就是縣城裏麵最有傳奇色彩的一個人物,如果要說見多識廣,隻怕沒有人敢和他老人家比。 所以易天行滿懷希望地看著他,想聽聽他說一下那個透著神秘的上三天是什麽。 “華夏史上,有哪三家最出名?” 易天行一笑,心知這當然不是問的哪家的烤鴨更有名氣,淡淡回道:“儒釋道。” “上三天,也就是這三家。” 易天行靜靜看著老人家,知道還有後文,說道:“請繼續。” 古老太爺靜靜地看著他,說道:“你不是尋常人。”半晌後又道:“非尋常人行非常之事,世上還有許多像你一樣的人物,而這些人在一起,被世人賦予了一個統一的稱謂,就叫做上三天!” 易天行麵上平靜,心內卻是抑止不住的激動,他今天終於從別人嘴裏知道世界上還有許多像自己一樣的人,許多年來困擾自己的孤獨落寞之感一掃而光,馬上就想問如何找到這些人,忽然又察覺到古老太爺那番話的語病,不由皺著眉問道:“這與儒釋道又有什麽幹係?” “非尋常人的能力有許多種,有的乃是天生一段真氣,有的卻是後天苦練習得。而後天修行,自然要有師承……這師承,便是上三天儒釋道之分了。”古老太爺啜了口茶,徐徐道來。 “先天之得,人人皆有,均要看後天如何錘練。就像是一塊剛出高爐的紅鐵,應該用什麽法子把它壓模成形。而這不同的法門就像是水衝法,築模法一般,各有其異。其中儒道上自孟軻,連綿至今,中途傳承早斷,前些年有個教授考證所謂吾善養浩然之氣乃是氣功,這就純屬扯蛋了。我當年隱約知道的,儒門現在隻留著孟軻的一段話,便是:一羽之不舉,為不用力嚴正,輿薪之不見,為不用明焉……” 易天行忽然聽到這個世界上還真有修神仙的人,更想不到在儒生裏麵也暗自傳承著,不由大感吃驚,嘴唇張的老大,可忽然聽到孟子的齊桓晉文之事章,不由皺了眉頭,起了疑心,他對這段書背的滾瓜爛熟,可不認為裏麵隱含著什麽修行的微言大義。 ” 古老太爺並不知道這個怪物小子正在腹誹他的見識,以為他是被自己說的話震住了,略有得色續而言道:“秦始皇焚書坑儒,所以儒門就此斷絕,直待明朝王陽明軍中練氣,桐城派後續其功,才保住了香火。而佛宗自西土傳入中原,信徒無數,也自有其修行法門,便是日後的禪宗。道家的修真又是一類。這三類法門聚在一處,三家門徒都有超越世人的能力,所以稱為上三天。” 易天行越聽越玄乎,也越是不信,聽到這裏皺眉道:“且慢,我聽著有些疑惑。” 古老太爺略有些吃驚地看著他,做了個請的手勢。 “老太爺您所說的這上三天,似乎都是後天修行,那我這體質不瞞您講,卻是打嬰孩時便有的,如何解釋?” 古老太爺支唔半天,忽然有些惱羞成怒道:“我哪知道這麽多,但世上能像你一樣有金剛不壞之身的,除了在佛宗修禪,還能怎麽解釋?” 易天行心涼了半截,不由對這老狐狸前麵的話也起了疑心,但想到這老家夥沒理由擺陣仗把自己請回家來,就為了誆自己,估計他多少還是知道些事情,便接著問道:“你先告訴我,你為什麽對我的身體這麽感興趣?我相信你沒有什麽願望把我賣到國家的實驗室裏去。” …… …… 古老太爺看著他的臉孔,半晌後才幽幽歎道:“你很寂寞吧?其實,我也一樣。” 說完這句話,古老太爺把手直直伸向旁邊的牆壁,手指所向處,是一幅不知名畫手畫的工筆山水圖。 那圖上畫的是明嘉靖年間有大名的京師西直門外一帶風光,畫上玉河水色清漪,兩岸垂揚密植,濃蔭如蓋,在山水畫的一角謄抄著公安三袁當中袁宗道寫的極樂寺紀遊。 易天行順著他的手指望過去,見著上麵的蠅頭小字寫著:“高梁橋水,從西山深澗中來,道此入玉河。白練千匹,微風行水上,若羅紋紙……何時掛進賢冠,作六橋下客子,也此山水一段情障乎!是日,分韻各賦一詩而別。” 易天行不解老者何意,帶著詢問的眼光注視著。 古老太爺的手指微動,指尖似乎隱隱透著寒氣。 便在一瞬之間,易天行忽然感到屋內的燈光黯了一下,而那麵牆壁上的灰塵像是被某種力量噴了出來,灰灰蒙蒙地遮住了整幅山水畫。再下一刻,燈光亮了起來,而易天行有些驚駭的發現,那幅圖畫的畫麵已經被某種類似利器的力量,割成了一道一道的布片! 易天行猛然扭頭。他靜靜望著那個麵色微微發黃的古老太爺,認真地一字一句問道:“你是上三天的人?”
第二十三章 關於下頜的回憶 古老太爺沒有馬上回答他的問題。他慢慢地站起身來,佝僂著身子劇咳了數聲,然後走到牆壁處將已經被無形指氣撕成碎布條的山水畫取了下來。 “真是老了,撕幅畫都差點兒咳得丟了老命。” 他眼色裏滿是珍惜之色地看著手上的破布,對易天行說道:“不要問我是不是上三天的人,因為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 易天行不解。 “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我沒有碰見過和我有相同能力的人。”古老太爺把破布收入抽屜,續道:“而你是第一個。” 易天行這才明白為什麽麵前這位老者能在多年的江湖風雨裏屹立不倒,更能在省城作為一個外鄉人打下大片江山。想他有這麽一手隔空發暗勁的本事,那要在道上除上什麽棘手的對頭,實在是太容易不過了。 古老太爺聲音變的有些蒼涼。 “上三天隻是傳說,是我花了四十年時間打聽出來的,我堅信這種傳說是真實存在的,隻是找不到證據。我今天請你來,就是要看看你是不是和我是一類人。不要怪老頭子太羅嗦,畢竟知道有一個和自己差不多的人生活在一個小小的縣城裏麵,激動之餘,希望你能理解我見到你後的羅唕。” 