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橙:誰是誰的誰
文章來源: WQ_黃玫瑰2009-05-01 07:17:31

  第 1 章
  袁喜一直認為,如果非要和自己的生活有所糾葛的話,那個人應該是張恒,而不應該是步懷宇,因為按照言情小說的發展套路,張恒才是那個和自己有著戲劇性相逢的人。
  這個城市仿佛沒有秋天,長袖衫還沒有穿上幾天,竟然就覺得有些冷了,幾乎一夜之間,街上的風景就從夏末換到了初冬,路上行人的腳步開始匆忙,掩緊了大衣,急匆匆地在街道上一閃而過,帶起陣陣的風,冷得刺骨。
  她被皮晦強拉出來逛街,沒想到百盛逛了沒有一半,皮晦就被男友一個電話招走,放了袁喜一個人單飛,她沒什麽東西好買,隻是瞎逛,從化妝品到珠寶首飾,從女裝到男裝,結果逛著逛著就遇見了張恒。
  當時張恒正把手插在褲兜裏,側身站在一個男裝品牌前等試衣間裏麵的步懷宇,也許是站得靠那些塑膠模特近了些,然後就感到有氣息離自己很近,低頭,就看見一個梳著馬尾辮的女孩子正低著頭掀看著自己身上的衣服,他笑了,然後就故意嚴肅地問了一句:“小姐,你找什麽呢?”
  袁喜當時嚇得就往後退了一大步,震驚地抬頭,才發現自己一路翻看下來,竟然把一個大活人當作了塑料模特,難怪剛才手指尖觸到模特身上的襯衣時還感到了一絲暖意,她還琢磨,是不是牌子高級了,連模特都仿真了,誰想到自己竟然翻到了人家的身上!
  看到張恒故意繃緊了的臉,袁喜一時窘迫得厲害,臉騰地就紅透了,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憋了半天,才憋出句低低的“對不起”,也不等張恒回話,把頭埋到胸前轉身就緊走,結果沒走幾步就又腦袋撞在了旁邊厚厚的玻璃隔斷上。
  “砰!”的一聲,她往後退了好幾步才站穩了身體,捂了腦門,有點蒙,周圍的視線都被那聲巨響吸引了過來,她先看到玻璃那邊導購小姐臉上的驚訝,然後又瞥到張恒臉上實在忍不住了的笑意,隻覺得更尷尬,急急地想走,可是本來撞得就暈,再加上急,一時間更是分不清東西南北了,在原地轉了好幾個圈才挑了個方向,顧不上周圍人怪異的目光,接著埋著頭走路。
  步懷宇從試衣間裏出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這一幕。
  張恒突然衝著袁喜急匆匆的背影大喊了一聲:“小心玻璃!”
  袁喜猛地刹車,抬頭,麵前哪有什麽玻璃,身後傳來張恒放肆的笑聲,才知道是張恒耍她,有些惱羞,可是卻還是忍住了,匆匆地就走了。
  步懷宇看張恒又在逗小姑娘,淡淡地看了一眼袁喜的背影,問張恒:“這件怎麽樣?”
  張恒把視線從袁喜的背影上收回來,嬉皮笑臉地打量了一下步懷宇:“嗯,不錯!身材不錯,像個爺們!”
  步懷宇看張恒嬉皮笑臉的模樣,微皺了皺眉頭:“問你衣服怎麽樣。”
  張恒嘿嘿地笑:“不錯,挺配你。”
  步懷宇不再說話,衝著導購小姐點了點頭,導購小姐忙開好了票,雙手恭恭敬敬地遞給了他。
  張恒跟在他身後低聲地嘀咕:“我真是有病,陪一個大男人,還是這麽別扭的大男人買衣服。”
  步懷宇沒有理會他。
  張恒接著念:“真是的,有見男人自己出來買衣服的嗎?那還要女人幹嗎?男人的衣服應該是女人送的,而不是自己買的!”
  步懷宇回頭冷冷地看了張恒一眼:“我自己有錢,為什麽要女人買?”
  張恒看步懷宇那張冷臉,識相地閉嘴。
  也是巧,袁喜轉了半個圈,又和張恒和步懷宇撞到了一起。
  袁喜看到一件樣式很不錯的男士上衣,突然就想到了大哥,覺得這件衣服穿他身上一定會很好看,又想起他好像還沒有穿過這麽好的衣服,雖然看著標碼上的數字有些晃眼,她還是咬了咬牙,興了心進去買。進去剛從貨架上拿起一件來細看,正好趕上張恒從試衣間裏出來,身上穿的正是她手裏拿的那個款式。
  張恒再看到袁喜也是一愣,隨即就又笑著打招呼:“好巧啊!”
  袁喜這回沒跑,略顯尷尬地點了點頭,沒說話。張恒看見袁喜手裏拿的衣服,臉上的笑意更濃:“還挺默契?”
  說實話,袁喜其實不喜歡張恒這樣有些油腔滑調的男人,可是臉還是有些紅,裝做沒聽見,撇了頭去打量自己手裏的衣服。
  張恒卻是個自來熟,在袁喜麵前轉了一個圈:“怎麽樣?效果怎麽樣?”
  不得不承認,那衣服穿在他身上的確很好看,袁喜便誠實地點了點頭:“很不錯。”然後又轉身對店員說:“幫我挑一件比他這個,嗯,大一點的吧。”
  店員小姐臉上掛著禮貌的微笑,著看袁喜:“您要多大碼子的?大多少?”
  正說著,另外一間試衣間的門開了,步懷宇也穿了那件衣服出來,袁喜看到眼睛一亮,指了步懷宇對店員小姐說:“就他身上這個碼子的就行。”
  店員小姐滿臉的歉意:“呃,您能不能稍等一下呢?我們這款衣服每個碼子隻有一件,如果您覺得滿意的話,我可以馬上打電話從分店給您調過來。”
  袁喜掩飾不住臉上的失望,輕輕搖了搖頭,轉身就要走,步懷宇也不知道怎麽了,突然在她身後說了一句:“你要的話就拿去,我還沒想買。”
  袁喜驚喜地回頭:“真的?”生怕步懷宇再變了主意,因為他穿身上也真的很好看。
  步懷宇脫了下來遞給店員:“賣她吧。”
  袁喜一個勁地說謝謝,張恒笑嘻嘻地看著,看到袁喜拿了單子去交錢的時候,才又逗她:“美眉,看你剛才騷擾我的份上,給我點補償吧,把我這件也買了吧。”
  袁喜不明白:“我買你那件幹什麽?”
  張恒笑:“送給我啊,不然怎麽叫補償。”
  袁喜停下腳步,像是想了想,然後轉回身一本正經地看著張恒:“我長的很像有錢人嗎?”
  張恒上下打量了幾下她,咂著嘴搖了搖頭。
  袁喜突然摸了摸自己腦門,湊近了他又問:“看看,我腦門上寫著什麽字?”
  張恒怔了怔:“沒字啊。”
  袁喜又仔細地看了張恒腦門一眼,譏笑:“我還以為我腦門上寫了進水兩個字呢,原來沒有啊,是寫你腦門上了。”
  店員噗哧一聲笑出來,張恒才明白過來,怒氣衝衝地衝著袁喜喊:“你這個丫頭!竟然敢陰我!”
  袁喜那裏人已經走遠了。
  晚上皮晦從外麵回去的時候,袁喜正半倚在沙發上看著電視,八點檔的肥皂劇,說不上好看,卻也能打發時間,屏幕上一個女孩子正在“嚶嚶”地哭著,雖哭得悲痛,形象卻依然完美,隻有大顆大顆的晶瑩淚珠沿著白嫩的麵頰滑落下來,絲毫不見有著和淚水相同成分的某種透明液體,原來,哭泣也可以這樣美麗。
  袁喜啃著蘋果,看見皮晦回來,衝著她喊:“快過來學學,哭也是講究技巧的!”
  皮晦笑,用力地甩上門,過去坐到袁喜旁邊,把袁喜手中的蘋果搶了下來,扔到果盤裏,又把袁喜的手攥到自己的手裏,笑嘻嘻地說道:“快點給我暖暖手,外麵真冷,快凍死我了!”
  袁喜的手很暖,握在手裏很舒服。
  “為什麽你的手一直是這麽熱乎乎的呢?”皮晦笑著問。
  袁喜一怔,然後把手慢慢地從皮晦手掌中抽出來,瞥了她身上剛能蓋住屁股的短裙一眼:“魅力是需要代價的,不然美麗動人這個詞怎麽來的?隻有‘凍人’的才是‘美麗’的。”
  皮晦伸手做勢就要去扯袁喜的嘴角,玩笑道:“你這個丫頭,嘴幹嗎這麽尖?小氣的丫頭,給我暖暖手能死嗎?”
  袁喜側頭躲過,眼睛仍注視著電視,屏幕上的那個女孩子還在哭,卻感覺哭得讓人心煩,袁喜淡淡地說:“說我小氣可以,鍋裏煨的湯沒有你的份,誰大方你找誰去。”
  皮晦沒臉沒皮地笑,脫了大衣扔在沙發上就顛顛地往廚房裏跑,爐子上正用小火煨著濃濃的湯,揭開沙鍋的蓋子,濃鬱的香氣就一層層地溢了出來。
  “喜啊,你真好,和你住在一起是我這輩子第二英明的決定!”皮晦在廚房裏歡天喜地地喊。
  袁喜在沙發上沒有答話,還有些失神地看著自己的手,她的手一直很暖和,尤其是到了冬季,不像很多女孩子,一到冬季就容易手腳冰涼,比如皮晦,這事很多人都說過,就連何適也這樣問過。
  他說:“袁喜,為什麽你的手一直是這麽熱乎乎的呢?”
  那時的她就會笑,然後用雙手緊緊捂了他的手,笑嘻嘻地說:“因為你的手涼啊!我得替你捂著,所以得熱乎點。”
  何適也笑,任袁喜把自己的手包起來,他的手比袁喜的要大的多,袁喜總有些包不過來的樣子,於是他就湊近袁喜的手,用嘴嗬出白白的熱氣,撲在袁喜的手上,有些癢癢的,總是引得袁喜嘿嘿地傻笑。
  “喜啊,你知道我這輩子最最英明的決定是什麽嗎?”皮晦小心翼翼地捧著碗熱氣騰騰的湯出來,一邊沿著碗邊吸溜吸溜地喝著,一邊笑嘻嘻地問。
  袁喜頭也沒抬,“是你找了你那個英名神武的男朋友。”
  皮晦嘿嘿地笑,又在袁喜身邊坐下,小心地把湯碗放到茶幾上,打了個響指,“bingo!第二英明的決定就是拋棄我的老媽和你一起住!”
  袁喜笑著搖了搖頭,接著看自己的電視。
  皮晦不滿地搶過袁喜手裏的遙控器,“別看這種沒有營養的東西了,你晚上一直在家?”
  袁喜點頭,又從果盤裏拿起那個啃了一半的蘋果,接著啃了起來。
  “喜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怎麽就不知道找個男朋友呢?下了班就整天悶在家裏,你悶不悶啊?”
  “不悶。”
  皮晦一下子噎住,恨恨地瞪了袁喜一眼,看她還是一副淡淡的樣子,氣呼呼地端起湯碗來又吸溜了一口,這才又接著說道:“你不會出去玩玩啊?這樣怎麽能認識男人呢?”
  “出去會花錢。”袁喜淡淡地說道。
  “讓男人請你啊!笨啊!和男人約會,哪裏用你掏錢啊!”
  “吃人家的嘴短,還要還回去,不幹。”
  皮晦氣結,翻了翻白眼,從頭到腳地看了袁喜兩遍,直搖頭,袁喜頭發已經不短了,可是卻偏偏不知道打理,隻簡單地用發帶綁著,上身是一件不知道穿了幾年的毛衫,下麵一條牛仔褲,估計也值不了幾十塊錢。
  袁喜被她看地有些發毛。
  皮晦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伸手點著袁喜的肋骨念道:“你說你這麽年輕呢,怎麽就這麽守財了啊?錢都穿在這裏了嗎?動一動你就覺得疼?你活著為了什麽啊?非要老得身材走了樣才知道去打扮?”
  手指點到肋間,有些輕微的麻癢,袁喜笑著把皮晦的手打開,轉過頭去繼續看著電視,突然又轉了頭瞅著皮晦:“你給我帶的宵夜呢?”
  “啊?”皮晦裝傻,然後又嘿嘿地傻笑。
  第二天早上,袁喜還嫉恨著皮晦失言這事,拍著她的房門喊“皮晦”的時候,就加了點家鄉的兒化音,好半天,皮晦才睡眼惺忪地出來,扶了門框,抱怨,“喜啊,你叫人能不能別這麽狠?溫柔點,別連名帶姓的,被你叫得我都討厭我的名字了!”
  其實,皮晦一直不喜自己的名字,每次向別人報名字的時候都得強調是“韜光養晦”的“晦”字,然後人家都會先愣一愣,想一想才會寫她的名字,甚至有的人還得她親自指點才對。皮晦還有個孿生的姐姐叫皮韜,她老爹取名字的時候正是取了“韜光養晦”含義,雖然她們姐倆到現在也沒搞明白生孩子和韜光養晦有什麽關係。皮晦第一次向袁喜抱怨她的名字的時候,袁喜勸她:不就一個名字麽?我袁喜名字也很俗啊,你見現在還有幾個人名字裏帶喜啊福啊的?再說了,你們姐倆知足吧,沒叫成“皮光”和“皮養”就算不錯了,萬一你老爹當時心裏一動,就叫成那個了,你們能怎麽著?等你們倆丫頭知道反抗的時候,戶口本上早寫上了,能改怎麽著?改了,曾用名裏頭也得寫著啊。皮晦就又問:你說我要改名字的話,叫什麽好聽呢?袁喜一本正經地思量,臉上五官扭曲了半天才試探著說:要不,就叫皮蛋?
  皮晦洗漱出來的時候,袁喜已經坐在餐桌邊上開吃了,挺簡單,火腿片,煎蛋,兩片麵包,再加上一杯牛奶,年輕人都睡得多,也懶,誰也是磨到最晚,袁喜能爬起來做這些已經算是相當的“賢妻良母”了。
  袁喜看皮晦也來到餐桌旁坐下,衝她翻了個白眼,還是覺得不出氣,伸了胳膊毫不客氣地從皮晦麵前的餐盤裏把那大大的一片火腿夾了過來,夾到了自己的麵包裏,恨恨地咬了一大口,這才抬起眼來怒視自己這個向來“見色忘義”的同居好友。
  皮晦倒不介意自己的那片唯一的火腿被袁喜搶去,隻嘿嘿地笑:“你就吃吧,早晚有一天讓你胖得連以前的衣服都穿不下去了!”
  袁喜正誇張地張大了嘴去咬那夾了兩層火腿、一層煎蛋的實在稱不上薄的麵包,聽到皮晦的話,突然停了下來,她不怕胖,可是她倒是真得介意要是胖了,以前的衣服都穿不下了可怎麽辦?都買新的麽?那得多少錢?
  皮晦看著袁喜發愣的表情搖頭晃腦得意洋洋地笑,覺得自己真是聰明,總是能抓住袁喜這個丫頭的痛腳。
  袁喜像是考慮了一下,然後及其小心地從自己的“巨無霸”抽出了被咬了一口的火腿,剛放到盤子裏的時候又猶豫了一下,想了想,又夾了起來重新塞進“巨無霸”裏。
  早飯多吃點,大不了中午再少吃點唄!都是錢買的,一點也不能浪費!她想。
  
  第 2 章
  再見到步懷宇,是在公司寫字樓的電梯裏。
  做財務的,到月底總是忙,下班的時候,時間已經是很晚了,電梯裏除了自己還有一起加班的另外兩個女同事,大家都覺得辛苦,形象上就都不那麽注意了,站得有些鬆垮,袁喜更是實在,連電梯裏的警示都拋到一邊,直接就把身體倚在了電梯轎廂壁上,要不是顧及裙子不方便,她連坐地上的心都有了。
  電梯門在十八樓打開,袁喜眼角瞥見一個挺拔的人影進來,然後就發現那兩個女同事突然間就挺胸抬頭婷婷玉立起來,她納悶,歪抬了腦袋去看,有點意外,沒想到能再遇到步懷宇,袁喜記著他的讓衣之誼,衝他點了點頭,想笑,可惜實在是太累了,笑不出來。
  步懷宇也看到了袁喜,麵無表情地稍微點了一下頭,也沒說話,背過身去麵對著電梯門。
  出了電梯,袁喜強撐著往公車站走,兩個同事從後麵跟過來,滿臉的激動:“袁喜,你認識步懷宇?”
  “步懷宇?”袁喜覺得自己腦子有些木,沒反映過來她們說的是哪個,搖頭。
  “別裝了!剛才明明見你們點頭了,還說不認識,真是的,還沒說和你搶男人呢,就這麽不夠意思!”一個同事帶著明顯的不高興。
  袁喜想自己是不是太累了,怎麽覺得同事的話那麽難懂呢?步懷宇?剛才那個男人?算認識麽?她也說不上來。她雖沒想和同事做什麽好朋友,可是自己來了這個公司還不到兩個月,還真不想和同事處不好關係,所以雖說累,可是卻還是停了下來,轉回身看同事,強忍著小腹的陣陣抽痛,淡淡笑著,“你說的剛才電梯裏的那個男人?我還真不算是認識,隻不過是以前見過一麵而已,我連他名字也是剛從你嘴裏聽到的。”
  同事狐疑,“真的不認識步懷宇?”
  袁喜強忍著脾氣,微笑著點頭。
  這次輪到同事驚訝,“哎呀,你怎麽連他都不知道?也不怪你,你來的時間短,他是咱們大廈裏最金貴的男人!他做私募的啊!年薪上千萬,人又帥又冷,天啊!袁喜,你就算不知道咱們老板是誰,也應該知道他是誰啊!”
  袁喜想問,老板能發我薪水,他能麽?他錢再多和我又有什麽關係!又想,這個月薪水快發了,到周末的時候該給家裏寄錢了。
  兩個同事搭伴打車走了,隻剩下一個袁喜,再也忍不住小腹的抽痛,摁著肚子蹲在了地上,天真冷,不敢呼吸,連吸進去的空氣都是冷的,直達腹部。公車在後麵開過來,有人追趕著汽車從袁喜身邊跑過,擠上了車,不知奔向這個城市的哪一盞燈。
  這個城市,真得很冷,袁喜歎息,算了,看來得打車回去了,早晚都無所謂了,還是等疼過了這一波,再說吧。
  一輛黑車悄無聲息地緊貼著路邊停下,袁喜扭頭,看見車窗玻璃慢慢地落下來,步懷宇從駕駛位上探過身子,淡淡地問:“需要幫忙麽?”
  袁喜有些尷尬,忙站起來,衝著步懷宇強扯出個虛弱的微笑:“不用了,謝謝,跑得累了,蹲一會,嗬嗬。”
  步懷宇看了袁喜一眼,沒說話,升起了車窗。
  看著步懷宇的車子開走,袁喜臉上的笑容立刻沒了,又咬著嘴唇蹲了下去,手死死地摁著小腹,心裏默念:堅持,總能過去,總不會疼死,痛經麽,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一遍還沒有念完,車子又倒了回來,袁喜就聽到步懷宇淡淡的聲音,“上車。”他說,聲音不大,卻有著不容人拒絕的堅定。
  袁喜抬頭看著步懷宇,眼神裏還有著些猶豫。
  “你是上車,還是讓我打電話叫救護車?”他問。
  袁喜咧嘴笑笑,強撐著站起身來,打開後麵的車門,一坐進去,立刻就感到了車裏的溫度,暖和,真好,袁喜歎息。
  “去醫院?”步懷宇問。
  “不用!”袁喜趕緊說,從後視鏡裏看到步懷宇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不知道該怎麽說才能少些尷尬,“不用去醫院,我隻是,隻是著涼了,嗬嗬,穿得少些,胃疼!”
  步懷宇沉默,從後視鏡裏掃了一眼袁喜,問:“住哪裏?”
  袁喜看他沒有堅持送自己去醫院,鬆了口氣,說了地址,一陣抽痛又上來,身體不自覺地弓起了起來,按緊了小腹,頭抵在前座靠背上,咬緊了牙挨這一波痛。
  身體分明是冷的,可鼻尖上卻冒出了汗。
  好半天,痛楚才稍微輕了點,袁喜才發現自己的姿勢有些不好,忙坐直了身體,看前麵步懷宇靜靜地開車,像是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失態,心裏有些放鬆,偷偷地看向後視鏡,正好看到裏麵步懷宇若有所思的眼神。
  袁喜有些做壞事被抓到的心虛,忙說:“沒事,剛才胃疼的有些厲害,現在好多了。”
  步懷宇還是沒有說話,靜了片刻,突然說:“胃不在那個位置,就是再下垂也到了不了那裏。”
  袁喜一下子僵住,看到自己仍捂在小腹出的雙手,抬頭,又從鏡子裏看到步懷宇的眼,一下子窘得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他從鏡子裏看她,“記得下次說胃疼的時候,捂對了地方,要上麵一點。”
  袁喜的手趕緊往上移,按到胃的位置。
  “對,那裏才對。”他說,“還有,胃疼不是你那個樣子。”
  “啊?”
  他從鏡子裏看了她一眼,然後又把視線放回到前麵,專心致誌地開車,“一看你就是沒胃疼過,所以裝都裝不像。”
  “我沒裝!”袁喜有點急。
  他點頭,“沒裝,但是卻沒說實話。”
  袁喜無語,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反駁,心道我怎麽和你說實話?說我痛經麽?我好意思說麽?你這人怎麽這麽不懂事呢?
  他看她沉默,搖了搖頭,輕聲地嗤笑,袁喜感到車速慢了下來,然後聽到他問:“需要買東西麽?”
  “嗯?”袁喜愣,順著步懷宇的視線看向路邊,是一家還在營業的超市,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忙紅了臉說:“不用!家裏有。”
  車子開到樓下,袁喜說了聲謝謝,逃荒似的急急忙忙地鑽出了車外,上了樓,衝進衛生間裏,才發現衛生棉墊早已經濕透了,就連裙子後麵都透透過來不小的一片。
  “壞了!”袁喜看看裙子上的血跡,剛才坐在步懷宇的車上,他的車上用的好像是淺色的坐套啊,不知道有沒有沾在人家的車上,如果真的弄髒了,這回可真是沒臉見人了啊!她想,暗暗懊悔。
  皮晦還沒有回來,袁喜在桌上看到她留的紙條:喜,毀了啊!老媽召喚,我晚上回家住,不回來了,你替我祈禱啊!
  袁喜看了紙條,幾乎能想到皮晦被她老媽揪回去的搞笑樣子,想笑,可是卻沒笑出來,心裏有些說不出的感覺,有些羨慕,有些發酸。給自己灌了紅糖薑水,小腹總算不那麽痛了,洗漱的時候突然又想起送自己回來的步懷宇,想他也沒有同事說的那麽冷啊,而且看得出來,他是個心細的人,又想如果明天同事要是知道了是他送自己回來,還不知道是什麽反應呢,袁喜抬頭看了看鏡子裏的自己,嘴裏還滿是牙膏沫,覺得自己也有些無聊了,突然就想笑,是不是有錢的男人,而且還是好看的男人,都容易讓女人產生幻想呢?就連自知如她,竟然也會為步懷宇這次無意間的一次助人為樂而浮想聯翩。
  爬上床,把那個半舊的玩偶猴子抱在懷裏,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袁喜竟更感到猴子身上透過來的一絲暖意,摟得更緊了些,眼角掃到床頭上的鬧鍾,又開始想那個人,就想地球的那端是幾點了?天亮了麽?他在做什麽?突然想起以前看過的一個小品裏:是不是也在頭朝下刷盤子呢?袁喜笑,覺得自己無聊,他怎麽會刷盤子呢,他家又不是沒錢,袁喜想想笑笑,慢慢地就迷糊了過去。
  夢裏見到了何適,他笑著跟她說,他在美國挺好的,不用洗盤子,還說美國現在都不用人洗盤子了,都用洗碗機,他隻要在旁邊看著就好了。她也跟著傻笑,心想美國就是好啊,早知道這麽好,當初說什麽也跟著何適一起去了。何適笑著,突然臉就變成了步懷宇,他冷冰冰地拿了弄髒了的汽車坐套,伸手管她要錢,說她把他的坐套都弄髒了,她得陪他錢,袁喜就委屈,捂著錢包說自己沒錢,他還不信,非要自己來搜她的口袋,袁喜就很著急,急著急著就醒了。鬧鍾在耳邊囂張地叫著,袁喜才知道原來是夢,總算鬆了口氣。
  上班的時候袁喜就有些心虛,一靠近公司那個寫字樓就跟做賊似的,四處掃望,生怕再遇上步懷宇,還好,擠電梯的人雖然很多,其中卻沒有那個冷冰冰的家夥。
  後麵幾天沒有再見到步懷宇,袁喜心裏甚至有點小小的慶幸,慢慢地,走路也知道要挺胸抬頭了。
  到了周六上午,袁喜加了會班,又到公司旁邊的銀行去給家裏匯錢,然後給父親打電話。
  父親接到袁喜的電話很是高興,一個勁地問她新工作怎麽樣,生活好麽?自己一個人在外麵要小心……
  都是些重複了很多遍的老話,可袁喜還是樂嗬嗬地聽著,等父親的嘮叨告一段落,這才告訴他自己很好,不用操心,還說給家裏匯了錢,讓父親記得去看看。
  父親那邊就有些沉默,然後就告訴袁喜別為這麽省,家裏有他,不缺錢。
  袁喜還是笑,笑嘻嘻地和父親說:“我哪省了啊,我日子過得好著呢。”
  父親在那邊沉默的時間更長,像是在醞釀著什麽話,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問:“過年回不回來?你媽——”
  “我回不去,”袁喜截斷父親的話,“單位忙,再說春運的時候火車又擠,我就不回去了。”
  父親在那邊歎了口氣,沉默了好半天,才轉了話題,說:“你哥一直鬧著想你,說你很久都沒有給他打電話了……”
  掛了父親的電話,袁喜才想起來自己的U盤還落在了單位,氣惱地拍了自己腦袋一下,又急急忙忙地往公司跑,剛進了寫字樓大堂,正好趕上電梯下來,兩個高個子的男人從裏麵走了出來,正是步懷宇和張恒。
  張恒不知道今天得了什麽好處,臉上掛著吊爾郎當的笑,正扭頭和步懷宇說著什麽,步懷宇聽著,臉上還是那副冷淡淡的老樣子。
  袁喜一怔,沒想到能碰到他們,隻覺得這兩個人碰到哪個都覺得尷尬,就想趕緊避過去,急忙轉身又往回走,可沒想到轉身急了些,細細的鞋跟在大理石地板上一滑,身體一下子就失去了平衡,胳膊在半空中晃了兩晃,“撲咚”一聲就坐地上了,屁股著地,正正地磕到尾巴骨上,直疼得袁喜呲牙咧嘴:Tnnd,誰沒事打這麽多蠟幹嗎!
  她這裏還裂著嘴抽著涼氣,就看見張恒那張臉出現在麵前,他看到袁喜也是一怔,然後就笑得喘不過氣來,一邊笑一邊還說:“妹妹啊,你怎麽每次出場都這麽生動啊?就算想引起咱們的注意,也不用這麽下本吧?這坐得結實的,哥哥都能聽到你那小臀部落地的聲音了。”
  袁喜就要腦羞成怒,看一眼步懷宇,他卻沒有看她,隻轉了身背對著他們,看電子牌上的廣告。
  張恒卻還在那裏不知死活地笑著,伸了手去拉袁喜:“起來,看看屁股幾瓣了。”
  袁喜甩開他的手,怒氣衝衝咬牙切齒地看著張恒,張恒哪裏知道袁喜是為了躲他們才摔的,看袁喜這個模樣,還是忍不住地笑,問:“妹妹,咱們沒仇吧?你想吃我啊?”然後又故意轉了頭無辜地衝著步懷宇嚷嚷:“你得罪這個妹妹了麽?”
  步懷宇轉過身來,沒有看袁喜,臉上依舊是淡淡地,問張恒:“你還要吃飯麽?不吃的話就趕緊回去,哪那麽多廢話。”
  張恒嘿嘿地笑,轉頭問袁喜:“你在這裏上班?”
  袁喜點頭,想揉自己的屁股,可當著兩個大男人的麵又有些不好意思。
  “喝!還真是緣份,”指著步懷宇又問:“這小子也在這樓上,你們認識不?”
  袁喜也不知道怎麽想的,當時的反應就是搖頭,沒想到步懷宇卻點了頭。張恒就有些愣,又嘿嘿地幹笑了兩聲,“算了,不管以前了,我是張恒,這家夥步懷宇,你呢?”
  “袁喜。”
  “嗯,好,那就算是認識了,以後再有人問你們,你們可別再這麽不默契!”張恒笑道,又問:“吃飯沒,一起去?”
  “我吃,吃過了。”袁喜沒說過瞎話,所以語氣就有些不自然。
  張恒就看著袁喜壞笑,問:“吃,吃得什麽?”
  袁喜一下子噎住,心虛地瞥了一眼步懷宇,看他也正在靜靜地看著自己,到嘴邊的瞎話竟然就說不出來了。
  步懷宇看袁喜張口結舌的樣子,也輕輕笑了一下,說道:“既然沒吃過就一起去吧,”
  張恒也跟著上勁:“別這麽不爽快,看你挺利索的一小姑娘,怎麽辦事這麽磨嘰呢,走吧,一起去,人多了熱鬧,這小子剛大賺了一筆,咱們好好宰他一頓!”
  被張恒話一激,袁喜都覺得自己磨嘰了,不就是吃個飯嘛,去就去唄!點了點頭,跟著步懷宇和張恒就上了車。
  
  第 3 章
  車子到了餐廳門口,袁喜心裏卻忐忑起來,隻從外麵看來,這家餐廳就便宜不了,就這麽冒失地來吃人家一頓,以後這個情怎麽還?也需要在這麽貴的地方回請麽?
  她心裏就有些後悔,怨自己沒腦子,以前明明聽同事說過步懷宇很能賺錢,怎麽就會想不到他們這類人吃飯的地方根本就不是自己能消費得起的呢?也許,隻這一餐的飯錢,就得讓她攢一個月,寄回家裏,父親可以少給別人送多少趟貨?
  更何況,他們竟帶她來吃西餐,而她,從來就沒有吃過西餐,進去,又會不會鬧什麽笑話?
  下了車,袁喜的步子就有些遲疑,張恒站在前麵等著,看見她不動地方,還以為她在等著停車的步懷宇,就笑嘻嘻地喊:“不用等他,咱們先進去。”
  袁喜“嗯”了一聲,腳下還是沒有動地方,抬頭看了看餐廳招牌上的不像是英語的單詞,又回頭看了看後麵跟上來的步懷宇,低頭輕輕咬了下唇,這才猶豫著抬頭,說道:“真是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來我中午還有事情,不能和你們一起吃飯了,以後有機會吧。”
  步懷宇翻弄著手中的車鑰匙,淡淡地看著袁喜,沒說話。
  張恒則是一愣,仔細地瞅了兩眼袁喜,忽地就笑了,又折了回來,來到袁喜和步懷宇身邊站定,這才突然用手用力在自己腦門上一拍,一臉的懊惱,“哎呀!我這個豬腦子!我怎麽就忘了呢!我中午還有事啊,今兒這飯吃不成了!改天吧,怎麽樣,兄弟們?改天我請你們!”
  說完,他就一臉歉意地瞅著袁喜,袁喜就有些愣,心裏也有點小小地後悔,早知道他也有事情,那她剛才就不用說那瞎話了啊,搞得自己臉上都覺得發燙。
  張恒問:“看清楚了沒有?”
  袁喜一呆,又聽見張恒笑嘻嘻地說道:“我這是真忘了事情的反映,你那一看就是假的,真是的,你連瞎話都說不利索麽?還就幹脆別說,多傷害咱們兄弟感情啊!”
  “張恒!”步懷宇阻止他繼續說下去,“別理他貧,有事情就先去吧。”他說。
  袁喜一下子被張恒揭穿,隻覺得臉上更掛不住,不過事到如今,她倒反而有些放開了,想了想,抬起頭大大方方地說道:“對不起,我不該撒謊,我中午沒事,可是我卻不能和你們一起吃飯。”
  她這麽一說,張恒反倒不明白了,心想這丫頭怎麽出爾反爾的啊,他先是納悶地看了看袁喜,然後有扭頭看步懷宇。
  步懷宇雖一直沒說話,這時臉上卻掛了淡淡的笑,靜靜地看著袁喜,看的張恒更是奇怪。
  袁喜抿了抿嘴,說道:“嗯,因為你們請我吃的這頓飯一定不便宜,我沒那麽多錢回請你們,所以——”
  “所以你就不去?”張恒奇道。
  袁喜點頭。
  張恒笑地無奈,“咱們有說過要你這丫頭回請麽?真是的,隻不過是覺得連著幾次遇到,算有些緣分,再說,”他笑著指一指步懷宇,說道:“和他這麽個冷冰冰地大男人一起吃飯,哪裏有你這樣的小妹妹陪著舒服啊,你這丫頭怎麽考慮這麽多事啊?”
  袁喜淡淡地笑,搖了搖頭,“不行,我有我的原則,無功不受祿,就這麽吃你們一頓,我心裏會總惦記著,我雖然窮,但是我不想欠別人的。”
  聽袁喜這麽說,張恒臉色有些不悅,眉頭皺了皺,“嘖嘖,你這丫頭,一點也不幹脆!你——”
  步懷宇用手拍了張恒肩膀一下,止住了他下麵的話,扭頭對袁喜說道:“別想那麽多了,我們平時也很少來這裏,今天是我多賺了些,這小子才非要在這裏訛我一頓,下次你回請,隨便找個地方都可以,既然成了朋友,就沒那麽多講究。”
  他這樣一說,袁喜反而覺得是自己小家子氣了,又見步懷宇一臉真誠的看著自己,心裏就更加矛盾。
  “一句話,去還是不去?”張恒問。
  袁喜抿著嘴使勁點了點頭,一邊往門口走一邊笑道:“去就去!你們別後悔啊!我早上可還沒吃飯呢!而且也別看我笑話!我可是第一次吃西餐!”
  步懷宇輕輕笑了笑沒說話,張恒卻故意作出一副吃驚的樣子,問道:“不會吧?袁喜,你怎麽這麽老土啊?真的是第一次?”
  袁喜想了想,問:“肯德基和麥當勞算不算?”
  步懷宇和張恒都笑,三個人跟著侍者在一個幽靜地角落裏坐下來,張恒接過菜譜,探過頭來衝著袁喜低聲玩笑道:“沒事,別緊張,一會你看哥哥怎麽做就怎麽做好了……”
  步懷宇看袁喜還真一臉認真地聽張恒在那裏胡扯,輕聲說道:“別聽他胡扯,不會就是不會,沒什麽丟人的,如果不知道點什麽,就點和我們一樣的就可以。”
  袁喜笑笑,點了點頭,還真要了和步懷宇一樣的。
  張恒也跟著嘿嘿地笑,“就是,學著就好,誰還沒第一次啊,我那第三個女朋友跟我出來吃的時候,她還向人家要全熟的牛扒呢!現在怎麽樣?不照常混得跟從英國——”
  正說著,侍者就問牛扒要幾分熟的,張恒點了六分熟的,步懷宇卻要了八分的,輪到了袁喜,卻是一臉的為難。
  張恒一看她這表情,麵部表情就有些扭曲,低聲問:“袁喜啊,你不會也是想要十分的吧?”
  袁喜看著他,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她還真不敢吃不熟的東西!
  張恒翻了翻白眼,“得,算我剛才的話沒說。”
  步懷宇也在那裏輕輕地笑,卻給袁喜換了別的菜式,袁喜衝他笑笑,心裏卻有些感激他的細心。
  說實話,袁喜覺得就這些東西,還真不如自己做的好吃,可這裏的氣氛也真是好,尤其是有張恒和步懷宇外表這麽出色的男人在旁邊陪著你邊吃邊輕聲地聊天,感覺還真是不錯!
  步懷宇話不多,一頓飯幾乎都是張恒在說,這小子也能說,不論說什麽都有聲有色的,逗得袁喜止不住地笑,厲害的時候都不敢去吃東西,生怕自己再噴了出來。
  說著說著,話題就轉到了袁喜身上,張恒笑道:“袁喜,我一看你這丫頭就不錯,挺樸實的,現在的女孩子把頭發燙地跟卷毛獅子一樣,衣服一層長一層短,該長的短該短的長的,臉更是整成個調色板,光顧追求個性去了,看著我都眼暈,還是你這樣的好,穿地邋裏邋遢的,光著一張臉,連眉毛都不修,挺好,現在都快成稀有動物了。”
  袁喜嘴角就有點抽,問張恒:“你這是誇我呢?”
  張恒一本正經地點頭,“就是有點太敏感了,就那今天吃這頓飯來說,你說你自己墨跡不墨跡?誰生來也不是有錢人,就拿這小子來說,你別看他現在人模狗樣的,他也是從潦倒時候過來的,他最窮的時候,曾經啃了一個月的方便麵,要不是我,他早胃穿孔死家裏了!”
  袁喜就吃驚地看步懷宇,“你真得胃穿孔?”
  步懷宇還是淡淡地笑,“還差點,不過胃的確不太好,不然怎麽能一眼看穿你那晚捂錯了地方。”
  “嗯?你們說什麽呢?”張恒納悶地問。
  袁喜就想起那晚上自己搭步懷宇車來的事情,也不知道那座墊到底髒沒髒,可這也沒法問,臉上就有些紅。
  步懷宇看到袁喜臉紅,也突然想到這個事情不好再提,剛才一時疏忽,竟就這麽說了出來,自己也有些尷尬,看到張恒問,也怕這事提起來袁喜再尷尬,就笑了笑,“沒什麽,你吃你的吧,哪這麽多事。”
  張恒也是極聰明伶俐的人,一看這情景,又想到開始問他們認識不認識時,袁喜和步懷宇兩人的不同反應,心裏就覺得有些好玩,嘴角上掛了笑,也不再問,自動地把話題轉到了別的上麵。
  
  第 4 章
  皮晦從家裏回來,進門就開始對著袁喜抱怨自己老媽那裏偏心,什麽都拿她跟姐姐皮韜比,小的時候比學習,好容易比到畢業了,又開始比工作,到如今,更是連男人也一起比上了。
  “喜啊,你說我媽心怎麽就那麽偏呢?都偏了二十多年了,她還沒騙夠嗎?”
  袁喜笑著瞥了她一眼,“行了,那可是你親媽,我覺得阿姨對你挺好的了,你什麽要求她到最後沒答應過你啊?夠縱容你的了,別心太不足啊!”
  “縱容我?”皮晦又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撇著嘴說道:“那絕對是她內疚,剛把我生下來就丟回了老家,怎麽就不把皮韜扔回去呢?真是的。”
  皮晦母親生下她們姐倆的時候,夫妻兩個人工作都是要勁的時候,平空就添了兩個要吃要喝的活物,哪裏忙得過來,隻好狠了狠心,把更壯實一些的皮晦送回了老家給父母帶著,直到皮晦七八歲了才接回來上小學。
  那個時候皮晦就一個從小縣城來的小土丫頭,怎麽能和一直生活在大城市裏的皮韜比?皮韜四歲開始進少年宮學舞蹈的時候,皮晦還蹲在奶奶家後的空地上,和袁喜他們一起玩“尿活泥”呢!
  皮晦在那裏氣哼哼地向袁喜訴說父母的偏心,袁喜啃著蘋果樂嗬嗬地聽著,她是了解皮晦的,兩人算是從小一起光著屁股長大的,別聽皮晦說得這麽委屈,她還會受氣?拉倒吧!小時候她住奶奶家,就在袁喜家隔壁,當時皮晦還有個堂兄也住在奶奶那裏,比皮晦要大上個兩三歲,整天被皮晦欺負的那叫一個可憐啊,先不說好吃的好玩的都是皮晦的,就連上小桌吃飯的時候,皮晦都得一手拿小勺子往自己嘴裏送著東西,一手拿著堂兄的小勺子比著人家,嘴裏還凶巴巴的叫著:“不許吃啊!”
  其實老人家們心裏多少都會有些重男輕女的思想,可到了皮晦這裏,人家老兩口愣是一點辦法都沒有,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孫子可憐巴巴地坐在小凳上,等著皮晦吃完了才可以動勺子。
  那個時候的袁喜,坐在隔壁的院子裏,聽隔壁皮奶奶央求的聲音“乖妮啊,把勺子給哥哥啊,乖啊,妮乖啊,奶奶給妮買好吃的啊!咱們不給哥哥!乖妮啊,把勺子給哥哥。”
  袁喜就會很羨慕皮晦,那個時候家裏還很窮,父親一個人靠賣勞力養活他們一家四口,能掙上他們吃穿就已經很不容易,零食對於袁喜來說真的是個奢侈品,可她卻知道母親會偷著買一些好吃的,然後鎖在櫃子裏,偷偷的拿給大哥吃,然後大哥就會拿著好吃的來袁喜麵前顯擺,袁喜就隻靜靜地站在旁邊看著大哥吃,也不掙也不搶,皮晦遇到的時候,就會很替袁喜抱不平,一般都會衝上去把袁喜大哥打哭了,把零食搶過來塞進袁喜手裏,“此!你此!”那個時候的皮晦還有著大舌頭,“chi”和“ci”是分不清楚的,“我媽縮了,哥哥就得讓著妹妹!”
  可是袁喜還是不敢吃,大哥會哭,會把母親引來,母親是不可能打皮晦的,但是她卻可以收拾袁喜,雖然這一切都不是袁喜做的。
  好在父親倒不是偏心的,他會偷偷地在衣兜裏揣回塊糖或者小點心來給袁喜,雖然這樣的時候並不多,因為父親總是怕母親,也許是比母親大了十多歲的緣故,他總是讓著母親的,在袁喜的記憶裏,父親在母親麵前仿佛總是低著頭一般。
  那個時候電視裏正熱播著一部日本的電視劇,好像說得就是女兒不是親生的事情,袁喜就認定了自己也是撿來的孩子,不然母親為什麽要這麽偏心大哥?後來慢慢大了,才知道母親是有偏心的理由的,可心裏對母親卻總也無法像對父親那樣親密了。
  “……所以說,對待敵人,武力是最最重要的!要用武力讓她們知道,誰才是真正的強者!”皮晦的抱怨已經到了總結發言的階段,在袁喜麵前虛晃了一下拳頭,帶些得意的說道:“要不是我一回來的時候就把皮韜打服了,從小還不知道要多受多少氣呢!”
  袁喜看皮晦得意洋洋的表情,挑著嘴角笑笑沒搭理她,進了廚房開始準備晚上要做的飯菜。自從吃了步懷宇他們那頓飯,就一直惦記著把這情早點還回去,可眼瞅著到了年底,大家都忙,別說見不到張恒,就和步懷宇偶爾在門口或者電梯裏遇到,也隻是點頭打個招呼而已,不是兩人都忙的實在沒有時間停下來好好說兩句,就是電梯裏擠了一大堆的人,張嘴生怕咬到別人的耳朵。
  皮晦那話癮還沒過去,跟在袁喜屁股後麵就進了廚房,拿起棵蔥裝模作樣地剝著,嘴裏還在大講小時候用武力製服皮韜的英雄事跡,袁喜實在是覺得她聒噪了,忍不住回頭瞅著她說道:“皮晦,你不是想改名字麽?我突然想了一個,覺得挺適合你的。”
  皮晦一聽這個更來精神了,順手就把剛剝好的一棵蔥也丟進了垃圾筒裏,激動的問:“什麽名字?什麽名字?”
  袁喜故意停頓了一下,一臉正經的說道:“皮布什,怎麽樣?和美國總統都一個名字了!”
  皮晦不懂,“我好好的用他的名字幹嗎?”
  袁喜忍了笑,說,“他愛朝伊拉克動手,你總是對皮韜實施霸權,性質也差不太多,我覺得挺好!”
  皮晦這才反應過來,衝上來收拾袁喜,“你這丫頭!是不是我太久沒收拾你了,你皮癢癢了?”
  袁喜笑著躲,“別鬧,別鬧,我手裏拿著刀呢!別鬧!”
  正鬧著,客廳裏電話響了。
  袁喜正被皮晦“折磨”的生不如死,一聽有電話,趕緊大喊:“肖墨亭!快點,皮晦,一定是你的肖墨亭!”
  皮晦衝著她張牙舞爪地威脅兩下,就顛顛地跑出去接電話,果真是男友肖墨亭,皮晦的聲音立刻就溫柔了下來,聽得袁喜直在廚房裏裂著嘴抖身上的雞皮疙瘩,皮晦看見了,又衝著她呲了呲牙。
  皮晦電話講了好久才撂下,再進廚房的時候,就已經是滿臉的喜色,袁喜取笑她,“哎,哎,咱想樂就樂吧,別憋著了,再憋壞了!不過咱能不能別把那‘春’字寫臉上?”
  皮晦想白她一眼,可心裏實在高興,就連白眼都被她演繹成了媚眼。
  袁喜又是被刺激的一哆嗦,突然就想起來了點事,說道:“上午有個電話找你來著,我差點忘了和你說了。”
  “男的女的?”皮晦大大咧咧的問。
  “男的,叫什麽來著?我想想啊,他好像還告訴我他叫什麽來著,是姓張還是王啊,哎,你看看,我怎麽就想不起來了呢?”袁喜有些苦惱,她總是記不住人名,這點她自己也頭疼。
  皮晦無奈地翻白眼,“得了吧,您哪,別想了,就你那記人名的本事,我還真服了,我現在還記得何適找你算帳的事情呢!他那臉氣得——”說著說著,皮晦就沒聲了,心虛地看袁喜,懊惱自己好好的提什麽何適嘛!
  袁喜看出皮晦的小心,淡淡地笑了笑,“沒事,有些事越是躲著越忘不掉。”可再轉回身去,心裏就突然多了些苦澀,何適,何適,自己現在真的怕聽到那個名字了嗎?
  那時她剛進大學,有高年級的師兄來認同一個母校出來的師妹,就帶了同宿舍的何適過來。
  “袁喜,這是我舍友何適,他可是學生會的風雲人物,和學校老師都很熟,以後有事你提他的名字就好了,叫他師兄就好!”師兄這樣說。
  袁喜看著麵前這個高高瘦瘦的有著漂亮五官的男生,忙跟小學生似的低頭鞠了個躬:“師兄好!”
  那男生就笑,很陽光的樣子。
  當時的袁喜還沉浸在剛進大學校門的激動和喜悅之中,師兄見過也就丟到了腦後,光忙著去見識新東西去了,她向來就對人名很遲鈍,班裏同學的名字她背了那麽多遍都還沒記住,更別說是一個高兩級的高中師兄領來的“冒牌師兄”了!
  直到有一天,年輕的輔導員突然問了她一句:“袁喜,你是何適的師妹啊?他還向我提你呢。”
  袁喜當時就愣,何適?何適是誰啊?趕緊翻開專門記人名的小本本,也沒找到叫這個的師兄啊。
  輔導員看到袁喜傻愣的表情,也是有些愣,問:“你不認識何適?”
  袁喜還認真想了想,搖了搖頭,“不認識啊。”
  輔導員先是一愣,隨即臉上就有了若有所思的笑意,“嗯,不認識就算了。”
  轉回頭卻去找了何適,“好小子,你還糊弄我,讓我照顧點那個袁喜,人家女生根本就不認識你,你還說是人家是你什麽師妹,老實交代,是不是看上人家小女生了,故意扯這個幌子?”
  當時何適正在校學生會的辦公室裏開會,十多個學生幹部都湊在一起,聽那小輔導員這麽說,哄的一聲都笑開了,還有個男生故意拉著腔調喊:“老師,您還真當真啊?現在大家都是這麽泡mm的啊,您那時候的那一套,早就落伍了,加快點步伐吧,不要被時代列車給拋棄了啊!”
  