易天行自然清楚能這種能力的人在世上存活時的孤獨感,他有些同情地看看麵前這個發須盡雪的老者,忽然想到一個傳聞,脫口問道:“老爺子,傳說裏你是到省城後有了奇遇,才在江湖上闖出了名氣。所謂奇遇,就是你現在有的這種能力?” 古老太爺笑著點了點頭,麵上皺紋也舒展了些。 “什麽樣的奇遇?既然是奇遇,那您身上的這種能力當然是後天得來的,那應該是有人傳授?既然有人傳授,那您應該……” “沒有人傳我功夫。”古老太爺歎著氣搖頭道:“不過我相信上三天是真實存在,隻是可能看我功夫太淺,所以不想來引我去修行吧。” “那您這身本事是怎麽來的?” 古老太爺微微地咪起了眼,這一刻他完全不像是一樣叱吒江湖多年的黑道龍頭,反而變的像村口曬太陽的老頭兒一般,整個人似乎都沉浸在一種略帶離思的情緒中。 “那年我隨著樓裏的老鴇去省城挑女孩子,本來在青樓裏呆久了,對那些女子的悲慘模樣也投不上什麽特殊的感情。但……那次不一樣。那是三一還是三二年?有些記不清了,反正是發了次大水,我們從高陽出去,沿江道往省城走,一路上都是泡在黃泥湯裏的民宅,四處都是被淹死的死人。知道為什麽老鴇要這時候去嗎?” 古老太爺微微帶著一絲漠然看著易天行,續道:“因為每次發了洪水,就會死很人,就會有很多孤女,當然,也會有很多家庭活不下去了,便會賣丫頭的。開妓院的人都是喪天良的家夥,自然會趁著賣女孩人多,價錢賤的時候趕緊攏些女子。” 易天行微微低著頭,安靜地聽著。 “省城那麽大,賣孩子的人那麽多,哪裏是一天能看的完?我那時候是個小茶壺,成天就穿著件短袖馬褂,跟在那個塗了三斤粉的老鴇身後……天天就跟在那婆娘的大屁股後麵,到處挑女孩子。”古老太爺說到這裏,忽然嘿嘿奸笑了一下,往牆角呸了一口痰。 易天行唇角露出一絲不懷好意的笑容,腦子裏浮現出一個場景,想到還是個後生的古老太爺被一個身材肥胖、麵塗厚粉的中年婦女壓在身下,淒慘度日,不由輕輕笑出聲來。 ………………………………………………… 一九三一年,長江出現了一次二十世紀最大的洪水,滔滔濁浪掃光了中國腹部大片平原。省城險險逃過一劫,馬上被在洪水中僥幸揀得性命的難民們占據,沿著萬鬆園到取水樓一帶,全部是蓬頭垢麵、肌黃體瘦的逃難農民。 當年的古老太爺還是一個低眉順眼的少年郎,便是跟著一個體態臃腫的中年婦女,在這些難民麵前來回行走,中年婦女手上拿著一方手帕,帕裏裹著幾枚銀元。她便靠著這些銀元,可以大大方方地四處挑揀,挑東家餓的臉發青的女子,看西家被泥汙了麵的嬌娃。 古鏞並不是什麽善類,自然也不會把自己的善心分給這數十萬難民,縱有這個念頭,也沒那能力不是?更何況買來小女孩,雖然要把她賣進火坑,但總有個活路,比爛死在這省城地界上要強不是? 於是他仍然如往常般低眉順眼地跟著那個大屁股,仍然如往常般粗魯地捏著那些小女孩的下巴,讓她們把嘴張開,像看牲畜一樣地看看牙口,看看舌苔上是綠的還是白的還是黃的還是什麽色兒的…… 他就這樣做著這種喪天良卻又是救人命的工作,一直到他細長的手指觸到一個女子的下頜,那細膩如玉的觸覺,讓他愣了一下,於是站直了身子,細細地看了一眼,才發現麵前的女孩是如此美麗,任灰塵滿麵也掩不住如畫的眉目,因饑餓而顯得蒼白的臉色卻更顯清雅。 …………………………………… 易天行聽到這段,便笑了。 “正青春少艾,怎能不善懷春?壟上少年碰著塵裏奴家,這故事就算開始了吧?”他在心裏這樣想著,帶著一臉壞笑看著正自陶醉在過往裏的黑道老頭兒。 “別先陶醉,繼續說,趕緊入正題。”他好意提醒了一下古老太爺,“接下來肯定是你那位大屁老鴇看中了這丫頭,然後你起了意要救這丫頭,於是半夜給她塞了銀子,放她逃生。然後你被老鴇趕出門去,流落街頭,得罪某惡勢力,然後一時機緣巧合,被某人所救,然後糊裏糊塗得了一身功夫?” 易天行摸著鼻子,自顧自地編排著當年的故事情節。 古老太爺滿是皺紋的臉掙的通紅,喝道:“你怎麽知道的?” 易天行被他打了一槍,胸腹上疼痛難忍,後來知曉隻是這老家夥純粹一試,雖然不方便去擰了這笑臉老狐狸的脖子,但仍然恨意盈胸,此時聽他尷尬發問,便回了極輕蔑的一瞥後道:“戲文上都是這種,以你的智商難道還能演成別的戲碼?” 古老太爺把有些枯瘦的手掌放在自己膝蓋上,輕輕撫摩著,像是在努力回憶著些什麽:“你說的基本都對。隻是我沒有放那女孩子跑掉。” “哦?”易天行有些訝異。 “我沒放她跑。”古老太爺咪著眼睛,那兩條眼縫裏透出絲狡黠味道,“我當天夜裏趁老鴇和打手睡著,摸走了帳房裏所有銀元,然後帶著那個女孩一起跑了!” 易天行愣了半晌,才直愣愣伸出大拇指來,讚道:“帥,帥到驚動玉皇大帝,難怪老天爺都要幫你。” 這是小男人對老男人的欣賞。 ……………………………………………… 晚上要去醫院,不知道到時候能不能趕回來寫文,所以預先請個假,預定晚上發的下一章可能會稍微晚一些吧。
第二十四章 那個聲音 “不知道玉皇大帝會不會認為我帥,不過……”古老太爺嘿嘿一笑道:“老天爺可沒幫我。” “她叫林予音,是位官宦人家的小姐,父親是國民政府的一個什麽委員,後來辭官歸故裏,沒料到家園卻在霎時間被一場大水衝個幹幹淨淨。小女孩又不認識什麽父母故舊,所以淪落到在萬鬆園插草標。幸虧後來碰見了我……”古老太爺臉上煥發著一種奇異的神彩,顯得驕傲無比。 易天行暗自想道:“那小姐被你這個小茶壺騙了身子,這才叫脫了虎口,又進了狼窩。” 古老太爺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麽,自顧自回憶道:“……我們在省城租了間屋子,一直躲到水退了,然後用偷來的錢做起了小本生意,那時候鬼子也還沒打過來,日子可真是幸福的像蜜一樣啊。”聲音忽然一沉,“可沒過多久,高陽縣道上的人還是在省城找到了我們。於是我們開始逃,有好幾次都險些被抓到,我們知道如果被抓到,我的下場還好,不過是一死,而予音要是被這些抓住了……” “逃來逃去,錢也花光了,高陽縣的打殺追了過來,我們兩口子沒路走了,然後決定自殺。”古老太爺說的平淡,易天行卻從這麽簡單的一句話裏聽出來當年那一對青年男女艱難地逃難,絕望的心境。 “我和予音決定自殺的地方,在省城的外麵那家歸元寺外的懸崖上,我們決定往下跳,死個幹脆,死在幹淨的空中。”古老太爺一字一句說道:“當我們兩個人手牽著手跳下懸崖後,我們甚至還有時間看看對方的眼睛。” 易天行聽故事聽到現在,終於心境有些黯然了。 “但很奇怪,我們沒有死。”古老太爺笑了笑,用手摸了摸自己銀白的頭發,“應該是有人救了我們吧?當我們醒過來的時候,就在歸元寺的後山密林裏躺著。從百丈高的地方縱身躍下,身上卻毫發無損。我和予音當然會覺得奇怪,但又有一種劫後餘生的驚悸和興奮。就在這個時候,我聽見了一個聲音。” 易天行知道這是關鍵處。 “那聲音很空洞,我也不清楚空洞這兩個字形容的準不準確。總之就是那個聲音很大,響徹山穀,鳧鳧蕩蕩,像極了寺廟裏麵的鍾聲,清心明遠。但最奇異的是,那個聲音象鍾聲,但聽著又有些尖利,卻能讓人如此心靜寧和,所以當時我一聽見這聲音,整個人都呆著了,好像自己聽到天上的玉旨綸音。” 易天行有些心急問道:“那個聲音說了什麽?” 古老太爺回憶道:“是一個男人。他說:如果死能解決問題的話,他早就死了。我當時一聽聲音古怪的很,便知道這人不是普通人,便想向他求救。結果他問我還想不想死?我和予音剛從生死關口走了一遭,再大的膽子也不敢再去試了,兩個人其實到那時候為止,腿還是軟的,癱坐在林間的濕泥地上,用力對著山穀喊道,我們不想死。” “歸元寺後山那個山穀幽靜空遼,根本聽不出那個聲音是從何處發出,也不知道那個人離我們多遠。我們雖然用力喊著,便比起他那種飄蕩天地間的聲音卻是差的太遠,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聽見。山穀裏一片寂靜,我和予音互望一眼,在對方的眼中都看到了不舍和企盼。也不知沉寂了多久,那個聲音終於又響了起來。” “但那個男人說的話很怪,像是很可憐的樣子,直到現在,我也沒有弄明白那句話是什麽意思。他說……”古老太爺緊鎖著眉頭,似乎在很多年以後還是覺得很疑惑。 “苦啊……暗行苦行碌過十年,朱雀飆飛直上三天,悶啊……” ………………………………………………… 易天行眼神一亮,將身子往藤椅上靠去,微微扭動下脖頸,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式靜靜等著聽下文……沒料到不知過了多久,古老太爺還是眉頭緊鎖的樣子,似乎不打算繼續說了。 他有些忍不住,問道:“後來呢?” “沒有後來。”古老太爺醒過神來。 易天行急了,追問道:“那你身上的神秘能力,就是那種隔空控物殺敵是誰教的?” 古老太爺搖搖頭道:“從聽見那個聲音後就有了,然後我殺了高陽去的幾個打手,便開始在省城的江湖上混飯吃。憑著這手不知怎麽來的本領,一直活到現在。” 不可能! 易天行下意識地搖頭,得到這樣一個答案對於他鬧清楚自己的身體毫無幫助。 古老太爺看著他,慢慢臉上浮現出慈愛之色,說道:“別急,我都找那個聲音找了幾十年了,你的時間還久。” “確實如此。”易天行想了想,也笑了,“你一定對這件事情很好奇吧?平空得了一種能力,還不知道是誰賦予你的。” “不錯。”古老太爺也笑了,“所以我才四處打聽上三天是什麽,雖然一直沒有遇見過真正上三天的人,但我相信這一定是真實存在。因為這種不可思議的現象,確實曾經在我身上發生過。” 易天行苦笑道:“你至少還有個尋找故事脈絡的由頭,我可慘了。” 古老太爺說道:“不用發愁。我這幾十年裏也一直覺得孤獨,想找個同類。這如今不是已經找到了你?” 易天行笑著搖了搖頭。 “子彈都打不穿你,你的本事很大,至少比我大多了。”古老太爺認真道:“說不定哪一天上三天的人就會來把你接走。我今天找你來,一是想真真切切看看你這個金剛不壞的高中生,另外就是,如果哪一天你真能碰見上三天的人,請你一定要幫老頭子我一個忙。” “這基本上也是沒影兒的事兒,我可不作指望。不過有什麽事情,您請講。”易天行本以為這位老太爺是不甘心年老體衰之時,還不能知道這個秘密,有些不甘心,卻沒料到古老太爺的下一句話,讓他一愣。 “請小兄弟你務必把兩句話拿出來問人,然後幫我找一下當年那個聲音,或者請別的世外高人傳話。”古老太爺極認真地盯著他的雙眼,“幫我給那個聲音叩個頭,說我古鏞偕予音夫婦二人謝過他老人家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數十年也不能報,甚至連恩人是誰都不知道。或許再過幾年我就死了,若不能給那位老人家說一個謝字,我瞧不起自己。”這位當年的青幫紅杠,如今穩掌省城半數江湖的老者沉聲說道。 易天行靜靜地看著他,點了點頭,心中有股敬意油然而生。 ………………………………………………