  第 5 章
  當時何適正在校學生會的辦公室裏開會,十多個學生幹部都湊在一起,聽那小輔導員這麽說,哄的一聲都笑開了,還有個男生故意拉著腔調喊:“老師,您還真當真啊?現在大家都是這麽泡mm的啊,您那時候的那一套,早就落伍了,加快點步伐吧,不要被時代列車給拋棄了啊!”
  何適的臉就漲的更紅,散了會氣呼呼地就去找袁喜算帳。
  袁喜卻沒在宿舍,她拉了皮晦去學校的澡堂子洗澡,女生洗澡都磨嘰,一遍又一遍的,睡醒了午覺去的,等兩人出來的時候,正好趕上太陽下山,那天天氣很好,晚霞映的西邊半個天空都紅彤彤的,何適後來對她說,他永遠忘不了那天的晚霞,給什麽都鑲上了一道紅邊,亮的耀眼。
  皮晦洗得高興了,請了袁喜一杯可樂,兩人一手拎著洗澡用的小籃,一手拿著可樂,光著腳趿拉著拖鞋,就這麽踢踢踏踏地往宿舍晃悠。
  快到宿舍門口了,樹後麵卻突然竄出個人來,兩人都嚇了一跳,袁喜手裏的可樂差點都給扔了。
  那人正是何適,他都等袁喜半天了,眼瞅著晚飯都要誤了,才等到這丫頭才晃晃悠悠地回來。
  “你認識我麽?”他指著自己鼻子問袁喜。
  袁喜雖記不住人名,可人卻還是能記住的,也不知道這師兄是怎麽了,怎麽突發神經就來了這麽一句呢。
  “認識啊,你是師兄啊。”她說。
  何適強忍著沒讓自己咬牙切齒,生硬地扯出個微笑,又問:“那我叫什麽名字?”
  “啊?”這卻一下子難倒了袁喜,哎呀,名字又忘了,袁喜看著何適就開始傻笑,越笑何適的臉色就越黑,袁喜的心裏也就越虛,“看你說的,我能不知道你叫什麽麽?”
  “噢?那你說我叫什麽?袁喜,你說,我叫什麽?”何適追問,聲音也有越來越大的趨勢。
  袁喜往後縮著脖子,嘿嘿笑著看何適:“要不你自己再說一遍?這次我保證記住!保證!”
  何適氣得夠戧:“我叫何適!何適,何適,這名字還不夠好記麽?這你都記不住,袁喜,你長著豬腦子麽?你怎麽考上大學的,嗯?”
  他氣得伸手去點袁喜的腦袋,眼瞅著就要杵上的時候,看到袁喜嚇得閉著眼睛縮著脖子的可憐樣子,他突然就下不去手了,臉上忽地有些發燒,忙縮回了手,臉上卻紅了,又生氣地瞅了袁喜一眼,轉身就走。
  袁喜這才緩過勁來,心想一個大男生怎麽就這麽小心眼啊,不就是忘了個名字麽,他至於生這麽大氣麽?真是的!她看向旁邊的皮晦,皮晦也看她,突然就問她:“喜啊,我叫什麽?”
  “皮晦!你少跟著湊熱鬧!”袁喜氣呼呼地說。
  皮晦趕緊拍著胸口一副謝天謝地的樣子,“還好,還好,你還能記住我叫什麽,我以為咱們分開十多年,你連我名字都忘了呢!”
  袁喜卻突然在那裏發起了呆,皮晦問:“怎麽了?又發什麽呆?被剛才那帥哥罵傻了,你也真是的,這事還真是你不對,你就算忘了爹媽叫什麽,也不能忘了帥哥名字啊!”
  “皮晦,他剛才說他叫什麽來著?”袁喜問。
  皮晦一怔,不可思議地看著袁喜,伸手實實在在地在她腦門上杵了一下子,罵道:“你還真是個豬腦子!”
  時間,總是過去的太快,可那些事情,卻沉澱下來,想丟也丟不掉。
  “袁喜,”皮晦叫她。
  “嗯?”袁喜應了一聲,卻沒停下手裏的活計,一會張恒和步懷宇就要過來吃飯了,還有幾個菜沒有準備好。
  “有些話我很早就想和你說,”皮晦低聲說道,停頓了一下,似在考慮自己的措辭,“人活著得自己向前看,有些事情我不敢提,怕你心裏難受,可你總這樣下去也不行,何適走了,該忘的一些事情你還是忘了吧。”
  袁喜淡淡地笑,用湯勺舀一些湯出來嚐了嚐,“嗯”了一聲,“還有點淡,你說我要不要再加些鹽?”她問。
  皮晦看到袁喜這個樣子,心裏就有些氣,“你別這麽打茬,我知道你心裏難受著呢,可你得認清現實!他不是去留學,人家父母早都移民過去了,一直等著他畢業過去團聚呢,他還能回來麽?再說了,當初是你不願意和人家一起走的,你還想怎樣?真的指望他能回來?還想這麽等著他?”
  “我沒等著他!”袁喜輕聲說。
  是的,她沒有等著他,當時他走得時候他們就說好的,誰也不要等誰!
  他走得那天,她沒去送他,送了又能怎麽樣?機票都攥在手裏了,她還能怎麽樣?他又能怎麽樣?他在機場給她打回電話來,電話通了,兩邊都是沉默,誰也沒有說話,可誰也知道那頭就是那個他(她)。
  袁喜把身體倚在宿舍的牆上,握著電話筒,聽著那邊穿過來的機場的嘈雜聲,還有廣播裏催促旅客登機的聲音。
  他說:“我走了。”
  她說:“好。”
  他說:“誰也不要等誰。”
  她還是說:“好。”
  他又說:“保重!”
  她想再說一聲好,可那個“好”字卻卡在了喉嚨裏,怎麽逼也逼不出來。
  他終於在那邊掛了電話,她這邊卻捂著嘴順著牆壁滑坐到地上,指縫裏除了怎麽捂也捂不住的淚水,還有那聲剛剛擠出喉嚨的“好”字。
  “袁喜?”皮晦叫她。
  她轉過頭,對著皮晦笑了笑,“你能不能別這麽多話了!有這個功夫去幫我擺擺桌子好不好?一會張恒和步懷宇就要過來了,這兩個男人可都是鑽石王老五,隨便釣上那個都夠我下半輩子活的了!”
  皮晦也笑,拍了拍袁喜的肩膀,抱了碗筷去外麵擺桌子。
  袁喜這裏還沒有弄利索,張恒和步懷宇就到了,皮晦開了門,看了看門外那兩個大男人,笑道:“快請進來吧!等你們半天了!先別說話啊,讓我猜猜哪個是哪個!”
  袁喜也從廚房裏出來,笑著看皮晦圍著張恒和步懷宇兩個裝模作樣地繞圈子。步懷宇淡淡地笑了笑,張恒則笑嘻嘻地把手裏的花束遞給皮晦,“嘿,美女,送你們的!”
  “你是張恒!沒錯吧?”皮晦突然指著張恒喊,張恒一怔,隨即又笑道:“袁喜早告訴你了吧?”
  “袁喜可沒告訴我你們長什麽模樣,不過你看你這長相,就一花花公子模樣,怎麽樣?沒猜錯吧?”皮晦得意地說。
  張恒就扭頭看袁喜,“哎!袁喜,我跟你有仇啊?有你這麽誣蔑我的麽?”
  袁喜幹笑兩聲,“你們先去洗手,飯菜很快就好了。”
  “哎,袁喜,你少打茬,你把事情給我說清楚了再走!”
  袁喜笑著進廚房,張恒也跟進去找她理論,外麵隻留下皮晦和步懷宇,皮晦幸災樂禍地看著裏麵,全忘了是她那張嘴惹得這個禍,低頭聞了聞花香,“嘖嘖”兩聲,“哎,又得讓袁喜心疼了!”
  看到步懷宇疑問的眼神,皮晦笑道:“你們以後給袁喜送東西,什麽實惠送什麽,你送她花,她瞅著都心疼,恨不得把花瓣啃了才覺得上算!”
  步懷宇輕聲笑了笑,也跟著進廚房去看,袁喜還忙著炒最後的兩個菜,火燒得很旺,映得她臉色有些紅。
  張恒早忘了要去教訓袁喜的話,跟在她屁股後麵正看著新鮮,趁袁喜不注意的時候,還會從盤子裏偷捏點菜放進嘴裏,然後又一本正經地“嗯那”“啊”的應付著袁喜。
  狹小的廚房裏突然多了兩個身材高大的男人,一下子就顯得更加擁擠起來,抽油煙機嗡嗡地響著,袁喜一邊忙著炒菜,一邊叫道:“你們兩個快點出去,別跟著添亂!”
  張恒就笑嘻嘻地應著,想拉了步懷宇出去,卻看到他正瞅著袁喜的背影愣神,張恒笑了,用胳膊肘杵了杵步懷宇,低聲問:“你看什麽呢?”
  步懷宇淡淡笑了笑,指了袁喜頭上綰的發髻,扭頭低聲問張恒:“你看她怎麽綰上去的啊?我怎麽都看不到卡子?”
  聽步懷宇這麽一說,張恒也好奇起來,袁喜的頭發隻用一根筷子模樣的簪子綰著,很結實的樣子,竟然看不到一隻發卡。
  “裏麵一定又小卡子,不信你把她簪子拔下來看看!”張恒出主意說。
  步懷宇一反平時冷靜自持的性格,竟跟中了邪似的伸手去拔袁喜腦袋上的那根“簪子”。
  袁喜還沒弄清楚是怎麽回事,就感到頭發一下子散了開來,然後就聽見張恒驚訝的聲音:“天啊!還真沒用發卡!”
  她回頭,看到步懷宇正捏著她的那根筷子發呆,而張恒則看了看她,又湊近了步懷宇的手去瞅那根筷子,然後就又聽見張恒不可置信的聲音:“袁喜!你這個邋遢的丫頭!竟然用筷子當簪子用!你太邋遢了!你們家的筷子還能用麽!”
  步懷宇有些不好意思,把“簪子”還給袁喜,“不好意思,我也隻是好奇。”
  袁喜笑笑,重新把頭發綰好,“沒事,這樣幹活方便些。”轉頭又看了張恒,“你能不能別大驚小怪的,沒看出來我這根筷子和吃飯用的顏色不一樣麽?”
  皮晦也聽到張恒的喊叫聲從外麵探進頭來,笑道:“我們袁喜過日子細,簪子多貴啊,哪跟筷子似的,一塊錢買一把啊,是不是啊,喜啊?”
  飯菜都端出去,還有袁喜提前燉好的湯,張恒聞著湯味流口水,眼巴巴地端著碗等著,“其實啊,袁喜,你說你還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啊,這可比在外麵吃得好多了,再好的飯店也沒你這手藝啊,搞得我心都動了,看你這樣也不像是有人要的,要不我追你算了,怎麽樣?”
  
  第 6 章
  飯菜都端出去,還有袁喜提前燉好的湯,張恒聞著湯味流口水,眼巴巴地端著碗等著,“其實啊,袁喜,你說你還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啊,這可比在外麵吃得好多了,再好的飯店也沒你這手藝啊,搞得我心都動了,看你這樣也不像是有人要的,要不我追你算了,怎麽樣?”
  袁喜笑,“省省,你還是饒了我吧!”說著就拿了碗給他們盛湯,皮晦也高興,接過自己的小碗,抿了一口,滿意地歎道:“真是跟著沾光啊!桂棗山藥湯,養胃聖品啊!”
  “養胃?”張恒問。
  袁喜先遞給了步懷宇一碗,笑道:“嗯,上次不是說他胃不好麽,多喝些這個養胃。”
  步懷宇心裏有絲感動,他們隨口說的話,她竟然能記得這麽清楚,他溫和地笑笑,接過去,說了聲“謝謝”。
  張恒在那裏撇嘴,“哎!哎!袁喜,做朋友不可以厚此薄彼的!你這樣多傷我心啊?你怎麽就不知道給我補一補呢?我掙得可也不比這個小子少啊!”
  “給你補?嘿嘿,補什麽?”袁喜的嘴巴也刻毒,“下次給你補好了,我看你也就需要補腎!”
  張恒氣地直瞪眼睛,皮晦在那裏嘿嘿地笑,也不說話,隻悶著頭喝自己的湯,喝湯的碗小,吹涼了,幾口就能喝碗下去。讓他們鬥嘴去吧,她想,鬥著鬥著,湯就全是她的了!在她偷偷地盛第三碗的時候,剛拿起湯勺,就聽見步懷宇淡淡的聲音打斷張恒和袁喜的唇槍舌劍:“你們兩個別鬥嘴了,再鬥,湯都鬥到皮晦肚子裏去了!”
  幾個人就都看皮晦,皮晦嘿嘿地幹笑,端著碗的手穩,拿湯勺的手準,嘴裏笑著,手卻利索地又盛了一碗。
  年輕人湊在一起,就是容易熟,一頓飯吃下來,皮晦竟然開始和張恒稱兄道弟,看得袁喜直笑著搖頭,步懷宇話還是不多,可卻也看得出他也挺高興。
  送走了張恒和步懷宇,皮晦總算發揮了人道主義精神,幫袁喜收拾廚房,拿著塊抹步象征似地掃了掃台麵,突然說道:“喜啊,這兩個人都還挺不錯,你有沒有好好考慮過?”
  袁喜笑著搖頭:“大家隻是朋友,認識時間又不長,我沒想那麽多,再說了,你也看到這兩個人了,你覺得他們會缺女朋友麽?真是的!皮大媽,你能不能別替我的終身大事操心了?”
  “臭丫頭,不知道好人心!別人我還懶得管呢!我看他們對你都挺不錯的,早點有個照顧你的人我也放心!”
  袁喜還是笑,轉過身無奈地看皮晦:“你說就你這樣,我還敢去認識男性朋友麽?他們隻是朋友!剛認識的朋友!”
  “男朋友也是從男性朋友發展起來的啊!”皮晦說,看袁喜翻白眼,忙嘿嘿笑道:“我這不是擔心你麽!”
  “很謝謝你!”
  “喜啊,你今年過年又不回家?”皮晦問。
  袁喜點頭,“嗯。”
  “要不跟著我回家過年去吧,反正我爸我媽你也都認識。”皮晦說。
  袁喜知道皮晦人好,怕她自己在這裏孤單,雖然皮晦這人有的時候懶點,說話羅唆點,可人是真的好,尤其是對她,其實皮晦家是本市的,大可以不用租房子住,而且就算租房子,也可以去和男朋友租,她住這裏,很大的成分上都是想分擔一下袁喜的經濟壓力,這個城市,房價真是貴的離譜!
  “不用!我挺喜歡一個人清靜的!”袁喜說。
  “袁喜,其實,再怎麽說也是你媽呢,有什麽不能說開的啊?”皮晦又說。
  提到母親,袁喜心裏一下子就煩躁起來,就好像有火苗騰的一聲燒旺起來,順手扔了手裏的抹布,大聲說道:“皮晦!你今天犯什麽病了?能不能別總是說我的事情,肖墨亭沒有約你出去麽?”
  看到皮晦被自己說的一愣,袁喜又後悔,她也是為了自己好,幹嗎要衝著她撒氣,朝著皮晦歉意地笑笑:“對不起,我不該發脾氣。”
  皮晦也是歎氣,安慰地拍了拍袁喜的肩膀,轉身出去。
  從袁喜那裏出來,步懷宇開車送張恒回去,張恒看著步懷宇,也不說話,隻是神神秘秘地笑,步懷宇眼角掃到張恒在看著他笑,卻隻是認真地看著車,沒理會張恒。到了最後,還是張恒繃不住了,問他:“我說你怎麽就這麽沉的住氣啊?沒看見我在看著你笑?”
  步懷宇點點頭,淡淡地說道:“看到了。”
  “那你怎麽也不問問我笑什麽?”
  步懷宇笑笑,搖了搖頭,依舊專心開自己的車。張恒沒轍,嗤笑了一聲,說道:“不錯吧?我看那丫頭不錯,如今這年頭再去找這樣的丫頭真是不容易,看好了沒有?看好了就下手。”
  步懷宇還是不肯說話。
  “她心多細啊,上次我就說了一句你胃不好,你看看,她就記得給你熬養胃的湯,我看這丫頭十有八九對你有意思。”張恒又說,“喂,你這小子能不能說句話啊?”
  “說什麽?”步懷宇問。
  張恒就恨地牙癢癢,說:“你知道我今天過生日的時候許的什麽願麽?就是能讓我看見一回你這小子失態的樣子,不是整天這副什麽都在掌控中的表情,奶奶的,看得我都夠了,我說步懷宇,你能不能換副表情?”
  步懷宇淡淡地笑,搖了搖頭。
  張恒無力地歎氣,舉手認輸,想到了袁喜身上,又笑著問:“你說實話,你到底對那小丫頭有沒有興趣,沒有的話我可上手了啊!”
  步懷宇這才轉頭看張恒,臉上雖還掛著淡淡地笑,聲音卻平穩地有些嚴肅,“你少去禍害她,她可不是你那些女朋友。”
  張恒就不幹了,“哎哎!你把話說清楚了,我那些女朋友怎麽了?再說了,就算我是個花花公子,還不興我認真了?我就覺得袁喜挺好,這樣的女孩子,就是得娶回家裏做老婆的!”
  “你認真和別人認去,她不行。”步懷宇說。
  張恒樂了,“怎麽著?護上了?你才見人家幾次啊?就護上了?”
  步懷宇倒也不生氣,隻把車子往路邊一停,“下車!以後別蹭我的車,開你自己的!”
  “嘿,兄弟,做事不能這麽絕,你好歹也得送我到家吧?”張恒叫道。
  
  第 7 章
  認識了,才發現相遇的機會還是挺多的,尤其是袁喜和步懷宇,兩個人在一座大樓上上班,住的還有些順路,有那麽幾次下班的時候碰到了,步懷宇還用車子搭袁喜一程。
  後來有一天晚上,袁喜又往公車站跑著趕車的時候,步懷宇在她身邊停下車子,招手示意她上車。袁喜就嘿嘿地笑笑,又去蹭他的車坐,車子到了袁喜樓下,步懷宇就說,袁喜,反正咱們也順路,你以後別去擠公共汽車了,我捎你吧。
  袁喜就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連忙推辭,這不是沾人家便宜麽?而且她還有個別的擔心,就是怕被公司的同事看到,步懷宇實在是太顯眼,一行一動就經常有好事的女同事注意著,時不時的在公司裏廣播一下。
  可第二天早上,剛出了小區,就看到了停在門口的步懷宇的車。
  回去和皮晦說這個事情,皮晦就激她,說你自己行得正,坐得直,你怕什麽啊?你不是說對他沒什麽意思麽?那你怕什麽?就一個普通朋友唄,順便搭個車有什麽了不起的啊,我看你自己是做賊心虛吧!老實交代,是不是暗戀上人家了?
  袁喜就給皮晦白眼,後來自己也合計,有什麽好心虛的啊,他不就是長得帥點麽,錢掙得多一點麽?她心裏光明正大的,她有什麽好怕的啊,想當初她在學校的時候,不也經常跟帥哥們拍著肩膀稱兄道弟麽?不也沒什麽人說閑話麽?
  她卻忘了,現在早已經和在學校的時候不一樣了,那個時候,她還有何適。
  坐專車的感覺真的比擠公共汽車好很多,袁喜還真怕自己這樣下去會被這種腐敗的享受腐蝕掉,那天步懷宇不搭她了,她還有“能力”去擠這個城市的公共汽車麽?
  步懷宇說了搭袁喜上下班,可他工作卻總是很忙,有的時候甚至早上三四點鍾就要去公司,而且有的時候也要去拜訪客戶,所以時間上就不能總是保證,但有這樣的情況的時候,他都會提前告訴袁喜。
  袁喜不願意總是沾他的便宜,知道他在錢上不缺,就經常熬些養胃的湯給步懷宇捎著,張恒知道了,就總是笑著抱怨袁喜偏心,袁喜就白他,“喊什麽喊,你又沒每天讓我搭車!”
  臨近過年的時候,皮晦又被老媽拎回了家,房子裏又剩下了袁喜一個,晚上下了班到家,就覺得有些發懶,反正做飯也是一個人吃,做不做也沒什麽關係。摸什麽都是涼的,唯獨床上的那個大布猴子還有點暖意,袁喜就甩了鞋爬到床上去,抱著大猴子發愣,愣著愣著,眼淚出來了。
  何適,他走了多久了?快四年了吧?真的不會再回來了麽?他知不知道她在這裏生活的很難?寂寞,真的很耗人,再不回來,也許她真的要等不下去了。
  臘月二十九那天,袁喜陪著皮晦去接站,皮晦的爺爺奶奶要從老家過來過年,點名要了袁喜去接站。
  火車停下來,皮晦拉著袁喜挨著車窗地找爺爺奶奶,好容易找到了,隔著車窗玻璃,皮晦在那裏大聲地叫爺爺奶奶,轉身又往車門口那裏衝。
  袁喜看見老太太在車裏笑著指了指她的後麵,覺得老太太笑得有些古怪,袁喜還沒來得及轉身,就覺得身體猛的被人從後麵抱了起來,然後就聽見大哥興奮的聲音:“哈哈哈,小喜!我來看你來了!”
  袁青卓抱著袁喜輪了好幾個圈才把她放下,引得周圍不少的人回頭,袁喜有些不好意思,可是看到大哥還是又驚又喜:“哥,你怎麽來了?”
  袁青卓嘿嘿地笑,“皮奶奶帶我來的,我想你了,你總是不回家,我就來看你來了!”
  他個子很高,身上穿得正是袁喜給他寄回去的那件衣服,配上一條深色的牛仔褲,臉上掛著孩童似的笑容,看起來很帥氣。袁喜看他還敞著懷,忙伸手給他係上衣服上的扣子,溫和地笑:“天冷,記得把衣服係好!”
  袁青卓笑著點頭,炫耀似地在袁喜麵前轉了兩個圈,“小喜,你看看好不好看?衣服是你給買的,褲子也是我來的時候媽新給買的,還有鞋子!好看不?媽說了,讓我和你在這裏過年,這可是我過年時穿的新衣服!”
  袁喜笑著點頭,袁青卓又憨笑著湊過來,把兜裏的錢包拿出來打開給袁喜看,“小喜,你看看,媽給了我好多錢,我可以給你買好吃的好玩的了!”
  袁青卓的孩子似的話語和動作引來周圍一些人別樣的目光,袁喜心裏有些難受,忙伸手拉了大哥的手,笑著說道:“我知道了,你放好。”
  那邊皮晦已經領著爺爺奶奶下了車,皮奶奶看著袁喜笑,“袁喜啊,青卓又非鬧著要來看你,我們就把他捎來了,你放假這幾天好好帶著他玩玩,等你上班的時候我們就幫你看著他,過了十五我們回老家的時候再捎著他回去。”
  袁喜心裏很感動,看著笑嗬嗬的老兩口不知道說什麽好,皮晦在那裏喊:“別感動啊,要感動也回家感動去!我們家老頭老太太可看不得你這可憐樣!”
  袁喜笑,伸手接過皮爺爺手裏的行禮,一手牽著大哥的手就往外走。
  看著身邊蹦蹦跳跳得像個孩子一眼的大哥,袁喜笑著,心裏卻有些發酸,這就是大哥,智力卻永遠停留在五六歲的大哥,上帝,到底是公平還是不公平?
  領著大哥回自己住的地方,剛到小區門口,大哥卻看著路對麵的麥當勞說什麽也不肯走了。
  “小喜,那是吃什麽的地啊?”大哥問,家鄉的那個小縣城還沒有麥當勞,他看著裏麵那麽熱鬧,自然覺得好奇。
  袁喜笑笑,“吃飯,走吧,咱們晚上就去那裏吃!”
  大哥就很高興,拉著袁喜的手就往馬路對麵跑,“快點,快點,要變紅燈了。”他快樂的喊。
  袁喜笑著被大哥拖著跑,其實很少去那種地方吃飯,一是覺得吃得並不好,二是覺得那點東西實在是不劃算,可是為了哄大哥開心,再不劃算的東西她也會買。
  端了漢堡和雞翅,還有一大堆孩子愛吃的東西,兩人在靠窗的地方坐下,大哥吃得不亦樂乎,袁喜隻是笑著看著大哥吃,自己卻沒怎麽動手。
  “小喜,你吃,你吃這個,真的很好吃呢!我還沒吃過呢!”袁青卓說著,就把手裏的蛋塔往袁喜嘴邊送,袁喜躲不過,象征性地咬了一小口,笑著看大哥,伸手把他沾在臉上的殘渣擦掉。
  “小喜,咱們明天去樂園玩吧,好不好?媽說可以讓你帶我去樂園!”
  袁喜笑著說好,眼圈卻有些發紅。
  和大哥從麥當勞裏出來,在小區門口看到了步懷宇,袁喜有些意外。
  “你怎麽在這裏?”她問。
  步懷宇轉身從車裏拎出一大包的東西,遞給袁喜,“給你捎過來的。”看見袁喜有些愣,他又自嘲地笑了笑:“聽說你在這裏過年,我晚上正好也沒什麽事,就去超市買了些東西,估計你用得著,不過現在看來,好像有些多事了。”說完,又看了看袁喜身邊的青卓,伸出手去,“認識一下,步懷宇。”
  
  第 8 章
  袁喜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看到步懷宇想要和大哥握手,生怕他這個動作嚇著大哥,下意識地就想把大哥攔到身後。
  青卓眨著眼睛看了看步懷宇,又看了看袁喜,竟然沒有像以前一樣縮在後麵,臉上露了個單純的微笑,也向步懷宇伸出手去,說道:“你好,我叫袁青卓。”
  他握到步懷宇的手,使勁地搖了搖,又回過頭來衝袁喜得意地笑,“小喜,我做的好不好?媽說了見到陌生人就要這麽握手!”
  步懷宇一怔,看向袁喜的眼神就多了些疑惑。
  袁喜有些尷尬地笑,伸手把大哥的手拉了回來,“嗯,哥學得真好。”又轉頭衝著步懷宇介紹道:“這是我大哥,他過來陪我過年。他,他”她不知道該怎麽去和步懷宇說大哥的情況,而且當著大哥的麵,她也不能說。
  步懷宇已是看出了青卓的異樣,淡淡地笑了笑,“先別說了,我送你們進去吧。”
  “不用了,不用了!”袁喜連忙說。
  步懷宇卻仍是接過了她手裏的袋子,“走吧。”
  青卓在前麵興奮地跑跳著,快樂地喊:“小喜,是哪棟樓?”
  “別跑,哥,慢點。”袁喜也跟著喊,然後又尷尬地看身邊的步懷宇,步懷宇不說話,隻是淡淡地笑。
  青卓往前跑了一段,又再轉回來,高興地湊到步懷宇麵前神秘地問:“我和小喜明天要去樂園呢!你去過樂園麽?”
  步懷宇像是認真地想了想,“好像沒有過。”
  青卓就撇嘴,然後又得意地說:“我們明天去呢!哼,小喜帶著我去,不帶你去!”
  步懷宇眼睛裏湧了些笑意,臉上卻做出了苦惱的表情,問青卓:“你能不能和小喜商量一下,也帶上我,好不好?”
  青卓就皺著眉頭認真的想,然後又問步懷宇:“你真的也沒去過?”
  步懷宇點頭。
  青卓就討好地看袁喜,“小喜,要不我們也捎著他去吧?好不好?”
  袁喜也笑著點頭,然後就看著大哥又開心地往前跑。
  “謝謝你,”袁喜猶豫了一下,“我大哥,他智力不是很好,謝謝你能這麽耐心地和他說話。”
  步懷宇淡淡地笑笑,把手裏的東西又遞給袁喜,“上樓吧,明天早上我過來接你們。”
  袁喜一怔,連忙急著擺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帶他去就好,不用麻煩你的,你這樣我已經很感謝了。”
  步懷宇輕笑,“你打算說話不算數麽?”袁喜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聽見步懷宇衝著前麵的青卓喊:“青卓,小喜說——”
  “啊?”青卓在前麵聽到了,納悶地看他們這裏。
  袁喜急忙低聲說道:“我算數,算數!”
  步懷宇就笑,看著袁喜領著青卓上樓。
  到了樓口,袁喜又轉回身來,衝步懷宇輕輕地鞠了個躬,“謝謝!”她說,謝謝他能以看一個正常人的眼光來看大哥。
  第二天一大早,步懷宇就開著車等在了袁喜的樓下,青卓在樓上心急火燎地穿著衣服,一邊急忙忙地催袁喜:“快點,快點,小喜,他在下麵等著呢!”
  “好了,好了,哥,你聽話,吃了東西再下去!”袁喜哄著,青卓卻等不及了,自己噌噌地忘樓下跑,袁喜沒法,也隻得拿了東西追著下樓,“哥,慢點,慢點跑,別摔了!”
  坐進車裏了,青卓高興地在後座上直蹦,袁喜有些不好意思地看步懷宇,步懷宇笑道:“打住,別再說謝謝了!”
  袁喜也笑,把手裏的麵包遞給大哥,又遞給步懷宇一個,“早上也沒來得及吃飯吧?”
  步懷宇笑著搖頭,開車往外走,問後麵的青卓:“青卓,咱們不吃麵包了,我領你去吃好的,好不好?”
  青卓想了想,問:“有帶奶油的小蛋糕麽?”
  步懷宇點頭,青卓立刻就把手裏的麵包又塞回到袁喜懷裏,“給你,我不吃這個了,我要去吃奶油蛋糕!”
  袁喜無奈地笑,接過麵包自己啃,可剛啃了一口就又被步懷宇拿了去。
  “你也別吃這個了。”他說。
  遊樂場人還不少,青卓見了什麽都要試試,可袁喜膽子小,凡是刺激的項目都是步懷宇陪著青卓玩,一天下來,袁喜也覺得對步懷宇再說謝謝,那真是太矯情了。
  看著步懷宇臉上露出的溫和笑容,袁喜也不知怎麽地,就覺得有些心慌,她這是怎麽了?是自己想得太多了麽?她也不清楚了,可是感覺卻在告訴她,步懷宇對她像是有些超過了朋友的情意。
  “給。”步懷宇遞給袁喜一杯飲料,然後和她一起趴在欄杆上看正在旋轉木馬上玩的高興的青卓。
  袁喜猶豫了一下,問:“你對誰都這麽好麽?”
  步懷宇看袁喜,笑了笑,“你是不是覺得我對你太好了?”
  袁喜沉默了片刻,輕輕點了點頭。
  青卓在裏麵衝他們招手,步懷宇也招了招手,輕聲說道:“我隻是看你一個人在這裏不容易,就想照顧照顧你。”
  “嗯?”袁喜有些糊塗。
  步懷宇笑笑,“我以前也有個女朋友,和你有點像,家裏條件也不是很好,畢業的時候兩人分在了異地,我來了這裏,她去了更北邊的一個城市。”
  “後來呢?”袁喜輕聲問。
  “後來?後來就分手了。”步懷宇淡淡地笑。
  “嗯?不愛了?”
  步懷宇搖頭,“很多時候,愛情顯得很無力,那個時候我還沒有創出一條路來,在這個城市也還在為了吃穿掙紮,她自己一個人在那裏,也很苦,而我除了偶爾打個電話,什麽也為她做不了。有一次,她在電話裏和我哭,說分手吧,她實在是熬不下去了,她隻想身邊有個人能照顧她,她不求那人有什麽錢,隻求自己回到房子裏的時候,不會是摸什麽都是涼的。她說,那邊天氣太冷了,她熬不下去了,她騎著車子去上班,半路上痛經痛的連車子也騎不了了,隻能停下來一個人在路邊上蹲著……”
  “別說了。”袁喜說,連自己的聲音也開始變得哽澀。
  “對不起,”他笑著說,“本來挺高興的一天,和你說這麽多不開心的事情。”
  青卓從裏麵出來,看到袁喜眼睛有些紅,問:“小喜,你怎麽了?哭了麽?我不玩了,咱們回家,你別哭。”
  袁喜笑,揉了揉眼睛,“沒事,你玩吧,我剛才迷了眼睛了。”
  回到家裏,青卓累的已經連眼睛都睜不開了,袁喜照顧著他睡了,自己爬上床抱著那個大布猴子,可今天摟得再緊也感覺不到它的溫度了,她就有些害怕,心裏說不出來的慌。
  給皮晦打電話,皮晦媽接的,袁喜先說了些過年的吉利話,那邊話筒就被皮晦奪了去。
  “袁喜!老實交待今天去哪了?怎麽給你手機也不接?”皮晦喳喳呼呼地問,“我媽還說要接你們過來吃飯呢!”
  袁喜笑了笑,輕聲說了今天和步懷宇領著大哥去遊樂場了,皮晦就在那邊“呦呦”地怪叫,“好啊,袁喜!你行啊!”
  袁喜不說話,隻靜靜地聽著,那邊皮晦也覺察出袁喜的異樣,問:“怎麽了?袁喜,你怎麽了?”
  袁喜還是沉默,那邊皮晦就有些急,“到底怎麽了?要不我過去接你們吧,人多過年熱鬧。”
  “不用,不用,”袁喜說,沉默了一下,問:“皮晦,你說他是不是真的不會再回來了?”
  
  第 9 章
  皮晦在那邊沉默,除夕夜的歡鬧被一根細細的電話線連過來,到袁喜手裏,就隻剩下了孤寂的涼。
  “你也不肯對我說實話?”
  “袁喜,有事情明天說,好麽?我去接你們過來,大家一起過年,人多熱鬧。”皮晦說,然後又笑道:“過來吃餃子吧,我媽包太多了!”
  “你有他的消息,是不是?”她不傻,看得出皮晦多次的欲言又止,如果沒有什麽需要瞞著她的消息,她不會這樣。
  “袁喜……”
  “告訴我,行麽?就現在,你知道我的脾氣,再說了,”她苦笑,“還有什麽我撐不住的?你都認識我這麽多年了,還置疑我的抗打擊能力麽?”
  皮晦歎息,突然問道:“袁喜,你有幾年沒回家過年了?” 語氣是少有的認真。
  幾年了?她想,自從他離去的那年,自從母親以生死威脅的那日,算上今天,應該是四個除夕了吧。
  “袁喜,為了一個男人,你和家裏鬧成這個樣子,值得麽?”
  值得麽?滿打滿算也就是兩年的愛情,掰碎了,揉爛了,也不過是七百來個日日夜夜,值得麽?她現在還能確定麽?
  那年,他畢業,他說:“袁喜,和我一起出去吧,我能帶你走!到了那你再接著讀大學,我養得起你!”
  她想去!能去美國讀書,更何況是和自己愛的人,誰不想去?
  可母親的話卻像冰冷的水,把她所有的熱情和希望都澆滅,她說:“袁喜,如果你要走,那麽你以後就再也沒有我這個媽,沒有這個家!”
  她哭過,鬧過,當所有的解釋和遊說都蒼白無力的時候,她想到了一走了之,母親,那終歸是自己的母親,哪裏有和孩子記仇的母親,她想,過幾年回來,母親再大的怒氣,也就散了。
  行禮還沒有收拾完,母親就拿著一瓶子農藥出現在她麵前,母親說,袁喜,你不能太自私,你翅膀硬了就要飛了麽?你走了,你大哥以後怎麽辦?你去問問那個男人,他能不能帶著你大哥一起出去?能不能?那個美國要不要你大哥!
  母親的聲音很尖銳,像刀一樣割破她周圍的空氣,仿佛要窒息她一般,讓她喘不過氣來。大哥嚇壞了,眼裏含了淚水,畏縮著伸手拽她的衣角,“小喜,小喜,你不要我了麽?”
  父親,除了歎氣,還是歎氣,他是心疼袁喜的,可他,也隻能歎氣。
  那天,她除了哭,什麽也做不了,像是把攢了二十年的眼淚全流了出來,所有的人都變得模糊,變成晃動的人影。
  她甚至想過恨大哥,如果大哥是健康的,又或者沒有大哥,她怎麽會有這樣的痛苦?可如果大哥是健康的,這世上還會有她袁喜麽?她真的想不清楚。
  母親,那終歸是母親,大哥,那是自己的大哥!
  給何適打電話,什麽也沒說,隻告訴他,她不能和他一起出去,她不能。
  “皮晦,我現在需要一個外力,把我推過這個自己挖的坑,你推我,好不好?”她央求,這個坑裏被自己埋了太多東西,兩年的相愛,四年的追憶,太多太多的回憶和思念,已經讓她沒頂,她自己,真的無力邁出去。
  皮晦也像是在下決心,“好,我告訴你,袁喜,前些日子墨亭有同學在美國見到了何適,他身邊已經有了人,看著和他挺配對的。”
  心,一下子就被敲碎了。自己想要的不就是這樣的答案麽?可幹嗎還心痛?原來有人推了,也照常摔得狼狽。
  皮晦在那邊擔心,連話都有些慌亂,連聲問:“袁喜,你沒事吧?你沒事吧?”
  “我沒事。”她說,聲音平淡的猶如死住的水麵。
  “他同學還說,還說,那女子模樣有幾分像你呢,也許,何適也是不能全忘了你。”皮晦還惦記著安慰她,可這算是安慰麽?那終究不是自己。
  青卓半夜渴醒了,爬起來向袁喜要水喝,卻看到袁喜在床上呆坐著,“小喜,你幹嗎還不睡覺?”他問。
  她撐足了力氣說:“我不困,哥,你去睡吧,明天我再領你出去玩。”
  大哥搖頭,也爬上袁喜的床,“我陪著你吧,我也不困了。”
  袁喜笑,說:“好。”
  大哥分明還像個孩子,哪裏能坐得住,待了沒一會就開始在那裏扭動,“小喜,你給我唱歌吧!好不好?給我唱歌!”
  袁喜給大哥蓋好被子,問:“唱什麽?”
  “就你回家喜歡唱的那個,那個知了睡覺了的那個!你最喜歡的那個的!”
  那是梁靜茹得《寧夏》,她以前經常哼的歌,大哥記得還這樣清楚,可他卻不知道,她喜歡,隻是因為何適喜歡聽她唱那首歌,可現在,哪裏還有勇氣去唱。
  “我忘了,不會唱了。”她說,心裏的酸泛上來,到了嘴角卻挑成了一絲淡淡的笑。
  大哥就很得意,從被子裏爬出來,瞅著她嗬嗬地笑,“我會啊!我會吹口哨呢!我吹給你聽,你跟著我學啊!”
  暖氣到了後半夜,燒得就不那麽熱了,清悅地口哨聲回蕩在有些涼意的屋子裏,像催淚彈一樣肆虐在袁喜的心裏。
  “小喜,你怎麽了?你怎麽哭了?”大哥停了下來,緊張地看她,伸手慌亂地去擦她臉上的淚。
  她抹了抹臉,笑,“沒事,我眯眼了,哥,我困了,睡覺吧,好不好?不吹了。”
  大年初一的早上,袁喜是被“咣咣”的砸門聲給喚醒的,迷瞪著打開門,門外皮晦和肖墨亭笑得一臉的燦爛。
  “喜啊,你個懶蛋,還沒睡醒呢?起來,起來,給我拜年啦,”皮晦嘻嘻哈哈地笑,從兜裏摸出個不知道從哪裏糊弄來的紅包, 在袁喜麵前晃了晃,“快點,拜了年給你紅包!”
  肖墨亭笑地靦腆,“新年好,袁喜。”
  袁喜衝著肖墨亭點了點頭,把紅包從皮晦手裏抽出來,順手塞進了睡衣口袋裏,轉身去衛生間洗漱,皮晦瞪眼睛:“哎?你還沒拜年呢!”
  袁喜回頭衝著皮晦眨巴了一下眼睛,扭頭衝著正趴在暖氣旁邊貓冬的那隻巴西龜喊道:“小小晦,去給你姐姐拜年!”
  小小晦像是聽懂了袁喜的話,還真舍了它那溫暖的窩,衝著門口就慢慢悠悠地爬過來了,肖墨亭看了嘿嘿地笑,被皮晦白楞了一眼,趕緊就把笑憋了回去,提著大包小包的跟在皮晦屁股後麵進門。
  這隻巴西龜還是年初的時候皮晦買回來的,她說她不是跑家就是去陪男朋友,怕袁喜一個人孤單,就買了隻小龜回來陪她,袁喜就給起了個名字,叫小小晦。要說這小小晦和皮晦脾氣還真有點像,都屬於呆不住的主,皮晦沒事喜歡逛街找樂子,小小晦沒事就喜歡滿屋子轉悠,一點龜的性格都沒有,爬得雖然慢,可抗不住它一直爬啊,所以袁喜要想喂它的時候還得滿屋子地找,抓住了再放到小盆裏去。
  袁喜收拾利索了又去叫大哥起床,皮晦已經在廚房裏下起了餃子,她們老家的習俗,大年初一早上說什麽也得吃餃子的!
  幾個人剛圍著桌子坐好,就又聽見有人敲門,袁喜也奇怪,這個時候還會有誰過來串門子。肖墨亭剛想站起來去開門,桌子底下就挨了皮晦一腳,他被踢得有點怔,摸不著頭腦地看皮晦,皮晦嘴裏含了半個熱乎乎的餃子,口齒不清地喊:“袁喜,去開門!”
  袁喜也是被皮晦指使慣了,一點反抗的意識都沒有,把筷子擱下就去開門,開了門卻是一怔,沒想到步懷宇會在這個時候來,身後還跟著張恒。
  “那,知道你會過日子,送這個你滿意了吧?”張恒笑嘻嘻地把水果籃子往袁喜懷裏一塞,大大咧咧地繞過袁喜進門,看到皮晦和男朋友也在,笑道:“好啊,你們都吃上了!也不知道等一會!”
  步懷宇還站在門口,衝著袁喜笑道:“怎麽著?不歡迎麽?過來蹭頓餃子吃,沒關係吧?”
  袁喜這才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連忙讓開門口,讓步懷宇進屋,步懷宇把她懷裏的水果籃接過去放進廚房裏,這才脫了大衣和大家坐在桌子旁,袁喜又忙著去廚房給步懷宇和張恒拿碗筷。
  青卓還是孩子脾氣,看到一下子多了這麽多的人,高興的不行,張恒也是耍寶,和青卓比著搶盤子裏的餃子,吃的滿嘴的菜餡子,大家笑得嘻嘻哈哈,平時都不怎麽吃的餃子竟像是成了無上的美味。袁喜看著看著,就覺得自己的眼圈有些發熱,才猛然覺得過年的這種熱鬧氣氛,竟是離自己很遠了,遠的自己都已經忘了年的味道,如今看到眼裏,心裏都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她生怕自己在飯桌上就哭出來,忙掩飾地站起身來,“冰箱裏餃子還挺多,你們先吃著,我再去煮一些。”說完不等大家搭腔就趕緊往廚房走。
  張恒在後麵喊:“我要吃羊肉大蔥的!”
  青卓跟著湊熱鬧,也喊:“我也要!”
  “我要素的!”
  剛躲進廚房,袁喜的淚就下來了,一邊抹淚一邊罵自己,哭什麽哭?有什麽好哭得,這麽人哄著你,你還有什麽好哭得?可是越是這樣罵著自己,眼淚流的就更凶,像是壞了閘頭的水管,怎麽關也關不上!
  有人也進了廚房,袁喜忙轉過身去往熱氣騰騰的鍋裏下餃子,偷偷地抹幹淨了臉上的淚水,笑著回頭,“想要什麽?我幫你拿出去?”
  步懷宇不說話,倚著台麵靜靜地看袁喜,袁喜就覺得他的眼神很銳利,生怕他看出自己哭過,忙轉過身對著鍋,心虛地解釋道:“熱氣太厲害了,熏得我都要睜不開眼了 。”
  步懷宇接過袁喜手裏的袋子,把她推開,說道:“我來吧,下餃子我倒會!”
  袁喜站著看步懷宇的大手從塑料袋子裏抓了餃子,然後再扔進滾開的水裏,水花濺起來落到他的手上,燙得他不自覺地往後抽著身子。
  “謝謝你。”袁喜說。
  “嗯?”步懷宇扭頭看了她一眼,接著往鍋裏扔餃子。
  “我說謝謝你,還有張恒,還有皮晦他們,謝謝你們過來陪我過年!”袁喜說。
  步懷宇怔了怔,扭頭衝著袁喜笑了笑,“謝什麽謝,我反正也是一個人,在哪都一樣,張恒那小子平時惹得桃花債太多,他也是出來躲年關呢!”手裏又往鍋裏扔了一把餃子,這次扔的有些猛,水濺得更多,直燙得他咧了咧嘴。
  袁喜笑,步懷宇惱羞地瞪她:“哎!還看熱鬧!也不知道過來幫忙!”
  “好咧!幫忙!”袁喜笑得更加厲害,衝著外麵喊道:“兄弟們,端著碗過來了,盛麵片湯了!”
  