第二十五章 問道 古老太爺的莊園離縣城有些遠,所以顯得有些荒僻,卻自然更加多了些清幽色彩。這裏的青丘林園就建在山腳江邊,白日裏鬱鬱蔥蔥,明媚秀麗,而這時已經是深夜,滿天的繁星投射在露台的老少二人身上,淡淡拂上一層銀色光暈,這種大自然的清媚,卻讓兩個日常都愛耽於冥思的孤獨者更覺趣味盎然。 易天行端起小紅木圓幾上的茶壺,左手輕輕搭在右腕上,恭謹地給古老太爺的小指杯斟滿,問道:“先前那幅畫,老人家好象頗為珍視,何苦毀了?” 古老太爺微微一笑,用兩隻手指拈著極雅致的小茶杯,摩撫數下,遞至唇邊一口咽下,待茶香沁脾,少許後方道:“你可知那幅圖畫的何景?” “是明朝時候的京師極樂寺。” 古老太爺眉梢微動,讚歎道:“金剛不壞,還有幾絲智慧文殊菩薩的感覺。” “別亂講。”易天行雙掌合什向西邊拜了拜,他本來不信神佛,但今天被古老太爺一番洗腦,卻了是有些懼意。 “京師寺在天啟年間就遭火災被化為灰燼了,全靠著公安袁宗道的那篇紀遊才讓我們這些後來人知道當年的盛況。”古老太爺骨溜溜玩著手指上的小茶杯,眼睛並沒有看易天行,“任它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到末了還不過是一場冷落清秋節,葉子落了。我在黑道上浮沉數十年,眼中不知看到多少生離死別,早已看透了這些,隻是一心執著記著歸元寺後的那個聲音。這幅極樂寺圖我一直用來聊寄情思,今日看見了你,更證明了你是有大神通的人,那我夫妻二人報恩的念頭也有了指望。我還留著那幅畫有何用?” 易天行微微側著頭,麵上露出一絲莫測高深的笑容,說道:“其實你說的話我不見得全然相信。” “我知道。”古老太爺安靜地看著他,“但事實會證明這世上有很多你想像不到的事情。區區一個高陽縣城,就有了你這個天生的怪物和我這個後天的妖邪,中華之大,我不相信沒有別的高人。” “那倒是。”易天行摸摸鼻子,“中國一共有兩千七百多個縣城,按概率算,咱們怎麽說也得有幾個同類不是?不過……”他聳聳肩,“可我隻想安安穩穩地過完這輩子,我答應替你去找那個聲音,但如果事情的進程會讓我害怕,我可能會半途逃掉。” “隨你。”古老太爺舉茶相敬。 易天行一口而盡:“那現在可以說正事兒了吧?” …………………………………………… 莊園外麵忽然熱鬧了起來,三三兩兩的人從山林裏走出,當中抓著一個人,那人衣衫破爛,身上似乎有血。 “薛三兒躲到了市裏,所以抓回來的有些晚。”古老太爺說道。 易天行想到還在醫院躺著的蕾蕾,盯著被拖到樓下的薛三兒,臉上閃過一絲妖異的殺氣,胸口處忽然急促地跳動起來,偏在此時腦中又想起了前些夜裏手捧頌讀的坐禪三味經,一連串的經文忽然在他的耳裏響了起來,他閉目良久,臉上重又回複尋常,緩緩說道:“麻煩老人家幫我個忙。” 古老太爺看著他。 “幫我打斷他一條腿,然後把他趕出高陽縣。”易天行微笑道。 “你不自己動手?複仇的快感……”古老太爺身後影子的尾巴開始輕輕搖。 “不用了。”易天行微微笑道,心中雖沒有生出什麽祥和之氣,卻也開始默念經文,習個天高雲淡的法門。 古老太爺一笑道:“你鬧的滿城風雨,隻是為了要他一條腿?” “從開始我就說的清楚,我隻要他的一條腿。” 古老太爺又笑了,給樓下的手下打了個手勢,薛三兒便像條死狗一樣被拖出了院門。 易天行看著院中的場景,知道等待薛三兒的是什麽,也知道自己欠了古老太爺一個人情,那幫他找“神仙”的事兒說什麽也不好推托。 “不推也罷,神仙都是世外之人,怎麽可能這麽容易碰到?等我慢慢找他幾十年,到時候古老太爺也該變成真的神仙了。”易天行狡黠地一笑。 “在想什麽?”古老太爺交待完了事情,慢慢搖著走了回來。 “在想什麽?”易天行忽然愣住了,他看著頭頂滿天繁星,想到自己奇怪的身世,想到自己像妖怪一樣的體質,想到今後人間世裏還不知會遇上什麽樣的麻煩,忽然胸中一陣煩悶,發狠道:“什麽也不想了,等事情來了再說。”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開口問道:“若您猜的是真事,世上真有上三天,那修行之人肯定講究個慈悲心。可當外敵來時,萬民陷於水深火熱之時,這些半神仙們怎麽都沒出手?蒙古人來的時候沒看見他們,滿人來的時候沒看見他們,日本人來的時候沒看見他們,百姓被居上位者殺的時候沒看見他們,百姓們興高采烈互砍時也沒見著他們。您說,這些人都到哪兒去了呢?” 古老太爺想了想,歎口氣道:“也許修行就是要摒絕七情六欲?” 易天行明白了,帶著鄙意笑了笑:“原來上三天真的不是人。”他說的時候把那個人字刻意加了重音,接著歎道:“如果天上真的有神仙,那就是有了一大堆混蛋啊。” …… …… “古爺爺,剛才在書房裏,你招呼都不打一聲就向我開槍,萬一我不像你想像的那樣,被一槍崩了怎麽辦?”易天行慢悠悠地問道。 古老太爺這時剛好轉過身去倒茶,沒有瞧見少年眼睛裏閃過一絲莫名笑意。 “嗯,這很好解決,如果你被一槍打死了,那就說明你隻是個蠻力十足的高中生,而不是我找的有神通的人;既然如此,你死了可以平息縣上那麽多道上兄弟的怒氣,又可以賣薛三兒這混俅一個救命之恩,何樂不為?若這般你就死了,也隻能怨你命不好。”他說的很自然,麵上沒有一絲不好意思。 易天行吸了口冷氣,這才回過神來,眼前這位是殺人不眨眼的黑道龍頭,而不是剛才自己一直錯覺的和藹老爺爺。 “古爺爺。”他甜甜一笑,“剛才我說上三天的人叫什麽來著?” 古老太爺不以為意應道:“你說他們不是人是混蛋。” “其實你們這些混黑道的啊,才真是混蛋哩。” “這話怎麽說的……啊! 老狐狸像是被人踩住了尾巴,一聲慘叫。 易天行恨恨地把自己的腳掌從老狐狸的腳上移開。 古老太爺疼地直抽涼氣,揮手趕開跑上露台來的保鏢,扶著高中生的肩膀低聲問道:“娘的,你的腳就像根鋼柱,快說,你踩斷了我哪根骨頭?” “按我這腳的力氣,第一和第二根蹠骨……”易天行笑的像剛剛吞了狐狸的餓虎:“都有裂縫。” ……………………………………………