  第 10 章
  第二鍋餃子被步懷宇煮成了麵片湯,皮晦端著碗,用筷子從裏麵挑起塊餃子皮來,上下左右地看了看,一臉的不可思議,“你們兩個就把餃子煮成這個樣子?” 眼睛瞅瞅袁喜,又看看步懷宇,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得靈動,“這應該不是袁喜的手藝吧?”
  步懷宇笑容有些赧然,“我煮的,忘了攪動了,全凹鍋底了。”
  袁喜衝著皮晦瞪眼睛,“你吃不吃?不吃拉倒!自己又不去煮,有什麽好挑三揀四的!”
  皮晦忙嘿嘿地幹笑兩聲,又拉了怪腔喊:“我說什麽了啊?我說什麽了啊?你們看看,有人可要護短啊!”
  肖墨亭用寵溺的眼神看著皮晦,笑而不語,張恒領著青卓一起跟在後麵起哄,用筷子敲打著碗沿,“哦~~護短~護短嘍,有人護短嘍~~”
  袁喜哭笑不得,倒是步懷宇毫不在意,彎著嘴角淡淡地掃了眾人一眼,拿了碗去盛湯。
  吃過了飯,兩個女人進了廚房洗水果,皮晦用胳膊肘杵袁喜,低聲說道:“哎,我說了你可別覺得煩,傻子都能看出來他對你有意思。”
  袁喜默默地洗著手裏的蘋果,好像沒有聽見皮晦的話。水線穿過水龍頭緩緩地落下來,觸到水盆裏的蘋果,澎濺出細小的水花,落在旁邊的大理石台麵上,散成繁碎的水漬。
  皮晦就有些惱她總是這樣一副“你愛說什麽就說什麽,反正我就是不吭氣”的樣子,賭氣地把切了一半的火龍果往案板上一擲,轉了身對著袁喜,壓低了聲音數落:“袁喜,你看看你現在都什麽樣子了,有以前一分的影子麽?以前那個直來直去的袁喜哪去了?一個何適至於讓你成這樣麽?你到底想怎麽樣?還想為他守著?你憑什麽守?你算他什麽人?步懷宇哪點配不上你?論人品、論相貌還是論家財,人家哪樣不算是拔尖了?你還想找個什麽樣的?”
  袁喜還是不說話,拿了幹布不慌不忙地擦蘋果上的水珠。
  肖墨亭在客廳喊皮晦,“小晦,給我倒杯水來!”
  皮晦正有氣沒地方撒,扭了頭沒好氣地衝著外麵喊:“你自己沒長手?要喝自己倒!”
  客廳裏,肖墨亭笑得無奈:“看到了沒有?這就是小晦,和她姐姐絕對混不了,就算長的一樣,我也絕對不會抱錯人。”
  張恒看著肖墨亭笑地幸災樂禍。
  廚房裏,袁喜瞥一眼氣得鼓著腮幫子的皮晦,輕輕笑了笑,把切好的一塊火龍果塞到她手裏,這才輕聲開口:“我知道你是為我好,皮大媽,我也知道他這艘船是艘豪華快艇,我看得很明白,就因為他好,我才不想去把他當作個救生圈來用,如果我現在就驚惶失措地爬上船的話,我就永遠不會知道這水有多深,也許水原沒有那麽深,我隻要站起來就淹不著了,隻有大家都看清楚的時候,我才知道他是不是我該上的那艘船,他也知道我是不是他要搭的人,你明白了麽?”
  皮晦咬著下唇看袁喜,像是在消化她的話,好半天才又問道:“如果水深呢?你又學不會遊泳,被沒了頂怎麽辦?”
  袁喜彎著彎嘴角,想給她個安慰的笑,可終究沒有笑出來,轉過身繼續切著水果,幽幽說道:“我寧可被沒了頂,也不願意被他當作別人救起來。”
  是的,她寧可自己在水裏拚命掙紮,也不想他隻是因為同情,又或者在水霧中把她看成別人的影子而扯上船,那不是愛情,她很清楚。就算沒了何適,她也不應該放棄愛人或被愛的權利,因為她是袁喜,她是堅強的袁喜,她是那個從小就知道挺直了脊梁的袁喜。
  假期過得飛快,年假過了以後,青卓被送到皮晦家裏由她奶奶帶了幾天。人老了,總是舍不得老家,走到哪裏都惦記著家裏的破破爛爛,剛過了十五,老頭老太太就鬧要回老家,青卓雖然走得不情願,可也隻能跟著皮晦爺爺奶奶一起回去。
  五點多的火車,從車站出來時候天色已經黑了下來,袁喜和皮晦搭了步懷宇的車回去,電台裏放著徐譽藤的《等一分鍾》:
  “……如果生命沒有遺憾,沒有波瀾,你會不會永遠沒有說再見的一天,可能年輕的心太柔軟,……我再等一分鍾,或許下一分鍾,看到你不舍的眼,我會用一個擁抱換取你的轉身……”
  憂傷的歌聲彌漫在車內,步懷宇靜靜地看前麵的紅燈,麵容有一霎那的恍惚,似在咀嚼著歌詞的味道。
  車窗隔絕了外麵的喧鬧,袁喜扭著頭瞅著街上無聲的燈火,心裏像是有什麽地方又疼了起來。
  皮晦覺察出氣氛有些不對,坐在後座上突然大聲喊道:“步懷宇,換了,換了,這嘛歌啊?真難聽!”
  步懷宇淡淡地笑笑,關了電台,放了張碟片進去,舒緩的鋼琴曲響起來,不知怎的,袁喜就覺得鬆了口氣,轉頭看步懷宇,仿佛第一次發現他側麵原本強硬的線條在昏黃的燈光下竟有些柔化。
  步懷宇像是感受到了袁喜的目光,轉頭迎上了她的視線,看袁喜趕緊避開了他的眼睛,故作掩飾地伸手去撥弄車前掛的水晶飾墜,他輕輕地笑,微抿的嘴角挑了一抹柔意。
  過了年,天氣一天天暖和起來。
  袁喜和步懷宇依舊不遠不近地相處,步懷宇有空的時候會捎袁喜上班,袁喜空下來的時候也會給他燉一些養胃的湯,會替他操心一些生活上的事情,兩人像是朋友,又比朋友多了一些什麽,卻又比情人少了很多。
  公司裏有同事看到袁喜上步懷宇的車,“袁喜攀上步懷宇”的消息很快就在大樓裏傳播開來,傳到最後,就成了心機深沉的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釣上了他這樣的金龜婿,男同事看她的眼神裏就多了一分好奇,而女同事,則多了些挑剔和嫉妒。
  還有女同事故意把話當著袁喜的麵說,“還說什麽壓根不認識,怎麽就有人這麽虛偽呢?表麵上一副老實樣子,誰知道心裏都藏著些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
  袁喜聽到了隻是淡淡地笑,既不反駁也不解釋,依舊按部就班地做自己份內的工作。
  皮晦看到袁喜又漸漸恢複了年少時的開朗就已經很知足了,倒也不去追問她和步懷宇的進度,依舊在肖墨亭那和袁喜這裏兩頭跑,中間還要隔三差五地回家去安慰一下老媽,她真的很忙。
  張恒倒是很清醒地旁觀著這一切,“老步,如果你和袁喜這丫頭在一起,要麽你們會成為最幸福的一對,要麽就是最不幸的一對,”他說,“你知道麽?你們兩個太像了,兩個太相似的人在一起,要麽好到天上,要麽就落入地獄,你想清楚了麽?”
  聽到張恒說這話的時候,步懷宇點煙的動作頓了頓,抬頭看張恒。
  張恒盯著步懷宇的眼睛,收斂了平日的嬉皮笑臉,用少有的認真口吻說道:“剛開始認識的時候,我也感覺她是和勝蘭有些像,可相處的久了才發現她們實際上並不一樣,你自己心裏應該有數。我不清楚她以前經曆了什麽,會在最初給了你一個勝蘭的影子,可那不會是原本的她,袁喜是個聰明的丫頭,她應該猜到了些什麽,所以這段時間以來才會一直向我們展示著一個和初識時不一樣的她,一個真實的她,你明白麽?她不是勝蘭,也許她能接受你的愛,可她不會接受你把對另一個女人的歉疚回報到她的身上,她骨子裏和你一樣,都是驕傲到極至的人。”
  步懷宇把身體陷入沙發內,深深地吸了口煙,隔著煙霧,張恒的眼睛依舊晶亮,“我知道,”他說,“她比勝蘭要堅強的多,不管肩膀上壓了多少東西,她的脊梁總是直的。”自從過了年,她就在努力著使自己快樂起來,讓自己用微笑去麵對一切,即便有些時候那笑容是勉強的。
  她的努力,他看得到。
  “所以,”張恒把話接過去,“我更不能允許你去傷害她,她——堅強的讓我看了都心疼。”
  步懷宇聽了笑笑,斜了張恒一眼,把煙摁滅在煙灰缸裏,少見地調侃道:“你心疼幹嗎不自己去追她?”
  張恒卻沒笑,靜靜地看著步懷宇,直到步懷宇收了嘴角的笑意,重新又給自己點上了一隻煙。
  也許,一直這樣下去,袁喜和步懷宇兩個真的可以走到一起,隻要再給他們多一些時間,讓他們再把彼此看得更清楚一些,把自己看得再透徹一些。
  然而,生活中卻沒有那麽多的也許,有些道路,明明似都看到了頭,卻又突然在眼前拐了一個彎。
  那天下午,步懷宇又出去拜訪客戶,下班的時候袁喜搭了公共汽車回家,人還在車上的時候,手機就響了,袁喜從擁擠的人群中費力地把手機掏出來,摁通了,皮晦有些異樣的聲音就傳了過來:“袁喜!你在哪?”
  “嗯?我在車上,一會就到家了。”
  “和步懷宇?”
  “不是,”車又停下,擠上來更多的人,袁喜隻得順著人流往裏麵湧去,“他有事,我搭的公車。”
  手機裏沒有了聲音,袁喜不知道是皮晦沒有說話,還是因為車裏的信號不好。
  “喂?”
  “袁喜,”皮晦那裏像是猶豫了好久,才輕輕吐出句話來,“何適回來了……”
  袁喜隻聽見了一句,隻此一句,就已讓袁喜的世界天翻地覆。
  
  第 11 章
  袁喜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樣的心情下了車,人有些機械地往小區走,想慢一些,可腳下卻不聽使喚,一步緊接一步地邁著,仿佛已經有了迫不及待的急切。
  當那抹人影終於出現在視線裏的時候,她的腳步卻猛地停下來,原本走得有些急促的呼吸一下子屏住,像是突然被人捂住了口鼻,胸口明明已經憋得生疼,可是卻吸不進去一絲空氣。
  袁喜這時才發現,手機竟然一直被自己緊緊地抓在手裏,沾滿了汗漬,膩呼呼的,一不小心就能從手心裏滑出去。
  穿過昏黃的燈光,她看向那頭的何適,熟悉又陌生,他好像又高了些,也結實了些,不再是她記憶裏那個高高瘦瘦的少年,而今的他,是一個體格健碩的男人,有著挺拔的身材和修長的四肢,即便隔了這麽遠,她似乎都能嗅到他身上散發出的——那稱之為“男人”的味道。
  像是有著感應,他突然抬頭看向她,隻一瞬間,原本有些空洞的眼神裏就含滿了深情、激動、痛楚、狂熱甚至還些許惶恐,穿越了四年的時空落到她的臉上,沒有一絲的改變。
  隻這一眼,她就已經知道,他還是她的那個何適。
  可是,四年了,四年了他才肯回來,在她都已經絕望後,在她已經掙紮著從水裏站起來的時候,在她已經決心把這段記憶全部拋掉的時候,他才肯回來。
  四年了,他吝嗇地連個電話都不曾給她,當她抱著他送的布猴子喃喃自語的時候,他在哪裏?當她捂著肚子蜷縮在床上的時候,他在哪裏?當她一個人麵對著冰冷的房間欲哭無淚的時候,他又在哪裏?
  心裏不是沒有恨過,隻是早已經被厚厚的思念早掩住。
  袁喜吸口氣,從何適身邊一步步走過,好像他隻是一個路人,隻是一個毫不相幹的陌生人,沒有愛也沒有怨。
  在相錯而過的一刹那,她的手臂被他抓住,下一秒鍾,她的脊背就撞到了他的胸膛,他灼熱的體溫,透過薄薄襯衣,潮水一般湧過來,似要把她撲到。
  “袁喜……”他痛苦地低呼,聲音帶出顫抖的嘶啞。
  有力的臂膀死死地摟住她,仿佛要把她生生地勒成段,然後再鑲嵌到自己的身體裏去。
  袁喜挺直著脊背,微揚著頭,努力地睜大了眼睛,看著遠處大大的廣告牌子,上麵的字體清晰了又模糊,不敢眨眼。
  “……還回來幹嗎?”她問。
  何適把頭埋在她的肩窩,唇觸到她的肌膚,巍巍地戰栗,聲音沙啞地不成樣子:“……我害怕,怕我再不回來,會再也記不清你的樣子……怕我再不回來,會把毫不相幹的人也當作你……我害怕……”
  袁喜低頭,任自己的淚珠大顆大顆地落在水泥地上,暈成模糊的一片,“你混蛋!”她的聲音裏透露出哭腔,“你怎麽才肯回來,你怎麽才肯回來……”
  是啊!怎麽才肯回來?他歎息,手臂更用力地擁緊他,為什麽到現在才肯回來?為什麽到現在才知道她早已經刻在了自己的生命裏,為什麽到現在才明白她是他永遠都舍棄不了的?
  曾經以為那隻是一時的青春年少,曾經以為時間會把愛情和激情都衝刷幹淨,……
  她僵直的脊背像是再也承受不住任何重量,終於在他的懷裏軟化下來。
  “你打算怎麽辦?”皮晦坐在窗台上問袁喜。
  就在剛才,透過冰涼的玻璃窗,當她看到何適在背後把袁喜擁入懷裏的時候,她知道,袁喜的劫來了,來得那麽快,那麽凶猛,讓她去拉她一把的時間都沒有,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看著袁喜又一次在愛中淪陷、沉浮。
  如果可以,她寧可袁喜選擇的是步懷宇,也許不會太愛,可是也不會太傷。
  人年少的時候總是把愛情推崇到無比的高度,可誰又知道愛到了極至的背麵就是傷到了頂點?隻一翻身間,就可以讓你萬劫不複。
  袁喜手裏整理著何適的衣物,抬頭看皮晦,似在眼角眉梢都掛滿了淺淺的笑意。
  皮晦看不慣她這副模樣,歎息著搖頭,“問你怎麽處理步懷宇,別告訴我他在你心裏什麽都不是!”
  袁喜臉上有一刹那的怔仲,低下頭想了想,這才輕聲說道:“他應該會明白,而且——我們之間什麽也沒有說過,沒有許諾過什麽,也不用承擔什麽,他心裏也有人,我知道。”
  皮晦氣得直翻白眼,“白癡!”
  袁喜被她罵得有點傻,怔怔地抬頭,“嗯?”
  “我不是罵你,我是罵他,都快半年了,他都幹嗎了啊?在股市上的決斷勁都哪去了啊?”
  袁喜隻是淺淺地笑。
  “停!別笑了!你也不怕肌肉抽筋,一個何適至於讓你喜成這個樣子麽?”皮晦說,瞄了瞄衛生間的方向,聽裏麵持續傳來嘩嘩的水聲,這才從窗台上跳下來,湊近了袁喜低聲說道:“告訴你,袁喜,你可要想清楚了,步懷宇可是可遇不可求的,一看就是能給女人安全感的男人,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你現在還真的是那麽愛何適麽?四年了,你愛的到底是什麽?你可要想清楚了,別讓以前的記憶晃了眼!”
  皮晦看袁喜還是不說話,又接著勸道:“你別這麽死心眼!至少別一巴掌就把步懷宇拍掉,就算何適回來了,你也可以做最優選擇啊!讓何適重新追你,你——”
  “我愛他。”
  “愛?”皮晦嗤笑,“愛是什麽?真正的愛情持續不了三個月!”
  “那你和肖墨亭呢?”袁喜問,“你們也好幾年了,也不愛了麽?”
  皮晦看袁喜不開竅,更是著急,“愛過了頭,我們還有感情,你懂麽?可你和他呢?你們呢?你們光分開就四年了!你知道這四年他有什麽變化麽?他知道你這四年怎麽過來的麽?他奶奶的,我好不容易把你從坑裏拉出來,他隻回來一麵,就又把你拉了進去了,早知道這樣,我當初還不如一巴掌把你拍死在坑裏麵好了!”
  說著衝著袁喜的腦門比劃著巴掌,袁喜看著皮晦笑,衝著她示威地聳聳了鼻子。
  皮晦無奈,恨恨地把何適的衣服從袁喜手裏扯過來丟到一邊。
  袁喜還是笑,重新又拿了回來,接著疊成整潔的方塊。
  何適在衛生間裏大聲地喊,讓袁喜給他遞換洗的衣物,袁喜從剛給他收拾好的衣服裏找出襯衣褲子,又翻了半天才找出平角的內褲,拿在手裏臉就有些紅。
  皮晦不屑地看了她一眼,撇撇嘴,拉住她,“我告訴你,我可聽說他在美國有人,你可得給我問清楚了!”
  袁喜僵了僵,隨後又用手安撫地拍了拍皮晦的手背,輕聲道:“我心裏有數,我不會委屈自己,你放心!”
  到衛生間門口,袁喜敲門,背轉了身,把拿了衣物的手探到門口,“你自己拿一下!”
  何適在裏麵低聲地笑,衛生間的門開了條縫,他的肌肉結實的手臂伸出,在接觸到衣服的同時,突然抓緊了袁喜的手腕。
  “啊——”她低呼,還沒有來得及反應,人就被何適扯到了裏麵。
  “噓——”何適用手指壓了袁喜的唇,像一個剛做了壞事的孩子,笑得一臉的得意。
  袁喜有些慌亂,看何適的眼睛明亮的似水洗過一般,高挺的鼻梁下,薄薄的唇彎起,挑著一絲頑皮的笑意,發梢上的水珠滴下,落在他裸露的肩膀上,往下慢慢滾落……
  她的臉刷的一下子變得火燙,心髒在胸腔裏狂亂地跳起來,嚇得趕緊死死地閉上了眼睛,嘴裏慌忙喊道:“何適,你別鬧,趕緊把衣服穿上!”
  何適低低笑,一隻手摁了袁喜的肩膀,用身體把她抵在門上,看她想要推開自己,可又不敢碰自己的尷尬樣子,使壞地說:“我不!你睜開眼看我。”
  袁喜的臉更紅,眼睛閉得更緊,連話都慌亂不成句子,“別——鬧,凍著!再鬧我就急了啊!”
  她的恐嚇顯然沒有威力,他還是笑,指肚緩緩劃過她的唇瓣,感受著上麵的柔潤,唇瓣上隱隱的戰栗通過指尖上最敏感的神經傳給他,扯著他的心也一起跳動。
  “喜,聽話,睜開眼睛看我。”他低聲的誘哄。
  袁喜已經有些羞怒,仍閉了眼搖頭,“我可真——”
  後麵的話被他吞入了口中,輕觸,吸允,輾轉,四年的思念都被他灌注到了這個吻裏,或輕或重的啃噬,像是在懲罰她,又像是在懲罰著自己。
  不知迷失了多久,直到袁喜覺得自己就要窒息的時候,何適終於放開了她,耳邊傳來他壓抑的低喘,他側開身體,把額抵在她旁邊的門板上,輕輕地喘息。
  隻有眸子,還一如既往地明亮。
  他笑,更像是偷了腥的貓,暗啞著嗓子低低叫:“傻瓜!”
  袁喜這才發現他腰裏原來圍著大大的浴巾。
  “你?!”她更加的羞怒,一把把何適推開。
  何適往後退了一步,臉上的笑意更甚,故意逗道:“嘿嘿,你再推我,我就解開了啊!”說著伸手抓了自己腰間的浴巾,做勢要打開。
  袁喜惱怒地瞪了他一眼,把手裏的衣服恨恨地擲到他的身上,何適慌忙用手接著,卻沒想到忙亂中手指勾到了腰間的浴巾……
  原本纏的就不夠結實的浴巾,經過了剛才的摩擦,就這麽一個小小的指頭,終於讓它結束了自己的使命。
  袁喜一下子傻住,何適也愣在那裏。
  “色狼!”袁喜羞紅了臉,轉身拽開門往外疾走。
  “袁喜!”何適手忙腳亂地用衣服掩著自己的小腹下,狼狽地喊道:“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聽我說!”
  
  第 12 章
  袁喜低著頭回到屋裏,坐在床邊上繼續悶著頭整理何適的衣物,皮晦看著她臉上還沒消退下去的紅暈,臉上露出些狐疑之色,張了嘴想問卻還是忍住了,隻化作了輕輕的一聲冷哼,從床上抬起屁股回自己房間,臨出屋門還不忘交代一句:“明天還得上班,一會你早點過來睡,省得等我睡著了再攪和我。”
  剛出門口,正好碰到何適擦著頭發從浴室裏出來,襯衫扣子隻係了三兩個,領口鬆散地敞著,露出精壯的胸膛,被水汽蒸得有些微紅。
  皮晦瞥了一眼,一本正經地問:“浴室裏有老虎?”
  何適一怔,擦頭發的手停在半空中,晶亮的眼睛透過額前淩亂的發絲看向皮晦,帶著不解。
  皮晦譏諷地冷笑:“還以為我們浴室裏有老虎呢,害的你衣服穿不好就急著出來了。”
  何適順著皮晦的視線低頭,臉上紅了紅,慌忙去扣襯衣的扣子,笑道:“你的嘴怎麽還是那麽利?”俊秀的臉上雖露出笑容,卻難掩尷尬。
  皮晦抱著胳膊,似笑非笑:“吃了好幾年的美國口糧,還以為你得跟美國佬一樣胸口長了黑毛呢,還好沒長,不過也有點擔心,別不是把黑毛長肚子裏麵去了,外麵看不見了吧?那可壞了!”
  這下,何適臉上連尷尬的笑容也都維持不住了,隻好停下了手裏的動作,默默地看著皮晦,張了嘴剛想說話,就被皮晦兩個哈哈給擋了回去,她幹笑著擺了擺手,不陰不陽地笑道:“玩笑,玩笑,看你緊張的,怎麽還是這麽禁不起逗呢?早點休息,飛了半個地球過來,也挺不容易的,改天咱們再敘舊。一會早點把袁喜踹出來,她那人磨嘰,兩句話都能粘到天亮,你甭用不好意思。”說完也不看何適的反應,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
  剩下何適站在客廳裏愣了片刻,苦笑著搖了搖頭,推門進袁喜的屋子。
  袁喜在房間裏隱隱約約地聽到了客廳裏的對話,也有些哭笑不得,要是再聽不懂皮晦的暗示,那可真是白瞎了跟她認識二十年了。皮晦話裏話外都在點一件事,無非就是早點去隔壁和她一起睡,絕對不能留在這裏和何適在一起。
  袁喜聽見門的開合聲,等了片刻卻不見何適過來,納悶地抬頭,見何適正靜靜地倚在門上麵帶微笑地看著自己,溫柔的眼波似能漾出水來。袁喜臉上一熱,別開兩人相交的視線,微低著頭把新換好的床單抻平,低聲說道:“又和皮晦逗嘴了?你們八字不合麽?怎麽見了麵就掐?”
  半晌等不到何適的回應,袁喜不用看也知道他還在默默地注視著自己,隻覺得更加地不自在起來,正想找個別的話題打破這曖昧的尷尬,就聽到何適輕笑一聲說道:“好像從上學的時候就這樣,我每次見皮晦的時候都有見著情敵的感覺,要不是後來她找了肖墨亭,我還真懷疑她性取向有問題呢!”
  袁喜笑笑,打開櫥門給何適找睡覺用的東西,“你今天先睡我的房間吧,我和皮晦一起睡,早點休息吧,挺累的了。”
  何適無聲地走過來,不說話,站在旁邊看袁喜在櫥前忙活。
  放備用巾被的那層櫥格有些高,袁喜點了腳尖才能拿到,伸直了胳膊去夠,指尖剛碰觸到柔軟的巾被,何適就突然從背後擁住了她,袁喜身體一僵,愣了愣,才緩緩把胳膊放了下來,在空中停了片刻才有些猶豫地覆到何適的手上。
  “怎麽了?”袁喜輕聲問,聲線放的平緩而淡然,然而她卻知道這不過是在騙身後的何適,如果他的手再向上半尺,就能感受到她的心髒正在胸腔裏跳的狂野。
  何適把頭悶到袁喜的肩窩裏,攬著她的手臂又緊了緊,這才悶聲說道:“沒事,隻是很感激上天讓你還在這裏……真好。”
  是的,她還在這裏,在他走了那麽遠之後,再回首,她竟然還在這裏,上蒼何其厚待他。還記得回國前的那幾個日夜,他是那樣的怕,恐懼是那樣煎熬著他的心肺,怕她早已經不在了這裏,怕她也早已經走遠。
  她還在這裏,真好。
  袁喜無聲地笑,嘴角有些苦澀,她還在這裏,真好?對他來說麽?他可知道如果可以,她是不想等在這裏的啊。
  人都說人生曲折世事難料,兜兜轉轉許多年後還是會回到老地方,遇見那人看見那景,一句“原來你還在這裏”便道出了所有的感歎。可又有誰知道等在原地的那人的苦?
  “為什麽不問我?”他問,為什麽不問他那時為什麽會決然地走,為什麽不問他為何又突然回來,為什麽不問他這幾年在外麵過的怎麽樣,為什麽她什麽都不問?
  袁喜把何適攬在腰間的手緩緩地掰開,動作輕柔卻堅定。她轉身,看著有些慌亂的何適,微笑著說道:“有太多的為什麽了,不知道從哪問起,所以就先不問了,慢慢說吧。”
  這樣溫柔而淡定的袁喜,反而讓何適無措起來,他寧可她現在衝他喊叫、埋怨他,哪怕像以前那樣狠狠地咬他一口,也好過現在這樣隻靜靜地看著自己。
  何適閉上眼睛,重新把袁喜摟入懷裏,歎口氣說道:“袁喜,不管你問不問我,我都得把一些事情說清楚,你聽著。”
  袁喜從何適懷裏往外掙,“明天再說吧,大家都累了。”
  “不,別動,聽我說,”何適的手勁很大,把袁喜緊緊地扣在自己懷裏,等到袁喜不掙了,這才接著輕聲說道:“剛出去那陣,我挺怨你的,甚至是恨你。每當我想你的時候,我就勸自己說,男子漢大丈夫,沒有什麽撂不下的,於是我燒毀了我們所有的照片,自動地隔絕了你所有的消息,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學業上,就這樣過了兩年,第三年上,我認識了一個華裔女孩子,和我在一個大學讀書,是個很優秀的人,也是個很大膽的女孩子,她毫不掩飾地表達了對我的好感。當時我想我得開始一段新的戀愛了,我愛了你兩年,然後用兩年的時間來遺忘你,我想我必須從對你的回憶中走出來了,於是我接受了她的建議,開始嚐試一段新的感情。”
  “那為什麽還要——”
  “先別問,等我說完,”何適阻斷袁喜的話,“我好容易才攢足的勇氣,你讓我一氣說完。在我覺得自己已經完全可以把你忘記的時候,有一天,我登陸了你們班的校友錄,看到了皮晦貼在上麵的一張照片,照片裏的你穿著厚厚的羽絨服,傻乎乎地舉著隻巨大的棉花糖笑著,那笑容,一下子就刺醒了我,我才知道我從來沒有能忘記過你,原來我之所以能接受那女孩子,隻不過是因為能在她臉上看到你的影子,原來是我在一直騙自己,告訴自己能忘了你,卻又去找了一個你的替代品來欺騙我自己……”
  聽著何適略帶嘶啞的聲音,袁喜已經無法說出自己心裏的感受,他說的那張照片她知道,是過年時和步懷宇帶著大哥去樂園玩的時候照的,她和大哥每人舉了隻棉花糖,笑得陽光燦爛。
  何適閉著眼睛,麵上帶著絲痛苦的神色,像是又回憶起看到照片時的激動和絕望,照片裏有那年暑假他偷偷去袁喜家時見到的那個男人,他們兩個笑得是那麽開心,他想他們是幸福的,他應該給他們一個祝福,可是嫉妒的感覺卻讓他體會到了絕望,緊接著,皮晦在照片下的一句玩笑話又把他從地獄裏拉了出來,像是給他的心髒注入了一隻強心劑,讓他的心激烈的跳動起來。
  她說:兄弟們,你們看看,難怪袁喜嫁不出去啊,原來他們家精華全讓她大哥繼承了啊,這像是一個媽生的嘛?同樣的基因,差距怎麽就這麽大呢?
  刹那間,他才明白過來,原來這個男人竟然是袁喜的大哥,雖然袁喜從來沒有和他提起過。
  “……你從來沒有和我提起過你的大哥,害我一直以為你是獨生女,所以那次去你家找你,在外麵看到你和他很親密的樣子,我就以為你是因為他才不和我一起出國,所以我就直接扭頭走了。”
  聽完何適的話語,袁喜說不出心裏的感受,她也是初次知道原來何適在出國前曾經到過她的老家找她,隻不過是見到她和大哥在一起誤會了,所以沒有露麵就走了。
  “那個女孩子呢?”袁喜輕聲問。
  何適抬頭,小心翼翼地看袁喜的表情,“我已經和她說清楚了,我很抱歉,可是我不能再繼續欺騙自己了,我愛的是你,我想她也不願意去做一個替代品。”
  袁喜又是沉默,好半天才歎口氣說道:“這樣對她不公平。”
  
  第 13 章
  何適心跳停了一拍,就這麽沉下去,再慢慢升起來時就帶了莫名的恐慌,如果她還愛他,怎麽會在這個時候為另外一個女子抱不平?隻是因為她太過於善良了麽?
  “袁喜?”何適遲疑著開口。
  袁喜還隻是淡淡地笑了笑,把何適推開,轉身拿了巾被下來放到床上,“早點睡吧,我明天也要上班,有事情以後慢慢說吧,你先不著急走,是不是?”
  何適慌忙點頭,“不走!”
  袁喜沒再多說,白淨的臉上看不出喜怒,隻道了聲晚安出去,給何適帶上了門。
  皮晦在隔壁還沒有睡,聽見門響趕緊用被子蒙了頭,做出一副被袁喜吵醒的模樣,含糊不清地嘟囔道:“還知道過來啊?”
  袁喜低低地嗯了一聲,上床熄燈。
  皮晦本以為袁喜會先和她說說關於何適的事情,可等了一會不見袁喜說話,自己也覺得裝睡沒意思,轉過身子來用胳膊碰了碰袁喜,低聲問:“怎麽樣?都說了些什麽?”
  袁喜那邊還是沒有動靜,皮晦不滿地皺眉,“少裝睡,我知道你睡不著。”
  “我心裏很亂。”袁喜輕聲說。
  “嗯,”皮晦這才滿意地點頭,“亂是正常的。”
  “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了。”
  “嗯。”
  “所以現在我要睡覺。”袁喜又說,想咧開嘴笑笑,笑容還沒有在臉上完全綻開便淡了下去,現在才發現竟然連笑的力氣都沒有了,幸好屋裏黑,即便笑不出來,皮晦也看不到。
  皮晦愣了一愣,恨恨地罵了句:“豬!懶得管你!”賭氣地轉過身去,用被子蒙上了頭。
  床頭的時鍾滴滴答答地走著,寂靜裏聽來格外的清晰,身邊的皮晦呼吸平穩而綿長,應該是睡熟了吧,袁喜想,竟然還罵別人是豬,可是她比豬睡的都快,她是什麽?
  原來他們之間不隻相隔了四年的時光,還有著一個被何適稱作很優秀的女孩子,即便是相信那隻是一個她的替代品,袁喜還是感到了心裏隱隱的痛,在重逢給她帶來的狂喜淡下去之後,剩下的是什麽?袁喜不知道。
  愛情,也許可以抗得住時間的衝刷,可是能包容住對方曾經的迷失麽?
  早上起來,袁喜喊了好幾遍,皮晦才迷瞪著眼睛從臥室裏晃悠出來,看到餐桌旁的何適先是愣了愣,低下頭不知嘟囔了句什麽,轉身進了衛生間。
  袁喜無奈地笑,把塗好了果醬的麵包遞給何適,隨意問道:“你有什麽安排麽?我和皮晦得去上班,家裏會沒人。”
  何適接過麵包大大地咬了一口,孩子氣地笑,“沒事,可能會去見見以前的同學。”
  袁喜“噢”了一聲,低下頭吃飯,何適笑嘻嘻地看她,突然說道:“我送你去上班吧,然後再去找同學。”
  袁喜正端著杯子喝牛奶,聽到何適這樣說一驚,口中的牛奶就跑錯了道,一下子嗆的連連咳嗽起來,手忙腳亂地扯過桌上的餐巾紙擦著。何適慌忙繞過桌子來幫她拍背,哭笑不得的看著她,“用不著這麽激動,嗬嗬,”又問,“你平時怎麽去上班?坐公車還是地鐵?”
  袁喜的目光有些躲閃,低聲說道:“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你在家休息吧。”
  何適哪裏知道這段時間以來都是步懷宇在搭載著袁喜上班,還以為袁喜是不好意思,笑道:“沒事,在我沒有正式工作之前,我接送你吧,反正我也沒事。”
  正好趕上皮晦洗漱完了從衛生間裏出來,聽到何適說這個,嗤笑了一聲,走到袁喜身邊坐下,斜著眼睛看何適:“拿什麽接送?十一路?”
  何適不理會皮晦話裏的敵意,隻是笑了笑,坐回到座位上接著吃早飯。袁喜瞪了皮晦一眼,示意她別總是針對何適,皮晦衝袁喜呲呲牙,拿起麵包搖頭晃腦地啃著,表情甚是得意。
  三個人正吃著,袁喜的手機響了起來,袁喜像是被突兀的鈴聲嚇了一跳,看著手機一時忘了去接。皮晦臉上的笑意卻更加明顯,不懷好意地瞥了一眼何適,故意喊袁喜:“傻了啊,有什麽好看的啊,準是步懷宇,你別接了,省點電話費,趕緊下去吧,省得讓人家等急了。”轉過頭又笑嘻嘻地和何適商量:“袁喜有人接的,你要是真想做好事,要不送送我?”
  “皮晦!”袁喜有些惱怒地喊。
  何適愣了愣,沉默著看向袁喜,神色有些複雜。
  袁喜有些窘地看向何適,咬了咬嘴唇,低聲解釋道:“一個寫字樓裏的朋友,我有時搭他的車。”
  何適抿著唇,勉強地笑了笑:“那你就早點下去吧,別再讓人家等。”
  袁喜不敢去看何適的眼睛,雖然明知道何適沒有理由責怪自己和步懷宇之間的曖昧,心裏卻仍然虛的很,拎著包慌慌張張地就下了樓。
  樓下,步懷宇黑色車子果然已經等在了那裏。
  步懷宇看袁喜上車的動作有些慌急,還以為是自己晚了點,掃了一眼腕上的手表,輕聲問:“怎麽?要趕時間?”
  袁喜還沒有從慌亂的情緒中平靜下來,隻下意識地“嗯?”了一聲,扭頭愣愣地看步懷宇,一臉的茫然。步懷宇忍不住笑了,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題:“單位早上有事情麽?看你今天下樓有些急。”
  袁喜這才覺得自己的耳朵跟大腦總算調到了一個頻率,又被步懷宇笑得有些不好意思,連忙低下頭避過他的目光,裝作整理皮包的樣子,“沒有,不趕時間,隻是覺得每次都讓你等,有些不好意思。”
  “沒事,我也是剛到,”步懷宇說著啟動車子,看袁喜還在那裏低著頭翻看著手裏的皮包,忍不住提醒道:“係上安全帶。”
  袁喜忙又應了一聲扯過安全帶係上,有些不自然地躲閃著步懷宇的目光,明知道他在看自己,卻還是扭過頭去看車外。
  步懷宇已是看出了袁喜的心不在焉,料想她心裏有事,幾次張嘴想問,可又覺得兩人關係還沒有親密到什麽都可以不介意的地步,也隻得壓住了心頭的疑問,默默地開車。
  一路上,兩人都是少見的沉默,全沒了以前同車時的輕鬆和愜意。
  車子在離公司不遠處停下,步懷宇放袁喜下車,袁喜的一隻腳已經踩到了車外,正想邁出去就聽見步懷宇輕輕喊了一聲“袁喜!”袁喜回頭,正好對上步懷宇若有所思的眼神,隻覺得心裏更虛了些,一時竟連話都不知道該怎麽說了,隻怔怔地看著步懷宇,等著他的下文。
  步懷宇到嘴邊的話卻又咽了下去,隻淡淡笑了笑,再張嘴卻是另外的話了:“沒事,我晚上下班可能會晚一些,你——”
  “我自己坐公車回去就好,你不用擔心我。”袁喜急忙說道,又衝著步懷宇不自然地笑笑,轉過身急匆匆地下車,起身的時候卻忘了車門的高度,頭頂“砰”的一聲撞到了車門框上,身體還沒站直就一屁股又坐回了車子裏。聽聲音就知道撞的不輕,連車子都被她頂的往上顫了兩顫,可見她起身的勁道有多麽大。
  “沒事吧?”步懷宇擔心地問,探了身子過來要查看袁喜的頭,袁喜自己捂著頭頂呲牙咧嘴地吸了幾口涼氣,紅著臉回頭看了一眼步懷宇,下意識地躲過他伸過來的手,不好意思抵說道:“沒事,心急了些。”
  步懷宇的手在空中頓了頓,然後又回到了方向盤上,掩飾掉臉上的尷尬,淡淡地問:“用不用去看一下?”
  “不用,不用,”袁喜一邊說著一邊下車,“我先走了,再見。”然後不等步懷宇回話就急急忙忙地往街對麵跑去。
  步懷宇看著袁喜有些慌張的背影有些出神,過馬路的時候還不忘用手去揉頭頂,看來是撞的不輕,也不知道是什麽事情讓她這麽慌張,步懷宇轉回視線落到自己的手上,想起袁喜剛才不露痕跡的躲閃,臉上露出自嘲地笑,禁不住搖了搖頭,剛才他的話還沒說完,剩下的那半句是:“你能不能等我一會?我們一起去吃飯。”
  其實,袁喜自己也知道今天有些失態,不是不想掩飾,隻是卻不知道該如何去掩飾,心太亂,亂到自己也無法控製的地步。她算是個很自製的人,很少會把生活中的心情帶到工作中來,而今天,她發現自己很難做到專心地工作了,對著文檔裏縱橫交錯的電子表格,滿腦子裏轉的卻是“何適回來了”。
  以前不是沒有幻想過他會回來,每當一個人守著寂寞的時候,她常常幻想他會突然出現在自己的麵前,對她說“袁喜,我回來了。”可是同一個鏡頭被想了太多次,慢慢得她自己也就膩歪了、死心了,誰曾想就在這個鏡頭漸漸被自己遺忘的時候,它竟然真實地在她的麵前上演了,他的話語,他的擁抱,那麽真實地烙在了她的記憶裏,脊背上似乎殘留著何適懷抱的溫度,想起來就有些燙人,像是在時刻提醒著她昨天的一切都不是夢,而是何適真的回來了,然後他對她說,他愛她。
  可是她呢?還是像以前那樣愛他麽?
  袁喜不想否認自己對步懷宇動過心,那麽一個優秀的男人,想讓人不動心很難,可以說如果沒有何適的再次出現,她和步懷宇很可能就會這麽平淡地走下去,成為男女朋友甚至談婚論嫁生兒育女,他們會成為中國億萬對夫妻裏最最普通的一對,生活裏不會有太大的起伏,感情雖說不上濃烈,可是卻踏實。
  可是,何適回來了,她和步懷宇的一切就隻能中止在了“如果”。
  
  第 14 章
  晚上下了班回到家,在推開門的一瞬間,袁喜突然產生了一種不真實的恍惚,餐桌上已經擺上了碗筷,雖然從門口望過去,連盤子裏裝的是什麽都有些看不出來,可香味卻從菜碟上漫了出來,說實話,真的算不上多麽誘人的香味,飄到門口這邊也就隻淡成了絲絲的暖意。
  透過玻璃門,廚房裏的抽油煙機還在嗡嗡地響著,何適高大的身影在灶台前有些忙亂。
  袁喜在門口靜靜地看了好半天,才輕輕地換了鞋往廚房那邊走,一推開玻璃門,抽油煙機的聲音一下子就大了,嗆人的辣味也迎麵撲了過來。
  何適像是正在炒著辣子,聽到身後有開門聲,眯著眼睛淚眼朦朧地回頭,看到是袁喜,連忙喊:“出去,快點出去,這裏嗆,馬上就好了,你在外麵等著吧!”說完又回過身去手忙腳亂地翻炒著鍋裏的辣椒,剛翻了沒兩下,隻覺得腰上一緊,袁喜已經在身後抱住了他。
  何適身體一僵,手上的動作停滯了片刻,隨後就又接著翻炒起來,語氣自然地笑道:“先說好了,一會辣哭了可不能翻臉啊!”
  袁喜不說話,隻把臉貼在何適的背上,任他在灶台前手忙腳亂。
  何適息了灶火,關了抽油煙機,又把菜盛到盤子裏去,由於背後一直拖著一個袁喜,什麽動作做出來都有些笨拙的可笑。他自己都笑,然後一本正經地問:“小狗熊,抱夠了沒有?”
  袁喜這才囔著鼻子反擊,身體卻仍是貼在何適的背上,“你才是小狗熊,笨個要死,做個飯跟打仗似的,你自己看看,把我廚房都禍害成什麽了?”
  何適做一頓飯,廚房還真猶如慘烈的戰場,鍋碗瓢勺被擺了個滿當,油鹽醬醋撒的到處都是,有點慘不忍睹。
  何適嘿嘿地笑,故意要轉移話題,“我不是小狗熊,我是大狗熊,你沒見到過麽?小狗熊都是趴在大狗熊背上的,小狗熊懶,總是愛讓大的背著。”說完端起盤子,一本正經地下口令:“現在大狗熊要把小狗熊背出去,聽我的口令,先邁左腳,預備——開始!一二一……”
  有些幼稚,卻是兩人在學校時常玩的遊戲,喊著號子一起邁步前進,要求的就是心靈相通動作一致,雖然簡單卻總是玩得樂此不疲,大多時候都是袁喜要求在後麵,開始的時候還一本正經的走,往往是沒走幾步她就會使壞,要麽故意去踩何適的鞋,要麽就是去用膝蓋頂他的膝蓋窩,氣急了何適,總是會把袁喜的胳膊拉到肩上,就這麽抻著她的胳膊背著她跑,直到她討饒才肯放下她,可是,下次還是不長記性,依舊讓她在後麵使壞。
  幾個家常菜勉強稱得上一般,吃在袁喜嘴裏卻有千般的滋味,酸甜苦辣一言難盡。太多的情緒湧上來,連鼻子都被拱得有些酸了,袁喜自己都覺得有些矯情了,低著頭使勁地睜了睜眼睛,把已經蒙上的水汽強行壓了下去,隻壓得喉嚨裏有些哽。
  再抬頭看見何適正眼巴巴地瞅著自己,袁喜忙掩飾似地往嘴裏扒了兩口白飯,何適往她碗裏夾了一筷子菜,笑道:“別這麽急,我知道我做得還沒有好吃到這個程度。”
  “嗯,”袁喜應一聲,心裏卻在思量著怎麽和他說清楚關於步懷宇的事情,她覺得既然做出了選擇,兩個人在一起之前就應該把所有的潛在誤會說清楚,更何況何適對她也是很坦白,在袁喜的認知裏,信任是相互的,而信任的基石就是兩人之間的坦誠相待。
  “我今天去見過朋友了,他最近剛接了個項目,正愁找不到合適的人呢,我打算先在他那裏幫幫忙,”何適說道,貌似隨意地看了一眼袁喜,又接著說道:“而且他在麗都那裏有套小公寓還空著,說可以讓我先住著。”
  袁喜靜靜地看著何適的眼睛,想從裏麵找出一絲情緒,卻發現他的眼睛裏隻帶著暖暖的笑意,袁喜輕歎一口氣,說道:“今天早上捎我上班的是——”
  “不用解釋,我知道他隻是一個朋友,” 何適輕聲阻止,頓了頓又重複道:“隻是一個普通朋友。”
  真的隻是一個普通的朋友麽?他真的這麽認為?那為什麽還要重複後麵那句話?袁喜一時間無言以對,隻怔怔地看著何適。
  看到袁喜的表情,何適彎起嘴角衝袁喜笑笑,“好吧,我老實交代,早上的時候我真的差點就衝下去看看那個男人是誰,可是一想如果我下去了,那麽他就真的不隻是你的一個普通朋友了,所以我選擇了不去看,我相信他隻是你的一個普通朋友。”
  何適靜靜地直視著袁喜的眼睛,俊秀的臉上雖掛著淡淡的笑容,放在桌上的手卻不自覺地握成了拳,不經意間就泄漏了他心底的緊張。是的,他在等著,等著袁喜一個肯定的答案。
  袁喜彎了彎嘴角,把手覆在何適的手上,說道:“嗯,他隻是個——朋友,朋友。”
  何適也笑了,手捧著胸口故意做出長鬆一口氣的樣子,笑得輕鬆而燦爛,袁喜忍不住也跟著傻笑,眼前卻突然閃過步懷宇淡淡的麵容,想他好像從來沒有這樣笑過,她心裏有些驚,慌忙壓下這個荒謬的念頭。
  “傻丫頭,你笑什麽?”何適問。
  “嗯?”
  何適笑著伸手摸去袁喜腮邊的一粒米飯,把沾了飯粒的手指伸到袁喜麵前,嘿嘿笑道:“我笑你這個呢,你笑什麽?”
  袁喜偷偷地用手在桌上沾了粒飯粒,有樣學樣地伸到何適腮邊抹了抹,把飯粒留在他的臉上,然後也把手攤在他麵前:“我笑你這個呢。”
  “嗯?”何適看著袁喜光禿禿的手指有些迷惑,臉上什麽都沒有啊,有什麽好笑的?他納悶地看袁喜,下意識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臉,正好擦下袁喜給他抹到臉上的飯粒,這才明白為什麽袁喜笑得那麽奸詐,看著袁喜孩子般地笑,何適的心總算覺得落了下來,也跟著傻笑著。
  皮晦進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袁喜和何適兩人對著傻笑的情景,兩人臉上都粘了不少的飯粒,各自擦著,還不忘了不時地往對方臉上偷抹一把。皮晦愣了幾秒鍾,臉就拉了下來,冷冷地哼了一聲。
  袁喜和何適這才注意到皮晦,都笑著看向她,袁喜問:“回來了?”
  皮晦沒應聲,神色不善地掃了何適一眼,甩下了高跟鞋,走到沙發旁坐下,這才拉著腔調對袁喜說:“沒學過什麽叫‘粒粒皆辛苦’嗎?袁喜,我看你是不是忘了餓肚子是什麽滋味了?也學會糟蹋糧食了?你們家可沒把飯店開到美國去啊,別一高興就忘了自己的身家了,你玩得起麽?你——”
  “皮晦!”何適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從餐桌旁站了起來,皺著眉頭看皮晦,“你什麽意思?有話就直接說我,別擠兌袁喜。”
  “何適!”袁喜知道這兩個人的脾氣,生怕這兩個人真的再鬧起來,連忙阻止何適,“我們逗嘴都逗習慣了的,皮晦沒別的意思。”
  何適抿了抿唇,看了看有些急切的袁喜,也不想讓她為難,壓下心頭的怒火,低下頭收拾桌上的碗筷。
  皮晦對袁喜的暗示視而不見,陰陽怪氣地說道:“誰說我沒別的意思?”
  “你什麽意思?”何適額頭的青筋繃起,眼看著是真的火了。
  皮晦冷笑,“我就是想問問,何少爺這次回國,為什麽沒有把未婚妻帶回來給咱們看看?藏誰那?”
  話音落地,袁喜和何適兩人均是一怔。
  何適在反應過來以後,剛剛壓下的火氣又一次竄了起來,轉過身憤怒地瞪著皮晦,連說話的聲音都隱約有些顫抖:“你以為我回來是玩弄袁喜的感情,是不是?所以你要打抱不平,你要聲張正義,我告訴你,皮晦,不錯,我是在美國有過女朋友,我是定過婚,可我這次回來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愛袁喜,就因為我差點和另外一個女人結婚,所以我才知道我愛的從頭到尾就隻有一個袁喜,所以我才會回來,這些我沒有瞞袁喜,不信你可以問她!就算你是袁喜的朋友,你也別把自己放到一個正義女神的位置上去,你有什麽資格來摻和我們的感情?如果袁喜不愛我了,那就是我自己的事情,如果袁喜還愛著我,那就是我們兩人之間的事情,你憑什麽來管東管西的,嗯?皮晦?”
  何適咄咄逼人的一段話,把能言善辯的皮晦也是打了個踉蹌,片刻的呆滯之後,皮晦原本白皙的臉龐一下子漲的通紅,眼睛紅得似能噴出火來,“噌”的一下子從沙發上站起身來,不管不顧地喊道:“我憑什麽?就憑我一直守在她身邊,我他媽的就有權管!何適,你他媽算什麽東西?你想走抬腳就走,覺得愛了回來說他媽一句‘我愛你’你就回來了,你他媽知道袁喜這幾年是怎麽過來的嗎?”
  皮晦實在是急了,滿嘴的“他媽的”都出來了,一邊用手指著何適一邊往他那邊走,看樣子竟是想對何適動手,袁喜一下子從呆滯中反應過來,幾步上來慌忙拖住皮晦,急道:“夠了,皮晦,別說了!”
  皮晦撥拉開袁喜的手:“幹嗎不說,不說那混蛋還以為你跟他過的一樣舒服呢!我告訴你何適,就他媽因為你,袁喜跟家裏都鬧翻了,你知道不知道?她都四年沒回家了,你他媽知道麽?她為了給自己掙學費掙生活費,她打了幾份工,你他媽知道麽?在學校的時候她中午一頓飯隻能花多少,你知道嗎?一塊五!一塊五能買什麽,你他媽知道麽?她把自己耗得人不人鬼不鬼,你他媽見到過麽?你他媽的現在去看看她的衣櫥,看看她都上班兩年多了,她給自己添了幾件衣服!看看她有一件值錢的衣服嗎?我沒權管?我他媽沒權管?她湊不夠學費的時候,是我跟著她一起打工添錢,她餓著肚子睡覺的時候,他媽是我給她留著口熱飯,我他媽連買衣服的時候都故意買小一號,就他媽連租房子,都是我怕她一個人負擔不起來跟她搭夥,我家離著單位比這離著都近!你呢?何適?你為她做過什麽?啊?你他媽的大聲說出來,說啊!”
  何適傻住了,呆呆地任皮晦指著鼻子罵著,隻悲傷地看著拉扯著皮晦的袁喜,開頭的怒氣在皮晦的指責中都漸漸換成了內疚,纏在心裏,緊緊地攥住他的心髒,憋悶地透不過氣來。
  “夠了!”袁喜突然大聲喊道。
  皮晦也是一怔,停了下來,帶著憐憫的眼光看向袁喜。
  袁喜把皮晦緊緊抱住,哽咽道:“別說了,求你,皮晦,我很難堪,別把我的難堪都掀出來。”
  何適沉默著,眼神中揉雜了太多的感情,悲哀、痛惜、愧疚、後悔……此刻,他很想把她擁入懷裏,給這個瘦弱的女子一個依靠,想對她說一聲對不起,告訴她他的心很痛,……可是,現在的他卻膽怯了,連伸出手去的勇氣都沒有了,手重若千金,抬都抬不起來。
  “何適,你今天晚上先去朋友那裏,行麽?”袁喜問,仍抱著皮晦沒有撒手。
  何適嘴唇動了動,終還是沒能說出什麽來,默默地出門,臨出去的時候又轉回身來,對皮晦輕聲說道:“皮晦,對不起。”
  皮晦轉過了頭,沒有應聲。
  何適看了看袁喜,淡淡的笑了笑,笑容裏卻透露出一絲荒涼,轉身帶上了門。
  屋子裏一下子靜了下來,除了袁喜壓抑的哽咽聲外就剩下了皮晦因為激動而粗重的呼吸聲。
  許久,袁喜才輕輕開口:“皮晦,我們認識很久了吧?好像是從生下來就認識一樣,小時候的七年,後來的大學的四年,再加上上班的兩年,我們光在一起的時間都有十三年了。”
  皮晦的嗓子也有些啞,“比這多,上學的時候,我寒暑假可都是回老家過的,每年也有近三個月呢!”
  “嗯,”袁喜輕輕地笑,“嗯,這麽算還得加上三年,皮晦,你知不知道,我從小最羨慕的人是誰?是你,你知道嗎?很多時候都妒忌你,嗬嗬,雖然我從來沒有說過,你爸爸是大城市裏的處長,而我爸爸卻連個工人都不是,他隻是個小縣城裏拉板車送貨的,你媽媽也有自己的事業,而我媽媽卻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家庭婦女,”
  “袁喜!”
  “別打斷我,讓我說完吧,”袁喜還隻是淡淡地笑,“你是最好的朋友,可我卻好像從來沒有真正的把內心敞開讓你看過,我的內心很黑暗吧?嗬嗬,你雖然抱怨你的姐姐,可是我卻能從你的語氣裏聽出來你的自豪,她聰明漂亮,學習好,還會跳舞,我也有一個哥哥,可是他卻是一個弱智兒,害我都不敢告訴別人我還有一個哥哥,皮晦,你知道嗎?我曾經是多麽的妒忌你啊,妒忌你為什麽有那麽好的一個家庭,妒忌你為什麽總會有漂亮的衣服,好吃的零食,為什麽我卻什麽都沒有,嗬嗬,我的內心是不是很黑暗?我是不是很虛榮?皮晦,你後不後悔把我當成你最好的朋友了?”
  皮晦堅定的搖頭,“我不後悔,袁喜,別那麽說自己,我知道你不是那樣。我剛才說那些沒有別的意思,我隻是氣不過何適。”
  “嗯,我知道,嗬嗬,”袁喜笑道,眼角卻流下了眼淚,“你能這麽對我,我真的很高興,其實還有很多你對我的好你都沒有提到,咱們不說那個了,我都記著呢。你不明白我為什麽放不開何適,是不是?明明步懷宇的各個條件都比他要好,是不是?”
  袁喜喃喃地問著,沒等皮晦回答就接著說了下去,“皮晦,你說我小時候過得苦不苦?我們家還是真窮啊,我好像從來沒有過自己的新衣服,都是哥哥的舊的,你知道嗎?我過年時最好的衣服還是皮奶奶送我的你的衣服呢。”
  皮晦點頭,雖然那個時候她還是個孩子,可她也能知道袁喜家庭的困難。
  “可是你不知道後來我上學後的情形,我那個時候最怕的就是老師讓交各種學雜費,我好像總是那個最後交的人,我不明白,這都什麽年代了啊,為什麽我們家就那麽窮啊?其實窮也沒什麽,我不怕,放了學我可以去揀瓶子,一個瓶子三分錢,我一中午能揀好幾個呢!可我怕同學們叫我傻子妹,因為他們喊我哥傻子,所以我就是傻子妹……”
  袁喜慢慢地說著,神態平靜,這樣的她反而讓皮晦有些害怕起來,用力地搖了搖她,說道:“袁喜,咱們不說了,不都過來了麽?”
  “嗯。”袁喜聽話地笑笑,“你知道麽?皮晦,十八歲之前我一直在為生存奔波著,雖然我苦,可是我卻不覺得,因為我從來就沒有嚐到過甜的滋味,可是後來不一樣,我進了大學,一個新的環境,沒有人知道我家很窮,沒有人知道我還有一個傻子哥哥,何適愛著我,寵著我,我覺得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那麽快樂過。皮晦你明白麽?何適就是我吃到的第一塊糖,我才知道原來生活中可以有那樣的甜蜜,所以,皮晦,我很清醒,我很明確地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麽,也許這是錯誤的,可是如果不試,我就永遠隻會以為隻有第一塊糖才是最甜的,你明白我的選擇了麽?”
  
  第 15 章
  袁喜話已至此,皮晦也覺得無話可說了,她今天纏了肖墨亭一天,不知道轉了幾個彎才打聽到何適在美國的一些情況,本來鉚足了勁來向袁喜揭露何適的“麵具”,沒想到卻引出袁喜這樣一段心底話,讓皮晦聽得心裏又酸又澀,一時之間竟然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麽了。
  又想起何適所說的,感情本來就是兩個人之間的事情,如果袁喜愛他,那麽就是他們兩人之間的事情,如果袁喜不愛他,那麽就是他一個人的事情,這些事情又與她皮晦何幹?想到這些,皮晦更覺得有些喪氣,也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多管閑事了呢?
  袁喜本是個感情極內斂的人,不知道這是否和她從小的生活經曆有關,在內心深處她是不能完全相信任何人的,哪怕是她身邊最親近的人,她都無法做到完全的敞開心扉,這也許就是她從不寫日記的緣故,因為即便是對著一個本子,她也沒有勇氣寫出內心最最真實的想法。
  而今天,在感情激蕩之下,袁喜把很多埋在心底的情感都傾瀉了出來,自私的或自卑的,懦弱的或醜陋的,很多被她深深藏在心底的,連自己都要回避的想法一下子都被掀翻在陽光之下。
  所以,短暫的宣泄之後,袁喜覺得有些不自在,甚至有些難堪的尷尬。
  兩個人都沉默下來,過了好大一會,皮晦才拍了拍袁喜的肩膀,強自笑了笑,說道:“行了,反正你也這麽大了,自己心裏有數就行了,唉,我是不是管得太寬了?怎麽越來越像你媽了呢?”
  袁喜也想對著皮晦笑笑,努了把勁卻發現自己實在是笑不出來。
  皮晦又咧著嘴無奈地笑了笑,拍拍屁股站了起來,故意用輕鬆的語氣說道:“我的友情很受傷,所以我得去找我的愛情去安慰一下自己,順便去查一下肖墨亭的崗。”
  袁喜現在隻覺得身體和精神都是極端的乏倦,也想能一個人待會兒,於是微微笑了笑,輕聲說:“去吧。”
  皮晦想了想,像是突然想通了什麽似的,又說:“你自己早點休息吧,想清楚了,不管做出什麽樣的決定,我都會支持你。”
  “嗯,我知道。”
  皮晦帶上門出去,袁喜就在沙發上靜靜坐著,仿佛連動一下地方的力氣都沒有了。過了一會,她又聽見開門聲,以為是皮晦落下了什麽東西回來取,沒想到抬頭看到的卻是何適站在門口。
  袁喜想問他怎麽又回來了,可是張了嘴卻沒聽到自己的聲音,隻這麽怔怔地看著他。
  何適扶著門口站了好一會才推開門進來,不發一言地走到袁喜身前蹲下,也不理會袁喜眼睛中的迷惑,伸手把她攬入自己的懷裏,他用的力氣很大,動作有些強硬,袁喜的整個身體幾乎都被他從沙發上拽了過去,緊緊地被他攥在懷裏。
  袁喜無法看到他的表情,隻感覺到他的兩隻胳膊都在隱隱發抖。
  “怎麽了?”她問。
  何適沒有回答,隻是把她抱得更緊,他的心髒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動著,似乎把他的胸腔都撼動了,這震動傳到她的身上,把她的心都震得隱隱做痛。
  袁喜不再問,隻乖乖地讓他這麽抱著,不知過了多久,何適才漸漸鬆開了她,用雙手扶著她的肩膀讓她和他對視,他的眼圈有些發紅,眼角上還帶著些濕意,“我真痛恨我自己,竟然就那樣把你丟下,”他說,嗓音低沉而嘶啞,“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我再也不會讓你受任何苦。”
  “何適……”
  袁喜靜靜地看著何適,感情平靜下來之後,理智再一次回到了她的頭腦之中,她覺得自己現在有必要把一些話都說清楚,她不想利用何適的同情心,或是他的愧疚之情,也不想把自己所受的苦難都推到他的頭上,那是不公平的。
  此時的袁喜理智得都有些不合情理,甚至都有些可怕,似乎連她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她的一些話太過於理智了,都不像是一個沉浸在愛情中的女子所能說出的話。
  她認真地看著何適,緩慢而又堅定地說道:“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可是有些事情我們必須說清楚,我是吃過一些苦,可那些事情並不是你的責任,那源自於我的家庭,或者說是來自於我自己的命運,對此我不想怨任何人,也不想讓那些成為我們感情上的負擔,你能明白我的意思麽?”
  何適隻是點頭,仿佛隻是聽到了袁喜的第一句話,“我們重新開始,我們重新開始,”他輕輕地笑了,眼睛半眯起來,彎彎的,很開心的樣子,“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何適,哎,同學,你叫什麽?”
  “袁喜。”
  “嗯,名字不錯,給做我女朋友吧,記住我叫什麽了麽?”他繃著臉一本正經地問。
  袁喜笑著點頭。
  他又問:“那我叫什麽名字?”
  “何適。”
  “再叫一遍!”
  “何適。”
  他再次把袁喜擁入懷裏,在她耳邊低聲歎息:“袁喜,我愛你,真的愛……”
  說到底,他心裏還是有些怕,像是潛伏在心底的一種恐慌,怕她再次忘了他的名字,怕時光不能真正地倒退到四年前,怕他從來沒有真正地了解過袁喜,怕……太多的事情。
  剛才袁喜讓他先離開的時候,他並沒有走,隻是在樓下的台階上坐著,皮晦的話在耳邊盤旋,他突然間很想吸煙,仿佛隻有這樣才能把心裏的痛楚吐出兩分來,可他平時並不吸煙,所以身上也從不帶煙,正好有個吸著煙的中年男人從身邊路過,他也顧不上冒失不冒失了,竟然就這麽向人家討了一枝來,急忙忙地點著了叼在嘴裏,深深地吸一口下去,卻被嗆得連連咳嗽起來,扯得心肺都跟著絲絲地痛,眼前更是一片模糊。
  那男人好奇地多看了他兩眼,仿佛有些了然,臨走前把打火機和整盒煙都扔給了他,“兄弟,悠著點,沒什麽過不了的火焰山。”
  他苦笑,隻低聲說了句謝謝,低下頭繼續大口地吸煙,煙很辛辣,對於不會吸煙的他來說,嗆得有些難受,可他卻希望這難受來得更強烈一些,來壓一壓他心裏的難受。
  剛才的時候,他可以很輕鬆的對著皮晦說對不起,可是他卻無法對袁喜說出那三個字來,他知道那三個字太輕了,說出來是對袁喜的侮辱,是對他們那時愛情的褻瀆。
  年少的時候,他總以為自己才是愛得更深的那一個,總覺得自己才是受傷的那一個,愛了,傷了,痛了,撕心裂肺,可是男兒是不能言痛的,於是他隻有一走了之,做出毫不知情的樣子,隱藏著自己所謂的傷口。不聞不問,於是便可以不思不痛。兩年多的消沉,他就覺得似乎已經足夠對得起他們的愛情了,他仿佛從來沒有想過袁喜的傷,袁喜的痛,而隻是看到了自己的委屈,自己的情傷,如果他所經曆的那些就已讓他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話,那麽袁喜呢?她受的苦呢?
  又想起再見麵時袁喜一直重複的那句話,“你怎麽才肯回來,你怎麽可以才肯回來?”直到現在他才真正地明白那句話裏包含了袁喜多少的委屈和埋怨,一想到這些,他就覺得鑽心的疼,恨自己怎麽能那麽狠心,在長達四年多的時間裏竟能對她不聞不問,他怎麽就能如此狠心呢?如果他曾問一問袁喜的情況,如果他能不那麽驕傲和自以為是,如果……太多的“如果”湧上他的心頭,悔得他恨不得給自己幾個耳光才好。
  皮晦下樓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何適靠在牆邊被煙嗆得淚水漣漣的頹廢樣子,她心裏軟了一下,停下來冷眼看他,“幸虧你這次知道守在這裏沒走,不然我一定會罵你不是個男人。”
  何適也不反駁,把手裏的煙仍在地上踩滅,啞著嗓子問:“她……怎麽樣?”
  皮晦抬眼掃了一眼樓上,“想知道就自己去看!”
  何適聽了,轉身往樓上走,皮晦又叫住他,警告說:“我告訴你何適,袁喜這幾年為了你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你要是敢對不起她,我……”
  “我不會再對不起她!”何適沒有回頭,聲音有些冷。
  皮晦反而“嗤”的一聲笑了,“那最好,不過你最好也緊張著點,惦記我們袁喜的好男人多著呢!隻說現在就兩個鑽石王老五圍著我們袁喜轉呢,也就是我們袁喜死心眼,對你念念不忘舊情。”
  看到何適的身體明顯地僵了僵,皮晦這才滿意地笑笑,哼著小調走了。皮晦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性格直來直去,心裏壓不住什麽話,也受不得氣,哪怕是朋友受氣也會因為看不過眼而挺身而出。可是火發出來了,也就算了。
  其實,她是好心,卻不知道能不能辦了好事。
  張恒還是從皮晦那裏知道袁喜的前男友回來了的,去公司找步懷宇,見了麵劈頭就問:“你和袁喜到底怎麽回事?”
  步懷宇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視線還放在分析員送來的數據分析上。
  張恒的氣更盛,上去一把扯過步懷宇手裏的報表丟在一邊,用手撐在桌子沿上,冷著臉一字一字地問:“問你知不知道袁喜已經和前男友破鏡重圓了!”
  步懷宇這才抬頭看張恒,神色漠然,隻輕輕點了點頭,淡淡地說:“知道,我已經祝賀過他們了。”
  張恒怔了怔,眉梢挑動了兩下,看怪物似地看了步懷宇片刻,然後就直起身來用手指著步懷宇,想說話,可手指點了好幾下都沒能說出話來,隻好繃著嘴角轉回身往門口走。
  步懷宇隻靜靜地看著張恒的動作,也不解釋也不阻攔。
  張恒的手都扶到門把上了又停下了,轉回身看步懷宇,突然問:“這幾天你忙什麽?”
  “股票。”
  “怎麽樣?”
  步懷宇搖了搖頭,“不好。”
  “賠了?”張恒又問。
  步懷宇仍是麵無表情回答:“算是吧。”
  張恒忽然笑了,嘿嘿了兩聲,丟開門又走了回來,大咧咧地往真皮沙發上一坐,兩條大長腿往茶幾上一搭,給自己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這才開口笑道:“最近股市風頭挺不錯的啊,你還賠了?這可真是稀奇了!”
  步懷宇不說話,微揚著下巴看張恒,右手上習慣性地緩緩轉動著一支自來水筆,筆頭偶爾打在堅硬的桌麵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張恒晃了晃鞋尖,笑得有點不懷好意,又轉了話題說:“我得去會會那個何適,看看到底是何方神聖。”
  步懷宇眉頭微微皺了皺,還是保持著淡淡的語氣:“你今天不用工作?”
  “工作?”張恒挑眉驚訝,“當然要工作,不過嘛,錢是掙不完的,再說今天不掙了還可以明天掙,人錯過去了可就找不著一樣的了。”
  步懷宇臉上終於帶了不悅的神色,一貫淡然的聲音也有了波動:“你是不是閑得難受了?沒事別來煩我,該幹嗎幹嗎去!”
  “嘿!嘿!這回破功了吧?”張恒不但不惱,反而更樂了,“自己在意就別裝著,多累啊,我還不知道你?”
  步懷宇冷冷地掃了一眼張恒,低下頭繼續看自己桌麵上的分析,冷聲說道:“出去的時候記得關上門。”
  “說實話,心裏也不好受吧?”
  “……”
  “都纏磨了多半年了,我怎麽也以為能喝上你的喜酒了,誰知道怎麽半路又殺出個程咬金呢?步懷宇,我說你也不知道多動點心思?袁喜那樣的丫頭現在多不容易找啊,你好容易碰上了還不知道抓緊點,不是我說你,又不是毛頭小夥子了,男女中間多大點事啊,你怎麽還搞不定呢?”
  “……”
  張恒在那裏喋喋不休,步懷宇本想不理會他,可後來實在是受不了了,低著頭看了半天的數據分析,結果一個數字也沒進到腦子裏去,隻得丟下了手中的報表抬頭看他,忍著火說道:“張恒,你要是看著她好,你就去追求她,就算她現在有了男朋友,我相信對你來說也不算什麽,你能不能別在這煩我了?”
  張恒睜大了眼,一臉的無辜:“我煩你了麽?我怎麽煩你了?”
  步懷宇用力抿了抿唇,仰著頭深吸了口氣,這又才又看向張恒,“你能不能別再提袁喜了?”
  “為什麽?幹嗎不能提她?”
  步懷宇的火終於壓不住了,把手中的筆大力地擲在桌子上,臉色鐵青地說道:“你煩不煩?她那個男友回來了,我能怎麽辦?難道還要我學那些小男生去爭風吃醋麽?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什麽好糾纏的?有意思麽?”
  張恒終於不笑了,從沙發上站起身來,抻了抻衣角,一收剛才的嘻皮笑臉,淡淡地說道:“有意思,當然有意思,自己喜歡的就得去爭取,誰還能把你喜歡的東西送到你麵前來?人也一樣,前男友怎麽了?誰還能沒點感情經曆了?我就瞧著她和你最合適,老步,別這麽熊包,好歹也七尺多的一個大老爺們,要人有人要錢有錢,你怕什麽呢?”
  兩人就麵對麵地僵持著,似乎都沒有退步的意思,好一會兒,步懷宇臉色才漸漸緩和了些,帶著若有所思的眼神看著張恒,突然問道:“你是不是也喜歡袁喜?”
  張恒一愣,“我?”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尖,笑得有些誇張,“別逗了,就袁喜那丫頭?也就是你這樣無趣的人配她最合適,讓我整天守著那麽一丫頭,你幹脆殺了我算了!我喜歡她?還真是開國際玩笑,就算哪天我頭暈了為了棵樹去放棄整個森林,就算不是棵木棉好歹也得是棵楊柳吧,再怎麽著也不至於是袁喜那樣的幹巴棗樹啊!哈哈,搞笑,老兄你這回可真是想多了,我可全是為了你,一點點的私心都沒有,我可以向黨保證。”
  張恒一邊笑著一邊往外走,出門了還不忘又探回頭來交代一句:“別忘了,咱們找機會去會會那個什麽何適,我倒要看看他是個怎麽合適法!”
  張恒出去了,步懷宇還是看不下去報表去,一串串的數據都看進了眼裏,可偏偏進不到腦子裏去,他並不讚同張恒的理論,幾個男女因為感情而糾纏在一起,他覺得這種事情很沒有意義。不否認,他對袁喜很有好感,甚至是喜歡她的,可是這並不代表他會為了她去涉入一段糾纏的感情,況且這也沒有什麽好糾纏的。
  步懷宇搖了搖頭,這個張恒不知道又抽什麽瘋,怎麽就對這事上了這麽大的心了呢?好像何適回來搶了他的女友一樣。步懷宇扯著嘴角自嘲地笑笑,人家兩人原本就是一對相愛的情侶,因為世事分開了,現在好容易又重逢了,他跟著攙和個什麽勁呢?又不是熱血小青年了,哪那麽多的意氣之爭,男女嘛,不就是那麽點事麽?又不是少了誰不能活,折騰個什麽勁呢!
  張恒既然說了要會會何適,自然便開始早做安排,再加上有皮晦這麽一個惟恐天下不亂的,要想出個主意把這幾個人湊在一起倒還真難不倒他。過了沒兩天,張恒喊自己要搬家,挨個地打電話招呼著大家去給他幫忙,不但專門通知了袁喜,又跟皮晦在電話裏嘀嘀咕咕,讓她故意當著何適的麵告訴袁喜說步懷宇也去,說什麽大家也好久沒聚聚了,別都生份了。
  袁喜還真有點怕張恒再出什麽妖蛾子,雖說她自己覺得和步懷宇之間清清白白光明磊落,可是當著何適的麵還是不願意去提步懷宇,就連在寫字樓都有些躲著步懷宇的意思。可皮晦當著何適的麵這麽一說,袁喜是連推脫的借口都省了,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不去?那不明擺著就是自己心虛麽?如果什麽事都沒有,那心虛什麽?
  何適沒多說話,隻是微笑著對袁喜說:“要是沒什麽事咱們就去幫忙,多交點朋友也不是什麽壞事。”
  
  第 16 章
  何適沒多說話,隻是微笑著對袁喜說:“要是沒什麽事咱們就去幫忙,多交點朋友也不是什麽壞事。”
  袁喜看著何適臉上暖暖的笑容,也隻得笑著點頭。
  周六一大早,張恒就等在了袁喜她們樓下,皮晦迷瞪著眼睛往樓下瞅了瞅,回頭問袁喜:“他這是來接咱們給他搬家去嘛?有搬家開這車的嘛?”
  袁喜正忙著往煎鍋裏磕雞蛋,聽著樓下的喇叭聲,眉頭也忍不住皺了皺,“你給張恒打個電話,讓他別摁喇叭了,省得一會捱雞蛋,順便問問他吃飯了沒有,用不用給他也做點。”
  皮晦噢了一聲給張恒撥電話。過了沒兩分鍾,張恒就嘻皮笑臉地進了門,見袁喜已經把早點擺到了餐桌上,一點沒客氣,坐餐桌邊上就開始狼吞虎咽,一邊吃還一邊口齒不清地對皮晦和袁喜說:“幹脆你們別住這了,反正我那裏房子也大,過去一起住吧,不收你們房租,隻要管我一日三餐外搭幫我收拾一下房間就行。”
  皮晦瞪眼睛,沒好氣地說:“你倒不傻,不花錢就想雇保姆。”
  張恒嘿嘿地笑,“這不是互利嘛!再說了,我主要邀請的是人家袁喜,是不好意思把你晾出來才掛了一個‘們’,你喊吧什麽呢?就你這樣去我那,那能叫保姆嘛?那整個一祖宗啊!”
  袁喜聽了扭著頭笑,皮晦卻不願意了,說嘛要起來揍張恒兩巴掌,袁喜急忙攔著,沒想到張恒卻仍在那裏挑釁著,還很欠揍地把半拉肩膀隔著桌子伸過來,叫囂:“打啊,打啊,袁喜,你不用攔著,女人嘛,能有多大勁啊,她打我兩下,我權當被小妹妹按摩了。”
  袁喜回頭看張恒,問:“你說的?”
  張恒愣了愣,接著很猖狂地笑,“嗯,沒事,放心吧,俗話說得好,打是親罵是愛實在不行拿腳踹,皮晦心裏早就暗戀我呢!”
  “那,好吧,如你所願,”袁喜說著鬆開了拽著皮晦胳膊的手,“皮晦,上手吧!”
  皮晦嘿嘿地笑,捏著拳頭往桌子那邊繞,張恒強笑了笑,“皮晦,你別動手啊,”說著衝皮晦展示自己的胳膊上的肌肉,“你看,我強壯著呢,你打疼了自己可不能哭啊!”
  “不哭,不哭,”皮晦笑著進了廚房,片刻後就舉著煎鍋出來了。
  張恒大吃一驚從椅子上竄了起來,一邊繞著桌子躲著皮晦,一邊大喊:“女人!女人!別玩過了火啊!袁喜,袁喜,你不能見死不救!”
  張恒和皮晦兩人正圍著桌子鬧著,肖墨亭也到了,張恒一見肖墨亭如同見到了救星,兩步竄到肖墨亭麵前抱住他,哭喊道:“菩薩啊,您就收了這危害人間的妖精吧!”張恒哭腔還沒拉完就發現肖墨亭身後還跟了一個眉清目秀的年輕男人,猜到應該是何適,隨即就換了一副正經樣子,向何適伸出手去笑道:“何適吧?你好,聽袁喜提起過你。”
  這話原本沒什麽,袁喜聽了卻有些納悶,心道我也沒有向張恒提起過何適啊,他怎麽來了這麽一句,不過一想他是生意人,向來是話怎麽好聽怎麽說,這麽說也不見得有什麽。
  何適那裏卻把張恒誤認成了步懷宇,笑著和張恒握了握手笑道:“嗬嗬,步懷宇吧?也聽袁喜談起過你,多謝你對她的照顧。”
  皮晦在那裏舉著煎鍋不懷好意地笑,袁喜看何適認錯了人了,覺得有些尷尬,正想解釋,卻見張恒回頭看自己,挑著眉毛說:“哎,袁喜,做人不帶這麽偏心的啊,難道隻有步懷宇對你好嗎?你怎麽光記住他的好了?你這樣多打擊我純真的心靈啊!”
  袁喜被張恒一擠兌,隻覺得更尷尬了,倒是何適反應更快一些,見張恒如此說就已經知道自己認錯了,笑道:“不好意思,張恒,我沒想到你還會來這裏接我們,袁喜也經常和我提起你的。”
  張恒斜著眼睛瞟袁喜,似笑非笑地問:“哦?真的?袁喜也提過我?我還以為她隻看著步懷宇順眼呢。哦,你別誤會,嗬嗬,我這人就是喜歡開玩笑,袁喜和步懷宇之間也隻是普通朋友,我隻是喜歡拿他們開玩笑而已,”說著又故意把嘴湊到何適耳邊做出一副神秘的樣子,用大家都能聽得見的聲音說道:“其實我也很想開皮晦和肖墨亭的玩笑,不過我不敢,你看看皮晦那丫頭多猛啊,她動鍋動菜刀的啊!”
  袁喜臉色有些不好看,張恒的話明顯就是在找茬,不管他是出於什麽目的,這都讓袁喜感到十分不快,她抿著唇看了看張恒,沒說話,低下頭開始收拾餐桌上的碗碟往廚房裏端。
  何適嘴角彎了彎,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過去給袁喜幫忙。皮晦見氣氛有點不對,忙揚了揚手裏的鍋,喊道:“姓張的,你今天是非要挨揍才滿意,是不是?”肖墨亭笑著把皮晦手裏的鍋接過來,放回到廚房裏去。
  皮晦白了張恒一眼,小聲地嘀咕:“白癡,真沒水平!”
  張恒也覺得自己剛才的表現大失水準,好像有些太沉不住氣了,不過說出去的話也收不回來了,隻得嘴硬:“我也沒說什麽啊!至於嘛!”
  幾個人收拾完了下樓,皮晦看到了張恒的車子,咂著嘴說:“真是騷包啊!一看就是暴發戶啊!張恒,你懂什麽叫低調麽?”
  “低調?”張恒笑,“我還不夠低調啊?你見我開過它幾次啊?我基本上都是蹭步懷宇的車!”
  皮晦嗤笑:“低調就別買這樣車,切!你瞧瞧人家步懷宇,人家那車才叫低調,哪跟你這車似的,把騷包兩字都貼腦門子上了!”
  “步懷宇的車低調?”張恒撇嘴,指著皮晦對肖墨亭和何適說:“看到沒有,這就是女人,她們能懂車嘛?就步懷宇那車整個一個悶騷型的,比我這車一點也不便宜,她還愣說他低調!你們問問袁喜,她可是常坐那車的,你問問她那車裏低調麽?”
  其實張恒說這話才是真無心呢,可他前麵實在是說了太多有心的話了,所以這話聽到袁喜耳朵裏,是怎麽聽都別扭,她原本開了車門想上車呢,聽到張恒這麽說反而不動了,扶著車門扭頭看張恒。
  張恒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的話有些問題,見袁喜盯著自己不動地方,忙笑了笑說道:“我這回可真的沒別的意思,你別多想。”
  袁喜皺了皺眉頭,幹脆又關上了車門,問張恒:“你真是要搬家麽?”
  張恒一愣,沒想到袁喜會突然來了這麽一句,瞅著袁喜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何適過來,笑著拍了拍袁喜的肩膀,輕聲說:“快點上車吧。”
  皮晦也在另一邊喊:“趕緊上車吧,朋友之間說話哪那麽多顧忌啊,一會天就熱了,別磨嘰了。”
  袁喜卻不肯動地方,隻盯著張恒看,張恒也有些尷尬,本想插科打諢地過去,可眼睛一對上袁喜那眼神,竟然就張不開嘴了。
  正僵持著,步懷宇的車子從遠處緩緩地開了過來。
  步懷宇打開車門下來,略有些奇怪地看了張恒他們一眼,淡淡說道:“別都擠一輛車了,過來兩個吧。”
  袁喜抿了抿唇,把對張恒的那點火氣壓下去,衝著步懷宇點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然後就有些別扭地看著張恒。
  張恒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對著皮晦喊:“趕緊的,你趕緊去坐你那低調的車子吧,省得嫌我的車騷包,”轉過頭又衝著袁喜嘿嘿笑了兩聲,低聲說道:“行了,我這張嘴你又不是不知道,跟我賭嘛氣啊,趕緊上車!”
  說實話,袁喜這會心裏真有點感激張恒給的這個台階,不然她要麽就去坐步懷宇的車子,要麽幹脆就得在這裏轉身上樓,那也就等於和張恒弄扯了,而且就為了張恒那麽一句玩笑話就甩臉子,實在太說不過去。
  皮晦接到張恒遞過來的眼色也明白過來,趕緊拉著肖墨亭往步懷宇車這邊走。步懷宇看向袁喜,袁喜卻在躲避著他的視線,低著頭趕緊鑽進了張恒的車裏。步懷宇心裏微微有些失落,把視線從袁喜身上移開,收回來的時候卻又意外地碰上了何適的目光,兩個男人默默地相互打量了片刻,還是步懷宇先淡淡笑了笑,點了點頭坐進了自己的車子。
  張恒的新居在濱湖的一個別墅區,說是新居,其實是早就買的房子了,隻不過是嫌離著市區太遠一直沒過去住而已。車子把一夥子人直接載到了別墅前,皮晦下了車,四處掃量一番,摸著那雕花的大門問張恒:“你讓我們過來幫你搬什麽?你這屋裏什麽都全了,還能搬什麽過來?你是存心向我們這些窮人臭顯擺來了吧?”
  張恒笑,說:“這房子買的早,當時沒花多少錢。裝好了一直空著沒住,這不是讓你們過來給我添點人氣麽,等我以後過來住的時候也能覺得熱乎點。再說了,我可是好心讓大家過來放鬆一下。”
  一段話說得皮晦隻撇嘴,趁著大家參觀張恒房子的功夫用胳膊肘偷偷杵了袁喜一下,小聲說:“你真沒出息,至於都掛臉上麽?典型的做賊心虛!你這樣傻子都能看出來你和步懷宇關係不一般!”
  袁喜皺眉頭,低聲問:“有這麽明顯?”
  皮晦白了她一眼,衝她指了指鏡子,“不信自己過去看!”
  袁喜自己也想不明白,為什麽現在見了步懷宇就會覺得心慌呢,明明兩人之間根本就沒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就算以前有點朦朧的好感,可那層窗戶紙都還老厚,兩人誰也沒捅破過,那為什麽見了麵還是會覺得這麽尷尬呢?步懷宇見了自己是什麽感覺呢?也會像自己這樣麽?
  張恒挺有心,廚房裏早就準備好了燒烤的器具,連肉都讓人醃製好了存到了冰箱裏。幾個人在院子裏支好了攤子,袁喜看著地上那綠油油的草坪,心裏還是有些忐忑,問張恒:“能行麽?人家讓在這裏燒烤麽?”
  張恒嘴裏叼著支煙,一邊往架子上刷著油,一邊口齒不清地說道:“管的著麽?我在自己院子裏造我自己的,我就是把草坪都翻了種上一水的大蔥,誰又能管我?”
  “暴發戶,十足的暴發戶嘴臉!”皮晦恨恨道。
  何適和肖墨亭都跟著嗬嗬的笑,張恒撩了撩眼皮,挑著嘴角問袁喜:“袁喜啊,你是個老實人,你說句公道話,我這麽玉樹臨風的美男子,我像暴發戶麽?”
  袁喜隻顧低著頭往鐵簽子上穿魚片,連頭都沒抬,“一般暴發戶沒你這麽帥的!就你這樣的,好歹也得是暴發戶二代產品了吧!”
  一句話把大家都說笑了,皮晦更是笑得誇張,張恒卻不樂意了,說:“哎?袁喜,我說你這嘴怎麽比皮晦那丫頭尖了?”
  袁喜隻是低著頭悶笑,幾縷碎發從她耳邊垂下來,在臉邊輕輕晃動著。何適臉上掛著寵溺的笑,伸手幫她把碎發別到了耳後,動作親密而自然。
  步懷宇隻是彎了彎嘴角就算是笑過了,從車裏掏出了漁具,一個人往湖邊轉悠過去。皮晦看著步懷宇的背影愣了會神,又把視線轉到一直忙著烤東西的袁喜身上,忍不住搖了搖頭。
  張恒原本是打算著撮合袁喜和步懷宇的,可看到袁喜剛才竟然差點就因為一句玩笑話跟自己翻臉,也不敢再往深處說了,隻是心裏還是有些不死心,趁著何適去屋裏拿盤子的功夫,湊到袁喜身邊小聲說道:“袁喜,你這樣對步懷宇可有些過了,好歹也算是不錯的朋友呢,哪能這樣啊!”
  袁喜手被鐵架子燙得一抖,抬頭怔怔地看著遠處正在湖邊垂釣的步懷宇的背影,心裏也有些不明白自己到底這是怎麽了,為什麽反而比以前更說不清楚了呢?
  “過去打個招呼吧,”張恒說,“今天你們還沒說過話呢,就算你選擇了舊人,新人也不至於成仇人吧,再說了,步懷宇不是小氣的人,你這樣隻會讓大家更尷尬,放開點,這有什麽啊,我看何適都比你明白這個道理!”
  袁喜想了想,也覺得張恒說得有道理,可是還是有些猶豫不決,張恒低笑,順手遞給她一瓶水,衝著步懷宇那邊揚了揚下巴:“呐。”
  
  第 17 章
  步懷宇喜歡釣魚,因為釣魚的時候可以讓他的大腦完全放鬆起來,這對於他來說是一種美妙得近乎於奢侈的享受。而現在他的心神卻全然不在這上麵了,雖然他的眼睛仍一直注視著水波中微微浮動的魚漂。袁喜已經在他身後站了將近一分鍾了,步懷宇沒有回頭,可是卻仍然感覺到了她的猶豫。
  終於,步懷宇發出一聲幾乎微不可聞的歎息,回頭微笑著看袁喜,向她伸出了手。
  袁喜有些愣,一時沒理解步懷宇的意思。
  步懷宇笑了笑,依舊向袁喜伸著手,眼神瞟了瞟袁喜手裏的純淨水,問:“你不是來給我送水的麽?”
  袁喜這才反應過來,衝著步懷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手裏的水遞到他手裏,又在他身邊蹲下來,沒話找話地問:“釣到魚了麽?”
  步懷宇搖了搖頭,把視線重新放回到那紅白相間的魚漂上去,輕聲說道:“釣魚在於享受這份悠閑,而不是釣了多少魚。”
  袁喜低低嗯了一聲,也不知道該接些什麽話,兩人一時又陷入了沉默,隻有微風輕輕吹著,在水麵上推起淡淡的波紋,一層層地滾開去,折射著太陽光,讓人看的有些眼花。
  “袁喜,”步懷宇突然開口,聲音有些低,有些厚重,壓入袁喜的心裏,讓她的心髒也不由地跟著微微地顫動,“我讓你很為難麽?”他問。
  袁喜沒有回答,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回答。
  步懷宇又笑了,笑容很淡,隻嘴角輕輕地挑了挑,眉間甚至還隱約見著皺意,“其實你這樣躲我,反而會讓我心裏的希望活起來,如果不想給我任何希望,那麽就向對待張恒那樣對我吧,沒有什麽是不可以麵對的,事是如此,人亦是如此,”他笑,故意玩笑道:“再說我們之間也遠沒有深刻到必須忘記彼此才可以退出的地步吧?”
  袁喜一點也不覺得步懷宇的這句話好笑,她甚至覺得喉間有種莫名的苦澀,對於步懷宇,她是動過心的,也知道步懷宇對自己也是存了心思的,可是走到這個地步,她已經沒法退了,也不甘心退卻了,何適就在不遠的身後,也許還在遠遠地看著她,那才是她所愛的,才是她一直念念不忘的所在。
  而她和他,不過是這偌大的城市中相互溫暖過的一對普通男女而已,相遇了,彼此的腳步停了半拍,然後又會擦肩而過。
  “對不起,”袁喜輕聲說。
  步懷宇轉過頭,靜靜地看著袁喜,眸子有些深沉,像極了樹蔭下的湖水,仿佛一眼望進去就會讓人沒頂。袁喜有些不敢看了,轉過頭避開他的視線默默地看向遠處。
  步懷宇忽地笑了,“有什麽好對不起的?失而複得的感情,我光是看著都會羨慕,如果老天能給我同樣一次機會,恐怕我的選擇會和你一樣,”他的聲音漸漸地低下去,“何適很走運,走運得都讓人妒忌,能有一個人原地等他那麽久。太多時候,也許隻是一小步,你走過去了,再回頭得時候,就發現身後早已經是物是人非了……”
  步懷宇回過頭去,“如果還是覺得尷尬,那也不用為難,我會讓自己在你的生活裏消失得了無痕跡的,”
  袁喜的心跳倏地停跳了一拍,周圍萬物的聲音像是一下子都消失掉了,好半晌,身後才複又飄過來張恒他們的歡笑聲,袁喜回頭望過去,陽光下何適的笑容絢爛地耀人的眼。
  “過去吧,”步懷宇的表情淡淡地,視線仍放在水中的魚漂上,輕聲說,“他在那邊等你。”
  袁喜回過頭又看了看步懷宇,終於還是站起了身,“一起過去吃東西吧!”她說。
  步懷宇點了點頭,“你先去吧,我一會兒過去。”
  袁喜看著步懷宇的側影,唇瓣微微動了動,還是把口裏的話壓了下去,隻輕輕嗯了一聲便往草坪那裏走去了。
  聽袁喜的腳步聲漸遠,步懷宇自言自語地念道:“舍得,舍得,舍了就真的會得麽?” 他的聲音很輕,仿佛一出唇邊便被風吹散在了湖麵上,步懷宇忍不住搖了搖頭,一直掛在唇邊的那縷淺笑終於化作了一絲苦笑。
  從張恒的別墅回來,袁喜的心總算定了下來,有選擇就會有所舍棄,這個道理袁喜明白,而且也明白步懷宇會比她更明白。於是,明明是兩個差點就走到了一起的人,在湖邊的那段對話之後,竟然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沉默和躲避,即便在寫字摟裏偶然遇到,步懷宇也是目不斜視地在袁喜身邊匆匆而過,再次恢複成寫字摟裏那位冷漠孤僻的傳說人物。
  袁喜曾想過要像對待張恒那樣對待步懷宇,可是情感這種事情如果能這樣簡便控製的話,那也就不叫做情感了。袁喜很清楚,即便半年多的時間沒能讓她和步懷宇之間產生愛情,可是感情卻早已經隨著時間悄悄侵入她的世界潤物細無聲了。所以,要想斷,就必須要斷得幹淨利索。
  另一方麵,何適也在盡著自己最大的努力重新融入袁喜的生活,他會乘著地鐵去接袁喜下班,會陪著袁喜一起看無聊的肥皂劇,會在周末的時候拉著袁喜出門看電影……他的努力,不隻是袁喜,就連皮晦這個一直等著挑他刺的局外人都感到無話可說:“袁喜,也許你的選擇是正確的,”皮晦說,“就何適這份勁兒,你就算選了步懷宇,他也少折騰不了。”
  何適又幫朋友接了一個新活,幾個人沒日沒夜地忙活了半個多月後,何適就開回來一輛半舊不新的車,然後興衝衝地過來拉了袁喜出去遛風,在江邊上,何適張著胳膊迎著風大喊:“袁喜,我要給你最最幸福的生活!”
  袁喜用手捂著被風吹散的頭發隻是笑,難得的開懷,雖然明知道幸福這個詞說起來很簡單,做起來卻很難,可是,有個人在你的身邊大喊著要給你幸福,起碼是給了你一個希望,不是麽?
  兩人在江邊上吹多了風,晚上回去的時候就都有點傷風的意思,袁喜煮了蔥薑水給自己和何適喝了,再看時間已經過了十點,起身打發何適回去,何適卻裹著毛巾被不願意動地方,“袁喜~”他的聲音裏帶了些孩子的無賴,“人家都感冒了,喝了蔥薑水還得發汗呢,不走了,好不好?”
  袁喜看看時鍾,再看看賴在沙發上鼻子囔囔的何適,就有些矛盾。
  “反正皮晦也不回來了,你住她房間,好不好?”何適繼續賴,“這樣我還可以和你做伴呢,省得你一個人害怕。”
  其實你留在這裏我才會害怕,袁喜心裏想。對於何適的心思,她並不是全不知情,以前他在這裏待得晚了,也曾流露出不想走的意思,可是到了最後還是都被袁喜打發走了,可是今天,他的確是有些感冒了,而且還捂了一身的汗。
  “你幹嗎非得捂著個毛巾被?”不知怎地,袁喜就有些惱羞,沒好氣地扯何適身上的毛巾被。
  何適把身上的毛巾被裹得更緊,可憐巴巴地說:“人家冷。”
  “冷?”袁喜看著何適鼻尖上的汗,哭笑不得,“冷你還出這麽多汗?”
  何適嘿嘿笑了兩聲,仍在強詞奪理:“這是虛汗!”
  袁喜無奈地翻了翻白眼,然後咬著下唇看著何適,直到看的何適都心虛地鬆了手中的毛巾被,站起身來呐呐地說道:“算了,我走還不行嘛。”
  “你睡我的房間吧。”袁喜突然說道。
  何適一怔,隨即就嘿嘿地傻笑了起來,然後就又聽見袁喜說道:“先去洗澡了再睡,而且記得不能尿床。”
  還是袁喜先去衝了澡,從浴室裏出來,雖然身上穿的嚴嚴實實,可是看到何適熱烈的眼神的時候,袁喜臉上還是有些發熱,匆匆地說了一句“你去吧,我先去睡了。”便閃進了皮晦的臥室裏。
  房門外隱約傳來何適的走動聲,聽見他進了浴室,過了一會又從浴室裏出來,腳步聲來到袁喜門外停了片刻,然後聽見他用指節輕輕地扣了兩下門。袁喜把腦袋蒙在被子裏,心裏有些慌張,明知道房門是鎖了的,可是心跳還是快地沒出息。
  “袁喜?”何適在門外低聲叫她的名字,袁喜竟連呼吸都屏了起來,仿佛自己一出聲就會把黑暗中的野獸引來一般。
  過了好半天,門外才傳來何適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聲,緊接著就聽見隔壁房門的開合聲。袁喜這才把腦袋從被子裏露出來,大口地喘著氣,。都已經是在社會上混了好幾年的人了,袁喜不是不明白何適的意思,可是不知道什麽原因,她卻不願意和他再進一步,或許根本就是沒有原因,隻是她現在還不想。
  又到了月底,袁喜照例地給家裏寄錢,取錢的時候才發現這個月的花費大大地超出了預算,想想也沒買什麽東西,隻不過是談著戀愛,雖然何適很照顧她的經濟情況,可是消費還是比她一個人的時候多了起來。
  袁喜看著櫃員機顯示屏上那少得可憐的數字,忍不住苦笑,原來,即便是戀愛,也是一種消費啊。
  寄完了錢再給家裏打電話,竟然是母親接的,聽到母親那一聲“喂”從話筒裏傳過來,袁喜有些愣,一時間竟然沉默了。電話那邊像是也發覺了這邊的不對勁,也跟著陷入了沉默之中。袁喜反應過來,困難地咽了口吐沫,剛想說話就聽見了父親的聲音:“喜?”
  袁喜不由自主地鬆了一口氣下來,輕聲地“嗯”了一聲。
  父親在那邊歎了口氣,“剛才幹嗎連句話都不和你媽說?”
  袁喜沒有回答父親的問話,隻是說:“爸,我把這個月的錢寄過去了,你記得去查收。”
  “喜,別光顧著家裏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該給自己——”
  “爸,你還給那個家具城送貨呢?”袁喜打斷父親的話,問。
  “嗯,還送呢。”
  “不是說不讓你送了嗎?爸,你別這麽拚命了,你都多大歲數了啊,又不是小夥子了,怎麽還能幹這樣的活!”袁喜有些急,她很早以前就讓父親不要去做那個工作了,一套組合家具,送到人家顧客家裏,然後再給人家一件件搬到樓上去,總共也不過掙上十多塊錢,這工作太苦太累了。
  “沒,沒事。”父親的聲音有些呐呐的,“我身體挺好的,比他們那些小夥子都有勁兒。”
  袁喜歎口氣,“爸,我每月寄得錢不夠麽?”
  “夠了!夠了!”父親趕緊說道。
  “那幹嗎還要這麽拚命?”袁喜問。
  父親在那邊沉默了片刻,然後壓低了聲音說道:“你媽想攢點錢,給你大哥娶個媳婦。”
  “什麽?”袁喜在這邊失聲驚呼,“爸,你說什麽?”
  