第二十六章 小塘朝霞 “天晚了,我該回了,古爺爺。”易天行說道。 “嗯。”古老太爺哪願挽留這小祖宗,跛著腳攜著他的手走到院門口處,忽然指著天上的點點繁星道:“我已經老了,但你不一樣。你不是凡人,就像那永恒照耀宇宙的星辰一樣,你不可能劃定一片天空給自己停留。出去吧,外麵的世界很廣闊,而且你這樣一個有神通的家夥留在小縣城裏,會把這個小縣城撐破的。” 古老太爺說的很認真。 “受教了,隻是今天被您喊來,呆會兒若平安無事地出去,隻怕會被人猜忖些什麽。” “你胡謅一個武林高手的身份來掩飾自身神通,這本來就遮掩不住太久。” “所以我不想以後再出現薛三兒這種情況。和尋常人發生衝突,被一些明眼人瞧出破綻,上報中科院拎著我去實驗怎麽辦?雖然政府可能還給我發個中尉的肩章,但那種生活畢竟比不上看看書,戀戀愛舒服。” “那你想如何處理?” “我需要一個護身符,至少在縣城和省城裏沒人敢來惹我。”易天行靜靜說道。 “省城?” “下周就高考了,我的誌原填的是省城大學。” “嗯……”古老太爺略沉吟了會兒,“放心吧,今夜之後就沒人敢撩拔你了,哪怕在省城一樣。” 易天行頗感興趣地看著他,問道:“您準備怎麽安排我的身份?” 古老太爺咪著眼笑了,“就說你是我私生子的兒子怎麽樣?保管沒人敢動你。” “沒門,咱倆是各有所求,您還指望我在省城開濟寺為你辦事兒呢。”易天行滴水不漏,“我想好了,我爺爺死的早,別人也不知道他是哪裏人。您就委屈下,做我爺爺的師弟,就說您現在的江山,是我爺爺和您二位當年一起打下來的。這樣一來我雖然是您侄孫,但又是長支,所以在古家的地位高些也還不會惹人嫌疑。” 他忽然想到坐在皇冠轎車裏沉穩無比的古大公子,還有那位在新社會的家中扛著獵槍招搖的古二少爺,趕緊又說道:“不過您最好別瞞著您那兩位好孫子,直接就說我不是凡人兒最好。不然我怕別人不來殺我,他二位就會先忍不住。” 古老太爺平靜看著他,想到這孩子還在讀高中,心思就已經如此縝密,不由生出一份欣賞來。 “就按你說的辦。不過你不要忘了,在省城讀大學的話,記得替我多去開濟寺瞧瞧。”古老太爺忽然問道:“小子,你成績怎麽樣?如果沒上分數線,我在教育廳裏有個世侄。” 易天行無奈何地歎口氣道:“你都認定我是上三天的半仙了,難道半仙還不如人的腦子好使?” 古老太爺摸摸凳下銀須,點頭道:“那倒也是。不過省城龍蛇混雜,你要小心。” 易天行學著莎劇裏的動作,很不優雅地聳聳肩道:“估計我想做的事情應該不會惹上什麽麻煩。” “你到省城不是讀書嗎?還打算順手做些什麽?如果有好玩的預我一份。”古老太爺來了興趣。 易天行極認真地說道:“我打算在省城糾集丐幫無袋弟子,開展我的拾破爛宏圖大業。” 古老太爺苦笑。 “我是認真的。”易天行微笑道:“在縣城裏麵不好施展,但其實我盼著發財已經盼了很多年了。” …………………………………………… 破曉時分,涼風吹拂著暑氣。易天行還呆呆地坐在池塘邊上。深夜裏他被胖嬸從醫院裏趕了回來,鄒蕾蕾的傷情已經穩定了,隻是脛骨粉碎性骨折也不知要休養多久,今年的高考隻怕成了泡影,但易天行相信這個小妮子能挺過這道精神關卡,自己挑的媳婦兒,自然要相信自己的眼力。薛三兒的事情也處理完了,今天之後估計高陽縣城裏麵,易天行可以橫著走路,直著睡覺。雖然古老太爺交待的事情有些虛無縹緲,但好也就好在虛無縹緲四字上,慢慢找著,按佛家的話,那就是得隨緣。如果找不著,那是老爺子和自己緣份不夠,可不賴自己不用心。 正是因為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他腦子馬力又過於強勁以至於把高考看成吃棒棒糖的遊戲,所以他才有些無聊,又開始瞎琢磨。主要是古老太爺說的那個上三天有些太玄乎,還真是玄之又玄,眾妙之門,白聽了一夜故事,對自己的身體還是沒有什麽了解。 易天行歎口氣,把腳泡到池塘裏。 這時候不知為什麽,他忽然想起薛三兒剛被帶到古家時,自己險些迸發出來的殺意,心尖微微一顫,坐禪三味經的經文又開始在他腦子裏響了起來,眼前天邊本來是魚肚白的天空似乎也在這霎時間蒙上了一層淡紅色的光暈。 易天行眼睛一花,忽然看見不知到從哪裏跑出來了一大串的古怪字符,在自己眼前飄浮著,字符是那種燦爛到極致的金黃色,襯著淡紅的背景,看著煌煌洵爛。 他先是嚇了一跳,接著便知道有什麽事情發生了。好在他早就有些厭煩了的這具強橫的肉體,至少給了他一些自保的勇氣。稍待了會兒心情稍定,懼意漸去,好奇心一起,他便忍不住開始研究起飄浮在自己眼前這些字符來。 字符很怪,像蚯蚓,又像竹節蟲,反正不像易天行會的任何一門語言。 他撓撓腦袋,心想自己仗著記憶力,抱著市圖書館那些厚厚的字典,還是很掌握了幾門外語,哪怕是東歐那些小語種自己也沒放過,雖然不會說,但總應該認得吧?可還是不認識這種字……他冥思良久,忽然醒悟了過來。 