  第 18 章
  父親說話更加吞吞吐吐起來,聲音也壓地極低:“你媽,你媽說攢錢給你哥娶個媳婦,小喜,你別著急,我們用不著你,這幾年我和你媽也攢了點錢,再緊兩年也就夠了,你媽說,說——”
  “爸!”袁喜打斷父親的話,“可是,可是——可是大哥是個傻子啊!”袁喜的腦子早已經是一團麻,“可是”了半天也沒有把後半句那幾個字說出口。
  誰願意去嫁一個傻子呢?哪個女人願意用自己一生的幸福搭在一個傻子身上?
  “沒事,你哥長得好,隻要少說話一時半會先看不出來,你媽說了,多花點錢找個窮地方的姑娘,沒事,放心吧,你媽說沒事。”父親一個勁地強調著沒事,不知道是在寬慰著袁喜還是在勸說著自己。這個老實木呐的男人自從年輕時就畏懼著妻子,多年來早已經養成了對妻子指令絕對服從的習性,既然妻子說沒事那自然就是沒事的。
  “小喜,你別又和你媽鬧,她隻是想給你大哥留個後,我們還都壯實呢,趕緊給你哥娶了媳婦,我們還都能照管得過來,等過些年我們做不動了,後麵的孩子也大了,也能減輕你點負擔了,就算讓你管也不用管你哥一輩子了,他有孩子了,後半輩子也就多個指望了。小喜,別怨你媽,她也不容易,她現在看到大街上揀垃圾吃的傻子就會哭,說哪個傻子沒有個親兄熱弟的啊,可是能指望一輩子的能有幾個?到最後還不是都管煩了撒手麽……”
  父親在那邊絮絮叨叨地說著,袁喜隻覺得腦子一片空白,這是錯的,她明明知道這是錯的,這一切都是錯的,可是她卻不知該如何去阻止這個錯誤,她也想大哥能夠幸福,可是這樣大哥就能幸福麽?嫁給大哥的那個女人就能幸福麽?為了留後而出生的孩子就能幸福麽?她隻是有一個傻大哥就從小被同學欺負,如果那孩子有一個傻父親,那麽他又會有什麽樣的遭遇?袁喜不敢再想下去,不,不行,這樣的事情絕對不行再發生!
  掛了電話,袁喜的腦子仍是木的,就這麽傻呆呆地在沙發上坐著,腦子裏想了太多,密密麻麻地交織成暗黑的網,束縛住了所有的思想。強硬固執的母親,唯唯諾諾的父親,還有那個不諳世事的大哥,她該如何去說,她該怎麽去辦?
  外麵天色漸黑,手機在旁邊響了老半天袁喜才驚覺過來,怔怔地看了看來電顯示,才猛地想起來本答應了何適晚上和他一起出去的,可那個太突然的消息一下子把她給打蒙了,從銀行回來後就一直傻坐著,早把這件事忘了個幹幹淨淨。
  接起了電話,何適在電話裏喊:“袁喜,我在樓下呢,你趕緊下來吧。”
  “哦!”袁喜強打著精神應了一聲,順手抓了包往樓下走。
  何適見袁喜仍是一身日常打扮,心裏隱隱有些失望,他很早就和袁喜打過了招呼說要帶她去見自己的幾個朋友,雖沒想讓袁喜打扮得多麽妖豔,可是心底下還是希望袁喜能重視一下的,畢竟男人也是有點虛榮心的,誰都願意女朋友能給自己在朋友麵前掙點麵子。
  “一直在家?”何適轉了頭問。
  袁喜點了點頭,也發現自己的穿著太過於隨意,有些歉意地問何適:“去見些什麽朋友?要不要緊?我這樣穿沒關係吧?要不我再上去換一下吧。”
  何適大度地笑了笑,把安全帶給袁喜係上,“沒事,不用了,沒什麽外人,就是現在一起工作的幾個同事,有我一個在美國讀書時的師兄,這次回來多虧了他照顧我。”
  以袁喜現在的心情能陪著何適去參加這個聚餐都算是不容易,哪裏還有那麽多的閑心考慮自己的穿著打扮的事情,既然聽何適這樣說,她也就放了心,隻管把頭倚在椅背上閉了眼睛養神。
  “怎麽了?看起來很累的樣子。”何適突然問。
  袁喜睜開眼扭頭看了一眼何適,勉強笑了笑,說道:“沒事,工作上有些事情。”
  何適一邊開著車,一邊騰出隻手來用力握了握袁喜的手,“如果不喜歡就不要做了,反正也掙不了多少錢,別把自己的性格都磨沒了。”
  不喜歡就不做了?性格也是奢侈生活的附屬物,不是什麽人都有資本講性格的,袁喜嘴角挑了挑,笑著問: “不做怎麽辦?你養我”
  何適轉頭深深的看了袁喜一眼,“我養你。”
  袁喜有些發怔,嘴角又輕輕彎了彎,然後就扭過頭去看著車外發呆。他養她,可是誰又來養她的家人?
  何適見袁喜沉默,一時也摸不清她的心思,不敢再多說話。車子開到一家日本料理店外,袁喜跟了何適進去,剛到一間包房門外,正好迎麵碰上一個男人夾著電話從裏麵出來,那男人見到袁喜明顯愣了一下,驚訝叫道:“Ella?”
  袁喜一時沒聽清楚那人叫的是什麽,有些疑惑地看那個男子,不過是三十出頭的樣子,戴了副無框眼鏡,挺文氣的一個人,也是一臉驚訝地看著袁喜。何適從後麵緊走了兩步跟上來,攬了攬袁喜的肩膀,衝著那個男子笑道:“老徐,這是袁喜。”
  被叫做老徐的男子麵上還是有些惑色,卻也沒在說什麽,隻淡淡笑了笑,往後麵揮了揮手示意何適他們先進去,自己卻依舊接著電話往外麵走。
  “這就是我和你提起過的師兄,姓徐,徐泉飲,要是記不住名字就直接叫師兄就好了,千萬可別胡亂給人家安姓氏。” 何適湊到袁喜耳邊低聲說道,說完就似笑非笑地瞅著袁喜,袁喜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又在取笑她記不住人名的事,忍不住微嘟了唇,沒好氣地斜了他一眼,眼波流轉間,落到何適眼裏就成了三分嬌俏、七分風情,何適心裏一熱,把袁喜的手攥得更緊,低著頭看著她嗬嗬地傻笑,袁喜不禁也笑了,順手在他胳膊上輕拍了一下,說道:“行了,趕緊進去吧。”
  兩人拉開門進去,屋裏早已經聚了十來個年輕男女,混雜著圍在桌子周圍,見到何適和袁喜手拉著手進門,便有人開始起哄,非說他們遲到了,鬧著要罰酒。夾雜著調侃的笑鬧聲迎麵撲上來,讓袁喜感到陌生又熟悉,視線仿佛穿越了時空,又回到了還在學校的時候,那時候袁喜遠比現在開朗的多,經常會跟著何適一起混他的朋友圈子,混得熟了後還曾幹過對瓶吹酒的豪爽事,而現在,可能是一個人寂寞了太久,再遇上這樣的熱鬧場景,反而顯得有些怯場,不自覺地抓緊了何適的手,有些局促地站在門口,就連臉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
  何適察覺道了袁喜的一絲不安,回握了一下,然後拉著她在桌子邊上坐下。幾個酒杯一下就湊了過來,每個後麵都是一張笑嘻嘻的臉,有個女孩子直接把酒杯塞到了袁喜的手裏,眼睛卻看著何適笑道:“來吧,何適,你要是不肯老老實實地認罰,那就讓嫂子替你,放心,兄弟們心軟著呢,舍不得灌嫂子的,嫂子一杯頂你兩杯使,兄弟們說是不是?”
  周圍一夥子人齊刷刷地拉長了聲音跟著喊“是——”,他們早在何適進門之前便商量好了要灌一灌他,順便探探這個牛人的底,怎麽可能配合得不默契!
  何適伸出胳膊把袁喜往後麵護,忍不住笑罵道:“少來!要想挑釁就衝我來,少來欺負你們嫂子。”說著把七八個杯子在麵前一溜擺開,“說吧,咱們要怎麽喝?你們是想單挑還是一起上?盡管放馬過來。”
  何適幾句豪言壯語一出立刻就把場子給鎮住了。這夥子人都是跟著老徐一起做項目的,雖說算是同事,可私底下的相處更像是朋友,都是剛出了校門的年輕人,有幾個甚至還是在校的大學生,遠比混社會的人單純的多。何適又是剛回國的,這樣的聚會沒參加過幾次,平時又是以一副專業牛人的模樣示人,這樣幾句豪氣衝天的話說出來,這夥子人一時之間哪裏能探得到他的深淺。
  不過大話不說還好,一說反而把年輕人的好勝心給激了起來,場麵也就隻靜了不到三秒鍾,還真有愣頭小子站了出來,喊道:“我來跟你拚!”
  何適本想唬他們一下,沒想到反而起了反作用,看到這個場景忍不住往下扯了扯嘴角,偷偷地給了袁喜一個苦笑,袁喜也回了他一個無奈的笑容,湊近了他低聲說道:“先吃點東西吧,別空著肚子喝酒。”
  可那幫子人哪裏肯容他吃飽了肚子,何適安撫地拍了拍袁喜的手背,笑道:“沒事,我先上,等我倒下了你再來,就不信了,咱們兩個加起來還喝不過這幫青瓜蛋子!”
  大家吵鬧的更歡,都說看來嫂子是有量的,今天說什麽也得試出嫂子的酒量來。一會的功夫,不隻是何適喝了十來杯酒,就連袁喜都被灌了好幾杯。老徐從外麵進來,見到大家正鬧得歡,就在何適他們對麵找了地方坐下,也不吱聲隻笑眯眯地看著大家纏著何適和袁喜兩個不放。
  袁喜中午吃的本來就少,肚子裏早已經空了,現在被他們勸了好幾杯酒,隻覺的胃裏火燒般的難受,可礙著何適的麵子又不好在臉上帶出來,隻好勉強笑著一一拒絕他們的熱情,心裏卻有了一絲不悅。
  老徐的視線不時地從袁喜臉上擦過,每次裏總帶了些莫名的意味,袁喜隱約覺得這人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對勁,可每當自己迎著他的視線看上去的時候,他又會故作無事地別了過去,仍在嘴角掛著淺淺的笑看大家鬧成一團。幾次這樣的情形下來,袁喜的心裏也是詫異,又想到剛才在進門前他喊的那一聲“愛拉”,現在細想起來更像是個女孩子的名字,顯然是把她認做了別人。
  酒喝到後麵,何適還是被他們灌多了。袁喜怕他空著肚子喝酒傷了胃,總是趁大家不注意的時候給何適嘴裏塞點吃的,有一次正往他嘴裏塞壽司的時候,卻被他一把抓住了手,順勢在她的指尖上連連親吻,醉眼朦朧地看著她,笑得滿足:“袁喜,我愛你,真的很愛你,嫁給我吧,好不好?我養著你,我們生一群的孩子,好不好?生一大群,小大、小二、小三……”
  他以為他說得隱秘,哪裏知道自己早已經喝得迷糊,說出來的聲音全然不是耳語,反而成了大庭廣眾之下的宣言,眾人先呆後樂,更有人誇張地笑得倒在了一邊,還有些人笑著一個勁地催著袁喜趕緊答應。
  袁喜看著猶自往下數數的何適哭笑不得,周圍起哄的聲音越來越大,袁喜臉色漲得通紅,想從他手裏把自己的手指抽出來,無奈他抓得卻緊,隻得急急地說道:“何適!何適!別胡鬧了!”
  何適那裏已經數到了“小十一”,或許數到後麵,他自己都忘數得是什麽,隻是傻笑著一個勁地往後麵數,後來聽到大家竟然笑著跟著他一起數下去,他反而覺得得意起來,喊得聲音更大了些。袁喜更窘,慌亂中看到老徐的臉,在他眼中竟然看到了一絲冷意,袁喜一怔,眨了眨眼再看過去,卻發現老徐臉上分明掛得是暖暖的笑。
  到最後,還是老徐幫著袁喜收了場,這夥子人喝得也都不少,散得時候有好幾個人都是被人攙了才出得門來。何適早已經被灌得神智全無,被老徐和袁喜兩人架到車後座上,頭一歪便睡了過去。
  “會開車麽?”老徐問。
  袁喜搖頭,看著呼呼大睡的何適有些發愁。
  老徐略微思量了一下就坐到了駕駛位上,轉頭對仍站在車外發呆的袁喜說道:“上來吧,我先把你們送回去。”
  “你的車怎麽辦?”袁喜問。
  老徐說:“先放到這裏吧,我一會再回來開。”
  袁喜有些過意不去,說道:“要不我帶著他打車走吧,等明天再讓他自己過來取車好了。”
  老徐笑了,打著了車,說道:“行了,上車吧,反正也不是很晚,一會的功夫,別客氣了,何適可從來不和我客氣。”
  袁喜沒再客氣,上了車,幫何適調整了一下姿勢,讓他睡得稍微舒服點,然後聽到老徐問:“送到哪裏?麗都還是你那裏?”
  袁喜想了想,看何適這個樣子,也不放心把他一個人丟在麗都的小公寓裏,便說道:“送到我那裏吧,我照顧照顧他。”
  “哪裏?”老徐又問袁喜的住址。
  袁喜輕聲和他說了地址後便不再言語,隻是低了頭看著正枕在她的腿上大睡的何適發呆,他的酒品向來很好,醉大發了的時候也就是睡覺,有時候還會發出微微的鼾聲,可愛地像個孩子。
  
  第 19 章
  時間不算太晚,街道還在炫耀著這個都市的繁華,穿梭不止的車流打出耀眼的燈光和街邊的霓虹燈混雜在一起,像是把初秋夜晚的本應涼爽的空氣全都烘熱了,蒸騰上去給這個城市罩上一層昏黃的光圈。
  老徐一直幫著袁喜把何適架到樓上,何適還是醉得毫無意識,在袁喜的床上倒頭就睡。袁喜簡單地料理了一下何適從臥室裏出來時候,老徐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發呆,袁喜的關門聲把他從沉思中驚醒過來,在他抬頭看向袁喜的一刹那,袁喜在他的眼神中又發現了一絲迷惑。
  袁喜隻覺的累,家裏中的事情已經占據了她太多的精神,讓她無力去思慮太多,隻是淡淡笑了笑,向老徐謝道:“今天真是太謝謝你了,徐師兄。”
  老徐的眼神瞬間便恢複了清明,從沙發上站起身來,笑著地搖了搖頭,把何適的車鑰匙放到茶幾上,說道:“別這麽客氣,我先回去了,你照顧何適吧,他今天喝得不少,恐怕晚上還有得折騰。”
  袁喜還是說了兩句客氣話,然後送了老徐出門。回到屋裏又去看何適,見他在睡夢中翻了個身,嘴裏不知道嘟囔了句什麽,隱隱皺了皺眉頭,像是在抱怨著什麽一般,袁喜這才發覺剛才匆忙之中竟然忘了給他脫下外套來,這個樣子睡在床上自然是極不舒服的,忙過去使勁抱起何適的上身,一邊低聲哄著一邊給他脫著外套。
  這樣的動作讓何適的不適感更加強烈,嗓子冒了煙般地難受,他的眉頭皺得更緊,眼睛依舊閉著,半夢半醒地呻吟:“ella,水……我要喝水。”
  袁喜身體一下子僵住,好半天才緩過勁來,木木地給何適倒了溫水,又回到床邊扶起他給他喂了一大杯的水。
  “謝謝。”何適呢喃,頭在袁喜肩膀處蹭了蹭,終於找到一個舒適的位置,臉上露出了一絲滿意,繼續睡了過去。袁喜看著何適熟睡的麵容發呆,他溫熱的體溫隔著衣料透過來,真實地刺激著她的感官,可為什麽自己那顆心依舊冰冷?他是那樣的樂觀開朗,仿佛周身上下有著散發不盡的熱力一般,就是這樣的溫暖給了她兩年最快樂的生活,也曾陪著她度過了孤寂的四年,可是現在,他的人明明就在自己的懷裏,為什麽這樣的熱度卻暖不了自己的心了呢?
  把何適在床上放好,起身想走的時候又被他抓住了胳膊,“袁喜,別走……別走。”他閉著眼睛喊,死死地抓住了袁喜的胳膊不肯鬆手。可是,他知道他現在喊的是誰麽?人都說酒後吐真言,可這兩個名字,哪個才是他的真?
  袁喜就這樣站在那裏,怔怔地看著他的睡容,她不傻,那麽多的疑點串連起來早就成了線,可又能怎麽樣?現在推醒了他審問到底誰是ella?還用問麽?他不是早就向她坦白過了麽?她決定和他破鏡重圓的時候不就代表去包容他的過去了麽?為什麽還要介意?有什麽理由去介意呢?他迷失過,她不是也曾經猶豫過麽?他在睡夢裏喊了ella的名字,而她呢?她敢說在自己內心最隱秘的角落裏就沒有那個叫步懷宇的男人留下的痕跡麽?
  四年啊,誰能讓自己保持一片純淨的白呢?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又怎麽能要求別人去做呢?她明白的,她都明白的,可就是這樣明白,她還是忍不住去在意呢?
  在電話裏問皮晦:“如果肖墨亭夢裏喊了別的女人的名字,你怎麽辦?”
  “靠!他敢!我立刻拿刀剁了他,讓他做東方不敗第二!”皮晦在電話那邊怒道,仿佛肖墨亭真的做了對不起她的事情,怒火都能順著電話線燒過來。
  袁喜在這邊不說話,心裏有些羨慕皮晦,她總是不去掩藏自己的心事,就那麽直接地表達著自己的好惡,活的簡單而輕鬆。其實皮晦是個看粗實細的人,感受到袁喜的沉默,她的聲音低了些,有些遲疑地問:“袁喜,怎麽了?何適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了?”
  袁喜心裏有些苦澀,還是輕輕地笑了笑:“沒有,他對我挺好。”
  皮晦不信,又問:“那怎麽聽著你說話有氣無力的?”
  “就是有些……累,皮晦,我媽……打算給我哥娶個媳婦……”
  “我靠!”皮晦在那邊的聲量又不由自主地拔高,停頓了片刻才消化掉了這個消息,想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吭哧了半天說道:“你媽,你媽,還真有創意!”
  袁喜想不到皮晦能用“創意”這個詞來形容母親,握著電話筒說不出話來,隻覺的眼眶發熱。
  皮晦替袁喜不平,接著說道:“袁喜,我說這話你別生氣,我也不是挑撥你們母女關係,我特不理解你媽,你是她親生的嗎?她是不是打算把你榨幹了才算完事啊?你哥那情況能結婚嗎?你媽是不是嫌你活得還不夠累啊,還想再給你背上幾個包袱啊?她怎麽想的啊?你別管她了,她愛娶讓她娶去!你少又自己發愁!”
  袁喜抿了抿唇:“我也不知道她是怎麽想的,皮晦,我覺得累,真的累,我爸今年都六十了,為了給我哥攢娶媳婦的錢,現在還給人抗家具,我能不管麽?我心疼啊!可是我要怎麽管?嗯?皮晦,我該怎麽管?”
  皮晦也被袁喜問得沉默了,好半晌才歎口氣問道:“這事你告訴何適了麽?”
  “沒有。”她沒有告訴何適,她不知道要怎樣去向他描述自己的家庭,他的家庭條件是那樣的好,好到讓她都無法坦然麵對自己家庭的寒卑。她多麽希望自己也能有一個和他的家庭相匹配的家庭啊,沒有後顧之憂,不用去掩藏些什麽,哪怕貧寒點,可至少要幸福,可是她的家庭,稱得上幸福麽?
  也許會有很多人用不屑的口吻指責她虛榮,說她這是自卑,這是虛偽,然後告訴她要樂觀,要開朗,要挺直了脊梁麵對自己的生活,哪怕那充滿了苦難。在這個社會中,很多人都能看著別人說出一串串人生真言,然後告訴你不該怎麽做,應該怎麽做。他們說得是那樣的輕鬆,那樣的理直氣壯,因為他們從沒有經曆過這些苦難,而苦難這種東西,隻有在自己背負的時候才能夠叫做苦難,別人身上的,再多,也頂多叫作同情。
  袁喜可以很坦然地在步懷宇和張恒麵前說“我很窮,沒錢請你們吃飯”,可是她卻無法告訴何適“我的大哥是個傻子,我父親現在正賣著苦力,打算攢錢給我哥買個媳婦”。有幾個人願意在愛的人麵前顯露出自己背後的寒卑?
  她說不出口,說她自卑也好,說她虛榮也罷,她真的無法對何適說出口。
  “你應該告訴何適,”皮晦說,“既然你決定和他在一起了,以後的生活你們就應該一起麵對,不論是苦難還是幸福,袁喜,你這個樣子下去我很擔心,你對何適隱瞞了那麽多,你確定他愛上的那個是真實的你嗎?還是一個你給他塑造的一個完美的形象?你這樣做,對他公平麽?”……
  睡到後半夜,袁喜迷迷糊糊地醒過來,睜開有些發緊的眼皮,發現何適正抱著自己往臥室裏走,“幹嗎?”她問。
  何適低頭看她迷瞪的樣子,輕笑了一聲:“丫頭,你怎麽睡沙發上了?幸虧我看到了,不然明天你有得罪受!”
  袁喜的腦筋有些轉不過來,怔怔地伸手摸上何適的臉頰,輕聲問:“醉酒會不會頭疼?”
  何適笑著搖頭,側過臉在袁喜的手心輕吻了一下,說道:“我沒事,睡了一覺就沒事了,那點酒算不得什麽。”
  袁喜聽他又開始說大話,忍不住微笑。何適把袁喜放到仍留著他體溫的床上,自己也在她身邊緊貼著躺了下來。袁喜有些不自在,往旁邊挪了挪,打算坐起來:“我去皮晦床上,你接著睡吧。”
  何適卻一把攬住了她,把她又抱回到懷裏:“就這麽睡吧,我想抱著你睡,一會天就亮了。”感覺到了她的緊張,他把手臂收攏的更緊,在她耳邊低低地笑:“別怕,我什麽也不做。”
  他越這樣說袁喜就越覺得緊張,身體更是僵的厲害,她還從沒有和何適在一張床上睡過,這樣的情形太過曖昧,讓她有些不知所措,隻好就這麽僵硬著身體,側身躺在何適的懷裏。還好他算是個說到做到的君子,果真除了抱著她之外沒有別的動作。後來,就連他的身體也往後挪動了一下,不再像開始時那樣緊貼著她,隻有貼在她腰前的手心依舊火熱。
  何適的呼吸並不平穩,她試探地叫他:“何適?”
  他果然沒有睡著,低低地“嗯?”了一聲。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家裏很窮?”她問,“其實我從小就是一個很自卑的孩子,因為我的家庭,我的父母都沒有正式的工作,而且……”
  “好了,我知道,”何適用唇輕點她的頸側,“我不介意,傻丫頭,我愛的是你,和你的家庭有什麽關係,就算你真的是灰姑娘的話,我就是那個愛你的王子,別多想了,睡吧。”
  她無言,她是灰姑娘麽?灰姑娘至少還有著一個富有的父親,而她有什麽呢?就算她是灰姑娘,那麽王子為什麽會愛上灰姑娘呢,隻因為那場毫不真實的舞蹈麽?童話裏都說王子和灰姑娘最後舉行了婚禮,可是後來呢?他們生活的幸福麽?童話裏沒有答案。
  何適聽她半天沒了動靜,以為她真得睡了,低低地嘟囔:“這丫頭,還真的睡了!”
  ……
  這一覺,睡得更是辛苦,袁喜再次醒來的時候,隻覺的半邊身子都被僵了,何適的情況比她好不到哪裏去,正側躺在床上無辜地看著她。
  “你睡覺怎麽也不知道換個姿勢啊?”何適揉著被袁喜枕麻的胳膊可憐巴巴地問,“害我一直都不敢動,生怕把你給吵醒了。”
  她哪裏是不知道換個姿勢,她是壓根就不敢換姿勢。何適的手臂一直扣著她的腰,他的呼吸聲近在耳後,仿佛隻要她一回頭就會撞到了他的鼻尖,她怎敢翻身!一覺睡下來,她自己的身體都僵了半個。袁喜被何適說得有些不好意思,垂了眼不去看他,坐起來給他揉那條被壓麻的胳膊。
  何適卻不肯老實,另隻手伸上去輕觸袁喜的臉頰,吃吃地笑:“看看,臉都紅了,袁喜,我就喜歡看你臉紅的樣子,還記得咱們第一次接吻的時候嗎?你那臉紅得啊,到現在都跟在我眼前一樣,那時候我都有點不敢吻你了,生怕我這一嘴下去再把自己的嘴唇給燙起泡來……”
  “少胡扯了!”袁喜被他說得更是惱羞,做勢欲打,臉上的紅暈更深了。
  何適嘿嘿地笑,手抓了袁喜捶下來的拳頭,接著低聲說道:“嗬嗬,袁喜,是不是皮膚白的人都特愛臉紅啊?好,好,不說了,不說了,你低點頭,再低點,嗯過來,讓我試試這次還燙嘴不……”
  袁喜的拳頭終於落了下來,何適笑著躲著,躲不過去了便幹脆耍賴般地衝著袁喜挺起了胸膛,兩人正在床上鬧著,就聽見外麵防盜門被踢得砰砰響,皮晦含糊不清喊聲:“袁喜,袁喜——”
  袁喜急忙從床上爬下來往客廳裏跑,打開防盜門,見皮晦手裏抱滿了東西,嘴裏還叼著個袋子,狼狽地不成樣子。她見到袁喜來開門,趕緊“嗯嗯”地衝她抬下巴示意她先把嘴裏叼的袋子接過去。袁喜哭笑不得,忙先把她嘴裏叼的袋子拿了下來。皮晦嘴剛騰出空來就開始抱怨:“奶奶的,累死我了,袁喜,你都不知道我能自己把這些東西拿上來是多麽大的奇跡!快接著!”
  袁喜一邊接著皮晦手裏的東西,一邊問:“幹嗎拿這麽多東西?你自己過來的?”
  “嗯,我打車過來的,都是單位發的福利,反正我和肖墨亭也懶,還不如拿到這邊來,你——”皮晦突然看到了臥室門口的何適,愣了下,停下了口裏的話。
  何適衝著皮晦點頭笑了笑,問:“過來了?”
  
  第 20 章
  何適衝著皮晦點頭笑了笑,問:“過來了?”走過來和袁喜一起接皮晦手裏的東西,順便把袁喜手裏的東西也接了過去,大包小包地拎了往廚房裏拿。
  皮晦看著何適往廚房去的背影,又忍不住探著身子瞄了臥室一眼,一臉的恨鐵不成鋼,湊到袁喜耳邊低聲說:“袁喜,你這丫頭沒救了,怎麽這麽傻啊!”
  袁喜一看皮晦那表情就知道她想多了,輕笑著搖了搖頭:“沒事,昨天晚上他喝多了,我就讓他睡在這了,沒別的事。”
  皮晦這才長鬆了口氣,看袁喜笑嘻嘻地看著自己,又狠狠的翻了袁喜一眼:“還笑!哪天讓他酒後亂性了你就美了!”
  何適進了衛生間洗漱,過了一會收拾利索了出來,見袁喜和皮晦兩個人正坐在沙發上說話,笑了笑,說道:“你們聊吧,我公司裏還有些事情,先走了。”
  皮晦有點驚訝:“星期天還要加班?”
  何適點頭,解釋道:“嗯,有個項目剛做完,還有些善後工作需要去處理一下。”
  袁喜沒多問,從臥室裏拿了何適的外套出來,又跑到廚房從冰箱裏裏拿了個麵包和一袋奶遞給何適:“將就一下吧,別懶得吃,傷胃。”
  何適笑著接過,又和皮晦打了個招呼便往門口走,袁喜送他出門,見他出門走了兩步卻又轉回了身,還以為他拉了什麽東西,問:“怎麽了?落什麽東西了?”
  何適隻是笑,衝袁喜勾了勾手示意她出去,袁喜不明所以地往門外跨了一步,剛想問他怎麽了,就被他一把扯過去抵在了牆上,袁喜忍不住低呼一聲,見他的頭低下來欲吻自己,慌忙側過頭避過他的唇,低聲喊道:“別鬧,何適。”
  他的唇落在了她的頸側,卻仍膩歪著不肯離開,隻是在她耳邊不滿地小聲抱怨:“又躲!壞丫頭,你總是欺負我!”
  袁喜哭笑不得,她欺負他?這到底是誰欺負誰啊?她手抵在何適的胸前用力撐出一條縫隙出來,壓低了聲音說道:“別鬧了,皮晦還在裏麵呢,一會她又笑我!”
  何適這才戀戀不舍地鬆開了袁喜的身體,小聲說道:“晚上等著我。”臨走時趁著袁喜不備還是在她唇上迅速啄了一口,這才偷笑著走了。
  袁喜看著何適下樓的背影無可奈何地笑,直到他轉過樓梯見不到了才往屋裏走,回到客廳裏見皮晦正坐沙發上抱著懷看著自己,袁喜知道她在屋裏一定是聽到了什麽,於是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問:“今天怎麽來得這麽早?肖墨亭呢?怎麽沒有陪你過來?”
  皮晦撇了撇嘴,說道:“行了,袁喜,別轉移話題了,我還不知道你那點出息?你自己照照鏡子去,你們剛才要是在門外沒做偷偷事的話,我跟你姓!”
  袁喜嘿嘿一笑,也不和皮晦掰扯了,轉身往衛生間去洗漱。皮晦跟在她屁股後麵過去,倚在門框上看她刷牙。袁喜吐了口牙膏沫子,從鏡子裏看到皮晦,有些奇怪這丫頭今天怎麽了,問:“怎麽了?你跟著我幹嗎?”
  皮晦像是有些矛盾,抿了抿唇,還是說道:“張恒給我打電話,說……步懷宇住院了。”
  袁喜一僵,從鏡子裏怔怔地看了皮晦半天,這才低低“嗯”了一聲,然後又低下頭去刷牙。皮晦等了半天也不見袁喜說話,心裏等得有些不耐煩,又問:“你要不要去看看?”袁喜還是不說話,隻低著頭刷著牙,皮晦就煩她這種一怎麽就不說話的模樣,心裏就有些氣,再加上她本就一直替步懷宇打抱不平呢,於是便更沒好氣地說道:“就算是普通朋友還得去看看呢,別說你們還曾經走得那麽近!袁喜,你別忒過分了!難不成大家非得跟仇人似的互不來往了才好?你為嘛不敢去?是因為你自己害怕!你心裏明白著呢,要是真跟步懷宇沒什麽,你們幹嗎見了麵都裝不認識的?張恒都告訴我了!”
  袁喜吐了口裏的泡沫,有些紅,像是刷破了牙齦,也許是上火了吧,她心想,應該換種牙膏試試了。
  “人家步懷宇以前好好的,怎麽就又犯了胃病了呢?你是真不知道原因還是假不知道?不管你以前是什麽心,是寂寞也好是孤單也好,總歸是你攪亂了人家一池春水,你現在拍拍屁股就撤了出來琵琶別抱了,你有沒有想過人家?那是人家大方,連多餘的話都沒說!你要是遇到一個纏磨的人,你——”
  “他不愛我,”袁喜打斷皮晦的話,對著她苦笑了下,“我們從來就沒有愛過。”
  “那是你以為!你憑什麽就說他沒愛過?就是因為沒有說個愛這個字,難道隻有把愛掛在嘴邊上才是愛了麽?袁喜,做人不能這樣,早上張恒給我打電話時他還守在醫院呢,其實他是想給你打的,可是又覺得有些話不好和你直接說,所以才給我打了,咱們這麽多年的情意,所以不管你是對是錯我都向著你,可人家張恒對步懷宇跟我對你一個道理,他們那麽多年的兄弟了,步懷宇難受不難受他一眼就能看出來,他說步懷宇從來就是一個憋悶人,就算天塌了他也不會吭一聲的,隻會咬著牙用肩抗。你們明明就已經開始相處了,一個何適回來了,你說鬆手就鬆手了,甚至連個明明白白的交代都不肯給步懷宇,你把他當什麽人了?步懷宇心疼你,怕你為難,所以也就跟著你這麽不明不白地拉倒,連個硬話都沒和你說過一句,可是袁喜,你不覺得自己做得真有些不地道麽?嗯?袁喜,張恒就在電話裏這麽問我,我想替你反駁都沒話說,因為你的確是這麽做的,你讓我說什麽好?”
  皮晦的嘴皮子向來厲害,但她很少這樣在袁喜身上發作,袁喜聽她這樣質問著自己,心裏一陣陣堵得厲害,總覺得有很多話可以去反駁皮晦,可是到了嘴邊卻一句也說不出來了,張恒和皮晦都說步懷宇苦,說她不該這麽絕情,可是她要怎麽辦?她既然選擇了何適,她還能怎麽辦?既然斷就不該斷的幹幹淨淨不留一點念想麽?難道這樣做不對麽?難道對步懷宇表露出不舍就說明她有良心了麽?難道非要明明白白地和步懷宇坐在一起說我們分手吧這才叫對得起步懷宇了麽?難道這就叫有交代了麽?所有的事情,不用她說,步懷宇不都是很明白了麽?他不是也說得也很清楚麽?他說如果他換到她的位置上,他也會像她這樣選擇,失而複得的感情他隻是看著都會覺得羨慕。這還需要她去說什麽呢?難道非要她自作多情地以為步懷宇離了她就活不了了麽?步懷宇不是自己也說過他們遠沒有到這個地步麽?
  袁喜緩緩地放下了水杯,感覺到有些無力,用手撐在洗手台上看鏡子裏的皮晦,看了片刻才垂下了眼睛,輕聲說道:“早上也沒吃飯吧?我去弄點吃的。”說著用毛巾擦了擦臉就往外走,走到門口時被皮晦一把拉住,皮晦有些火了,怒道:“袁喜!你能不能別給我裝聾子?我就煩你這樣,有什麽話你不能和我說的?”
  袁喜吸了口氣,用手慢慢掰開皮晦的手,轉過身平靜地說道:“皮晦,我選擇的是何適,我現在愛的也是何適,你讓我怎麽辦?嗯?你告訴我,我該怎麽辦?步懷宇住院了,不管他是不是因為我,我該怎麽辦?去醫院裏衣不解帶地伺候他?安慰他?還是說現在淚眼婆娑地跑到醫院裏去告訴他我也牽掛他?好吧,就算我去了,然後呢?你告訴我然後呢?難道非要讓三個人糾纏在一起才叫負責任了麽?才叫對得起步懷宇了麽?皮晦,張恒的心情我理解,可是我覺得我比他更理解步懷宇的想法,他是個很成熟也很理智的男人,絕對明白自己的選擇,在這件事中,看似是我一個人在做了選擇,難道你不覺得這也是他的選擇麽?我選擇了回到過去,他選擇了放開手任我走開,既然大家的選擇都是一樣的,為什麽還要去給對方造成困擾呢?”
  皮晦從沒想過這樣的結果也會是步懷宇的選擇,她早上接了張恒一通電話,原本就偏著步懷宇的心更偏了,隻覺得是袁喜做事不負責任,這才惹得步懷宇情苦傷身,於是便想過來替步懷宇打抱不平,現在連著被袁喜問了這麽多的怎麽辦,一時也說不出什麽話來,隻是還有些不甘心:“可是……”
  袁喜苦笑:“沒有可是,雖然我不說,並不代表我就會沒想過,感情這種東西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大家都這麽大了,誰都明白不會為了什麽人要死要活的,我清楚,步懷宇比我更清楚。既然我已經走出那一步了,我就沒法再回頭了,何適為了我回來,如果我現在還和步懷宇糾纏不清的話,就對得起他了麽?”
  “你真的就這麽愛何適麽?”皮晦問,“我從一開始就覺得步懷宇更適合你啊!真的,袁喜,你都不知道,我們私下裏聊起來的時候都覺得你和步懷宇特合適,不光是性情上,袁喜,你別覺得我特現實,步懷宇有錢,起碼比何適有錢,而你的家庭需要錢。就算何適家裏也挺有錢,但是那是他家裏的,不是他的,起碼現在不是他的,再加上他不顧一切地從國外跑回來,你覺得他家裏人會理解你們的愛情麽?會能很開心地接受你麽?如果你不能和他的家人相處的好的話,你們的愛情能夠堅持多久呢?好吧,就算你們堅持下去了,結婚了,可就會幸福了麽?我從來不覺得沒有家庭的祝福的婚姻能夠幸福啊,他們家人總會挑剔你,挑剔你的家庭,而你和步懷宇在一起不會有這樣的困擾,他也是窮人出身,他的錢都是靠自己打拚來的,他不用受家庭太多的束縛,更重要的是他能理解你,能理解你的家庭,他能和青卓相處很好,何適能麽?青卓早晚有一天得和你生活在一起,何適能接受麽?”
  袁喜靜靜地看著皮晦,好半天才無力地笑了笑,過去拍了拍皮晦的肩膀,故作輕鬆地笑道:“你這丫頭,什麽時候考慮事情這麽長遠了,我還真有點不習慣,行了,別把我的未來說得那麽黯淡,走一步說一步吧,我相信何適依靠自己也能拚出一條路來的,出去吧,早飯還沒吃呢吧?”說著便往廚房走。
  “袁喜……”皮晦叫她,語氣裏透露出她的遲疑,可是她還是問出了那句話:“何適到現在還不知道青卓的智力有問題,是麽?你肯定他能和你一起負擔起你的家庭麽?”
  
  第 21 章
  “袁喜……”皮晦叫她,語氣裏透露出她的遲疑,可是她還是問出了那句話:“何適到現在還不知道青卓的智力有問題,是麽?你肯定他能和你一起負擔起你的家庭麽?”
  袁喜停住,不自覺地挺了挺脊背,沉默了好久才輕聲說道:“皮晦,我的出生便是為了背負家庭的責任,如果我大哥不是個傻子的話,也就不會有我的出生,他就是我的責任,是我從出生那天起就必須背負的責任。所以,我不怨誰,也不想把這個責任推到誰的肩上,不管是步懷宇還是何適,他們都和我的家庭沒有關係,那是我的責任,我自己的命運。你說的現實我都知道,可我什麽也做不了,唯一能做得就是選擇忽視,不去看以後所有的艱難險阻,我隻想讓自己現在快樂點,皮晦,別再說了,行麽?就讓我這樣騙騙自己,好不好?”
  袁喜回過頭衝著皮晦淡淡地笑著,眼神卻透露出無比的淒涼,她這樣的表情實在嚇壞了皮晦,皮晦開始後悔把這麽多殘酷的事情都攤在袁喜麵前,她的家庭,她的愛情,她的未來,她知道袁喜是敏感而多思的,這些她擔心的事情袁喜必然也是早就意識到的了,自己為什麽還要逼著她再去麵對這些問題呢?“對不起,袁喜。”皮晦小聲說道。
  袁喜笑著搖了搖頭:“沒事,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真的,我很感動。”
  是的,她很感激皮晦,也知道隻有真正的朋友才會這麽推心置腹地和她說這麽多,這麽多年過來,皮晦為她做了那麽多,可她幾乎沒能為皮晦做過什麽,能有這樣的一個朋友在她身邊,的確是她的幸運。
  袁喜簡單地做了點早餐,皮晦吃了沒待多一會兒就要走,說是和肖墨亭約好了一起去看看步懷宇,說這話的時候,皮晦一直小心翼翼地打量著袁喜的臉色。袁喜知道,即便她已經把事情說得那麽透了,皮晦還是希望自己能過去看看步懷宇的,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去。皮晦直到臨走時還是不死心,把步懷宇住的醫院告訴了袁喜,袁喜知道她的心思,笑了笑,隻是說讓皮晦趕緊去吧,順便替她帶個問候,就說她出差了不能去看他了。
  皮晦有些失望,不情不願地走了,袁喜又開始坐在沙發上發呆,腦子裏不受控製地放剛和步懷宇認識時的畫麵,尤其是冬天晚上加班沒趕上公共汽車的那次,步懷宇探過身來的樣子,他不急不緩的聲音,還有他車裏的溫暖,這些畫麵不停地轉啊轉的,轉的袁喜心煩意亂起來。她現在都開始有些埋怨皮晦,如果她沒有告訴她,如果她不知道,那該有多好!
  中午的時候袁喜自己一個人沒做飯,也不覺得餓,隨便在冰箱裏刨了點東西出來吃了兩口,吃著吃著就停下來了,把東西又塞回到冰箱裏。隻去看一眼,她想,偷偷地看一眼就好,不是為了別的,隻為了讓自己心安,隻為了他曾給過她溫暖,冬夜裏的那珍貴的溫暖。
  袁喜到醫院時正好趕上住院部裏人少的時段,午休的時候,連探望病人的都不多。在前台很簡單地就問到了步懷宇的病房,一路上提心吊膽地走過去,生怕碰見了認識的人,她說不清自己的內心,明明一切都看得那麽清楚,可是卻仍控製不住自己地要過來,一路上她都在想,即便看一眼又能怎麽樣?是能安慰了步懷宇還是能安慰了自己?還隻是給自己尋找一個心理上的安慰?
  他的病房門竟然敞開著,袁喜有些意外,如果他的門關著,那她還能在他的門外停留一下,可如今,就連從他的門前走過去都需要她莫大的勇氣。她裝作若無其事地從那門前走過,連頭都沒敢偏一下,隻用餘光掃到步懷宇獨自一人半倚在床上吊著點滴,空出來的那隻手像是還拿著一份文件……
  袁喜沒敢在門前做絲毫的停留,走過去了才發覺自己仿佛什麽也沒有看清楚,心跳的厲害,腦海裏隻留下了他床頭開得正盛的百合花還有他被花色襯得更加蒼白的臉。袁喜想走回去再去看一眼,卻再也沒有勇氣了,轉過身看著步懷宇的病房門怔怔地站了片刻,便繞到另外的一邊電梯直接下了樓。
  張恒從醫生那裏過來,見步懷宇正瞅著門口愣神,笑了,調侃道:“嘿!你又想勾引那個護士妹妹呢?怎麽連門都不關?別告訴我你是為了我在望眼欲穿吧?”
  步懷宇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收回了視線又放到手中的報表上,說道:“下次出去的時候別忘了關門,我不方便下去。”
  張恒這才想到是自己剛才出去的時候忘了關門,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走過去奪了步懷宇手裏的報表往旁邊一扔,說道:“行了!錢是掙不完的,都胃出血了,你還這麽拚命,又沒老婆孩子的,你為了誰啊?真是想不開!”
  “張恒,”步懷宇卻突然打斷張恒的話,眉眼間閃過一絲猶豫,他問:“你剛才來的時候有沒有……”
  “有沒有什麽?”張恒看到步懷宇說話留半截,覺得有些奇怪,有些詫異地看著步懷宇問。
  步懷宇停頓了片刻,繃了繃嘴角,接著問道:“有沒有問醫生我什麽時候可以出院?”
  張恒沒想到步懷宇都病成這樣了還想著趕緊出院呢,稍微怔了怔,然後嗤笑:“步懷宇,我真服了你了,你這都要吐血了,你還惦記著出院呢?你不會真不把自己當人看了吧?”
  步懷宇不說話,轉過頭靜靜地看著窗外愣神,張恒順著他的視線看了看,心裏覺得有些奇怪,起身也往窗邊走了走,透過玻璃窗往下看,嘴裏嘟囔著:“看什麽呢你?這麽高能看著什麽啊——”
  張恒的話在半截停住,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詫異起來,他轉過頭看了步懷宇一眼,見他仍麵無表情地在床上坐著,便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於是又連忙拉開了窗子探出身子就看,仔細地看了半天才確定樓下的那個背影是袁喜的。
  “老步——”張恒回頭眼神怪異地看步懷宇,“袁喜那丫頭剛才來過了?”
  “沒有。”步懷宇淡淡說道,伸手又去夠旁邊的報表,張恒把報表給他扔得更遠,嘴裏叫道:“不可能,樓底下那個背影絕對是她的,我不可能認錯!”
  步懷宇見夠不到報表便也死了心,略顯疲憊地閉上了眼,淡淡說道:“她沒有進來。”
  “沒有進來?”張恒有點不相信,沒有進來她來幹嗎?忍不住又問:“你看到她了?”
  步懷宇閉著眼睛不說話,他剛才也不敢肯定門外的是袁喜,那個人連停都沒停一下,就這麽走過去了,他隻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心裏隱約有個聲音告訴他說那是她。想抬頭去看一眼的,可是又怕不是她,也怕是她,就想既然她不想讓他看到,那麽他就裝作沒看到。
  “你丫又給我裝死人!”張恒氣哼哼地踹了他床腿一腳,“起來,我知道你小子沒睡著!”
  “我是病人,”步懷宇說道,“我需要休息,如果沒有別的事情,你可以去上班了。”
  “你是病人?”張恒怒急反笑,連著哼哼了好幾聲,“我告訴你步懷宇,我要不是看在你以前沒日沒夜地伺候了我一個月,我才懶得操心你這破事!”
  步懷宇靜靜地躺著,過了一會聽不見張恒的動靜,還以為他一氣之下走了,沒想到睜開眼卻發現張恒正坐在椅子上瞪著自己,步懷宇有些無奈地問張恒:“你到底想怎麽樣?”
  張恒這會反而樂了,也不著急說話,就這麽靜靜地看著步懷宇,直到把步懷宇看得都有些發毛了,他才一臉壞笑地問:“你這次鬧病是不是因為袁喜?”
  “不是,我早就有胃病,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和袁喜有什麽關係?”步懷宇說,見張恒還是一個勁地看著自己的眼睛,有些不自然地別過了眼神。
  張恒嘲諷地笑笑:“和袁喜在一起半年多,你一次胃病也沒犯過,這才分手兩個多月,你就胃出血了?步懷宇,我說你怎麽和我還不說實話呢?大老爺們地,說個實話有那麽難麽?喜歡就是喜歡了,幹嗎非得憋曲著自己?”
  步懷宇皺著眉頭不肯說話,張恒又勸道:“步懷宇我可告訴你,你現在後悔可還來得急,皮晦可告訴我說袁喜那丫頭也不是真的對那個何適愛的死去活來的,她就是戀舊,就是有點不甘心而已,再說就看她今天偷著來看你這勁,就說明她對你也不是無情,你如果能加把勁,這鹿死誰手可還不一定呢。”
  “行了,”步懷宇打斷張恒的念道,冷聲說道:“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最清楚,你別瞎操心了。”
  張恒氣結,心道皮晦說得還真沒錯,步懷宇和袁喜這兩人還真是天生的一對,他們要不能配成一對都對不起造物主他老人家,怎麽就都這麽別扭呢?得,他也少操這份閑心了,白忙活半天還光落埋怨,你說他又不吃媒婆這碗飯,他們幹了稀了和他又有什麽關係啊?張恒一旦想開了便也不在說了,隻告訴步懷宇好好歇著吧,醫生說了,想出院?您等等吧,起碼也得等您那胃能用了再說,都那樣了,也不知道怎麽造的。張恒對步懷宇沒好氣地說:“你要是想出院就自己和醫生說去,別讓我去,那醫生訓我跟訓三孫子似的,我招誰惹誰了?你胃出血又不是我搞得,礙我嘛事啊,真是的!”
  步懷宇又閉上眼睛躺了回去,他自己也有些迷茫,他一直以為在感情上早已經做到了收放自如,可如今看來並不全是這樣,袁喜隻不過偷偷地在他門前露了個麵,他的心便又開始不安分起來。其實張恒說的每句話他都聽進了心裏,他和袁喜之間真的還有可能麽?袁喜不敢來大大方方地看自己,這是不是說明在她的心裏也一樣矛盾著?步懷宇開始有些搞不懂自己的心,當他發覺袁喜不能自然對待他時,他心裏甚至是有些竊喜的,他不明白這是怎麽了,也不理解為什麽明明當初決定了要放手了,這份感情反而越來越糾纏自己了呢?和袁喜還相處的時候,他從沒有感覺到這份情感有多麽的重要,怎麽和她分開了,這種感覺反而開始撕心裂肺了呢?
  他不明白,為什麽明明是打算塵封的感情了,怎麽又讓它開始發酵了呢?
  
  第 22 章
  步懷宇這次在醫院裏住了半個多月才被醫生放出來,辦完了出院手續又被醫生抓住教育了一個多小時才算完。回到公司馬不停歇地開會聽報告,直到晚上十點多身邊的人才都散了,步懷宇隻覺得累,自己一個人坐椅子上揉太陽穴,也有些不明白自己為了什麽要這麽拚命。
  張恒給他打電話,一聽他還在公司呢立馬就急了,說步懷宇你別把自己不當回事,這剛出了院你就這樣,你是不是非得造到以後每天隻能躺著喝流食了你才覺得舒坦?我這就過去,過半個小時你給我滾下來,別讓我等你,不然咱們沒完。
  步懷宇的笑容顯得有些疲憊,說張恒你幸虧不是女人,你要是女人還真會沒人要了,你怎麽比我媽還能嘮叨啊?你是不是爺們啊?你說你這麽管著我幹嗎?搞得跟我老婆似的。
  張恒愣了愣,緊接著在電話裏罵:“操!步懷宇!我是你大爺,你丫少廢話,見了麵再說,我要是不揍你我就跟你姓步!”
  步懷宇掛了電話,看桌上堆的工作自己也忍不住歎氣,知道今天晚上怎麽也不可能做完了幹脆也就放下了,隻簡單地整理了一下便拿了外套出門,等電梯的時候發現電梯是從二十二層下來的,他心裏一動,那是袁喜公司所在的樓層。
  電梯門在他麵前打開,果然看到了倚在轎箱角落裏的袁喜,就像第一次在電梯裏遇到她時的情景,她的身上透露出難掩的疲憊,就這麽倚著轎箱壁站著,微垂著頭,像棵被風幹了水份的青菜。
  袁喜累得有些暈,恍惚知道電梯停了停,然後進來了人,不過她沒抬頭去看是什麽人,懶得看,也不關心。到了季末本來就需要搗鼓各種季報報表,偏偏還趕上有個同事休了產假,一下子兩個人的工作都堆在了她的身上,從早上八點過來到現在為止,她自己都算不清已經一連氣對著電腦裏那些錯綜複雜的表格有多久了,腦子裏已經不是累的感覺了,隻是覺得僵,腦漿像是結成了塊,動一動都覺得痛苦。
  步懷宇靜靜地看了袁喜片刻,突然發覺自己心裏有個地方終於再也硬不下去了,輕聲問:“很辛苦?”
  他聲音不大,卻仍把袁喜驚得顫了一下,她抬頭,正好看到步懷宇溫潤的目光,袁喜不自覺地有些慌亂,她昨天還聽皮晦說步懷宇沒有出院呢,壓根沒想到會在這個點在電梯裏碰到步懷宇,現在見步懷宇就這麽站在自己的麵前柔聲問自己,全沒了以前的冷漠,袁喜隻覺得有些尷尬,慌忙站直了身體,衝著步懷宇笑了笑,說道:“還好,季末有點忙。”
  “哦,”步懷宇輕輕地哦了一聲,沒在說話,把視線從袁喜身上移開,轉回了身。
  袁喜從來沒有感覺過這電梯是這麽的慢,仿佛永遠也到不了底,就像她的心。袁喜開始怨恨自己的沒出息,為什麽就不能若無其事地去麵對他呢?為什麽還要躲步懷宇?她低了頭深深地吸了口氣,吐出來,然後再深深地吸了一口,這才抬起頭來,卻猛然發現鏡子裏的步懷宇正在看著自己,視線仿佛就從來沒有離開過。
  這個發現讓袁喜更加不自然起來,慌忙錯開了視線,隻看著電梯裏的指示燈發呆。正煎熬著,突然聽步懷宇問道:“袁喜,那天你是不是——”
  “不是!我沒去。”袁喜慌忙說道,仿佛自己都能聽到自己激烈的心跳聲,生怕步懷宇起疑又連忙說道:“聽說你住院了,是麽?真是不好意思,前幾天出差了,也沒能去看看你,你身體現在沒事了吧?”
  步懷宇在鏡子裏靜靜地看著她不說話,就在袁喜生怕他發覺了什麽的時候,他突然笑了,開始還隻是微微地抿著唇笑,到後來竟然偏下頭用拳抵了嘴笑起來。
  袁喜有些傻,不知道她到底說了什麽可笑的話讓步懷宇笑成這樣,步懷宇也不說話,直到電梯停下來的時候他才止住了笑,和袁喜一起從電梯裏出來。袁喜被他搞得有些糊塗,想問他在笑些什麽,可想了想還忍住了。
  步懷宇的心情卻像是變得很好,嘴角始終帶著淡淡的笑意,問袁喜:“怎麽回去?何適過來接你麽?”
  袁喜搖了搖頭,說道:“他也在加班,我自己回去就好。”
  張恒開著車剛過了路口,遠遠地看到袁喜和步懷宇兩人一起從大樓裏出來,他稍微愣了愣,嘴裏嘟囔著罵了一句,扯著嘴角露出點壞笑,腳下一踩油門,車子到了大樓前不但沒有減速反而嗖得一下去開過去了。
  從大樓裏出來,步懷宇看了一下手表,知道這個點早已經沒有了公共汽車,他想開車送袁喜回去,可又怕她不方便,想了下便轉身對著身後的袁喜說道:“時間太晚了,公交車恐怕都沒了,我還有事,沒法送你了,正好張恒要過來,讓他送你回去吧。”
  “不用,不用,”袁喜連忙推辭,“我打車回去就好。”
  步懷宇卻笑了笑,問道:“張恒沒有關係吧?又不是我。”
  袁喜怔了怔,突然明白了他這話的含義,知道是自己做事太過小家子氣了,便也笑著搖了搖頭:“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說你們忙你們的去,我自己打車就行。”
  “太晚了,你一個人坐車不安全,等等張恒吧,他這就要到了。”步懷宇說道,話剛落地,他手機就響了起來,接起來是張恒的,張恒說:“老步啊,我去不了了,有美眉把我給截下了,你自己開車找地去吃點東西吧!”
  步懷宇還不了解張恒?他一聽張恒這話就知道那小子一定在這附近,十有八九是看到他和袁喜一起出來就不知道躲到哪裏去了。步懷宇接著電話四處掃望,卻沒發現張恒的車子。身邊的袁喜見他接起了電話,還以為他有事情要忙,衝他點了點頭示意她自己打車走,便往台階下麵走。步懷宇趕緊拉住袁喜的胳膊,別過頭避開袁喜的視線咬著牙對著電話低聲說道:“你趕緊給我出來,別整閑事。”
  張恒在電話裏笑得陰險:“那可沒轍了,我真有事,嘿嘿,你自己去吃吧。對了,叫上袁喜,那丫頭加班加到現在也一定得餓了,步懷宇,本少爺教你泡妞絕技第一招——憐香惜玉!趕緊去吧,我開著車呢,不廢話了,拜拜!”
  步懷宇無奈地收了電話轉過身,見袁喜正一臉驚訝地看著自己,這才發現自己還攥著袁喜的胳膊,連忙鬆了手,有些尷尬地說道:“對不起,我剛才怕你走了,所以才……”
  “沒事,”袁喜不自然地笑了笑,故作輕鬆地說道:“我等張恒行了吧?搭個順風車,還能剩下不少錢呢,我幹嗎和錢有仇呢?”
  “袁喜,”步懷宇輕咳了兩聲,說道:“剛才的電話是張恒打的,他說他有事情過不來了,還是我送你回去吧,我的車在停車場呢,你是跟我一起過去還是在這裏等我?”
  袁喜有點傻,一時不知道是該婉拒了步懷宇還是說胸襟坦蕩地讓步懷宇送自己回去,如果連步懷宇送自己一下都要拒絕的話那真有點太矯情了,可要是讓他這麽送自己回去,她自己都知道這一路上還真是沒法坦蕩。
  “嗬嗬,不用了,你不是還有事情麽?你去辦你的事情吧,我沒事。”
  步懷宇看著袁喜,淡淡說了句“還是一起過去吧”便轉身往停車場方向走,壓根就不給袁喜拒絕的機會。
  說實話,袁喜跟在他身後,幾次都興了逃跑的心,可一想自己早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聲不響就跑的事情實在沒法做,也就認命地跟著步懷宇往地下停車場走,她也有些不明白,步懷宇這是怎麽了?怎麽住了半個月的院就變了脾氣了呢?
  袁喜跟著步懷宇坐進車裏,兩人都沒有說話,氣氛有些尷尬,步懷宇沉默地開著車子,袁喜想找些話來說,可是卻發現這個時候說什麽都不那麽合適。車子拐過一個路口,路邊的飯店多了起來,有些還是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店麵,裏麵燈火通明人影閃動,看來人還不少。
  步懷宇眼角掃了掃街麵,問袁喜:“餓了麽?”
  袁喜忙搖頭:“不餓,不餓”,其實這回她倒沒說瞎話,晚上是沒吃飯,不過捱到現在卻已經是餓過了勁,說不餓也不算得說謊。步懷宇淡淡地掃了她一眼,目光從她腿上握緊的手上掠過,嘴邊露出了些笑意,竟帶著些許少見的無賴,看的袁喜有些呆,心道步懷宇今天這是怎麽了?怎麽跟撞了邪似的呢?就聽見步懷宇說道:“可是我餓了,到了公司都沒閑著,這會才覺出餓來,”他把車速降了下來,轉過頭看著袁喜,“能不能耽誤你一刻鍾?我胃不好,醫生剛交待了不能餓著了,我得去吃點東西。”
  袁喜嘴角有些抽,瞪大了眼跟不認識步懷宇似地看著他,步懷宇神情自若地和她對視,然後又問:“你是和我一起下去還是在車上等我?”
  