如此生僻的文字,又是自己靜坐坐禪三味經時出來的,那自然和佛宗脫不了幹係。 梵文? 易天行微微笑了下,知道自己以後的求學路上又會多了一件比較枯燥的科目。這時紅紅的日頭終於從山腳線下掙紅著臉擠了出來,滿天的朝霞映的池塘上空清靈無比。易天行看著朝霞暗自猜忖,剛才字符的出現,還有那赤紅色的背景,有沒有可能是自己被佛經所困,產生的幻視? 可惜他這個修行的天才卻沒有老師。於是想不通問題的他,轉而想到馬上可以離開這個生活了十七年的小縣城,去外麵看一看,便覺得有些興奮,怪叫著兩聲,跳入了池塘裏,濺起了滿塘水花。 他並不知道這個池塘有什麽古怪。 所以當一些淡紅色的小光點從暗暗的池水中漸漸遊了過來,輕柔地拱繞在他身旁時,他仍然吃了一驚。 然後便感覺到胸口心窩處一陣劇痛! 那些淡紅色的小光點不停地向他的胸口處匯聚,然後向他的身體裏鑽進去。易天行感覺胸口似乎正在被什麽生生地撕裂,擠入! 他低頭看著這個古怪到了極點的場景,不由嚇得肝膽俱喪,連忙用自己堅逾精鐵,疾逾勁風的雙掌去抓。但那些小紅光點似乎無形無質,怎樣也抓不住。可無形無質的東西,卻又能讓他如此疼痛,實在是太過詭異!易天行急火攻心,在水底悶哼一聲,食指帶著淡淡金光,便用力往胸膛上紅點鑽進身體處刺去,他要把鑽進自己身體裏的東西全挖出來! 血水一迸,他強悍的肉體終於被自己的手指刺破了。 但那些小紅光點卻根本擋不住,反而沿著他自己刺破的血口往裏擠著,湧入的速度越來越快。 易天行漸漸感覺到了暈眩,身體似乎也被某種力量控製著,手腳越來越不聽使喚,隻是在暗暗的塘水間隨意浮沉。 …… …… 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易天行,終於怕了。他暴喝一聲,在水中一個翻身,蕩的池水一陣翻滾,趁著水流激蕩之力,雙腿盤了個散蓮花座,雙手合什,開始祈禱。祈禱的內容是:“好心的佛祖爺爺啊,我答應你,以後再也不去鄉下抓泥鰍回來燒豆腐吃了。”他帶著顫音說道:“我知道這是報應,但你給點麵子,別讓我像塊豆腐一樣地被這些怪東西鑽死,這種死法,很丟人的。”
第二十七章 初明道性 憂鬱的夏月隻留下了淡疏鉤影掛在天邊,赤紅如火的朝霞映在小塘上空。靜靜沉在水底的易天行似乎也被朝霞圍繞著,全身由內而外散發著淡淡的金紅火苗。而這紅苗似乎沒有對他的肉身造成什麽傷害,反讓他極舒適地在水中伸了個懶腰,堅強有力的雙臂在水中伸開,卻像是火山口落下的滾燙岩漿落進了水裏,嗤嗤響聲中,與他手臂皮膚接觸著的池水都沸騰了起來。易天行身邊連串珍珠似的水泡慢慢升起,擠破池水,掙著到仍然保持著水靜的水麵,再輕輕破開,對著朝陽綻開最後的笑臉。 易天行小時候從農牧局的五層樓上跳下來也沒有暈,被一輛汽車硬硬撞上也沒有暈,偏偏在自家旁邊的小池塘裏戲水卻暈了。剛才的他似乎陷入了一種很奇怪的境界裏,似夢似醒,《坐禪三味經》上的真言在他的耳邊不停地響起。 “從足至發,不淨充滿發毛爪齒,薄皮厚皮,血肉筋脈骨髓,肝肺心脾腎胃,大腸小腸,屎尿胰唾汗淚,垢土介膿腦胞膽痰水,微膚脂肪腦膜,身中如是種種不淨。” 剛才率先在他腦中響起的便是這段經文。這是三味經中的所謂肉身三十六不淨。前些日子易天行捧此書讀時,直覺惡心欲嘔,但知道乃是不淨觀讓人厭患自身的法門,便強背了下來。 不料方才在池水中異象發生之後,這段法門卻像是個引子,引著池水中空然而生的紅色光點鑽入他的體內,再集成一把極小刷子似的,在他的身體內從足至發,細細刷了一遍,任一細微處也未放過,全身三十六不淨,似乎都在那一霎那間被拋至九天外——確切地說,應該是被拋在了這潭池水中,易天行雙目精光亂射,早看得清楚暗暗的池底正有些黑絮狀的東西正在飄浮,而原先在水塘中悠遊自在的魚蝦早就被這些惡毒薰死了過去。 他認為這是佛經起的作用另一例證便是,他現在呆在池水裏,不需要呼吸了。 當然不是變成死屍,而是讓他覺得有些怪異的,身上泛著金紅光的皮膚似乎變成了一種極細密的濾水膜,可以感到當自己一運念,便有無數的鮮活氣息從自己的四肢胸腹處的皮膚上輸入自己體內。他畢竟從小就當自己是怪物,所以在稍一驚惶後便開始習慣這種呼吸方式,過不多時便掌握地純熟,更從這種全身的呼吸方式中感到了極大的愉悅感。 “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別多。” 易天行飄在水底,雙眼睜的大大的,時而將自己手掌放到自己眼前細細觀察,隻見那朱紅色的火苗仍然在自己的手指上像精靈般跳縱,不由呆了。他知道這時候無論如何也不能出去,不然肯定會被人發現。但總不能老呆在水底吧?好在這小池塘雖然不大,但也是當年被天外飛石砸了個三米的深坑,而這池塘又常年籠罩在他拾回來垃圾臭味中,行人頗少,他躺在坑底被早起的行人發現的可能性極底。 正在發愁該如何滅掉自己身上怪異的火苗,正在發愁以後會不會穿著衣服就燒了衣服,正在發愁以後是不是隻能赤身裸體地躲進神農架當野人,易天行忽然想到《禪經》裏的那段話。 “佛說不淨念,一切諸種子。世尊說貪欲,利入深無底;正受對治藥,當修厭離想。一切餘煩惱,悉能須臾治。” 易天行就這樣全身赤裸地在水底下三米處打起坐來,雙腿扭在一處,雙掌向上輕輕攤在膝蓋上,寧神靜氣,雙唇在水底微微翕動著,過了會兒,他雙眼慢慢閉上,長長的睫毛閃耀著妖異的金紅光合在了一處。 雙眼緊閉的他感受著自己眼睫毛處不停有池水被燒成氣泡,此時他的身體就像一塊紅紅的大烙鐵,身邊的池水都因急劇的升溫而沸騰著,無數串的水珠洶湧著包圍著他。 他隻讀過佛法,卻沒有修過禪,此時完全是在瞎撞。自從發現這些奇異的金紅火苗雖然高溫便無法傷害自己後,他就不怎麽怕了,心裏想著,自己這些天沒有鬧出什麽“上動天聽”的豐功偉績,也沒做出什麽人神共憤的大惡事,現在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肯定是一種機緣,而且肯定和禪宗有關。 看了這麽多年的佛經,易天行總算對中國人玩的佛法有些了解,知道那個被現代人用爛了的緣份二字是個什麽講究。從昨夜至今,能和這麽玄乎的事情扯上關聯的,也不外乎就是古老狐狸給自己講的什麽上三天。 莫非這便是觸發條件? 一切隨緣罷。 既然是自己的緣份,那自然要按照自己的想法來做,即便做錯了,那也才是真的緣份。 易天行微微一笑,臉上像珍珠一樣的氣泡又咕咕地向上飛去。 ………………………………………… 在深深池塘水底,像個火人一樣的高中生不停地默念著禪經。在幽幽平靜的池塘水麵,紅紅的日頭慢慢變白像西移動,映得塘旁樹枝的影子在水麵上忽短忽長。也不知是什麽時辰,一個渾身濕透的少年從塘水裏忽地破開水麵,在空中幾個漂亮至極的轉身,輕輕巧巧站在了池水邊上。 少年當然是易天行,不是他想故意耍帥,不是他不怕驚著可能的行人,而是在水底下他終於掌握了不淨法門,將斂火靜神的決竅練的純熟後,正準備慢慢遊出來,不料他的手臂就輕輕地一劃,竟生出比以往更要強大數倍的力量,力道之大,竟生生把他從水底震到了空中! 易天行甩甩頭,發現沒有水珠,不由有些奇怪,再一摸身上,發現也都是幹的,這才明白自己現在已經不僅僅是以前那個堅逾鋼鐵的怪物,更是一個能憑自己神念控製那種金紅色怪火的“妖人”了。 他正滿懷齷齪地想著將來和蕾蕾燕好之時,似乎可以憑這個能力助些什麽興,卻忽然腦中靈識一震,赫然轉身! “好帥!” “一般般吧。” …………………………………………… 何偉和胡雲,縣城城關高中的兩位打架王正一臉驚愕地看著他。 這些天自從蕾蕾出事後,三個人走的比較近,當初的一些齟齬早就被年輕人們忘記。易天行看見是他二人,眉頭一皺歎息道:“你們怎麽來了?”心中暗自慶幸,自己不是全身燃起火焰從水底鑽出來,不然肯定此時這二人是在狂呼“救命!”.“有妖怪!”這種西遊記上常見的口語。 “你曠課太多,袁老師要請家長,但班上除了蕾蕾,沒人知道你住在哪裏,所以我就自告奮勇來了。”胡雲看著他說道。 易天行沒好氣想道,這小子還不是借機去醫院看自己受傷可憐的小媳婦。 “那你?”易天行將詢問的眼光轉向何偉。 何偉大咧咧道:“我是怕他對你有什麽不軌,所以跟上來看看,沒想到……天,看樣子你真是個練家子。”他拍著易天行的肩頭熱切道。一旁的胡雲滿臉不屑。 易天行搖搖頭,從塘邊拿著自己昨夜脫下的衣物,說道:“都是幾個男人,我也就不矯情了。家雖然就在旁邊,但臭的狠,我們去外麵說話。” 胡雲看著他的身體,忽然瞪大了眼睛,懦懦道:“我們看著你從水裏出來,怎麽身上都是幹的?” 何偉也發現了異常,叫喚道:“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內功?” 先前還故作不屑的胡雲也懶得再撐臉麵,無比讚歎道:“不對,這肯定是傳說中的先天真氣!” 易天行心知解釋肯定是解釋不通的,幹脆來個不言不語,裝裝神秘,沒好氣道:“看夠了沒有?” “沒有。”那二人異口同聲道,忽然對視一眼,湊到易天行身前說道:“把功夫教我們成不?” “不成。”易天行回答的斬釘截鐵,開玩笑,他自己都不知道怎麽回事,怎麽教人? 那二人似乎也猜得到答案,自顧自地歎歎氣,忽然盯著易天行腰部以下道:“果然是天賦異稟……” …… …… “易天行,你剛才在水底下想什麽?想蕾蕾?”這是何偉在調侃。 “咳咳。”這是胡雲心中在泛酸意。 “剛才我在水底一直拚命想,怎樣才能避免到神農架去當野人。”這是易天行認真的回答。
第二十八章 去鄉離思 兩個星期後。 易天行推著鄒蕾蕾來到江邊。長江水一到夏天就變得渾濁不堪,黃裏泛著像熬壞了的紅豆稀飯般的顏色,看著讓人很不舒服。好在縣城的江邊青草茵茵,樹蔭遮蔽,林間江風挾著水麵濕意拂來,涼沁沁的讓人感覺到舒服。縣城的江對麵是一座座並不高的青青山丘相連,正對縣城鍾樓的那座山形狀有些怪異,山頭尖削,然後劃著弧度慢慢地攤到地上。縣城當地人常說,這座山尖頭束腰大屁股,一到夏天滿山森森的綠,就像是村婦穿了件極誇張的綠裙子。 蕾蕾坐在輪椅上,撐著手肘看著江對麵的風景,忽然說道:“你看那山中間一道黃黃的,好醜。”易天行微微笑道:“那還是我們讀小學的時候起山火燒的,你忘了嗎?那時候學校老師正組織同學們學賴寧,我看見對麵山頭起火了,便拿起掃帚準備去救火,結果還是被你拉住的。” “你有那麽勇敢?我怎麽不記得了?”蕾蕾長長的睫毛眨了一下。 易天行低下身子,蹲在她的身邊,把手放在她微涼的手上,微笑道:“我們家蕾蕾記性最差了,高二的時候你不是也沒認出我來嗎?” “那倒也是。你說……那塊原來起火的林子,後來就沒長好了。這山受了傷,也是很難好啊。”鄒蕾蕾歎了口氣。 易天行看著她微微的憂愁,手掌輕輕撫上她還打著石膏的腿,心頭閃過強烈的歉疚,一時不知該如何言語。 …………………………………………… 高考在一個星期前就結束了。