  第 23 章
  袁喜想不到步懷宇這樣的人能問出這樣無賴的問題,讓她怎麽回答?能在坐在車上等他麽?還是說自己下了車然後打車回去,那叫什麽?明擺著不讓人家去吃東西?而且人家還都說明了自己胃不好醫生有交待!袁喜低下頭,終於說道:“我,我和你一起下去吧。”
  晝夜營業的快餐店裏人還很多,大多是加完班的上班族,晚飯來不及吃,等到這個時候才幾個湊在一起,在回家前隨便往肚子裏添點東西。步懷宇買了兩樣小菜,粥,還有一碟小小的特色饅頭,端回來的時候還問袁喜:“要不要一起吃點?”
  袁喜搖了搖頭,步懷宇便也不做推讓,隻低下頭慢條斯理地吃麵前的東西。袁喜原本已經餓過了頭沒了饑餓的感覺,可看到對麵的步懷宇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竟把自己的饑餓也勾了起來,隻覺的口腔裏一下子就多了起來,她不敢在步懷宇麵前大動作地咽口水,生怕被步懷宇發覺了,隻好微微緊閉了嘴,把視線從步懷宇的身上移開,微皺著眉打量著店裏麵的情景。
  步懷宇抬手看看手表,問:“著急了麽?我這就好了。”
  “不急,不急,你慢慢吃。”袁喜忙說道,手偷偷伸到桌下摁自己的肚子,她怕那沒出息的胃會叫出聲來,既然開頭說了不餓,那也就隻能死撐到底了。
  步懷宇像是沒發現袁喜的狼狽,隻顧著享受麵前的美食,最後吃完了還讓服務生把一盒粥和幾個小籠包裝好了外帶,扭頭看到袁喜正愣愣地看著他,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又低頭看了看手表,問袁喜:“沒有超時吧?”
  袁喜忙搖頭,步懷宇站起身來輕快地說道:“那咱們走吧。”進到車裏,他又把外賣盒子塞到袁喜的手裏,然後一邊發動著車子一邊很自然地問道:“能不能幫我拿一下?我怕粥撒了。”袁喜怔怔地抱過溫熱的外賣盒子,覺得今天晚上自從見到步懷宇後腦筋就沒轉起來過,好像反應總是比他的動作慢半拍。
  車子靜靜地行駛在道路上,隻一層透明的玻璃就隔絕了外麵所有的喧鬧,車裏很靜。袁喜聽張恒談起過步懷宇車子的好,知道這車子外表雖然並不顯眼,可價錢上卻一點也不便宜,追求的就是車子的性能和舒適度,而此刻,這種舒適反而放大了袁喜的疲憊,靜謐的環境,柔軟而舒適的座椅,還有懷裏那透著熱度的盒子,這一切都讓袁喜緊張了整整一天的神經漸漸鬆懈了下來,意識正模糊間,袁喜聽到步懷宇輕聲地喊她:“袁喜?別睡,別凍著,再堅持一會,馬上就要到了。”
  袁喜低低地“哦”了一聲,可是卻仍睜不開有千斤重的眼皮,她感覺這時的自己是意識清醒的,可是身體卻不怎麽受意識的控製。又隱約聽見步懷宇在耳邊說:“袁喜,別睡,和我說幾句話吧。”袁喜含糊著說好,意識開始出現短暫的空白,步懷宇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的,時斷時續,她有些聽不清楚,或是明明耳朵已經聽到了他的聲音,而這聲音卻總進不了大腦。
  步懷宇問:“袁喜,……為什麽要偷著去醫院?”
  袁喜閉著眼睛:“嗯……”
  步懷宇頓了頓,又問:“現在……和何適還好麽?”
  袁喜說:“……好。”
  步懷宇再問:“你真的還那麽愛何適麽?”
  袁喜:“……嗯。”
  步懷宇:“……如果當時……我選擇不放手……”
  袁喜:“……好”
  步懷宇轉過頭無奈地看了袁喜一眼,見她都已經到了隻會說好或是嗯了,終於放棄了,微微抿了唇,轉過頭專心開車。
  袁喜是被突兀的手機鈴聲驚醒的,她猛地坐直了身體,身上搭的衣服往下滑去被她一把抄住,是步懷宇的西裝外套。袁喜的腦子立刻清醒了過來,不是在搭步懷宇的車麽?怎麽睡著了?她慌忙轉過頭向旁邊看去,步懷宇懷裏抱著原本在她懷裏的外賣盒子,正倚在靠背上靜靜的看著她,他的眼神有些迷蒙,像是也剛睜開眼睛。
  “看你睡著了就沒叫你,”步懷宇淡淡解釋道,見袁喜電話仍響著,又提醒她說:“你的手機在響。”
  “哦,”袁喜隻覺得尷尬,也顧不得說什麽連忙打開包從裏麵翻找手機,正翻著又聽步懷宇輕聲說道:“沒在包裏吧?”袁喜一愣,也發覺手機鈴聲很響亮,不像是從包裏發出來的,這才突然記起來出門的時候把手機順手塞進了衣兜裏。幸虧打電話的那個人很執著,等了這麽久都不肯掛電話,袁喜慌亂中接起來,電話裏何適的聲音傳了過來,他說:“袁喜,你睡了麽?”
  “呃,還沒有,”袁喜低聲回答,不自然地偷瞥了步懷宇一眼。步懷宇見狀輕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牽強地笑,轉身打開車門出去了。
  那邊何適又說:“我這裏進度有些慢,看來得弄通宵了,你自己早點睡吧。”
  袁喜說:“好。”
  “乖,聽話,寶貝,我想你。”何適在那邊壓低聲音說,隨即電話裏就傳來那幫年輕人放肆的笑聲,有人喊:“酸啊,好酸啊,”又有人捏細了嗓音喊:“不要嘛,人家一個人睡不著嘛,你快點回來啊,”電話裏的聲音頓時亂成一團,何適略顯尷尬的笑罵聲,眾人的哄笑,然後裏麵遠遠地傳來一個清脆的女聲,那聲音揚著音調喊:“God!怎麽還是不行!何,能不能過來幫我調一下程序?”袁喜聽何適對著遠處應了一聲,然後電話裏靜了些,像是何適用手掩了話筒,他低聲說:“袁喜,我這裏忙,先掛了,明天我去找你,你給我做飯吃,好不好?”
  “……好。”袁喜輕聲說,不知道為什麽,電話裏傳過來的那個女聲給她的心裏帶來了說不出的異樣的感覺,袁喜搖了搖頭,想把心底隱隱的那絲異樣也搖了出去,隻不過是一起工作的同事而已,她為什麽要這麽敏感呢?再說了,她現在不是也在和步懷宇在一起麽?情形不是遠比何適那裏更是曖昧麽?如果這個樣子被何適看到才是真的有嘴說不清呢!
  袁喜自嘲地笑,心道人還真都是不講理的生物,隻願自己放火不許別人點燈,她在這裏和步懷宇都曖昧了一晚上了都沒有考慮過何適的感受,卻在聽到何適電話裏隻不過傳過來一個清悅的女聲就會感到不舒服,人啊!袁喜忍不住輕輕地搖頭。
  打開車門出來,步懷宇正靠在車身的另一麵吸著煙,紅色的煙頭在黑暗中忽明忽滅,不時地隨著他的手在半空中畫出短暫的線。他聽見袁喜關車門的聲音,轉過身靜靜地看她,遠處路燈昏黃的光線穿過頭頂密實的枝葉透過些許來,很暗,讓袁喜有些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以前的時候,袁喜和皮晦兩人還曾抱怨過小區裏的路燈太暗樹木太密,總是照不清路麵,連對麵走過來的人也隻能看到個模糊的人影,而此刻,袁喜竟然慶幸這路燈是如此昏暗,讓她可以不去直麵步懷宇的眼神。
  “呃……今天真是太謝謝了,”袁喜揣度著自己的用詞,“時間太晚了,就不讓你上去坐了,早些回去吧,路上開車小心些。”等不到步懷宇的回應,袁喜隻能硬著頭皮說下去,“那我先上去了,再見。”
  “袁喜——”,步懷宇終於開口,叫住正欲離去的袁喜。
  袁喜的心跳開始加快起來,生怕步懷宇說出些什麽話來,可是又不能不停下來轉回身看他,故作鎮定地問:“什麽事?”
  步懷宇沒有回答,隻是低頭掐滅了煙,然後彎下腰從車裏拿出那個外賣的盒子,在車頂上向袁喜遞了過來,淡淡說道:“回去熱熱再吃。”
  袁喜愣住了,她沒想到這份外賣是他給她要的。
  步懷宇嗤笑:“別發傻了,是給你要的,如果連餐桌對麵坐的人餓不餓我都看不出來,那我也別混了,拿著吧,沒別的意思。”
  說實話,步懷宇的心很細,從他第一次讓袁喜搭車時就能看出來,這讓袁喜很難不感動,可是袁喜同時也意識到了此刻的感動是多麽的危險,她不能感動,也不能對這份細心有絲毫的回應,她那已經遲鈍了一個晚上的大腦在這一刻終於清醒了起來。袁喜把已經伸出去一半的手又收了回來,掩飾般地把耳邊的碎發別向耳後,輕聲笑道:“多謝了,我家裏還有些吃的,回去隨便吃點就好了,這些還是你帶回去吧,做明天的早飯,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這些單身男人有多麽懶,嗬嗬,既然胃不好就注意點吧。好了,不說了,時間真是太晚了,等你到家都不知道幾點了,不是還得早起麽?快點回去吧,我們以後再聊,哪天有空了和張恒一起過來,我給你們做頓大餐,我們幾個好久都沒有聚在一起吃飯了,皮晦那丫頭總是吵呼我重色輕友呢……”
  步懷宇不說話,隻是靜靜地注視著袁喜,直到把袁喜看得也說不下去了,兩人又一次麵對麵地沉默下來。袁喜強挑了挑嘴角,笑著打破這難耐的沉默:“再見。”
  “如果我選擇不放手呢?”步懷宇突然低聲問道,“那你的選擇會是什麽?”
  
  第 24 章
  袁喜一愣,反應過來後便忍不住深深地吸了口氣,知道皮晦那個大嘴婆把她的話全都透了出去,也終於知道步懷宇今天的反常是為什麽了。她低頭沉默了片刻,終於抬頭直視著步懷宇,雖知道他和她一樣都看不清彼此臉上的表情,可是她還是放緩了緊繃的嘴角,輕聲說道:“沒有如果,從來就沒有過如果,如果有了,那也就不是如果了,如果有了,我就會選擇四年前不放手,你也會早在幾年前就選擇不放手。”
  幾句話裏這麽多的如果,換成別人也許早就聽糊塗了,步懷宇卻很明白,他怔了片刻後苦笑,是啊,哪裏有什麽如果,既然成了如果,那也就不是如果了。步懷宇沒再說什麽,上車離開。袁喜默默的看著車子尾燈消失在街道拐角處,心中並沒有意想中的輕鬆,反而有些空落落地,她自嘲地笑笑,小聲地嘟囔:“劣根性啊,劣根性,這就是女人的劣根性!不管說了多絕情的話,總希望對方還能把自己藏在心底。”
  接下來幾天都是加班,像是到了這個時候大家都忙,就連接下來的國慶長假都沒能閑下來,不光是袁喜,何適也一連好幾天都在加班,忙得連過來看袁喜一眼的時間都沒有了,隻是會在晚上的時候給袁喜打個電話訴訴辛苦,說他們在趕一個項目,一夥子人都快連軸轉了,累得不行的時候在辦公室裏隨便打個地鋪躺下就能睡著。
  袁喜勸他別這麽辛苦,他聽了就會嘿嘿地笑,說男人麽,不辛苦怎麽行?不辛苦怎麽來養家糊口?他又說,袁喜,等我忙完了這陣兒就送你份大禮好不好?你先答應我你會收下。袁喜笑了,說白送我東西我哪會不要呢,我是那麽傻的人麽?何適也是笑,說那就這麽說定了啊,到時候不能反悔。袁喜笑著說不反悔,等擱了電話臉上就笑不下去了,愁眉苦臉地對著那一張張的表格,忍不住嘴裏念道:送吧,送吧,送我一百萬吧,這樣我就敢把這些爛玩意摔到他們臉上去了。
  眼看著假期都要過去了,袁喜才搗鼓利索了那一大堆各式各樣的數據報表,暈頭轉向地報到總管那裏,那主管還算是有良心,看著那摞報表點了點頭,又對著袁喜說了句“辛苦了”,袁喜長舒一口氣,總算是交了差。
  回到家裏,袁喜直直睡了一個對時才覺得緩過點勁來,給何適打了個電話問他那邊怎麽樣了,何適嘶啞著嗓子說還差不少,買家追得又緊,老徐都急紅了眼了,恨不得把大家都劈了算了。袁喜有些納悶,問劈了大家有什麽用啊,那幹活的人不是更少了麽?何適暗啞地笑了兩聲,然後說袁喜笨,連數都不會算,當然是一個劈成兩個用唄!袁喜也笑了,又低聲囑咐何適要注意身體,不管怎麽忙都不能把飯給耽誤了,何適隻是低聲“嗯”著,聽得出來他也是疲憊到了極點。
  正說著,就聽見話筒那邊有人喊:“何,該吃飯了。”何適對著那邊應了一聲,又小聲對袁喜說道:“我先掛了,等我忙完了就過去找你。”
  袁喜掛了電話有些愣神,剛才喊何適吃飯的那個聲音還是上次叫何適去調bug的那個女聲,隻不過沒了上次的清脆,聽起來也有些沙啞。何適的那些女同事她都見過,文靜的叫他“師兄”,爽朗的直接喊他“牛人”,這一聲“何”讓袁喜心裏隱隱有些不安,就像是有一些不可避免的事情正在發生,沒有什麽理由,隻是女人的第六感,袁喜自嘲地笑了笑,沒再多想,隻把這種感覺歸結到女性多疑的這個特點上去了。
  進了十月份天氣漸冷,皮晦不知受了什麽刺激,突然興起了要給肖墨亭織毛衣的念頭,在長假的最後一天跑過來拉著袁喜出去買了毛線,回來就窩在沙發裏啃著蘋果翻《毛衣針織大全》,纖纖玉指在雜誌上不停地指指點點,一會的功夫就從毛衣的樣式評論到了男模特的長相。
  袁喜聽得十分無奈,到後來實在聽不下去了,問皮晦:“你整天這麽對著帥哥流口水,你們家肖墨亭都一點不惱麽?”
  皮晦視線都沒從雜誌上離開,聳了聳肩很無所謂地說:“他習慣了。”
  袁喜臉上的五官不禁有些扭曲:“就這也能習慣?”
  皮晦翻了翻白眼:“他知道我這人沒耐性,對同一個帥哥頂多迷上三個月。”
  袁喜努力保持著麵部表情的平靜,又問:“所以他就很放心?”
  皮晦點頭:“對啊,隻要不是一直迷一個人,他就不和我計較這些。”
  “肖墨亭真偉大!”袁喜由衷地讚歎。
  “不是他偉大,而是他知道我長情,”皮晦抬起眼很嚴肅地看著袁喜,說道:“袁喜,我告訴你,這世界上最癡情的人反而是我們這些花心的人,你信不信?也許我們有百分之四十的感情被分成了很多份然後給了不同的人,但剩下的那百分之六十卻堅定地給了同一個人,而且不管那些小份之間如何變化都不會影響到那百分之六十的堅定,這就是長情。而你們這些所謂的專情種子會把所有的感情放到一個人身上,變一點則變全局了,懂麽?妹妹。”
  皮晦的表情很嚴肅,論點很學術。
  袁喜被皮晦一本正經的語氣唬地有些傻,還真怔怔地搖了搖頭,後來看到皮晦眼角眉梢都藏不住的壞笑,這才明白過來她是在忽悠自己,咬著牙往她身上撲了過去,怒道:“死丫頭,連我都敢忽悠了,我看你好日子過得膩了!”
  皮晦笑著討饒,姐姐妹妹地叫了半天才哄得袁喜放過了她,她笑著把雜誌從地上揀起來,說道:“袁喜,我也沒全哄你玩,有些話還是很有道理的。”
  袁喜白了皮晦一眼,撇了撇嘴,說道:“你這話張恒準愛聽,沒準還得對你感激地痛哭流涕的,抱著你大喊‘知己’。”
  “嘿!你還別說,別的不知道,就說咱們這幾個當中最懂情也就是他了,袁喜,你還別翻白眼,就你那情商絕對理解不了,別看你整的跟什麽都明白似的,其實你也就是個紙上談兵,你實戰經驗太少了!所以別看你在台下跟我說起來一套一套的頭頭是道,可一旦把你放台上,你跟傻子沒什麽分別。”
  袁喜眯了眯眼睛,看著皮晦,貌似不經意地問:“我看這也不像是你的見識,跟張恒沒少交流吧?”
  皮晦還沒意識到危險,喀嚓了一口手中的蘋果,大咧咧地點頭:“嗯,那小子看著嘻嘻哈哈地,其實挺有深度的,我發現和他聊天特有收獲,他說得那些話我越諑磨越覺得有道理。”
  “嗯,”袁喜也跟著點頭,“我覺得他和你聊天也得挺有收獲,不然我說的什麽話怎麽會傳到步懷宇那裏去呢,是不是?皮晦?”
  皮晦終於警覺地閉了嘴,看袁喜正抱著胳膊看著自己,又忙扯著嘴角幹笑了兩聲:“嘿嘿,袁喜,你看看我們也沒什麽惡意不是?再說了,我也沒想到張恒那小子嘴也這麽不嚴啊,要是知道他會和步懷宇說,就是打死我也得閉著嘴死啊,我絕對比江姐的嘴嚴實!”
  其實袁喜對皮晦也沒什麽轍,隻能沒好氣地瞪皮晦:“你不是總想著改名麽?我看你幹脆直接叫皮大嘴算了!”
  皮晦嘿嘿地笑,見袁喜並沒生氣就更得寸進尺了,用胳膊杵了杵袁喜,神秘兮兮地問:“你去醫院看過步懷宇,是不是?”
  袁喜看著皮晦不說話,心裏隻是驚訝,她怎麽會知道自己曾偷偷地去過醫院?皮晦看著袁喜的表情,得意地笑了笑,說道:“沒錯吧?別害怕,沒人跟蹤你,去過了就是去過了,有什麽啊,越是心虛越是說不清。張恒說了,你和步懷宇這麽折騰折騰挺好,這樣大家才能把所有的事情看清楚,才能認清彼此的感情。感情這玩意,就你們這種段位的壓根控製不了,他那話怎麽說的來著?什麽感情像流水滾滾往前流不分日夜——”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袁喜猜測著問。
  皮晦忙點頭:“對,就是這句話!”
  袁喜有些哭笑不得:“這都是哪跟哪啊!”同時又有些佩服自己,皮晦這種解釋都能被自己猜出來。
  “我就說你這情商理解不了吧!”皮晦斜她一眼,得意洋洋地說道:“張恒說了,現在和你說這些也是白說,你壓根兒聽不進去,所以說你想幹嗎就讓你幹嗎吧。不然我們越攔你就越叛逆,總想證明點什麽,證明你是一個長情的人,證明你的感情可以堅貞不渝。其實你對何適不過是種執念,在你內心深處你自己都已不能信任這份感情了,不然你為什麽不敢告訴他你家裏的事情?因為你潛意識裏就不信任他,不相信他能和你承擔生活中的一切,而感情裏最最重要的就是信任。由於你的不信任,你根本無法投入你全部的感情,因為你不敢,所以在感情裏走的每一步你都會提前想好了退路。何適早晚會發現這一點,當他發現自己全部的熱情隻能換來你小心翼翼患得患失的感情時,他也會慢慢倦了,然後懷疑自己的歸來是否正確。他的猶豫更會加重你的不信任,如此循環下去,你們根本就走不遠,都就不需要第三者的摻和,他們隻需要在一邊等著就可以。張恒早就說了,早晚有你回頭的時候,而且等你回頭的時候你會發現,你那命中之人,括弧——步懷宇,依然在燈火闌珊處。”
  袁喜聽得有些呆了,怔怔的看著皮晦,仔細地想著她說的每句話,難道是她在心底就不能相信何適麽?為什麽?因為何適曾經拋下過她一次麽?所以就不肯去相信他現在的真誠麽?既然張恒都能看出來她對何適的不信任,那麽何適自己呢?他是否也已經感覺出來了呢?那他為什麽還會對這份感情這麽執著?袁喜沉默了,她想不到張恒會把她和何適之間的問題看得如此透徹……
  皮晦看袁喜半天不說話一副元神出殼的樣子,忍不住伸出手在袁喜麵前畫了幾個圈,小心翼翼地叫:“袁喜?袁喜?”
  
  第 25 章
  袁喜這才回過神來,看到皮晦一臉緊張的表情,不禁扯著嘴角笑了笑,對皮晦輕聲說道:“皮晦,我是真的想和何適在一起,所以後不要再和張恒討論我的事情,好不好?其實如果沒有你和張恒在中間攙和,我和步懷宇不過是這都市裏擦肩而過的陌生人——”
  “看看!”皮晦打斷袁喜的話,“你就會對著我講大道理,嘿嘿,有本事你對著步懷宇說去,你被張恒猜得一點不錯,你也就是對我的本事。”
  “皮晦,”袁喜頓了頓,不自覺地咬了咬下唇,心中終於打定了主意,說道:“我打算年底帶著何適回家看看,這次我決定了,和他一起去麵對現實,我要給自己求一個未來。”
  皮晦僵了片刻,隨後就捂著眼睛仰天哀嚎:“袁喜啊!你真的沒救了啊!你怎麽就這麽擰呢!搞半天我都白說了啊!”
  看到皮晦這個反應袁喜笑了,她拉下皮晦的手,說道:“你沒白說,你剛才那些話讓我一下子想通了,這麽多年的交情,給我些鼓勵吧,相信我,也相信何適,我不想信什麽命運了,我隻想信我,信何適,信我們能求來屬於我們自己的幸福。”
  皮晦的一段話猛然撥開了袁喜心頭的雲霧,她覺得纏繞在心頭多時的陰霾終於一下子散去,隻剩下了未來的道道曙光,不管難也好苦也好,她都知道該如何挺直了脊背去麵對。袁喜一下子從沙發上站起來,用力地握了握拳,大聲喊道:“加油吧!袁喜,加油!幸福就在前麵,衝吧。”
  皮晦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袁喜,你受什麽刺激了?怎麽又抽風了?你都多少年沒抽過了?”
  袁喜隻是笑,從沙發上跳下來,興衝衝地去廚房做飯,留下皮晦一個人傻在沙發上,看著袁喜的背影喃喃自語:“我這是都幹了些什麽啊?張恒不會抽死我吧?”
  張恒現在還真不想抽死她,他現在隻想抽死步懷宇。本來打算趁著假期給步懷宇介紹幾個金融監管方麵的朋友,連飯局都安排好了,沒想到步懷宇卻突然失蹤了,家裏公司裏的座機都沒人接,手機關機,好麽,一個大活人就這麽憑空消失了,關鍵是他提前連個招呼都沒打,搞得張恒真想抽他。
  皮晦在袁喜這裏蹭飯吃,吃飯前眼睜睜地看著袁喜先把賣相好的飯菜裝到了保溫桶裏,皮晦驚得瞪眼睛,說道:“袁喜,你不能幹這麽沒人性的事情,我這還沒吃飯呢,怎麽說也得先管我的飽吧?”
  袁喜一邊往保溫桶裏裝著菜一邊說道:“這麽多還不夠你吃?你當你是豬麽?”
  “你不會是打算給何適送飯去吧?”皮晦問,臉上的表情有些不屑,“這麽肉麻的事情,你都要做麽?袁喜,是不是今天我刺激的你太過了?就算你要和何適在一起,也不用玩這麽酸的吧?還要給他送飯?你當你是日本女人麽?再說日本女人現在也不這樣做了啊。”
  袁喜也不理會她,裝完了餐盒提著就往門口走,皮晦見狀連忙扯住袁喜的胳膊,問道:“你現在就去?連飯不吃了?”
  袁喜回頭笑道:“我去那裏和何適一起吃。”
  皮晦死拽著袁喜不肯鬆手,嘴裏大喊:“你先拍死我再去吧,真丟人啊,你當你是初中生麽?還要過去一起吃!袁喜,我記得你也不愛看少女漫畫啊!”
  袁喜笑著拍掉皮晦的手,也不知怎地了,在聽了皮晦的一席話之後她心裏突然透亮了起來,仿佛所有的問題都已不是問題,正如張恒所分析的那樣,她和何適之間最大的症結就在於她對何適的不信任,因為不信任所以不敢讓他分擔她身上的家庭壓力,因為不信任,所以不敢全身心的投入自己的感情,因為不信任,所以不敢對未來有所奢望……
  既然症結在於她的不信任,那麽就讓她開始重新信任他吧!不管他曾離開多久,他曾走了多遠,他現在回來了,不顧一切地回來了,這就足夠了。
  袁喜不禁想到了何適第一次向她表白時的情景,他把她從學校的圖書館裏叫出來,就在圖書館後的梧桐樹下,他白皙的臉頰漲得通紅,微垂著頭不敢看她。她心裏撲通普通地跳著,臉上卻努力保持著鎮定。
  他低聲問:“……袁喜,你……有男朋友了麽?”
  她傻乎乎地搖頭,他抬頭飛快地瞥了她一眼又趕緊別過了視線,然後用更小的聲音問:“那……介不介意現在……有一個?”
  後來,他告訴她,關於怎麽開口向她表白的問題被他們宿舍提前討論了半個晚上,一幫子狐朋狗友出了各式各樣的主意,他都認真的記下來了,可沒想到到了關鍵時刻,他卻憋出來那麽遜的一句話。
  袁喜嘴角忍不住挑了起來,突然有了些剛進大學時的感覺,過去的都已經拋在了身後,隻剩下了未來在她麵前招手。她不顧皮晦的喊叫出了門,本想去給何適一個驚喜,略微想了一下還是先給何適打了個電話,畢竟他還在工作,她這樣冒失地去了也許會不禮貌。
  何適聽到袁喜要去給他送飯先是有些驚訝,隨即便又高興了起來,連忙說:“好,那我就不吃他們買的盒飯了,我等著你。”
  聽著何適驚喜的語氣,袁喜心裏隱約有些內疚,才發覺這幾個月來,她幾乎隻是在被動地接受著他的感情,為他身上付出的感情實在是有限。
  “你等著我,我一會就到了。”她笑道,“我可隻帶了你那一份的,沒有給你同事帶,沒關係吧?”
  何適在那邊傻乎乎地笑,壓低了聲音說:“沒事,我躲著他們吃,吃完了再告訴他們,羨慕死這幫家夥。”
  何適工作的地方袁喜曾去過,道還算順,中間隻需要換一次車就可以了。到了何適的樓下是天色都已經有些暗了,袁喜嘴角掛了些笑,心裏想著何適見到她第一句話會說什麽,懷裏緊抱了保溫餐盒上樓,剛到了門口就看到了等在那裏的何適。幾日沒見,他顯得有些疲憊,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子,麵色有些灰暗,可臉上的神情卻是高興的,見到袁喜上來,先用手指在唇間比了比示意她別出聲,然後上來拉了袁喜的手小聲笑道:“別出聲,我帶你去老徐的辦公室,他這會兒不在,我們去占他的地盤。”
  看到何適臉上的孩子氣,袁喜忍不住笑,由著他拉了她的手若無其事地走進大辦公室。人們都忙碌著,根本就沒有人注意到何適身後的袁喜。上次那個和何適拚酒的小夥子正在對著顯示屏把鍵盤敲地劈裏啪啦作響,感到有人從他身邊路過,頭也沒抬地問:“盒飯什麽時候送來?再不來我馬上就要餓死在鍵盤上了。”
  “應該快了吧,剛才好像才有人催了,再忍忍吧。”何適麵不改色地應承著,腳下卻不敢做絲毫的停留,一直把袁喜帶倒最裏麵的那扇屋門前,輕輕地擰開門把進去,是間小辦公室,很亂,何適上前把桌上散亂的書報雜誌都斂起來摞到一邊,總算是收拾出一塊一尺見方的幹淨桌麵。
  “這是老徐的辦公室?”袁喜問,把餐盒放到何適收拾出來的那塊桌麵上,隨意地打量著這件小小的辦公室,發現地方不大東西卻滿滿的,一些日常用品基本上都能找到,窗台上竟然還擺了刷牙杯子和牙膏,袁喜忍不住驚歎:“看著他也挺利索的一個男人啊,怎麽把辦公室造成這個樣子啊?”
  何適那裏早已經迫不及待地打開了保溫盒,捏了一個小小的蒸餃塞到嘴裏,含糊不清地笑道:“老徐挺不容易的,也是才創業,忙起來十幾天都住在這裏,他還算是利索的了,起碼還能進來人。”
  袁喜見他又用手去捏東西吃,忙攔住了他,問:“洗手了麽?”何適連忙拿起筷子比劃了一下,低聲笑道:“用它就好,洗手還得出去,被他們發現了可了不得,訂的外賣現在還沒送到,外麵的人除了累麻木的就剩下餓綠眼的了,要是知道這裏有這個吃,我怕他們把你這餐盒都給吞了。”
  袁喜有些無奈,隻得幫著他把餐盒一層層地分開來,濃鬱的香氣頓時彌漫整個房間,何適在旁邊誇張地吞咽著口水,眼巴巴地看著袁喜的動作,袁喜看到他那個表情忍不住笑了,問道:“不至於吧,我水平沒這麽高吧?”
  何適收了臉上的誇張表情,輕笑著對她搖頭,眼神變得很深很溫柔:“不一樣的,袁喜,這叫幸福,知道麽?”他的聲音漸低,緩緩地靠近了她,在她耳邊輕聲說道:“你知道的,我知道,你也能感覺得到,是不是?”
  袁喜低了頭不肯回答,嘴角卻忍不住掛了淺淺的笑意,他的呼吸越來越近,炙得她的臉頰都燙了起來……氣氛正曖昧間,外麵突然傳來一聲大叫:“天啊!我真的是要餓瘋了,嗅覺都出幻覺了,我竟然聞到了食物的香味,該死的,到底是誰訂的外賣啊?死在路上了麽?為什麽還不到?”
  何適和袁喜兩人一驚,同時心虛地看向門口,看到門是關緊的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兩人互望一眼,都露出了點壞笑,正得意間就聽見門外另外一個聲音喊道:“我好像也聞到香味了,像是三鮮蒸餃的味道。”
  
  第 26 章
  屋裏的兩人驚駭,心道這都是什麽鼻子啊,隔著房門竟然都能聞出什麽東西來!屋外突然安靜了下來,袁喜有些納悶地看向何適,見他麵上也露出些迷惑來,正打算開口問他怎麽辦,就見他麵色一變,緊接著就手忙腳亂地開始把餐盒往一起裝,嘴裏低聲急道:“快點,趕緊藏起來!”
  話沒落地,門就被大力地推開了,袁喜被驚地一跳,差點連手裏的餐盒蓋子都給扔了。門口擠了好幾個人,都探著腦袋驚訝地望著屋裏的兩個人,視線從兩人身上轉到桌上還冒著熱氣的餐盒上又再轉回到兩人臉上,眾人的臉上便都換上了憤憤地表情,叫道:“師兄!果然是你!太沒義氣了吧!自己躲在這裏吃愛情套餐?”
  說著幾個人一擁而入,在袁喜的目瞪口呆中把餐盒裏的東西分了個一幹二淨,吃完了還有人意猶未盡地問袁喜:“師嫂,還有麽?不會就帶這麽點來吧?”有人湊到袁喜麵前問她是否還有什麽姐妹之類的,隻要有袁喜的一半手藝就行,他立馬把她娶回家。還有人更實在,在袁喜麵前自我展示了兩圈,然後直接問袁喜覺得他怎麽樣?要不把何適甩了跟他吧。
  袁喜哭笑不得,何適更是氣得瞪眼睛,上去捶了那個孔雀開屏的家夥一拳,氣哼哼地拉著袁喜往外走。袁喜回頭喊:“哎——,我的餐盒!”何適回身去給她收拾餐盒,見每個格都空了,就連盛粥的那層都幹淨了,忍不住笑罵道:“我靠!這誰吃的?怎麽比狗舔的還幹淨?”
  眾人哄笑,七手八腳地幫他把餐盒重新摞起來,何適拿了東西又拉了袁喜出門,袁喜聽見身後眾人的起哄聲,有些不好意思,問何適:“你幹嗎去?”
  何適回頭看了她一眼,說道:“送你回去啊,順便再去吃點東西。”又問:“哎?家裏剩的還有麽?不會都帶過來了吧?”
  “應該還有,我出來的時候皮晦還在呢,”袁喜笑道,又想今天真是考慮的不周到,應該多帶些來的,那樣讓何適在同事麵前也有麵子,便有些歉意地對何適說道:“今天真該多帶些來的,就帶了那麽點,你同事們會不會挑理?”
  “就那一幫餓狼?你做多少都不夠他們吃的,再說了,咱家也沒那麽大的鍋啊!”何適笑,摁下了電梯又對著袁喜眨了眨眼睛,小聲說道:“別說做不了,就是做了也不能做給他們吃。”
  袁喜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問:“為什麽?”
  電梯下來了,何適一邊拉著袁喜往電梯裏走,一邊回頭低聲笑道:“我吃醋!”
  兩人說笑著從電梯裏出來,袁喜一抬眼便看到了老徐正好從門口往電梯這邊走過來,於是偷偷地拉了拉何適的衣袖,小聲笑道:“嘿,你老板可過來了,你這算不算翹班?要不要躲著他?”
  何適順著袁喜的視線看過去,在看到老徐身後的那個身影時,麵上的表情一時有些僵硬,像是有片刻的猶豫,這才拉著袁喜的手又繼續往外走。老徐也看到了袁喜他們,也不禁怔了怔,下意識地回頭看了身後的女子一眼,然後就微皺著眉詢問地看向何適。
  何適不自然地笑了笑,和老徐打招呼:“老徐,你們回來了啊,我先送袁喜回去,一會再回來。”
  袁喜這才注意到老徐身後還跟一個年輕的女子,看起來不過二十四五歲,個子瘦高,留著一頭幹練的短發,濃黑修長的眉毛幾乎斜飛如鬢,襯得眼睛很有精神,眼睛不是那種常見的杏核眼,有些細長,尾梢稍稍往上挑了些,帶得整個五官都跟著生動了起來。
  在袁喜打量著那個女子的同時,對方也在打量著袁喜,片刻之後,女子的嘴角上綻放出一絲笑意,這笑容被她的嘴角緩緩推上去,頓時讓她的眉眼更加光彩起來。
  這可真是一個眉眼飛揚的女孩子,袁喜忍不住想道,像是在哪裏見過一般,看起來有些眼熟的樣子。
  那女子把視線從袁喜臉上移開,衝著何適笑道:“何,不給介紹一下麽?”
  何適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他偏過頭看了袁喜一眼,手裏不自覺地把袁喜的手握的更緊,然後又看向那個女子,猶豫了下便沉聲說道:“這是袁喜,我的女朋友。”
  袁喜笑了,大方地對那女孩子笑了笑,說道:“你好,我是袁喜,嗬嗬,如果沒有猜錯的話,你是Ella吧?何適和我提起過你,你比照片上還要漂亮。”
  那女子明顯地愣住了,不光是她,就連旁邊的老徐和何適也是一愣。袁喜暗暗地回握了一下何適的手,轉頭衝他笑道:“我沒搞錯吧?”
  看著袁喜臉上燦爛的笑容,何適那根繃緊的神經終於放鬆起來,他忍不住也笑了,說道:“嗯,沒錯,這就是我和你提起的在美國時的同學,Ella。”他轉過頭,又衝著老徐和Ella說道:“有機會再聊吧,我還得送袁喜回家,老徐,我的那部分差不多了,回頭你再看看吧。”
  老徐嗯了一聲,拉了Ella往電梯那裏走,袁喜被何適牽著手往外帶,在幾人錯身而過的那一刹那,袁喜忍不住轉頭,正好和Ella打了個照麵,看到了Ella亮晶晶的眼睛,挑高的眉梢,還有她嘴角上的一抹含義不明的笑意。
  這個場景,還真是搞笑!袁喜自嘲地笑笑,這都是什麽和什麽啊,新歡見舊愛?可誰是新歡誰是舊愛?
  剛下了樓前的台階,何適便停了下來,轉過身麵對著袁喜,臉上全沒了剛才的鎮定,有些急切地說道:“袁喜,你聽我解釋。”
  “能不能找個人少的地方?”袁喜掃望著身邊來來往往的人,口氣輕鬆地問。
  袁喜這個反應,讓何適心裏更加忐忑起來,忙把雙手扶上袁喜的肩,說道:“袁喜——”
  “別著急,有話慢慢說。”袁喜說,衝著何適笑了笑,眼睛眯彎彎地,笑容很甜,她若無其事地把何適的手拉下來,笑道:“你的車呢?咱們去你的車上說吧。”
  何適看著袁喜的笑容有些呆,這樣的袁喜陌生而又熟悉,像極了很久以前他做了什麽錯事被她揪到了情景,她會用手抵住他湊近的胸膛,笑眯眯地對他說:“何適同誌,美人計是沒用的,黨的政策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記住了麽?好吧,那就從頭開始交待吧!”
  那時的她,總是讓他又愛又怕。她彎著眼睛笑的樣子,她抵在他胸前的手,讓他在後來的日子裏回憶了無數次,每次夢醒的時候,胸口仿佛都還留有著她手掌的溫度。她的手是暖的,不管冬天裏多麽寒冷,她的手都是暖暖的,她會用雙手緊緊捂著他的手,會彎著眼睛對他笑,那笑容就像現在的這個一樣,有些嬌憨,又帶著些調皮,很甜,讓他從心底都泛出了一波波的甜蜜來。
  坐進何適的車裏,袁喜用眼角瞥了何適一眼,說道:“何適同誌,黨的政策是——”
  話才說到一半,何適突然悶聲笑了,他低著頭笑了半天才停了下來,抬頭見袁喜正瞪著自己,猛然間伸手強行攬過袁喜的肩膀,把她的頭按在自己的肩上,待了好久後才深深的舒了口氣,嘶啞著嗓子低聲說道:“袁喜,這才是你,回來這麽久,總算又見到了這樣的你,知道麽?袁喜,我幾乎都快絕望了,我不敢說,可是我心裏真的很害怕,怕以前那個總愛傻笑的、迷糊又倔強的丫頭被我謀殺了,隻剩下了一身疲憊的女人,隻會對著我淡淡的笑,用笑容掩飾著她的心思,掩飾著她所有的喜怒哀樂,我怕,袁喜,怕再也找不回原來的那個你。”
  四年啊,多少寒暑好少風雨,他也會怕,怕人雖在,卻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她,怕情還在,愛卻早已經走遠了。其實他並不是無知無覺,其實他什麽都知道,從第一天早上她不自然的遮掩,到後來她對那個男人的隻字不提,從張恒和皮晦的話裏話外,到她時常遊離的眼神,他都明白。他義無反顧地回來了,可是她卻彷徨了,而他,卻什麽也不能問,隻能去默默地等待,愛著她,守著她,耐心的等著她回頭。
  而現在,她終於回歸了,雖然他不知道讓她突然改變的原因是什麽,可是她又一次向他敞開了心扉,隻有這一點,就足夠了。
  袁喜也沉默了良久才從何適的懷裏掙紮出來,用手抵在他的胸前,平靜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似笑非笑地說道:“何適同學,轉移話題還是沒有用處的,黨的政策一定要記清。”
  何適眼圈還有點紅,溫和地看著袁喜笑,輕笑道:“我知道,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袁喜努力把臉繃得緊緊的,瞪著眼睛說道:“嚴肅點!交待問題呢!”
  何適臉上的笑容卻更濃,看到袁喜的模樣忍不住伸手去揉她的頭發。袁喜拍開他的手衝他呲牙威脅,何適又笑了笑,一邊把車發動了往外開一邊說道:“你不是都知道她是誰了麽,嗬嗬,袁喜,你什麽時候學會說瞎話了?我這裏都沒有她的照片,你在哪裏看到的?”
  袁喜輕哼了一聲,說道:“那讓我怎麽說?我覺得自己夠有風度了啊,起碼還稱讚她漂亮。幸虧我聰明反應快,不然第一次交鋒肯定會敗得慘不忍睹。”
  “交鋒?”何適失笑出聲,轉頭看了袁喜一眼,笑著問:“你當這是打仗麽?還第一次?嗬嗬,以後不會有了,我早都把話和她說清楚了。”
  袁喜也忍不住笑了笑,覺得自己的比喻是有些搞笑。也許與從小的生活環境有關,她的性子大多時候是偏向於平和的,看問題的角度也比同齡的女孩子更全一些,在同一件事情上經常會從對方的角度再看一下,所以明白從何適的角度來考慮瞞著Ella回國這事是情有可原的,畢竟是曾經交往過的女友,還曾搞到過訂婚的地步,換成她是何適也不知道該如何向自己交待。關係擺在那裏,怎麽說都會帶著三分的曖昧。可明白是明白,總歸心裏還是有些不舒服,想到自己剛才的表現又不禁暗自佩服自己,還真是稱得上大方得體,一點沒丟麵子。心道要是換了皮晦那樣的,就算不急也是拍屁股就走了,哪裏會還和人家笑著應承說你好。
  “那為什麽沒有提前告訴我?”袁喜問道,關鍵的就是這一點。
  何適收斂了臉上的笑意,說道:“她是國慶前回來的,因為是老徐的直係師妹,再加上老徐這次接的項目催得太急,她也就留在這裏幫老徐的忙。袁喜,我從來沒想過要騙你,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本來打算見麵時候告訴你她來的事情的,電話裏說不清楚,反而會讓你多想。”
  袁喜想了想,又輕聲問道:“她是為了你回來的?”
  “她說不是,”何適抿了抿唇,說道:“她說她是回國來旅遊的,因為她從小是在美國長大的,還沒有回來過,所以一直想回來看看,正好最近剛辭了一個工作,也有時間,便回來了。”
  袁喜笑了,回國旅遊?然後就為了幫一個師兄的忙就留了下來?這也能叫理由麽?“你信麽?”袁喜問。
  何適沉默不言,隻是表情專注的開著車,過了許久他才輕聲說道:“我信,也隻能信。袁喜,也許我這樣說了你會不高興,可是我不想瞞你,一點也不想。對於她,我心裏是有著歉意的,她從沒做錯過什麽,是我在孤單寂寞的時候接受了她的感情,然後又在意識到自己隻能愛你一人的時候義無反顧的離開了她。從她的角度來說是我對不起她的,我是個品質惡劣的人。所以我就算知道她說的是謊話,我也不想去揭穿她,給不了她感情,我隻能給她尊重,她想留下就留下吧,因為我自己明白我的心現在有多堅定,所以我並不怕出什麽問題。她待些日子自然就會死了心,她也是一個很明理的女孩子,早晚會想開的,所以,我不想在外人麵前表現的太過明顯。”
  
  第 27 章
  何適說完這段話後便又沉默了下來,袁喜也有些出神,如果公正一點看的話,三個人當中,Ella無疑是最無辜的,就像何適說的那樣,她不曾做錯過什麽,見到了自己喜歡的人便勇於追求了,也付出了情感,然後又被自己愛的人告知說他不愛她,他愛的從頭到尾都是以前的女友,這讓她情何以堪?Ella是沒有錯的,袁喜輕輕地搖了搖頭,難道是何適錯了麽?可他從來沒有欺騙過任何一個人,愛就是愛了,不愛就是不愛,難道這就是錯了麽?是她袁喜錯了麽?可她又錯在什麽地方呢?袁喜想不透了,太多時候,感情上的事情都無法用簡單的對錯來評斷。她也不明白自己現在為什麽可以用如此平和的心態想這個深奧的問題,是因為她是現在被愛的那個麽?如果把她換到Ella的位置上去,她還能如此的雲淡風輕談笑自若麽?
  袁喜忽地笑了,看到何適納悶的眼神,挑了挑眉毛問道:“我怎麽覺得自己反而像個第三者似的呢?哎?我說何適,我和那個Ella真的長得很像麽?哪裏像了?我怎麽不覺得呢?我們兩個哪個漂亮點?”
  何適愣了愣,他沒想到在這個時候袁喜能問出這個問題來,瞥了她一眼,見到她臉上的笑容也不禁覺得輕鬆起來,特意偏過頭仔細地看袁喜。袁喜忙把他的腦袋轉回去,叫道:“專心開車!看什麽看?”
  何適笑了笑,然後一本正經地說道:“說實話,Ella比你漂亮一些。”還沒等袁喜的手捏到他的腿上,他又趕緊笑著補了一句:“不過她沒有你可愛!”
  袁喜白了他一眼,可卻也沒有進一步的表示,看樣子像是接受了他的補充。
  何適繼續笑著哄袁喜開心,袁喜性格也好,說了兩句便也不再計較誰更好看的問題。車裏兩個人隨意地談笑著,看情形,Ella的到來仿佛隻是生活中的一個小小的插曲,過去了也便沒事了。可袁喜心裏明白,Ella既然追到了國內就不可能那麽簡單的放手,關鍵是她現在也不想放手了,所以這場偶遇還真的隻是她和Ella之間的第一次交鋒。何適也笑著,隻是不知道這樣燦爛的笑容是否也同樣到達了他的心底,反正袁喜心底是在苦笑的,心想自己的愛情還真是多災多難,好容易決定了徹底相信何適,地球另一端的Ella便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她突然想起了皮晦曾經掛在嘴頭上的那句話:敵不動我不動,切不可自亂陣腳。想到這忍不住笑了笑,何適見她突然自己發笑,有些納悶,忍不住問:“怎麽了?笑什麽呢?”
  袁喜忙搖頭:“沒什麽,專心開車,你不看路看我幹什麽!”
  何適笑了笑,沒再追問。
  車子才剛拐進小區,袁喜就接到了皮晦的電話,皮晦壓低了聲音問她:“袁喜,你什麽時候回來?”
  袁喜一聽皮晦說話的那聲調便隱約有些不安的預感,說道:“我正在路上,何適送我,馬上就到了。”
  果然,就聽皮晦立刻低聲叫道:“千萬不要讓他進小區,你讓他把你放在小區門口好了,你自己走回來!聽見沒?自己回來!”
  話已是說晚了,何適的車已經拐到了袁喜她們樓前的甬道上,袁喜沒問皮晦為什麽不讓何適送她到樓下,因為不用問了,透過車窗玻璃,她很清楚地看到了等在樓下的步懷宇,而且她毫不懷疑地相信,何適也看到了。
  步懷宇看著袁喜從何適的車上下來,並不理會她的詫異,更是像沒看到旁邊的何適一般,隻是盯著袁喜的眼睛,緩慢而堅定地說道:“我們不一樣,袁喜,我不會為了愛而愛,我承認在我心底的某個地方還留著‘勝蘭’這個名字,甚至一輩子都不會抹去,但是我很清楚地知道那不是愛情,可能會是愧疚,會是不甘,會是對青春年少時的不舍,會是很多種複雜的感情,但獨獨不會是愛情。袁喜,我想我已經明白了,而你還沒有明白。”
  好一大段沒頭沒腦的話!顯然是在他腦子裏轉了好久才會說得如此順暢。步懷宇說完不等袁喜有所反應便直接轉身離開。
  袁喜傻在了樓前,呆呆地看著步懷宇車子消失的方向。
  何適無言地看了看袁喜又把視線投向遠處,眉頭緊鎖。
  樓上的皮晦站在窗前,用手捂了眼不忍再看,嘴裏叨叨:“上帝,可真是火星撞地球了,可憐的袁喜,你該怎麽辦?
  是啊,袁喜,你該怎麽辦?一直以來,你都以為自己已把感情方麵的事情看得很透徹了,而今天晚上,他說他已經明白了,而你卻還沒有。
  袁喜發了好半天呆才轉過身看著何適,想給他一個解釋,可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何適忍不住笑了,輕推了一下她的額頭,笑道:“行了,先別發愁了,上去給我弄點東西吃,我還得趕回去呢!”
  袁喜扯著嘴角強笑了笑,領著何適上樓,皮晦那裏早就等在了門口,不等他們敲門便開了門,等何適進去了,她在後麵輕扯了扯袁喜的衣角,小聲問:“我走還是留下?”
  袁喜看了皮晦一眼,心道自然是留下,這還用問麽?起碼有皮晦在這,她先不用去和何適解釋步懷宇的那段話。皮晦和她相交已久,兩人隻需一個眼神就能看出來對方的心思,皮晦見她這副表情不由得歎了口氣,小聲地自言自語道:“得,還是我來扮這討人嫌的角吧!”
  可不是討人嫌的角麽,明知道某人恨急了她當燈泡,可她還不得不繼續發揮她的光和熱。皮晦吸了口氣,整理了一下麵部表情便衝著何適沒話找話說:“怎麽樣?袁喜送的愛情套餐還合口味吧?”
  何適正想去廚房,聽見皮晦問,便轉會身來笑道:“別提了,都被他們給搶了,我都沒吃到多少,對了,袁喜,”他又轉頭看袁喜,“廚房裏還有麽?我還真餓了。”
  袁喜剛換下了鞋子和外套,聽見何適問她便抬頭看皮晦:“還有麽?你沒都吃光吧?”
  皮晦衝著袁喜挑高了眉毛:“有,當然有!在廚房裏呢!”
  袁喜進廚房把剩下的飯菜熱了熱給何適端出來,何適吃得香甜,直到吃了個盆幹碗淨才抹了抹嘴說了一聲“我吃飽了”。皮晦看得瞪圓了眼睛,指著何適問袁喜:“就你守著他這樣的,你還好意思說別人是豬?”
  袁喜心裏一直琢磨著怎麽和他解釋步懷宇的事情,沒心思和皮晦逗嘴,隻瞪了皮晦一眼保持沉默,何適隻是笑,然後就說得趕緊走了,老徐那裏還急得火上房呢。袁喜硬著頭皮送他出門,隻說了句“路上慢著點”便不知道說什麽好了,何適下了幾階樓梯,忽轉回身抬著頭衝著她笑笑,說道:“行了,別咬嘴唇了,我信你。”
  袁喜一怔,反應過來他指的是步懷宇那段話,不由得心裏一鬆,隨即也跟著笑了起來。愛情裏,隻要有彼此的信任,還有什麽好為難的呢?
  回到屋裏,皮晦正趴在沙發上長籲短歎,見袁喜進屋更是誇張地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聲,叫道:“袁喜啊,我說你可該怎麽辦啊?你是沒見著啊,步懷宇倚著車門一個勁地吸煙的模樣,那身影落寞地看得我都心疼啊!這樣的男人你就真得放得下手?”
  袁喜不說話,過去在皮晦屁股上狠狠地拍了一巴掌,把皮晦打得慘叫一聲,轉回身來指著袁喜控訴:“你真沒良心,我為了你連——”她看清袁喜的臉色便說不下去了,停了片刻後才輕聲安慰袁喜道:“袁喜,我都有點妒忌你了,步懷宇人多優秀啊,還有何適,雖說我看他有點不對眼,可是也不得不承認他也算個青年才俊,還有張恒那個家夥,雖說沒發現對你有什麽男女之私,可對你那也是好得沒話說。袁喜,你說你身邊這是聚了多少好男人啊?啊?袁喜,你自己說說,你應該感到驕傲啊,還有什麽值得你愁眉苦臉的呢?”
  袁喜聽她如此說忍不住也笑了,問:“難道感情糾葛的事情也值得驕傲麽?”
  “那當然了!”皮晦翻身坐起,一本正經地說道:“這說明你有魅力,我還巴不得屁股後麵跟著幾個帥哥糾結呢,再說了,你沒學過幾何麽?三角形最穩定啊!”
  袁喜歎口氣說道:“關鍵現在已經不是三角形了,都成了四邊形了,你說還能穩定麽?”
  皮晦愣了,眨巴了眨巴眼睛,一臉的詫異:“還有一邊?難不成張恒那小子也趕在今天向你表白了?不應該啊,那小子早就說他不好你這一口啊!”
  袁喜沒心情理會她的玩笑話,隻是苦笑了一下,說道:“Ella回國了。”
  “Ella?哪個Ella?”皮晦問,隨即便就反應了過來,“何適的前女友?”
  何適的前女友?這個稱呼還真是怪異,袁喜隱隱皺了皺眉頭,那自己算什麽?“前前女友”還是“現任女友”?
  