易天行經過鄒蕾蕾這件事情,變得有些小心,再加上答應蕾蕾的生日禮物早已成了過期的承諾,於是沒有敢太過囂張地發揮,隨隨便便考了個六百多分,不過也比這次的重點線高出一大截來,穩穩當當地進了省城大學。 他讀的畢竟是縣重點高中,縣城的孩子除了考學出去,基本上便沒有什麽大的指望,於是分數都是一個賽一個的高,易天行的六百多分夾雜在裏麵也就顯不出什麽礙眼,再加上他先前在校園知識競賽上已經稍微表現了下自己的才能,所以成績出來後,除了一向視他如仇的班主任袁老師有些不忿和意外,其他的同學倒是沒有太吃驚。 易天行真正有些不安和傷感的事情,是蕾蕾終究還是因車禍受傷有些重,沒有被允許參加高考。他知道蕾蕾外表清秀開朗,其實天生聰慧,還有些好強的小性子,這次受了這麽大的挫折,不知她能不能想的開。 加上她受的傷本就是因易天行而起,所以他格外自責。 ………………………………………… 易天行輕輕把她的小手拉起來,看著她的眼睛低聲說道:“我在省城等你。” 鄒蕾蕾理了一下自己額前飄拂的劉海兒,大大的眼睛裏麵清澈水靈。她看著易天行,半晌後說道:“你一個人在省城,要小心一些。” 易天行這些天正在猶豫要不要把在自己身上發生的奇怪事情告訴她,這時候聽她說的話,想了想還是決定暫不要說。這一方麵是內心隱隱有些畏懼蕾蕾知道這些後會離他而去,另一方麵也確實不想讓她再受驚嚇,不想她再為遠在省城的自己擔心。 “放心吧。”易天行微笑道。 “對了,爸媽讓你今天晚上到我家吃飯。”蕾蕾忽然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易天行一愣,摸著自己後腦勺,嘿嘿傻笑道:“難道是胖嬸和鄒老師同意咱們的事兒了?” 碰地一聲,他頭上挨了蕾蕾姑娘一個爆栗。 “瞎想什麽呢?我和你又有什麽事兒?”蕾蕾臉羞的通紅,用蚊子大的聲音“吼”道:“叫你去就去!” “這誰家的姑娘?受了傷還這麽大氣力。”易天行摸著腦袋道,“總得先透個底吧。” “爸媽可能是看你讀大學學費夠不夠。”鄒蕾蕾認真道。 易天行笑了笑道:“別看我打小揀破爛,其實可發財著哩。” 鄒蕾蕾卟哧一笑,顯然不信。 易天行也不多解釋,說道:“安心在家裏養病,聽見沒有?你的智商雖然比我低那麽一點點……”蕾蕾作勢欲打,“……但比別的人還是要高那麽一點點嘀,所以你明年考大學肯定沒問題。” “我在省城等你。” “知道了。”蕾蕾笑顏如花。 “元旦我會回來看你的。” “省點兒錢吧。” “你不準省,多吃點兒,我喜歡你白白胖胖的。” “你不許抽煙!” “在縣高裏別調小男生!” “你不許進舞廳!” “有小男生給你遞紙條子,馬上丟到地上,而且還要踩兩腳!” “我才沒那麽瘋。倒是你,看見美女不準流口水。” …… …… “要給我寫信。” “嗯。” …………… 在高考後的那個暑假裏,易天行通過胡雲爸爸派出所的關係,在火車站找了個扛大包的活兒。以他那種變態的力氣和不知疲倦的身體,做起這種體力活實在是太合適不過了,加上打小揀垃圾,也吃得苦,於是從早上八點到晚上十二點,三班連軸轉,間中吃幾個饅頭,一個人在肩上扛著兩個大包行走如飛,如果不是怕太過於驚世駭俗,易天行恨不得一趟扛著十個大包,在火車站表演下大包疊羅漢的技巧。 就這樣,在三十天後,易天行便以日扛三百包,月卸車皮計的輝煌紀錄順利當選為縣城火車站史上扛包最變態大王。 當他數著厚厚的鈔票離開火車站貨倉時,有個老工教訓著自己的子侄:“看見沒?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狀元,隻要你肯吃苦,像這種扛法,一個月就能扛出來個萬元戶!” 易天行拿著掙到的這筆錢,請何偉和胡雲在縣城最大的一家餐館稻香閣裏吃了一頓,然後買了些假冒人參酒之類的禮物,跑到縣城外看望了一下古老爺子,和老爺子隨口商量了下將來在省城歸元寺找人需要注意的事項,卻隱瞞了那天小池塘裏發生的奇怪事情。 從城外回來,他又去菜場買了一個甲魚,幾條豺魚,興衝衝地跑到鄒家,在廚房裏好一通忙活,終於做好了冰糖蒸甲魚和對傷口有大療效的豺魚湯。 在飯桌上,不厭其煩的胖主任又開始問起他學費的事情,他把這些天掙的厚厚一遝錢拿出來,才讓鄒家這三人放心。 吃罷這餐飯,他回到自己生活了十七年的小黑屋前,跪在屋前一塊大青磚上,“迸迸”作響磕了三個頭,說道:“爺爺,我走了。” 青石磚被他的鐵頭敲的一陣震動。 哢哢一聲,易天行一臉平常將自己的手掌深深插入青石磚下,從裏麵摸出來一個存折,存折上有四千塊錢,是他揀了十幾年垃圾存下來的。然後走進小黑屋裏,整理好自己的行李,再用一個編織袋裝好自己的“工作服”,甚至沒忘將自己用慣了手的分叉尖竹棍也帶在了身上。 四千塊加上暑假掙的,讀大學應該夠了吧? 省城人那麽多,垃圾肯定也多,那自己拾垃圾應該能掙的更多吧? 易天行想著這些莫名其妙的問題,踏上了前往省城的火車。 此時少年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掙錢,全然不知在人海浩淼的省城裏,迎接他的不止是白花花的銀子,浩如山巒的書籍,還有一些不知名的危險和奇妙的遭遇。而那天他在池塘中被紅色光點鑽進身體之後,胸口上顯出一小塊紅斑,此時那塊紅斑似乎感覺到他將要麵對一片廣闊的天空,竟顯得愈加鮮豔殷殷,而且漸漸變成了塊模糊的形狀,似乎想要從他身上飛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