  第 28 章
  “靠!我就說那小子不能信任,”皮晦恨恨說道,她向來就不是一個愛講理的主,信奉的原則就是:我可以花心,因為我是女人,頂多花心不會花身;但是你絕對不可以,因為你是男人,要是敢花心我就讓你傷身!所以她可以對著帥哥流口水,卻絕對不能容忍男友肖墨亭在街上多看美女兩眼。皮晦本不看好何適,可一聽說何適的美國女友追來了,完全忘了前一刻她還在勸說袁喜棄“何”而就“步”,現在隻記得替袁喜氣憤,見袁喜低著頭不說話,又氣哼哼地說道:“我說什麽來著?男人這種生物就不能寵著,你還不聽,你就是對何適太好了!還給他送什麽飯,真是吃飽了撐的你。這回也不是那小子自己告訴你的吧?不會是你這次撞破了奸情吧?”
  袁喜抬起頭來,把今天遇見Ella的事情都慢慢和皮晦說了,最後咬了咬嘴唇,說道:“皮晦,我覺得挺對不起Ella的。”
  皮晦愣住了,回過神來的第一個反應就是伸手去摸袁喜的額頭,“也沒發燒啊,你聖母了?”
  袁喜扒拉開皮晦的手,苦悶地說道:“別鬧了,我說真的,我今天見到Ella了,挺出眾的一個女孩,你說她有什麽錯呢?她如果不愛何適,她能追回國內來麽?皮晦,你說到底我是第三者還是她是第三者?”
  皮晦一聽她這問題氣得半天搗不出氣來,瞪了袁喜好半天才緩過勁來,幽幽吐出一句話:“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袁喜,我今天算是真明白這句話了。”語氣一轉,緊接著又激昂起來:“袁喜!現在是你聖母的時候麽?帝國主義都已經追到家門口了,不是你死就是她亡了!你怎麽還能有婦人之仁!何適從一開始就是你的!起來,起來戰鬥!把美帝國主義趕回老家去!”
  “你也這麽認為?”袁喜問,還是有些猶豫,一副拿不定主意的表情。
  皮晦用力的點頭,給袁喜鼓勁:“不錯!絕對不能讓人家欺負到家門上來,袁喜,我支持你!把何適重新搶回來!Ella怎麽了?天之驕女又怎麽了?切!愛情裏超常是個敗兵!”
  袁喜也跟著點頭:“嗯,我也覺得不該退縮了,既然決定選擇何適了,就應該堅持下去。”
  皮晦一聽這話,愣了愣,又仔細看了看袁喜的表情,突然有些悟過點事來,袁喜這丫頭雖然平時看著蔫巴,可卻屬於那種一旦打定了主意便火車也拉不回頭的人,今天這事她分明就是早決定了要和何適走下去,故意說了這麽一茬子事,把自己的火激起來,然後就把替步懷宇說話的事給忘了,到了最後反而成了她支持袁喜和何適在一起了。她狐疑地問袁喜:“袁喜?你給我設套了吧?”
  袁喜笑了,從沙發上站起來往自己臥室裏走,走了兩步忽又停下來回頭問皮晦:“哎?你今天晚上是在這住還是去肖墨亭那?對了,怎麽感覺好些日子沒見到肖墨亭了呢?你和他鬧別扭了?”
  皮晦搖頭,情緒有些低落:“沒,他就是最近有點忙。”不錯,他就是有點忙,忙得連兩人見麵的次數都少了起來。
  是啊,他就是忙,還總是出差,皮晦心裏也有些不爽,本來想跟他鬧一頓,可是又諑磨了諑磨,還是決定采取懷柔政策,不然好好地給他織什麽毛衣幹嗎!
  何適沒有再問步懷宇的事情,袁喜也沒有再關注Ella,對於這些曆史遺留問題,仿佛兩人都選擇了回避。周末的時候何適結束了手頭上的工作,約了袁喜出來,說是要帶她去個地方,上了車還特神秘地要給袁喜蒙了眼睛。袁喜有些納悶,不知道何適要玩什麽花樣,不過還是聽話地讓他蒙了自己的眼睛。
  車子一直開,袁喜不知道他這是要把自己帶到哪裏,問他也不說,隻是笑,讓她耐心等著就好了,到後來袁喜幹脆也死了心,不問了,隻窩在車座上打盹,到後來竟然睡著了。正睡的迷瞪間,袁喜感到何適推她,揉了揉眼睛坐起來,發現眼罩不知什麽時候被何適摘了下來,再往車外看,外麵也早已經黑透了,沒有什麽燈光,不像是在市裏。
  袁喜迷惑地看向何適,何適看著她笑,說:“傻丫頭,你仔細聽聽,這是什麽聲音?”說著便按下了車窗玻璃,在玻璃落下的那一霎間,袁喜就聽見了海浪的聲音,她不敢置信地看向何適,何適還是滿臉笑容,說:“不信下去看看!”
  袁喜急忙推開車門下去,發現車子已經是停在了沿海公路邊上,不遠處就是一望無際的大海。她顧不上和何適說話,急忙往海邊上跑了過去,就聽見何適在身後喊:“慢點,小心腳下!”
  袁喜應著,腳下卻沒慢下來,跑了沒幾步腳下就感受到了沙灘的柔軟,她忙除下了鞋子,光著腳又往海邊上跑了過去。她不是沒見過海,可是海邊離市裏有著三個多小時的車程,她哪裏有這個閑心經常來看海啊,更別說是在晚上,所以突然見到了夜晚時的海,對於袁喜不得不說是個驚喜。
  月色很亮,給沙灘蒙上了一層柔柔的光,大海很溫柔,輕輕地撫摸著沙灘,發出悅耳的唰唰聲,袁喜看著遠處的海月,突然就想起了古人的那句詩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何適從後麵追了過來,喊:“別去淌水,涼。”
  袁喜笑著回頭看他,見他背著手站在那裏,月光打在他的眉眼上,竟是從沒有過的俊美。
  何適笑著問她:“喜歡麽?”
  “嗯!”袁喜點頭。
  何適一步步走近,到袁喜身前時停了下來,手從背後伸過來,竟然是一捧玫瑰。袁喜更是呆得說不出話來,不知道他什麽時候還在車上藏了花。
  “嫁給我吧,袁喜,”他說,在她麵前單膝跪下,聲音裏有掩不住的激動,另一隻手把鑽戒也奉到了她的麵前:“我提前問過的,你說你會收下這個禮物的。”
  原來,他所說的禮物竟然是這枚戒指!袁喜這才明白,他早就存了求婚的心思,而且還頗費心思地把自己帶到海邊,給了自己這麽一個浪漫而唯美的求婚。
  “海天之間,明月為證,我何適要娶袁喜為妻,愛護一世,終生不悔。”他盯著袁喜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說完了便內心忐忑地等著袁喜的回答,見袁喜一直站在那裏不肯說話,他的心裏漸漸不安,輕聲地喚她:“袁喜?”
  袁喜努力地睜大了眼睛,抿著唇笑了笑,伸手去拉何適,說:“你起來,我還有話要說,說完了,你再求婚也不遲,到時候我一定答應。”
  何適將信將疑地站起來,迷惑地看著袁喜,袁喜又笑了笑,轉過身麵朝大海,輕聲說道:“我先把我的家庭你說一下吧,你需要對我們的未來有一個清醒的認識……”
  袁喜從自己小時候講起,把她的父母,她的大哥,她的家庭向何適緩緩道來,說到最後,她才轉頭看何適,笑著問:“你現在還想娶我麽?嗯?”
  何適沉默了片刻,問:“我想我聽明白了,第一,你哥哥永遠都會是你的責任,因為他你不可能跟著我出國,是不是?”
  袁喜笑著點頭。
  “第二,你母親並不喜歡我,沒錯吧?”
  袁喜不知道他從那裏得出這樣一個結論來,不過想了想還是點頭,當年就是因為他自己才跟母親決裂,估計母親還真的不會喜他。袁喜笑了,貌似輕鬆地說道:“何適,要不然我們隻談一段戀愛好了,怎麽樣?這樣大家就都沒有負擔了,分手後各過各的日子。”
  何適低下頭諑磨了片刻,說道:“嗯,這個主意聽著不錯。”
  袁喜心裏一痛,嘴角卻仍是倔強地翹了起來,她不怪何適,任誰都會被她這樣的家庭嚇倒的,畢竟這不是一時的麻煩,而是一輩子的負擔。可是,為什麽什麽都明白了,可是聽到他這樣的回答還是會心痛呢?
  何適忽抬起頭來看袁喜,微微皺著眉頭,像是內心也在矛盾掙紮,說:“可是我還是覺得娶你比較好。”
  如果可以,這個故事真的就該在這裏結束,後麵就是王子與灰姑娘從此開始了幸福的生活……
  可惜生活從來就不是童話,生活得繼續,不管它是喜劇,是悲劇,又或是鬧劇,它總得還要繼續下去。
  從海邊回來的第二天袁喜就臥床了,頭痛、發燒、鼻塞……反正電視上給感冒藥作廣告用的詞全落在袁喜身上,一個沒少!這可能就是過度浪漫的後果——重感冒。皮晦沒好氣地把水杯子塞進袁喜手裏,醋溜溜地問:“你那何適準備了月光、海灘、玫瑰、鑽戒,難道就沒記得給你準備個禦寒的外套?這都什麽季節了啊?這都十月份了啊!大半夜的去吹海風,怎麽凍不死你呢?”
  袁喜就著杯子裏的水吞咽手裏的藥片,老實地挨訓,她能反駁什麽呢?事實就是皮晦說的那樣,沒什麽好反駁的,而且她嗓子實在是疼的厲害,懶得和皮晦逗嘴皮子。
  
  第 29 章
  “袁喜?”皮晦瞄了一眼她,“你真的就這麽答應何適的求婚了?是不是太倉促了點啊!”
  袁喜從枕頭底下摸出鑽戒的盒子遞給皮晦,有氣無力地問:“腦筋一熱,戒指都收下了,你說還能怎麽辦?”
  皮晦打開鑽戒盒子看了一眼,不禁低呼一聲:“哇!何適還真是大手筆!這麽大的一顆鑽,還是名牌的,得不少錢呢!難怪你會腦子發熱,就是他向我求婚,我看著這戒指的麵上,我沒準都能點頭。”說完了又狐疑地看袁喜,問:“他哪來這麽多錢啊?他們家還給他錢呢?”
  袁喜苦笑:“估計他把回來掙的那點錢全用上了。”
  皮晦忍不住撇嘴,把盒子扔回到袁喜胸前,看著袁喜說道:“瞧瞧你那表情,袁喜,你可真夠矯情的,鑽石大了不好麽?你看看你那表情,活象割了你的肉似的。你不是故意裝樣子呢吧?氣我呢?”
  “你說這石頭不能吃不能喝的,有什麽用啊?”袁喜手中摩挲著那亮的耀眼的戒指,啞聲說道,“還這麽貴,我真是挺心疼的,我爸那裏辛苦好幾年都不見得掙這些錢,我一想把這幾萬塊錢的東西帶手上,我心裏就有些不舒服。”
  “這話你可別跟何適說!”皮晦嗤笑:“我說袁喜,你還是女人麽?你說你要是在何適求婚的時候說出這話來,那得多煞風景啊!”
  過了片刻,皮晦忍不住又問:“你把家裏的事情都和他說了?”
  袁喜點頭,若有所思地看著鑽戒發呆,然後輕聲告訴皮晦:“我打算過年的時候帶何適回家。”
  皮晦想了想也點頭:“這樣也好,沒準你的姻緣還真在何適那裏,畢竟糾纏了這麽多年了,不管是你還是他,都挺不容易的。”她抬起頭來看袁喜,眼神裏的感情很深,她和袁喜從小相識,感情上早已經比親姐妹差不了什麽,這些年來袁喜的不容易,她都清楚,如今看到袁喜總算有了個依靠,她心裏最多的是安慰。皮晦看著袁喜半晌,沒等袁喜說話,自己反而先失笑出聲,說道:“袁喜,你說我剛才怎麽突然有點嫁女兒的感覺呢?哈哈!不過說實在的,我還真舍不得步懷宇,那才是個極品呢,我告訴你袁喜,早晚你得後悔。”
  袁喜原本笑著,聽到她提步懷宇,心裏竟莫名的一緊,隨即又釋懷了,想起皮晦的經典語錄:女人嘛,誰還沒有點過去啊!
  過去了就過去吧,步懷宇好也罷壞也罷,總歸是錯過去的風景。照張恒的話來說,她的執念太深,而他醒悟的又太晚,兩人終究是有緣無份。張恒說這話的時候也忍不住歎氣,用了極俗濫的一句話——我猜到了他們的開始,卻沒有猜到他們的結局。
  皮晦聽了他這話差點沒笑岔了氣,問張恒:“你什麽時候也學會傷感這詞了啊?你玩什麽都行,就是別玩這個詞,我接受不了。”
  張恒沒和她逗嘴皮子的興致,隻是淡淡地說:“皮晦,找個機會組織大家聚聚吧,就在你們那裏聚吧,讓袁喜再給我們做一頓吃,以後可能想吃都沒機會了。”
  他這話說得皮晦一驚,忍不住問:“帥哥你怎麽了?得不治之症了?怎麽感覺這麽怪異呢?”
  “沒,我身體健康著呢,你可別咒我!”張恒說道,隨即又歎了口氣,說道:“家裏催我移民,整天電話念道著,我估摸著連元旦都捱不過去了。”
  皮晦心裏忿忿,在電話裏叫道:“你丫得,這是氣我呢吧?移民移民,外國就有那麽好麽?大夥都跟瘋了似的往外跑,你們這種人,從國家這裏撈夠了好處,然後就學會移民了,滾吧!趕緊的!”
  張恒少見地沒跟她一般見識,隻是說:“行了,要罵見麵再罵吧,別忘了叫上肖墨亭,對了,還有袁喜那個何適,告訴袁喜,咱們哥們都是大度的人,既然都過去了,放心吧,老步那人我了解,打死他也做不出死纏爛打的事情,以後你們還都在一個城市裏,多個朋友多條路,別非弄得跟不認識似的。”
  皮晦嗯了一聲,心情也有些低落,又告訴張恒說肖墨亭可能會沒時間,他最近挺忙的。張恒聽了說:“皮晦,別怨兄弟我沒提醒你,肖墨亭最近總是忙,你還真得去看看他在忙什麽,以前也沒見他這麽忙過啊,兄弟自己是男人,男人那點彎彎腸子都有,總是和女朋友說忙,那可不是什麽好事。”
  皮晦聽了不願意:“你以為別人都跟你一樣啊!整天跟一花蝴蝶似的光知道——”
  “得!算我沒說!”張恒忙截了她的話,笑道:“我別自己找罵,你自己估量著辦就行了,別忘了最近組織大家聚聚就行。”
  張恒的幾句話還是引得皮晦心裏不舒服,袁喜也這樣和她提過,她沒怎麽在意,她很相信肖墨亭,可是張恒雖然人愛鬧,這種事情卻看的極準,難道是她和肖墨亭之間真的有問題了麽?可問題又出在哪裏了呢?皮晦想不透,她和肖墨亭已經在一起近六年了,如果這樣的感情都會不能被相信了的話,她不知道男女之間還有什麽是值得相信的呢?
  袁喜在電話裏告訴父親她現在談了一個男朋友,父親聽了很是高興,都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隻是問袁喜那人好麽?對她好麽?袁喜笑著說都好,人很好,對她也很好。父親在那邊傻嗬嗬地樂著,連說話的聲音都帶了些顫音,說出來的話更是有些顛三倒四,隻是念叨袁喜別再往家裏寄錢了,多買幾件好衣服,談了男朋友了,就得好好打扮打扮了。袁喜說不用,和父親隨意聊了著,說過年的時候可能會回家,父親聽到了更是激動,嘴裏一個勁地念叨回來好,回來好。
  袁喜有些內疚,因為和母親關係不好,竟然連帶著父親也是疏遠了,想起小時候父親對自己的疼愛,袁喜更是覺得欠父親實在太多。聊著天說起母親,袁喜的語氣還是有些不自然,畢竟僵了這麽多年,就算現在她想和母親和好,也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在與母親冷戰了這麽多年後,袁喜也開始反思,想當年的事情也許不能全怨母親,站在母親的角度去看,她的做法也是情有可原。大哥,那是母親心頭上永遠的惦念,就像母親說的那樣,是她閉了眼都不能放心的人。
  “媽媽……她那裏還好麽?”袁喜猶豫著問。
  父親聽了連忙回答說:“你媽也挺好的,你放心吧,她不會怪你了,傻丫頭,她是你媽,怎麽會記你的仇,別擔心她那裏。”
  袁喜的心稍安了下,想了想又輕聲告訴父親:“爸,你勸勸媽,別給大哥找媳婦了,那根本不行,大哥那裏有我,我不會不管大哥的,你讓媽也放心。”
  父親在那邊還是沉默,看的出來他的為難,袁喜忍不住歎氣,不忍再逼迫懦弱的父親,隻得說道:“爸,如果勸不了媽,那就先拖一拖再說,行麽?等我過年回去的時候我來解決這個事情吧。”
  不是說她就不怵頭和母親去溝通這件事情,隻是因為再沒了別的辦法,父親已經對母親言聽計從了幾十年,讓他去阻止母親,那簡直是個奢望。這樣的事情還是她來做吧,袁喜想,把所有的事情都給母親分析透徹,再讓母親相信她的確能照管大哥一輩子,這樣是不是可以打消母親那個荒唐的念頭?
  拖一拖吧,拖到過年她帶著何適回家就行,讓母親接受何適,同時也相信他們能照顧大哥一輩子。
  皮晦這幾天一直住在袁喜這裏,回來和袁喜提了張恒的意思,袁喜覺得自己沒法拒絕,不管她曾和步懷宇之間關係多麽尷尬,那都和張恒沒有關係,張恒隻是幫她的地方多,卻從不欠她什麽。
  “行,”袁喜說,“你看著和他們約個時間吧,我來準備菜。”說完又轉頭看身邊正在翻雜誌的何適,何適沒抬頭,隻是微笑著點頭。
  聚會這天,袁喜一大早就去市場上買了一大堆的菜,回來的時候皮晦還捂著被子睡得正香,早忘了前一天晚上還拍著胸脯說要給袁喜打下手。袁喜去叫了她幾聲,就聽見她蒙著被子大喊:“不要喊我!就當我不在,你愛幹什麽就幹什麽!好容易一個周末,你就讓我舒坦舒坦吧!”
  袁喜無奈,知道皮晦這丫頭睡覺前說的話皆不可信,隻得放棄了叫她起床吃早飯的打算,自己進了廚房準備中午的飯菜。今天人多,準備的飯菜也多,皮晦又是一個中看不中用的,就算她起來了也是個蹲地上幫她撥蔥的材料,沒多大用處,所以她必須早早的就開始準備。
  正洗著菜,何適過來了,看到袁喜一個人忙活著就挽了袖子想過來幫忙,袁喜連忙阻止:“行了!少爺!心意領了,你可別來添亂了。”
  何適倚著門嘿嘿地笑,過來從後麵圈住了袁喜的腰,說:“我看著你弄。”
  袁喜嫌他礙事,轟他出去,他卻耍賴地不肯鬆手。袁喜笑了笑,使壞地用手沾了水往後麵彈去。何適沒防備,被袁喜彈得滿臉水珠,於是不樂意了,不依不饒嗬袁喜的癢。兩人笑鬧了一會,何適突然抓著袁喜的手停了下來,低聲問:“為什麽不帶?”
  袁喜一愣,見何適的手有意無意地捏弄著她的手指,就明白過來他問的是為什麽沒有帶戒指,笑著解釋道:“得幹活呢,帶著戒指不方便,也舍不得啊。”
  “帶上,”他在她耳邊輕輕呼氣,低語:“好讓我放心。”
  袁喜有些失笑,忍不住逗他:“就我這樣的,你還不放心啊?嗬嗬。”
  何適輕哼一聲,把袁喜摟得更緊,小聲說道:“我放心你,可我不放心他。你聽他那天說的話,哼!你們又在一個寫字樓上班,你讓我怎麽放心?”
  
  第 30 章
  “何適,”袁喜抓著何適的手轉過身,認真地看著他,說道:“難道為了避嫌我還要把工作辭了麽?如果說道避嫌,你不覺得你更應該避麽?起碼我和步懷宇隻是在一個寫字樓裏,幾天也碰不到一次,而你和Ella卻在一個辦公室裏,低頭不見抬頭見。我覺得信任是相互的,我信任你,所以我不問你平時怎麽和Ella相處,也不問Ella什麽時候走,我希望你也同樣信任我。”
  “我不是不信任你,”何適有些委屈,解釋道:“我隻是……喜歡看到你帶著我送的戒指,這樣感覺你就是我的了,我心安。”
  這還不是不信任她麽?袁喜雖然心裏有些不高興,可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和他爭執,便笑了笑說道:“那你去幫我拿過來吧,就在枕頭底下呢,我戴上不就得了,省得你不放心,我隻是舍不得。”
  何適歡快地應了一聲,轉身去袁喜臥室裏拿戒指。袁喜看著他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其實她沒別的想法,隻是覺得那戒指太過招搖,那樣的奢侈品和她有些格格不入,戴在手上,先不看別人的眼神,她自己都會覺得不自在。
  步懷宇還是和張恒相伴而來,張恒手裏提了兩瓶紅酒,步懷宇跟以前一樣,隻是提了些水果。何適去開的門,把他們讓進來,張恒大咧咧地問:“怎麽是你開門?皮晦那丫頭呢?”話音剛落,蓬頭垢麵的皮晦就迷瞪著眼睛打開了臥室的門,幾個人大眼瞪小眼都愣了片刻,然後就聽見皮晦發出一聲尖叫,“哐”的一聲甩上了門,人在臥室裏大喊:“啊!你怎麽都來這麽早!”
  張恒低頭看了看表,又看步懷宇,問:“這都十一點了啊,難道我這表時間不對嗎?”見步懷宇淡著一張臉沒接他這個茬,便又衝著臥室裏喊道:“出來吧,別不好意思,那睡衣不是裹得挺嚴實的嘛?”
  皮晦聽得又羞又怒,嘴裏低低咒罵著,趕緊換好了衣服又遮著臉往衛生間跑,引得何適在她身後哈哈大笑。
  袁喜從廚房裏出來,看到張恒和步懷宇都到了,笑著問道:“你們嚷嚷什麽呢?”
  步懷宇溫和地笑了笑,把手裏的水果遞給袁喜,無意間看到她中指上的戒指,表情一滯,臉上的笑容隨即黯淡了下來。袁喜像是沒有察覺他的變化,隻是轉頭對張恒笑道:“你又逗皮晦呢?小心她和你急啊。”
  張恒嘿嘿地笑兩聲,問袁喜:“菜都做好了沒?我可還等著吃呢!”
  袁喜搖頭:“還得等一會,你們先坐著看會電視,”說完又轉頭對何適說道:“你過來幫我打打下手吧。”
  何適連忙笑著說好,跟著袁喜進了廚房。步懷宇看著兩人在廚房裏的身影,麵色不自覺地陰沉下來,張恒見狀笑了笑,身後拍了拍步懷宇的肩膀,小聲說道:“行了,現在知道難受了?早幹嗎去了,過去就過去吧。”
  步懷宇沒說話,默默地挪開張恒的手,自己去陽台那頭吸煙。他本來不打算來,可是又不知怎麽偏偏跟著張恒來了,他對自己說是因為不想駁張恒的麵子,可這個理由在他自己這裏都說不過去。不是沒想過在這裏會看到何適和袁喜成雙的身影,隻是覺得自己能放得下,可沒想到真見到了,還是會覺得刺眼,心裏隱約的痛,像是有個聲音在不停地對自己說:那個站在她身邊的原本應該是你,是你自己過早的放棄了。
  他有時也會想,真的隻是因為自己放手太早麽?還是說因為他們的手根本就沒有握到一起過?
  剛出院的那天晚上,他第一次有了去爭一爭的念頭,可是她卻告訴他說他們是一樣的,如果有“如果”,他們的選擇會是一樣的。開始他也覺得她說的對,可是後來又覺得不對,為了驗證這個,他放了張恒的鴿子,心血來潮地去了勝蘭所在的城市。在見到勝蘭那一刻,他突然明白過來,勝蘭隻是他記憶中的一個符號了,曾經的撕心裂肺的愛與恨早已經被壓成了一張薄薄的相片,封存在了心中的某個角落裏,而心頭上刻著的,隻有現在的人。
  於是,便有了那天晚上等在她樓下的一幕。他知道自己已經想明白了,便等著她也能認清自己的心,隻是沒想到,在他還沒有調整好心情去重新麵對她的時候,又傳來了她接受了何適求婚的消息。在那一刻,他終於明白了張恒的那句話:感情,是等不來的。
  他錯的,就是不應該把選擇的權利交到對方的手裏,而這一點,偏偏是他從最開始就已經犯了的錯誤。
  皮晦從衛生間裏收拾利索出來了,上前抓起抱枕狠拍打張恒,惱火地說道:“你剛才笑什麽笑?啊?我是好欺負的嗎?”
  張恒忙笑著躲閃:“哎,姑奶奶,輕點,我也沒說什麽啊。”
  皮晦揍了他幾下算是解了氣,在他身邊坐了下來,見隻有他一人在這無聊地看電視,還以為他剛才又在促和步懷宇和袁喜惹大家尷尬,忍不住偷偷問道:“你是不是還不死心啊?算了吧,袁喜都接受何適的求婚了,你別再整事了!”
  張恒嘿嘿地笑,湊近了皮晦小聲說道:“我才不管那閑事了呢,不是我,是某人看到某人手上的戒指心裏不舒服了。”說著還衝著陽台方向努了努嘴。
  皮晦偷看了步懷宇一眼,心裏有些同情,又衝張恒低聲說道:“都怪你,明知道他們見了麵會尷尬,你還非整什麽告別宴,這不是往他心上撒鹽嘛!”
  張恒笑而不語,心道撒鹽?他要得還就是這效果呢,疼疼便知道該怎麽辦了,疼疼便也會有人心疼了。別說他偏心,何適是誰啊?他又沒交情,步懷宇可是自己那麽多年的兄弟了,能幫一把的時候絕對不能袖手旁觀。
  袁喜這頓飯做得也不太順利,她想她還是低估了步懷宇的影響力,她以為她現在已經可以很自然地去麵對他了,可是事實證明她還是做不到。她自己心裏清楚,剛才在接步懷宇手裏的水果時,她心跳的是多麽慌。
  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明明愛的是何適,明明早已經和步懷宇沒什麽關係了,為什麽見到步懷宇還是會這麽慌亂呢?難不成都到現在了,心底對他還有著別樣的心思麽?
  何適就在她的身邊打著下手,她怕被他看出自己的慌亂來,於是強自鎮定地炒著菜,不去想客廳裏的步懷宇。可是越是怕就越是出錯,倒醬油的時候不小心拿了醋,拿白糖的時候又手忙腳亂地錯拿了鹽。到後來何適停下了手中的活,瞥了一眼外麵,輕聲問她:“袁喜,你在慌些什麽?”
  頭頂上抽油煙機嗡嗡地響著,她其實並沒有聽清楚他問什麽,轉了頭看何適:“啊?”何適靜靜地看了她片刻,淡淡笑著搖了搖頭,沒再說話。
  肖墨亭來得挺晚,解釋說是路上有事耽擱了。皮晦冷著臉不理他,肖墨亭臉上訕訕的,有些下不來台。袁喜連忙喊了皮晦去廚房幫她端菜,何適過去笑著去拍肖墨亭的肩膀:“女人嘛,好好哄哄就行了。”
  肖墨亭也跟著牽強地笑了笑,不過表情還是有些尷尬。
  菜很快就擺上來了,大家圍著桌子坐好,張恒開了紅酒,給眾人都倒上了,表情沉重地說道:“過幾天我就得走了,下次見麵就不知道什麽時候了,來吧,別的先不說了,先一起喝一個吧!”
  被他這樣一說,袁喜心裏還真有些傷感,一時忘了喝酒,端著酒杯愣起神來。
  步懷宇淡淡地瞥了張恒一眼,說道:“行了,別裝樣子了,坐下吧。”
  張恒見被步懷宇戳穿了,“噗哧”一聲笑了起來,瞅著袁喜問:“袁喜,你是不是特舍不得我走啊?要不你挽留挽留我吧,我沒準還真能留下。”緊接著轉過頭又衝著何適笑道:“我和袁喜開玩笑,你不介意吧?”
  何適笑著搖頭,手在桌旁輕輕抓了袁喜的手。
  步懷宇嘴角隱約挑了挑露出些嘲意,神色淡漠地別過了視線。
  一桌子的人各懷心事,唯獨張恒一個人活躍,和這個喝了和那個喝,然後一個勁地抱怨國外諸多不好之處,到後麵皮晦聽不下去了,瞪著他怒道:“不好你還去什麽?老實地在國內呆著不就得了?”
  張恒歎口氣,無可奈何地看著她:“知道什麽叫身不由己麽?全家子都出去了,隻剩下我一個人了,你說我怎麽辦?我和何適情況還不一樣,他起碼還能說為了袁喜留下來,我為了誰呢?唉,早知道也提前找一個了,起碼還有個讓我牽腸掛肚的人啊!”
  何適抓著袁喜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袁喜裝作不查,默默地吃著東西。
  皮晦舉了筷子欲抽張恒:“你禍害的人還少麽?省省吧你,早走早好!”
  正說著,門鈴突然響了起來,眾人均是一愣,張恒笑問:“怎麽還有人來給我送行?誰要來啊?”
  皮晦也是疑惑,問袁喜:“水費還是電費啊?到日子了?”
  袁喜欲起身,被何適拉住了,他笑了笑,說道:“我去吧。”
  何適站起身來去看門,一打開門愣住了。外麵站了個五十來歲的中年婦女,身後還跟了一對年輕男女。那中年婦女的眉眼和袁喜有幾分相似之處,陰沉著臉打量了何適片刻,問:“袁喜是住這麽?”
  何適有些傻了,好半天才遲疑地叫:“阿姨?”
  袁喜也已從桌邊站了起來,驚訝地看著門口:“媽?大哥?你們怎麽來了?”
  眾人聽袁喜喊媽,均是一愣,齊刷刷地看向門口,然後就都連忙站了起來。
  袁母掃了一眼屋裏的眾人,沒有回答袁喜,隻是回頭對著身後的年輕女子,滿臉堆笑的說道:“小紅啊,趕緊進來吧,就是這了。”
  
  第 31 章
  何適猛地回過神來,忙笑道:“阿姨,您來怎麽也沒提前說一聲?我們好去接您啊。”說著伸手去接袁母手中的行禮。袁母避過了他的手,自己拿著東西往裏走。何適的手在空中僵了僵,便又笑著去接袁青卓手裏的東西。青卓趕緊把手裏的提包遞給何適,往屋裏緊走了兩步,拉著步懷宇向袁母喊道:“媽,媽,這就是我和你說的步懷宇,他可好了,還給我買好吃的呢。”
  步懷宇衝著袁母點頭笑了笑:“阿姨,您好。”
  袁母麵色有些緩和,略微點了點頭,然後又看向袁喜。
  皮晦見袁喜都沒什麽反應,忙幹笑著叫了聲:“伯母,您來了啊。”手上使勁地拽了拽還在發傻的袁喜。袁喜低著頭上前接過母親手中的行禮,話在嘴裏打了個轉才艱難地出口:“媽,你們怎麽來了?吃過飯了麽?”
  “對啊,對啊,一起過來吃點吧,我們也是剛吃。”皮晦忙說道。
  “沒吃呢,餓死我了!”青卓叫道,說著便在桌邊坐了下來,袁母忙瞪了他一眼,低聲喝道:“起來,讓小紅先坐。”說著趕緊拉著那個叫小紅的女子往裏麵走,一邊走一邊說道:“別見外,這是你妹妹家,跟自己家裏一樣,袁喜,趕緊給小紅換副碗筷。”
  袁喜有些傻,站在那裏不知道動地方,皮晦瞪她一眼,連忙去廚房裏拿新的碗筷,張恒暗暗地咧了咧嘴,拉著步懷宇往後退了兩步。
  眾人正在奇怪那個年輕女人是誰怎麽會得袁母高看時,就聽見袁母介紹道:“袁喜,這是你大哥的對象小紅,……”
  皮晦腳下一絆蒜,差點沒把手裏的碗給扔了。袁喜緩緩閉了眼,體會著氣力從自己身體上被一絲一絲地抽走的感覺。母親啊母親,每當她見到未來生活的曙光時,母親的身影便會出現在她的麵前。袁喜無力地搖頭,什麽話也說不出來,隻能苦笑。人都說子女是父母前生的債,可怎麽到她這裏卻顛倒了呢?
  步懷宇已看出袁喜臉色不對勁,正欲上前便看到何適在她身後扶住了她的肩膀,他邁出的那條腿又收了回來,反而更往後退了一步,輕倚著牆壁冷眼看著屋裏正發生的一切。
  袁喜的母親在和女兒冷戰近五年後對女兒說的第一句話不是問候,不是關懷,甚至不是責罵,也不是原諒,而是很熱情地給她介紹了她大哥的對象。
  皮晦看不過眼,腦子一熱就想替袁喜出頭說話,剛要張嘴,肖墨亭趕緊拽了拽她的胳膊,她回頭,肖墨亭衝她輕輕地搖了搖頭,示意她這不是她出頭的事情。皮晦隻得強忍了脾氣,別過臉用口型罵了句“有病”。
  袁母讓了那個小紅坐下,轉回身見大家都還四散站著,又見袁喜隻是低著頭站著,沒有一點主人的熱情,心裏更是不滿,卻不好在外人麵前帶出樣來,隻是問袁喜:“這些都是你朋友麽?你在請客?”
  袁喜終於回過神來,有這麽多外人在,不管怎麽樣她都必須得把這個場子撐下去,於是強忍了心中的難過,牽強地笑了笑,點了點頭:“嗯,大家一起聚會呢,哥,你也坐吧,還有皮晦你們,大家都坐下吃飯吧。”
  眾人才複又笑著湊到桌子旁,卻發現座位已是不夠了,又把臥室裏的小墩子都搬了出來,湊了半天才勉強都坐下了。張恒等人都清楚袁喜大哥是個什麽狀況,見他家裏竟然還有打算讓他結婚,心裏都忍不住有些怪異,不自覺地偷偷掃量他那個“對象”,見是個挺年輕的女孩子,臉龐微黑,一直低著頭默默地吃飯,拿筷子的手指節粗大有些粗糙,像是農村裏做慣了農活的孩子。
  一頓飯吃的如同煎熬,眾人都不說話,就連話最多的張恒都像是被拔了舌頭。袁喜幾乎沒有吃東西,何適夾到她餐碟裏的東西原封不動地堆在那裏。隻有袁母不時地勸小紅多吃點,給她夾不少的菜,很有主人的熱絡勁,仿佛這就是她的家裏。
  好容易熬到了飯後,大家都找了借口要離開,青卓不願意讓步懷宇和張恒走,一個勁地嘟著嘴,纏著步懷宇再帶他去樂園玩,還要去吃那些好吃的點心。步懷宇笑了笑,哄青卓說讓他先好好休息休息,等到休息好了就帶他去,青卓本不願意,不過看到旁邊母親的臉色,心裏也有些怕母親,隻好極不情願地鬆了手。
  步懷宇臨走時看著袁喜,張了張嘴欲言又止的樣子,袁喜送他和張恒出門,到了門外,步懷宇猶豫了一下還是低聲說道:“有事情慢慢處理,別著急,不行就給我,我們打電話。”
  袁喜頓時覺得眼圈發熱,怕被他看出來,沒敢抬頭,隻低低地“嗯”了一聲。
  回到屋裏,袁母正訕訕笑著向著小紅解釋:“青卓就是愛玩,以後老成了就好了。”
  小紅黑著臉不說話,隻是低著頭揉自己的衣角。
  何適一直有些反應不過來的樣子,剛才隻是愣愣地看著青卓向步懷宇撒嬌,驚訝的神色溢於言表,他雖然已經從袁喜那裏聽說了她大哥智力有問題,可聽是一碼事,見到卻又是另外一碼事,所以當他看一個三十來歲的大男人拽著另外一個男人的袖子孩子般的撒嬌時,他驚的眼睛都大了。
  皮晦回到她臥室裏把床鋪都整理了一下,把袁喜叫了進去,咬了半天嘴唇,想勸袁喜可又不知道能說些什麽,隻能同情地看著袁喜,袁喜衝她咧著嘴笑了笑,輕輕地搖了搖頭。
  皮晦看了心裏更難受,偷瞄了一眼客廳裏的袁母,小聲說道:“行了,你別笑了,還不如哭呢,我看了心裏更難受。你晚上睡我這床吧,我回家去住。你別什麽都憋心裏,就和你媽吵,她能怎麽著你啊,你就是太老實了,所以她才吃準了你,連個招呼都不打就把人帶來了。我告訴你袁喜,如果你不想以後養他們一家子,你就說什麽也得把你哥這個媳婦打散了。而且你看看那個小紅,你覺得像是自願的麽?別在是你媽買的吧?這可是犯法的!”
  “皮晦!”肖墨亭打斷了皮晦的話,“你少說兩句,袁喜自己心裏有數。”
  皮晦瞪了肖墨亭一眼,沒搭理他。
  到了客廳裏,隻有何適坐在沙發陪著青卓看動畫片,卻不見了袁母和小紅的身影,何適小心地指了一下袁喜的臥室,示意袁母已經讓著小紅進去休息了。皮晦更是生氣,心道這是什麽事啊,怎麽來了倒是一點也不客氣,連跟袁喜說一聲都沒有就直接登堂入室了啊。
  “袁喜,我看你也不用給她們臉,”皮晦壓低聲音怒道,“幹脆我出麵,把她們趕回去算了!她當這是哪啊?這可不是她家!”肖墨亭慌忙捂了皮晦的嘴,小聲說道:“小姑奶奶,你消停點,你以為這樣袁喜就好受了?”
  皮晦見袁喜的臉色果然已經難看到了極點,想到那怎麽說也是她的母親,也不好再說些什麽,隻恨恨地躲了一下腳,拉著肖墨亭就走。
  袁喜突然說道:“何適,你跟皮晦他們一起走吧。”
  何適一愣:“我沒事,等一會再走吧。”他不想走,也覺得不應該走,畢竟他是袁喜的男友,按理應該陪著袁母說說話再走。
  “走吧,皮晦他們沒車,你正好送送他們。”
  何適還是有些猶豫,袁喜又衝他笑了笑,輕聲說道:“走吧,我沒事。”
  不知道為什麽,看到袁喜這樣的笑容,何適心裏有些不安,這樣的袁喜不是那個讓他熟悉的袁喜。
  青卓在旁邊突然大笑出聲,指著電視裏的動畫片喊袁喜:“小喜,你看,你看,這動畫片多好看啊!”
  眾人都是一驚,神色各異地看向了屋子中央的青卓。
  何適送皮晦和肖墨亭兩人回去,路上皮晦想起來袁母剛來的時候何適曾叫了她一聲“阿姨”,不禁問道:“你怎麽知道那是袁喜她媽呢?”
  何適扯了扯嘴角,苦笑一下說道:“我臨出國那年去過袁喜家,見過她母親。”
  皮晦一愣:“聽袁喜說你不是把她大哥誤認為她的青梅竹馬,所以扭頭就走了麽?怎麽,你還見到她媽了?”
  何適沉默了下來,搖了搖頭沒有說話。他沒法說,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其實那次他是進了袁喜的家的,他想去勸說袁喜的父母,讓他們看到他的誠意,讓他們知道他是真的愛袁喜。袁母接待了他,很冷漠地告訴他說袁喜不會和他出國的,因為家裏早就給她定了親的,是從小一塊長大的青梅竹馬。他自然是不信的,於是袁母便領著他去了河邊,遠遠地看到了正在哄著青卓玩水的袁喜,於是,他便什麽也信了……
  
  第 32 章
  後來回國後,他也沒和袁喜細說這件事,隻是說他當時誤會了,卻沒有告訴她這個誤會是袁母一手造成的,因為他不想讓袁喜再因為他和母親產生任何矛盾,她們畢竟是母女,總得有相處的那一天。雖然直到現在,他都不明白袁母作為一個母親,怎麽可以撒那樣一個謊。
  皮晦覺得他說得有些前後矛盾,還想再問,卻又被肖墨亭拉住了,皮晦有些煩了,怒道:“你幹嗎又拉我?你有完沒完?你今天光拉我了,有話你不會說麽?搞什麽小動作!”
  肖墨亭愣愣地看了皮晦片刻,眼中漸漸帶了些怒色,卻又強行壓製著,隻鬆開了手,賭氣地別過了頭看向車外。
  何適見他們因為自己鬧了起來,想勸兩句,可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說什麽好,隻好歎了口氣說道:“皮晦,墨亭是好心,你和他發什麽火。”
  其實皮晦也知道肖墨亭隻是想阻止自己說一些過火的話,所以才三番五次的提醒自己,可是也不知道是因為自己心裏本來就壓了火還是怎麽的,就是看他有些不順眼,所以才會衝他吼了幾句,現在聽何適這樣說也有些後悔,可又礙著何適在,抹不下臉來和肖墨亭說對不起,隻好哼了一聲作罷。
  袁母從臥室裏出來,輕輕地帶上了門,見青卓還在看動畫片,忙上前關了電視小聲哄著青卓去睡覺,青卓把嘴撅得老高,他還記得過年的時候是他睡那個房間的,現在看到母親讓小紅進去了,不高興地說:“小紅睡了我的房間了,我沒地方睡。”
  袁母看袁喜,袁喜從沙發上起來,打開皮晦臥室的房門,對青卓柔聲說道:“哥,你睡這間吧,好不好?”
  “那你呢?”
  袁喜溫柔地笑笑:“我不睡,我還有事,你去吧,睡醒了才好去找步懷宇他們去玩。”
  青卓這才高興了,顛顛地跑到皮晦屋裏去睡覺,臨關門時還問袁喜:“他還帶我去樂園,是不是?”見到袁喜點頭,這才放心地關了門。
  客廳裏隻剩下了袁喜和母親,袁母看了袁喜一眼,起身往廚房裏走去。袁喜明白她的意思,無力地苦笑一下,跟在母親身後進了廚房,然後順著身後的玻璃門緩緩蹲坐下來。她一直強撐著自己保持常態,撐到現在,她是一點力氣也沒有了,如果有,她想她一定會逃出這個房子,永遠不再回來。麵對著這樣的母親,她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也不敢開口,生怕一開口就會失去理智,怕自己會瘋掉。
  靜過了片刻,袁母小心地瞄了一眼臥室房門,像是生怕讓臥室裏的小紅聽到,用極低的聲音說道:“其實我也不願意來,如果不是為了你哥,我不會來找這個沒臉。” 袁母輕歎了口氣,垂了頭避開女兒的視線,現在的她隻不過是個麵容蒼老的中年婦人,全沒了剛才在人前時的氣勢。
  “媽,”袁喜艱澀地叫了一聲,攢了半天的力氣才費勁地說道:“大哥那個樣子,他怎麽結婚?他知道什麽叫媳婦嗎?”
  “你大哥怎麽不能!”袁母申辯道,“我是他媽,他的情況我會不知道?他就是孩子氣些,別的都正常,怎麽就不能娶媳婦了?”
  袁喜不想和母親爭執這個問題,沉默了好久,她抬起頭來看著母親:“媽,我向你保證,隻要我活著,我就不會不管大哥,行麽?我發誓,絕對不會讓大哥受一點委屈,行麽?哪怕我去賣了自己,我也讓大哥過衣食無憂的生活,行麽?”她的聲音漸近顫抖,倔強地睜大了眼睛不肯讓裏麵的眼淚流下來,隻是盯著母親:“媽,你信我一次,就信我一次,行麽?”
  袁母愣了,看著女兒沒有了言語。
  “媽,”袁喜嘶聲喊道,慢慢垂下了頭,無力地說道:“別去再禍害無辜的人了,行麽?”
  “禍害?”原本沉默的袁母在聽到這句話後突然尖刻了起來,“什麽叫禍害?我給你哥娶媳婦就禍害了別人了嗎?小紅是自願的,她想給他哥換錢買媳婦,又不是我逼的!”
  袁喜無力地苦笑,這還叫自願的?那錢換來的媳婦,她就能對大哥好麽?母親為什麽就會看不清呢?
  她的笑容落到袁母眼裏就成了譏諷,袁母臉色一變,情緒也開始激動起來:“袁喜,你別看不起你媽,你說的好聽,就是把自己賣了也給你哥衣食無憂,你真能做到麽?你說這麽多年你為了你哥做了什麽了?就是你每月寄回去的那點錢?你有從心裏為你哥打算過麽?你以後是男人孩子都全了,你想過你哥嗎?他今年二十九了,二十九了,你想讓他打一輩子的光棍嗎?想讓他孤零零地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嗎?啊?你說你能管你哥一輩子,等你管煩了呢?等你老了呢?等你七老八十的也要兒女養的時候呢?他們願不願意也養著你哥?啊?到時候怎麽辦?是把你哥趕到大街上去還是把他掐死?你保證的了他們麽?”
  每句問話都是把刀子,齊齊地插到袁喜的心上,她發不出聲來,也不知道該怎麽去反駁母親,能做的隻是抱緊了雙膝把自己團的更緊,咬緊了牙去抑製身體的顫抖。這樣的家庭,這樣的母親,她怎麽還會幻想自己可以擁有幸福的生活?
  袁母見袁喜這個神情,心裏也有些軟了下來,又想到這次來還得指著她,便平靜了一下心情,放緩了語氣說道:“袁喜,你以後就知道媽這樣也是為了你好,你想想,如果你哥有了媳婦,以後身邊也有個人照顧著了,也不用孤苦一輩子了。也不用你費太多心,你隻要接濟他點就夠了,等他孩子大了,你不就更省心了嗎?總比你養他到老的好啊,袁喜,你想想。”
  哈!果然還是這一套,先是怒言痛斥,再是好言勸說,下麵該論到苦苦哀求了吧,袁喜突然很想放聲大笑,幾年不見,母親的還是那個套路,而且使用的更加嫻熟了。又是讓她好好想想,可她現在一點也不願意想,她隻覺得頭痛欲裂,隻覺得渾身冰冷,隻覺胸膛裏跳動的那顆心終於冷了,死了……
  傍晚的時候何適打來了電話,袁母自從袁喜接起電話就是一副警惕的表情,人雖坐在電視前,可眼神卻不停地往袁喜這邊飄。袁喜心中厭惡,拿著手機去了皮晦的房間。何適問需不需要他過來,袁喜想了想說不用,又在電話裏和他簡單地說了一下這邊的情況,然後輕聲問他:“何適,你說我該怎麽辦?”
  何適在那邊也是無言,沉默了片刻才低聲說道:“還是勸你媽打消念頭的好,你哥這樣的情況還結婚,有些……不太好。”
  “可是我卻不想管了,”袁喜長長地吐了口氣,幽幽說道。她原本對家庭殘存著一絲希望,可母親的這次到來卻讓她徹底絕望了,母慈女孝的場景隻會是她的幻想,那永遠成不了現實,母親的眼裏,隻有大哥一個兒子,而她袁喜,隻是被生下來還她大哥的債的。“她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吧,我不想管了,她要錢我就給她錢,這是我欠他們的,我還,我早點還,還完了算完事了。”
  “袁喜……”何適想勸,可真是不知道能勸些什麽。這樣的家庭情況,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袁喜剛擱了電話,袁母就推門而進,走到床邊一臉戒備地看她,問:“剛才是誰的電話?你到底是跟誰在一起?那個何適還是步懷宇?怎麽聽你大哥說過年的時候是步懷宇領著他出去玩呢?”
  袁喜知道母親一定是在外麵偷聽自己打電話了,忍不住冷笑,問道:“這有關係麽?你會關心我的事情麽?你放心,總之我不會拋下你們不管就是了。”
  袁母被她噎得愣愣的,想要發火可又礙於小紅和青卓都在外麵,隻得強壓了火氣,咬著牙罵道:“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我是你媽,你敢這麽和我說話!”
  袁喜別過頭發出一聲嗤笑,轉過頭又看著母親,似笑非笑地問:“媽,你不用操心我的事情了,你隻說這回來的目的就好了,是要錢嗎?還是有別的事?”
  袁母的臉色幾近青白,可偏偏又不能發作,隻得強壓製著脾氣,深深地吸了幾口氣說道:“小紅要求來大城市看看的,你這幾天領著她好好轉轉,買些衣服回去。”
  袁喜聽說過家鄉的農村是有這樣的風俗的,男女定了婚之後會很鄭重地去買趟衣服,不隻是買一件兩件,而是會買很多,有的女方甚至會把幾年穿的衣服都要出來。同時女方還會要求男方送三金的,即金項鏈、金戒指、金耳環,這都屬於婚前的禮。一般男方越大方就越說明女方受重視,所以這也就成了婚禮中很重要的攀比事項。隻是不知道要求來這裏買衣服,是那個小紅自己提出來的,還是母親主動提議的。袁喜挑著嘴角笑笑,說:“行,不就是買衣服麽,我領著去,錢我也掏,什麽時候去?明天?”
  看袁喜答應的這麽痛快,袁母反而有些不習慣了,她狐疑地看袁喜,想從她臉上找出些蛛絲馬跡來,可偏偏袁喜隻是笑模樣,不露一點痕跡。
  “明天去吧,錢不夠我這裏帶的有,我和你爸還能動,就不拖累你。”袁母說道,又沉默了一會,遲疑著問:“步懷宇是不是有小轎車?”
  袁喜奇怪的看著母親,不知道她怎麽會問這個。
  
  第 33 章
  “明天去吧,錢不夠我這裏帶的有,我和你爸還能動,就不拖累你。”袁母說道,又沉默了一會,遲疑著問:“步懷宇是不是有小轎車?”
  袁喜奇怪的看著母親,不知道她怎麽會問這個。
  袁母避過了她的視線,嘴皮子張合了幾下,像是下麵的話有些難出口,最後一咬牙還是說道:“青卓說過年的時候他開著車帶著你們出去玩過,你讓他開著車領著你們轉吧,我和小紅說了的,你有錢,都有小車的。”
  袁喜終於明白了母親的意思,反應過來後便是嗤笑:“不用他的車,他和我就是普通朋友,我說的男朋友是何適,今天給你開門的那個,不是步懷宇。何適也有車的,雖然不如步懷宇的好,可也算小轎車,你放心吧,不會讓你丟麵子的。”
  “你過年的時候不是和那個步懷宇在一起嗎?怎麽現在又和何適搞到一起去了,他不是去美國了嗎?怎麽又回來了?”
  袁喜沒回答她的問話,隻是倒在床上看手機裏的短信,是步懷宇剛發過來的,字很少,就一句話,隻是問:還好吧?
  她回的信息也簡單:沒事,放心。
  “問你話呢,你聽見沒有?”
  袁喜淡漠地看了母親一眼,冷笑道:“聽著呢,你放心,不管跟誰我不會出國的。”
  袁母還想再說,張了張嘴終是忍了下來,隻重重地歎息一聲轉身出去照應青卓。
  那個小紅自從吃了晚飯就進了袁喜的房間再沒出來。袁喜從母親嘴裏隱約知道她也是為了給大哥換個媳婦才被家人變相的賣了,心裏一陣惻然。有心進去和她說幾句話,可又在門口停了下來,搖頭苦笑,她自己都到這個地步了,還能想著去同情別人,還真是可笑。她去可憐小紅,誰又來可憐她呢?
  晚上的時候,袁喜讓母親和大哥睡皮晦的房間,她自己睡的客廳的沙發,她不想去和小紅睡一個房間,她覺得自己沒法去麵對小紅,也不知道能和她說句什麽。
  第二天,袁喜讓何適請了假過來拉著他們去買東西,袁母自然不放心袁喜和青卓,怕青卓壞事,也怕袁喜暗底下使壞,所以也跟著上了車一起去。路上何適曾試著和袁母說話,袁母心裏雖然不喜何適,可是礙於小紅在車上,也不好帶出樣來,倒是也和何適聊了幾句,看樣子是默認了袁喜和何適的關係。
  何適心裏其實並不讚成袁喜的妥協,覺得給青卓“娶”媳婦這件事本身就是一件荒唐事,是不道德的,潛意識裏更受了皮晦的一些影響,認為這樣下去隻會換來袁母的變本加厲,可是他沒敢在未來嶽母麵前表露出來,隻是趁著大家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地問袁喜:“真的阻止不了麽?”
  袁喜苦笑著搖頭,如果能,她也不想讓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母親的脾氣她知道,就算她反對也不會讓母親有絲毫的改變,隻不過是讓大家更難堪一些。母親決定了的事情是從來就沒有改變過的。而且昨天晚上她躺在沙發上也想了半夜,對家裏也徹底寒了心,徹底不想管了。
  青卓一整天都不高興,問了好幾次步懷宇怎麽不來,不是說好了要帶他去樂園麽?怎麽總是買衣服啊。何適聽了表情有些不自然,他也想取得青卓的好感,可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和青卓去相處,也沒法把一個大男人當作孩子一樣對待。
  一行人怪異的很,總是能招來不少路人的目光。袁母不論到哪裏都會先和人家侃價錢,也不管人家是不是能打折。何適委婉地和她提了幾次,可是她還是到了個地方必然先講價錢,然後抱怨東西不值那個價錢。何適一看到櫃台小姐看自己這些人的眼神就覺得臉上發燙,到後來他便隻是在後麵遠遠的跟著,看著袁喜買了東西了才上前去接過來,然後再閃到後麵去。
  袁喜一直不怎麽說話,連青卓都不怎麽理,隻是領著小紅和母親一個又一個百貨公司的逛。小紅要了好多東西,袁喜都沒有意見,隻是點頭說買,看得袁母都開始心疼錢,幾次陪著笑勸小紅說要不先轉轉再買,看看有沒有更合適的。小紅不說話,立刻冷了臉轉頭就走,袁母又忙跟在後麵喊買吧買吧。袁喜隻是冷笑,然後掏錢,買!
  一天轉下來,即便是沒有買什麽品牌衣服,也竟然花了一萬來塊錢,袁母心疼的臉都綠了。袁喜不肯讓何適掏錢,隻是自己買單,於是不但花完了她的那點存款,還又透支了好幾千塊。
  皮晦晚上過來看袁喜,聽說了後氣得直點袁喜的腦門,恨恨地叫道:“你這叫為虎作倀!懂不懂?袁喜,你真讓我失望,你就不能在你媽麵前硬氣一回?四年前你還敢跟她斷絕關係,怎麽現在就不敢了呢?你歲數都白長了嗎?”
  袁喜不說話,隻是往後仰著頭避過皮晦的指頭,等她氣小點了才緩緩說道:“就是因為長了歲數,所以才知道和她斷絕關係沒用,就算斷了母女關係,血緣關係也是斷不了的,我爸還是我爸,我哥還是我哥。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受苦。”
  “那你就都自己受?”皮晦氣憤道,“你哪來的錢?每個月都往家裏寄錢,你還能剩下多少?袁喜,我說你腦子是不是真傻了啊,那是個無底洞!無底洞你懂不懂?你填得滿麽?就算你哥娶了媳婦,你以為就完了?你得管他們一家子!你能管到什麽時候?”
  “管到我管不了了為止。”袁喜幽幽說道。
  皮晦無語,過了一會後才又小聲問道:“錢怎麽辦?何適那邊什麽意思?”
  袁喜抿著唇,輕輕的搖了搖頭:“我不想要他的錢。”
  皮晦皺眉,卻也理解袁喜的心情,她咂了幾下嘴,說道:“我錢上一直放的鬆,也沒有存下什麽錢,不過手頭上好歹還有點零花錢,你先拿去應急吧,先打發走了你媽再說。”看袁喜又要拒絕,皮晦瞪了她一眼:“行了!別矯情了!你欠我的情意多了,不在乎多這麽一點了,記得以後我要是有事,你豁得出去兩肋插刀就行了!”
  袁喜苦笑了一下,小紅那裏還有“金三樣”沒有買,她現在還真是需要錢。
  送皮晦出門的時候袁喜也跟著她一起下樓,皮晦奇怪地問:“你還送我幹嗎?”
  “不是送你,”袁喜回頭瞥了一眼身後,輕聲說道,“我想下去透透氣,在裏麵……憋得慌。”
  深秋的夜晚已經有絲沁骨的寒意,不知從哪個早晨起,原本密實的樹冠竟然稀疏了下來。送走了皮晦,袁喜一個人在小區裏慢慢轉著,腳尖不時地踢踩著地上的落葉,她的心有些亂,總想去考慮一些事情,可思維總是在幾個畫麵之間跳躍,怎麽也無法進行下去。
  她能看得出來白天時何適的尷尬,不是沒有知覺,隻是知道了又如何?要去埋怨他麽?可是怎麽可以去埋怨他呢?如果換作自己站在陌生人的位置,她就能做的比他更好麽?袁喜搖頭苦笑,她自問都做不到的事情又怎麽可以去要求別人?
  轉過樓角,路燈更加昏暗起來,光線散落在路邊的那輛黑色的車子上,非但沒有照亮了車子,讓車身的輪廓反而更加模糊起來,仿佛一眨眼就能溶入到夜色中去。步懷宇坐在車裏,靜靜地看著樓上亮著燈的那個窗口愣神。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要來這裏,他明明是想回家的,可在路過小區門口時卻在不經意間把車子拐了進來。難道到了這個時候了他還不死心麽?他忽地自嘲地笑笑,終於把視線從遠處收回,發動了車子。
  袁喜已在小區裏繞了半天,從屋裏帶出來的那點熱氣早就散盡了,風打透了身上的衣服後便隻覺得冷。她想了想也覺得自己可笑,本來就沒人疼呢,何苦又自己折騰自己。於是歎了口氣低垂著頭慢慢地往回溜達,前麵有車開過來,她沒留意,隻是下意識地往路邊讓了讓,別過頭避過那刺眼的燈光,誰曾想車子越到跟前反而越慢了下來,到最後竟然停在了她的身邊。
  袁喜驚訝地轉回頭,然後就看到了車裏一臉平靜的步懷宇。
  “上車吧。”他淡淡說道。
  
  第 34 章
  “上車吧。”他淡淡說道。
  不是詢問,不是請求,聲音不大,卻有著不容人拒絕的堅定。一瞬間,袁喜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寒冷的深夜,也是這樣簡短的話語,也是這樣淡淡的表情,甚至連他說話的語調都沒有絲毫的改變。可偏偏是這樣平淡無奇的話,卻給了她最大的溫暖和安全感。
  此刻,袁喜沒有想到拒絕,竟鬼使神差地上了他的車。一坐進車裏,溫暖的氣息立刻就包圍了她,暖和,真好,袁喜忍不住發出一聲低低歎息。聽到他的輕笑聲,她扭頭看他,見他彎了嘴角,露出一絲淺淺的笑意。
  袁喜也跟著笑笑,問:“來找我?有事麽?”
  步懷宇搖了搖頭:“過來看看你,沒什麽事。”
  後麵有車開出來,摁響了喇叭示意他們的車快些走。步懷宇看一眼袁喜,啟動了車子,輕聲問:“想去哪裏?”
  袁喜想了一下,然後問道:“你餓不餓?我請你吃東西去吧。”
  步懷宇沒再問去哪裏吃東西,直接把車子開出小區,去了那日吃宵夜的那個小店。店裏人依舊不少,兩人在角落裏找了個位置坐下來點了幾樣小菜和主食,一會的功夫服務員就把東西端了上來,袁喜雙手捧著碗喝了一口燙燙的粥,隻覺得一條熱線從喉嚨裏滑過,直直地落到了胃裏,這才覺得人是從裏到外地有了點熱氣。
  步懷宇沒有動筷子,隻是看著她溫聲問:“晚上沒有吃東西?”
  袁喜輕笑著搖了搖頭,把碗放回到桌麵上,低垂著頭看著碗沿發呆。三頓飯一頓都沒有少,可就是吃不下什麽東西去。
  “人為什麽活著?”袁喜突然抬頭問道。
  步懷宇僵了一下,愣愣地看了袁喜片刻,然後慢慢地垂下了眼簾,指節無意識地輕撫著桌邊,過了半晌才抬起眼來直視著她輕聲說道:“你不應該問人為什麽活著,應該問人怎麽才能活著,才能好好的活著。”
  不問為什麽活著,隻問怎麽活著。不問為什麽她要生在這樣的一個家庭裏,隻問她該怎麽在這樣的家庭裏讓自己好好活著?她怔怔地看著步懷宇,他的眼神深邃而明亮,透露著淡定和執著。
  步懷宇輕輕地勾了勾嘴角,袁喜猛地回過神來,連忙也跟著扯著嘴角笑了笑,別開了視線。兩人都不再說話,都低著頭默默地吃著東西,隻像是兩個陌生的男女拚用了一張桌子。吃完了飯,步懷宇看了看袁喜,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吧。”
  袁喜“嗯”了一聲,站起身跟著他往外麵走去,旁邊後來的食客驚訝地看過來,才發現這對男女竟然是一起的。
  車子開到袁喜樓下,依然是步懷宇叫醒得她,她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自己怎麽又會睡著了,忙尷尬地笑笑,說道:“可能是你這車太舒服了,我怎麽一坐上來就想睡覺呢!”
  步懷宇溫和地笑了笑沒有說話,可能是怕她睡著了感冒,車裏的暖風開得很足,他的額頭已經微微有了些汗意,見袁喜已經醒了,便關了車裏的暖風,輕聲說道:“涼一涼再下去吧,小心感冒。”
  袁喜睡得也是有些熱,不過還是不打算再在車裏坐下去,隻是掩襟了外套,一邊開車門一邊笑道:“不了,兩步道就進樓了,時間不早了,你早點回去吧,明天還得上班。”
  她下了車,又轉回身看著步懷宇,用力抿了抿唇,然後才彎起唇角說道:“今天晚上……謝謝你。”說完便抱著肩往樓裏疾步走了過去。她知道步懷宇還在身後看著自己,可她沒有回頭,不是她無情,不是她自私。她隻是貪婪,貪婪著從他那裏汲取的那一點溫暖,她舍不得讓這些溫暖再慢慢地散去,她還需要這些溫暖支撐她重新回到那個家裏,去麵對母親,還有那無法割舍開來的家庭。
  周一的時候袁喜向公司請了假,雖然到了月底事情比較多,不過主管看在她幾乎從沒有請過假的份上準了她的假。中午回到家裏的時候袁母還是有些不高興,嫌袁喜請個假都要半天時間,覺得她是故意躲出去。袁喜沒有解釋什麽,隻是默默地進了廚房準備午飯。
  青卓趁著母親陪小紅說話的功夫就溜進了廚房,拉著袁喜問步懷宇什麽時候來領著他去樂園。袁喜被他纏的難受,隻得哄他說明天就去,青卓這才高興了,又興衝衝地跑回到外麵看電視。看著大哥的背影,袁喜無奈的苦笑,她沒法再去請求步懷宇領著大哥出去玩,步懷宇的工作本來就忙,就連周末的時候都經常不休息,更何況現在又不是周末。別說他們現在之間的關係這麽尷尬,就算以前的時候她也沒法說出口。她思慮了一下還是決定問問何適是不是有時間,如果有的話倒是可以讓他領著大哥去,這樣也可以培養一下兩人的感情,省得大哥總是把步懷宇的名字掛在嘴頭上,讓何適聽到了也是尷尬。
  下午的時候大家沒出去,袁喜說反正她也請了假了,明天上午再出去吧,這樣也能多轉幾個地方。袁母又去問小紅的意見,小紅沒說什麽,隻是躲進袁喜屋裏不出來。
  傍晚的時候皮晦又過來了,給袁喜送來了兩萬塊錢。袁喜想寫個借據什麽的,被皮晦又鄙視了半天,然後告訴袁喜說要她好自為之就走了。皮晦前腳剛走何適就過來了,袁母還陪著青卓在客廳裏看著電視,他有些不自然地和他們打了個招呼。袁喜見他在客廳裏太局促了,便拉著他進了皮晦的房間。
  “看到皮晦了麽?”袁喜問。
  “啊?”何適愣了一下,連忙搖頭道:“沒有看到,她來過了麽?”
  袁喜點了點頭:“她剛走,如果知道你要來,就讓她等一會了,省得她再打車回去。”然後又看了看何適,問:“晚上吃過飯了麽?我去給你弄些東西吃吧。”
  何適笑了笑,過來輕輕擁住了袁喜,小聲嘟囔道:“你別走,就這麽讓我抱一會吧,我不餓。我們兩個都好幾天沒這麽單獨待著了,我想你了。”
  袁喜失笑,用手輕輕地拍了拍何適的手背,輕笑道:“昨天一天不是都在一起麽?還想我?”
  “嗯,”何適從嗓子眼裏嗯出一聲來,耍賴般地把袁喜抱得更緊,“就是想,沒有讓我抱,我就想。”正說著,客廳裏突然傳來幾聲袁母的咳嗽聲,嚇得何適趕緊鬆了手,心驚膽戰地往門口瞄。袁喜笑了笑,輕聲說道:“沒事。”
  何適還是收斂了些,不敢再和袁喜膩歪,隻是把袁喜拉到麵前,用額頭抵了袁喜的額頭,柔聲問道:“明天有什麽安排?有什麽需要我做的麽?”
  袁喜想了想,問:“你明天能不能請一天假?”
  “可以,我跟老徐說一聲就行,是不是還是帶著他們去買東西?”何適問。
  “不是,”袁喜搖了搖頭,“大哥一直念道著去遊樂園,我想讓你帶著他去。”
  何適靜靜地看了袁喜片刻,然後鄭重地點了點頭:“沒問題,我帶他去好了。”停了片刻,他又低聲叫道:“袁喜?”
  “嗯?”
  “對不起,”他輕聲說道,“昨天……逛街的時候……我不是故意的,我……隻是不習慣……我……”
  “別說了,”袁喜用手捂了他的嘴,“不用解釋,我能理解。”
  何適歎口氣,把袁喜拉進了懷裏,用下巴輕輕地蹭著她頭頂:“袁喜,我們都堅持一下,總能過去的,是不是?”
  袁喜輕輕地“嗯”了一聲,雙手終於在他的背後輕輕合攏,也回抱住了他。
  送走了何適,袁喜剛回到屋裏,母親跟在她身後進來了。袁母先是觀察了一下袁喜的臉色,然後問道:“你要讓何適帶著你大哥出去玩?”
  不知是這門的隔音效果太不好,還是母親的耳朵太好。袁喜掃了一眼房門後看向母親,盡量用平穩而真誠的語調問:“媽,你以後能不能別偷聽我們說話?如果你想知道什麽你可以問我,也可以坐在旁邊聽——”
  “誰偷聽你們了啊?有這麽說你媽的麽?”袁母臉上一紅,有些惱羞的樣子,打斷了袁喜的話。
  袁喜無奈地苦笑一下,沒有答話,繞過母親往客廳裏走。袁母用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你別老躲著我。”
  袁喜停下,轉回身靜靜地看著母親:“還有什麽事情?”
  袁母說道:“我不放心何適那個人。”
  袁喜笑了笑,帶著些許無奈:“我知道你對何適有偏見,可他是個很不錯的人。大哥雖說孩子氣,可看在別人眼裏也是一個大男人,你有什麽好不放心的?再說了,我也跟著去,你也不放心麽?過年的時候我和步懷宇也帶著大哥去過,沒什麽問題的。”
  袁母臉色緩和了些,不過還是有些猶豫:“何適這人行麽?我還是不放心他。”
  袁喜真不知道該如何去說了,隻是無奈地看著母親,耐著性子說道:“媽,我已經決定和他在一起了,”她向母親示意了一下手上的戒指,接著說道:“而且我們已經訂婚了,如果你想讓大哥以後和我一起生活,你最好現在就讓大哥和何適多接觸一些,起碼兩人能培養一些感情,這樣不好麽?”
  袁母終於被她說動了,剛點了點頭,又想到了小紅,說道:“那小紅怎麽辦?”
  “大不了帶她一起去。”
  “不行!”袁母忙否定道,“你大哥那樣子進了樂園更像個孩子,還是別讓小紅看到的好。”
  “可是,媽,小紅早晚會知道大哥的情況,而且你也不應該去隱瞞這些,這樣不道德。媽,別給大哥說媳婦了,不好麽?我和何適照顧大哥。”也許是心裏還殘存著一絲希望,讓袁喜還想試圖說服母親,可她完全低估了母親的固執,一聽她說這個,袁母的臉立刻就拉了下來,斜了袁喜一眼,沉著臉說道:“你少和我玩心眼了,我是你媽,我還不知道你那點心思,是不是何適又和你說什麽了?也是不想給你哥娶媳婦?”
  袁喜自嘲地笑笑,終於無言了,咬著唇別過頭去深吸了幾口氣才有回過頭來看母親,問:“那你說怎麽辦?”
  袁母沉默下來,她也沒主意了,青卓那裏一個勁地念叨著去樂園玩,不去不行,去吧,可小紅那裏怎麽辦?想了半天,袁母終於咬了咬牙說道:“去吧,都去,我再囑咐囑咐你大哥,讓他別鬧就行了!”
  袁喜冷冷地挑了挑了嘴角,沒說話。
  青卓一聽可以帶他去遊樂園了,很是興奮,被袁母和袁喜哄了好久才肯去睡覺,第二天又醒得極早,天才才朦朦亮時就跑到客廳裏來搖醒了沙發上袁喜,壓抑著興奮低聲叫道:“小喜,小喜,快點起來,一會就晚了!”
  袁喜摸出手機看了看,才剛剛六點,隻得輕聲哄著青卓回去再睡一會,說要玩一天呢,睡不夠的話下午就沒有力氣玩了,她就帶他早點回來。青卓就怕不能玩一整天,不情不願地又回屋去了。袁喜卻再也睡不著了,隻得睜著眼睛看著窗外朦朧的亮色發呆,腦子裏一片空白。何適告訴她再堅持一下,總能過去的,可她為什麽總是看不到一點點曙光?
  過了一會兒裏屋裏又傳來輕微的響聲,門又輕輕地被拉開了,這回是母親。袁喜忙閉上了眼睛裝睡。袁母輕手輕腳地走過來,把袁喜露在外麵的胳膊輕輕地放進被子裏,然後又給她壓了壓被角才又往廚房那邊摸了過去,過了片刻,廚房裏便傳來了輕輕的流水聲。
  這就是她的母愛麽?能給的也隻有這麽多了,是麽?袁喜輕輕地向內側過頭,用力地咬著被頭不讓自己發出聲音來,可眼淚卻還是不受控製地順著眼角流出,劃過鼻梁,無聲地濕了枕巾。
  
  第 35 章
  大家吃過了早飯便開始等著何適,青卓根本就坐不住,幾次起來去窗口探頭去看何適的車來了沒有,到九點多的時候袁母也有些不耐煩了,問袁喜:“他什麽時候到?你們說的是幾點?”
  袁喜也有些奇怪,她和何適約的是八點半,按理說早就應該到了。拿起手機給何適撥電話,等待聲響了半天也沒有回應,她開始有些不安起來,擔心何適在路上在遇到什麽事情。提心吊膽地等到十點多,何適終於打來了電話。
  “袁喜,真是對不起,我今天去不了了。”何適充滿歉意的聲音傳過來。
  “怎麽了?路上出什麽事了麽?”袁喜連忙問道。
  “沒,”何適急忙說道,停了停又接著輕聲解釋道:“沒出事,老徐突然家裏有事,他回老家了,我這裏離不開人,改天我再帶著青卓去遊樂園,好不好?你和阿姨那裏解釋一下。”
  一聽說他隻是因為工作忙,袁喜由不得鬆了口氣。“好,”她說道,“沒事,你先忙你的吧。”回頭看了一眼客廳裏的母親和大哥,青卓坐在沙發上嘟著嘴都快哭了出來,袁母的臉色也很不好看。
  何適也是覺得很過意不去,隻是在電話裏說著對不起,然後問袁喜:“那你們今天怎麽安排?”
  袁喜想了想,說道:“我先帶他們在近處逛逛街吧,沒事,你先忙你的工作吧。”
  何適說:“也好,晚上回來的時候給我電話吧,我去接你們。”
  他等到袁喜回答了一聲“好”才掛了電話,又沉默地站了片刻才回過身。Ella正扶著門單腳站著,瞅著他似笑非笑地問:“你不是說什麽事都不會瞞她麽?那為什麽不告訴她實話,說你現在因為要照顧我所以才沒法去陪她。”
  何適沒有說話,隻是低著頭走過去扶著Ella坐回到床上,把她的那條傷腿輕輕地搬上去,然後拿了條毛毯給她搭在身上。正想起身離開的時候卻突然被Ella抓住了手,他身體一僵,又緩緩地在床邊蹲了下來,也不抬頭,隻是沉默著伸手去掰Ella的手指。
  Ella狠命地咬著唇瓣,眼圈憋得通紅,死死地攥著不肯鬆手。何適不敢太過用力,隻得抬頭看她,輕聲說道:“放手吧,Ella,非要這樣麽?”
  “我也不想這樣,你以為我願意這樣麽?但凡可以,我也想保持著自己的自尊轉頭而去,可我做不到。”Ella用力抿了抿唇,倔強地控製著已經有些哽咽的聲音,盡量使它平穩下來,“我也想放過你,可是誰來放過我呢?何,你告訴我,誰來放過我?我愛你啊,何,我真的愛你。”
  早就沒有了自尊,沒有了高傲,那些東西在她決定追回國內的時候就已經拋棄了。她打著回國旅遊的旗號回來,可大家都心知肚明地知道她是為了他回來的,他知道,老徐知道,恐怕就連他的那個袁喜也知道。她原本以為隻要自己回到他的身邊,不需要她做什麽,那個女人就自亂陣腳,會疑神疑鬼,會揪著他審問他以前的一切。她以為,隻要她出現在這裏,便是他們之間最大的障礙,會成為所有矛盾的導火索。可她沒想到,那個女人是這樣的聰明,可以做到什麽也不問,什麽也不說,隻是無視著她的存在。
  何適無言地看著Ella,她臉上悲痛而又倔強的神情刺痛了他的心髒,那裏有某個地方開始漸漸酸軟,竟指使著他伸出手去擦她臉上的淚水。在手指觸到她柔軟臉頰的一刹那,他猛然驚醒過來,這個動作太親密了!他一驚,慌忙往回收手。
  Ella卻抓住了他的那隻手,驚喜地喊道:“你還是會心疼我,你還是愛我的,是不是?”
  “Ella!我愛的是袁喜!”他說道,神誌終於清醒了過來,緩慢卻堅定地把手從她的手裏抽了出來,沉聲說道:“我承認曾經喜歡過你,因為你像一團火,沒有人能抵擋的住你的追求,可是我不愛你,我愛的隻有袁喜,從頭到尾隻有她,你是知道的。”
  Ella盯著他的眼睛,過了好半天,她眼中的狂熱終於漸漸冷卻下來,她看著他,平靜地問:“你當初接受我,就隻是因為我長得和她有些相似麽?”
  何適沉默了片刻,還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Ella自嘲地笑了,過了片刻後才又問道:“她哪裏比我好呢?何,總得給我一些理由吧,好不好?不管是相貌、家世還是學曆,還有性格,什麽都可以,你告訴我,她比我好在了哪裏,行麽?讓我輸得心服口服。”
  “沒有什麽理由,”何適站起身來,緩緩地靠在牆壁上,微垂了頭,“你我都很清楚愛情沒有理由,你還記得麽?有一次你問我見過的最美的夕陽是在哪裏,我回答你說是在國內讀書的時候見到的。你還記得麽?”
  Ella點了點頭,她記得,那還是兩人認識三個多月的時候,開始他對她一直是冷冷淡淡的,話很少。可她就是迷上了他,總是找著各種機會去接近他。一日傍晚又在校園裏遇上了,她追在他身邊和他說著話。當時夕陽正要落下去,她無意間說了一句:“何,你看今天的夕陽多美啊!我還沒有見過這麽美的夕陽呢!你呢?”
  她當時隻是沒話找話,沒想到他卻真的突然停下了腳步,順著她指的方向看了過去。她有些驚喜,以為終於找到了他感興趣的話題,忙又問道:“你見過的最美麗的夕陽是在哪裏?”當時他沉默了好久,然後才看著遠處的天空淡淡說道,他見過的最美的夕陽是在國內的學校,然後便不再理她,匆匆走了。她還以為她又惹惱了他,誰曾想就在那天以後,他突然就接受了她的追求。
  “我永遠忘不了那個傍晚,那天的夕陽,那天的彩霞,也忘不了那天的她。我本來是去找她算帳的,因為她竟然連我的名字都沒能記住,讓我在同學麵前丟了很大的醜。可等我見到她的時候,卻突然發現帳算不下去了。”何適輕聲說道,抬了頭目光清澈地看向Ella:“你問我為什麽愛她,其實我也說不清楚。自從看到她閉緊了眼縮著脖子躲我的手指頭的時候起我就開始愛了,沒有什麽理由,就是一眼之間的念頭。也許她什麽都比不過你,可是我就是愛她,Ella,回去吧,別再固執了,好不好?以後你會發現,你對我,也許更多的是不甘心,而不是愛情。”
  Ella沉默了下來,待了半晌後終於無奈地聳了聳肩輕鬆地笑了,說道:“何,你為什麽就不能騙我一騙呢?看在我一隻腳都被快被燙熟了的份上,好歹也得安慰我一下啊。”
  何適看著Ella有些發呆,不知道她的情緒為什麽會轉變的這麽快。Ella衝著他聳了聳鼻子,笑道:“別驚訝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氣,我剛才就是想再做最後一搏,可沒想到我的開始竟然還是得助於她。我想如果沒有我那個夕陽的問題,你一開始可能都不會接受我的追求吧,是不是?既然你把我的心都傷透了,我也犯不上為了你要死要活的,像以前說的那樣,做朋友吧,要不然我給你做妹妹吧,好不好?”
  何適想不到她會這麽快就想通了,不由得鬆了口氣,見她竟然還向自己做鬼臉,忍不住失笑道:“你這個丫頭,好好的做什麽妹妹!”
  “行了!”Ella笑著擺了擺手,“給我留點麵子吧,趕緊給我倒點水來喝,剛才演了那麽大場戲,要累死我了!”
  何適哭笑不得,去廚房裏給她倒了水來喝,又問道:“怎麽這麽不小心?把腳燙成這個樣子了。”
  “你以為我願意?”Ella白他一眼,咕咚咕咚一氣喝光了水,又把杯子塞給何適,叫道:“再去倒一杯來!”
  何適被她指使地毫無脾氣,隻得又給她倒了一杯來:“慢點喝,你這個樣子自己住也不方便,還是住院吧,好不好?省的伯父伯母知道了又得罵我。”
  Ella壞壞地笑了笑,瞅著何適問:“你是怕我使喚你,所以才想把我塞到醫院裏去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討厭醫院了,我才不會去呢。我就是使喚你,嘿嘿,如果你不來,我就給你那心肝袁喜打電話,讓她來照顧我,我看她一副老實忠厚樣,一定不忍心拒絕我這個可憐人的要求的。”
  “你!”
  “我怎麽了?”Ella揚著下巴問道,“我在這裏就認識你一個人,我燙了腳不給你打電話給誰打?哼,你要是不來我還真得給袁喜打了,雖然我們是情敵,估計她也不忍心見死不救。”
  
  第 36 章
  “我怎麽了?”Ella揚著下巴問道,“我在這裏就認識你一個人,我燙了腳不給你打電話給誰打?哼,你要是不來我還真得給袁喜打了,雖然我們是情敵,估計她也不忍心見死不救。”
  何適見Ella大小姐脾氣上來,也是無奈,隻好耐著性子柔聲問道:“不是還有老徐呢嗎?我把他找過來照顧你,好不好?”
  “哼!不好!”Ella哼一聲說道,“我以前甩了人家,怎麽還好意思厚著臉皮求人家來照顧我?你可不一樣,可是你甩的我,是你欠我的,我不使喚你使喚誰去啊!”
  何適被她噎的沒話說,隻得歎了口氣問道:“行,姑奶奶,你說吧,中午要吃什麽,我去給你買。”
  Ella笑了,得意洋洋地看著何適:“我要吃披薩。”
  何適無奈地搖頭,沒好氣地瞪了Ella一眼:“哭也是你笑也是你,貓屁股狗臉的,說變就變!你說你這丫頭好歹也二十多歲了,你不臉紅啊?”
  “不臉紅!就是不臉紅!”Ella笑道。
  青卓沒能去成遊樂園,一整天都撅著嘴不高興,袁母見了心裏也不痛快,趁著小紅去洗手間的功夫問袁喜能不能找步懷宇來帶青卓去。
  袁喜皺了皺眉頭,說道:“我和他就是普通朋友,再說人家還有工作,怎麽好意思讓人家過來陪大哥玩。”
  “哼!就說那個何適不讓人放心,我說了你還不信,”袁母說道,“別不肯聽老人的話,總覺得我想害你一樣,你是我閨女,我能不願意讓你好麽?我就覺得那個步懷宇比何適強!”
  青卓在那裏並不明白母親在說什麽,隻聽到說步懷宇比何適好,忙也跟著點頭,叫道:“步懷宇好,步懷宇好,他會領著我去樂園玩。”
  袁喜知道和他們也說不清楚,幹脆也不爭論了,隻是站起身來說道:“我去看看小紅吧,她別再迷了路。”說完便直接躲開了,隻氣的袁母在後麵氣呼呼地哼了一聲。
  幾個人又在外麵逛了一個下午,小紅又要了一些東西,袁喜都給買了,小紅臉上第一次有了些笑模樣,後來竟然還哄著青卓說了幾句話,看得袁母心中大喜,這才把何適失約的事情放下了。
  晚上回到家的時候接到何適的電話,聽說袁喜已經到了家,他有些著急,說道:“不是說我去接你們麽?逛完了怎麽不給我打電話?”
  袁喜笑了笑,說道:“我們逛的地方離你公司挺遠的,幹嗎還要折騰你一趟,再說我又不是不認識路。”
  何適還是有些不高興,小聲地說道:“可是我想你了,今天我還沒看到你呢,我現在去找你吧,好不好?你偷偷下樓來,我帶著你去兜兜風,怎麽樣?”
  正說著,臥室裏的Ella突然“哎喲”了一聲,嚇得何適忙捂上了話筒,可那邊袁喜還是聽到了,她隻以為何適還是在他們的辦公室裏,也沒往別處想,隻是笑著問:“是不是那個Ella在喊?她怎麽了?”
  “她,”何適惱怒地往臥室裏看了一眼,又往門口走了兩步說道:“可能是不小心把電腦電源踢開了吧,機子滅了。”他怕Ella再搞出狀況,也不敢和袁喜多說,隻說了幾句便掛了電話,轉回身走到屋裏,瞪著Ella怒道:“你這丫頭又搞什麽?你故意的吧?”
  Ella笑了,從床上坐起來往下搬她那條受傷的腿,笑嘻嘻地說道:“我腳都踢著電源線了,電著了還不許我喊一聲啊。”
  何適明知道她是故意搗亂,可也說不出什麽來,隻是無奈地看了她一眼,從外麵給她倒了水擺在了床頭,說道:“你還需要什麽,我都給你拿到床邊上來,一會我就得走了。”
  “你還要走?”Ella驚訝地問。見何適真點了點頭,她一臉不敢置信地問道:“何,你不會這麽死板吧?我們又不是沒一起住過,你至於還非得把界限劃的這麽清麽?”
  何適沉默了一下,起身去拿外套,說道:“嗯,就是因為我們曾經一起在一起過,所以現在才應該分得更清楚,我不想讓袁喜誤會傷心。”
  Ella嗤笑:“可你已經在騙她了啊,你幹嗎不敢說你在我這裏啊,還說什麽辦公室,切!”
  “那不一樣。”何適說道,真的就往外走。Ella忙在後麵叫道:“可你走了我怎麽辦?我半夜去洗手間怎麽辦?”
  何適停下來轉回身看著Ella說道:“看著我。”然後便在Ella的注視中慢慢地抬起了一隻腳,一下一下地往門口單腳蹦去,到門口時又回頭似笑非笑地問她:“看明白了麽?記著扶著點牆,小心點沒有問題的。”
  Ella哭笑不得,又喊:“那我明天還得換藥怎麽辦?”
  “明天我再來接你去換藥好了。”何適說完笑了笑便往外走去,隨後客廳裏就傳來了關門聲。Ella愣了一下,然後便恨恨地捶打起床鋪來。
  何適在門外隱約聽到了,忍不住搖搖頭,輕輕地笑了起來。他是早上剛要出門的時候接到的Ella電話,她在電話裏拉著哭腔說她腳被燙了,已經動不了了。他本來以為是她嬌氣,沒想到一看到她的腳才知道是真得燙的厲害,問她才知道是因為她自己要煮泡麵吃,結果把滾開的一鍋水澆到了腳上。她家人都在國外,自己也是在國外長大,是追著他回到國內的,他沒辦法硬起心腸不管她,隻得連忙來帶她去醫院。他本來是不想騙袁喜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卻在電話裏撒了謊,也許是潛意識裏怕她的母親吧,他想,怕袁母知道他以前在美國還有這麽一鍋事情會更看不上他,不然,他為什麽不敢和袁喜說實話呢?
  何適到了袁喜樓下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他沒敢打電話,隻是給她發了條短信,問:睡了麽?
  袁喜原本已經躺下了,看見了這條短信,又小心地從沙發上爬起來,輕手輕腳地走到窗邊去往下看,果然看到了站在樓下的何適。她不敢再叫讓他上來,隻得穿好了衣服跟做賊一樣偷偷溜出門,躡手躡腳地往樓下走。
  何適見到袁喜出來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樂嗬嗬地問:“你偷什麽好東西了?”
  袁喜上前慌忙捂了他的嘴,又小心地看了一眼身後,小聲問:“你的車呢?怎麽看不到。”
  何適笑了笑,拉著袁喜的手往遠處走,得意地小聲說道:“我怕車聲吵醒了你媽,我把它停在遠處了。”
  袁喜看他也是一副小心謹慎的樣子也笑了。兩人鑽進車裏,何適連忙打開了車裏的暖風,一邊給袁喜搓著手一邊玩笑道:“我怎麽覺得咱倆跟偷情的一樣呢?”
  “胡說。”袁喜笑道。
  何適嘿嘿地笑了起來,隻是看著袁喜不說話,袁喜被他看得窘迫了,臉上也有些發燒起來,便從他手裏抽回自己的手,故作無事地問道:“今天工作累不累?這麽晚還跑過來幹嗎,一會早點回去吧。”
  “嗯,”何適低低地應了一聲,拉過袁喜的手繼續輕輕揉捏著,瞅著袁喜小聲笑道:“袁喜,你往後麵躲什麽?你還怕我麽?”
  袁喜見他揭穿了自己的舉動,臉上更是紅,猶自嘴硬道:“我哪裏躲了啊,你——”她的話還沒說完,他的唇便溫柔地壓了過來,在她唇上輾轉著,極盡溫存。過了好久他才結束了這個吻,氣息已經是有些紊亂。她垂了頭不敢看他。一時之間,兩人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過了好一會,他的呼吸才又平穩下來,然後若無其事地轉過頭看向袁喜,笑著問:“袁喜,我們又不是第一次接吻了,為什麽你臉還是那麽紅?”頓了頓又說道,“哎,袁喜,我發現不管是我抱你也好還是你抱我也好,你都還沒事,你好像就是怕我吻你,每次臉都紅得不成樣子,好像我們從學校時起就這樣了,是不是?”
  袁喜有些惱羞了,伸手欲打他,卻被他抓住了手,連忙陪笑道:“不說了,不說了,你別又害臊。”
  袁喜剛放下了手,沒想到何適又自己悶笑出聲,她不解地看向他,他忍著笑看著袁喜,忙揮手:“沒事,沒事。”見袁喜還是狐疑地看著他,終究沒能忍住不說,湊過來在袁喜耳邊低聲說道:“我剛才突然想到,我們隻是接個吻你臉就紅成了這個樣子,以後……我們哪天在一起了……那時候……你會是什麽樣子?”
  “在一起了?”袁喜乍一聽沒明白他指的是什麽,怔怔地抬頭看何適,“我們不是已經在一起了麽?”
  何適含笑不語,隻是靜靜地看著袁喜。
  袁喜見他的眼神越來越深沉,才猛地明白過來他指的的是什麽意思。臉上原本已經退下去的紅潮一下子又湧了上來,比剛才更甚,這回她是真的惱羞了,咬著下唇在何適胳膊上打了幾下:“讓你胡亂想!讓你胡亂想!”
  何適隻是笑著讓她打,後來才抓住了她的手,低聲說道:“可我偏偏就胡亂想了,怎麽辦?袁喜,等過過這陣子,我們就結婚吧,好不好?我有些等不及了。”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袁喜聽得臉紅心跳,根本不敢去看他的眼睛,隻胡亂地說了句“懶得理你。”便匆匆忙忙下了車,身後傳來何適低沉的笑聲,她也不敢回頭,隻是悶著頭往回走,快進樓口了才被何適從後麵拉住。“逗你的,”他低笑道,然後用手順了順袁喜的頭發,低頭小心地吻了一下她的額頭,輕聲說道:“趕緊上去吧,我明天有事,後天過來陪著你們去遊樂園吧,好不好?”
  袁喜“嗯”了一聲就慌慌張張地上樓,進了屋激烈的心跳都沒能平穩下來。母親的屋裏並沒有什麽動靜,袁喜不由得鬆了口氣,連忙脫下了外套又鑽回到被子裏去,發覺被子裏竟然還有些溫熱,她臉上不由得露出些愜意的微笑,就這麽看著頭頂上的微有些泛白的吸頂燈胡思亂想起來。
  直到後半夜她才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又做了一堆亂七八糟的夢,一會說是大哥結婚了,可後麵不知怎麽又成了她和何適的婚禮,一會是在教堂裏穿婚紗,可場景一變又成了中式的洞房火燭,有人把她的蓋頭挑了起來,她滿懷喜悅地抬頭去看,卻發現麵前站的是步懷宇……
  
  第 37 章
  她一下子驚醒過來,睜開眼看到自己身下的沙發,這才回過神來明白自己是在做夢。廚房裏傳來了母親做早飯的聲音,她起身穿了衣服過去看,母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說道:“去洗漱吧,然後把你大哥叫起來。”
  袁喜沒說話,進了衛生間洗漱,完了又去裏屋叫大哥起床。青卓蜷在床上睡眼朦朧地看袁喜,耍賴般地不肯起來,抱著被子可憐巴巴地對袁喜說:“小喜,再讓我躺一會吧,我肚子有點疼。”
  “起來吧,大哥,”袁喜哄著青卓,以為他又是在耍賴,伸了手把他從床上拉起來,“我們今天不是還得出去玩麽?你不起來我們怎麽去?”
  “是去遊樂園麽?”
  “嗯,先去陪著小紅買東西,明天再去遊樂園。”
  青卓一聽這個就又耍賴地在床上躺下了,央求道:“那我不去了,我肚子疼,你和媽領著她去吧,你讓步懷宇過來陪我玩好不好?”
  “不好!”袁喜一聽到步懷宇的名字就有些煩躁,拿了青卓的衣服放到床上,“別再裝肚子疼了,我給你十分鍾,你自己聽話穿了衣服出來,不然明天也不帶你去遊樂園了!”
  說完也不管青卓就出去了,又到了隔壁房間敲門叫小紅起床。過了一會小紅從屋裏出來,向袁喜略微點了點頭就去洗漱了。袁喜內心複雜地看著小紅的背影,也不知道該怎麽和她去交流。
  袁喜幫著母親把早飯都擺到桌子上的時候青卓才磨嘰著從屋裏出來,而且還用手捂著肚子,委屈地和母親說他肚子疼。袁母也是以為他想逃避和小紅一起出去才裝肚子疼,瞪了他一眼,少見的嚴厲口吻對他說道:“快去刷牙,完了趕緊吃飯,幾天還得陪著小紅去買首飾呢,這都八點多了,一磨嘰又什麽都幹不成了。”
  青卓委屈地撇了撇嘴,差點哭了出來,可又害怕母親罵他,隻得撅著嘴去洗漱。可等到吃飯的時候,他卻說什麽也吃不下去了,隻是捂著肚子喊肚子疼。袁喜嚇了一跳,忙把青卓扶到床上去躺下。
  袁母那裏卻還是懷疑青卓是在裝病,可當著小紅的麵也不好揭穿,隻是說道:“準是著了涼了,喝點熱水歇一會就沒事了。”說著又笑著問小紅:“要不咱們先等一會吧,等他肚子好好咱們再出去。好不好?”
  小紅點了點頭,瞄了一眼正在床上哎喲哎喲的青卓一眼,低著頭小聲說道:“等他好了再去吧。”說完就又回了自己的房間。
  袁喜卻覺得大哥不是裝的,蹲在床邊耐心地問青卓哪裏疼。袁母端了杯熱水過來,問袁喜:“你這裏有藥片麽?給你大哥吃點就行了。”
  青卓是孩子脾氣,向來怕吃藥打針,袁母隻當這樣嚇唬嚇唬他就行了。袁喜卻皺了皺眉頭,心道藥片哪裏是能隨便吃的,她沒理會母親,隻是細問青卓哪裏疼,什麽時候開始疼的。問了問就叫大哥起床,說得去醫院看看。
  青卓一聽說去醫院,連忙往床裏縮了縮,一個勁地叫道:“我不去醫院,我不去醫院。”袁母也是覺得值不當的,說誰還沒個頭疼腦熱的啊,肚子疼準是著涼了要不就是吃壞肚子了,用得著去醫院麽!
  袁喜說不通他們兩個,隻得也在床邊坐了下來,說要不就等一會看看再說,如果還是疼的話就得去醫院。青卓一聽這個連忙說自己肚子已經疼的輕了,躺一會就好了。袁母一看這個就更堅定了兒子是在裝病的念頭,見他沒事就去隔壁陪著小紅去了,隻剩下袁喜一個人坐在床邊陪著大哥。
  過了一會兒,袁喜問青卓好點了沒,青卓蒙著被子含含糊糊地說:“好點了。”袁喜聽他的聲音有點不對勁,忙拉開青卓身上的被子去看,不禁嚇了一跳,見青卓的額頭都已經滿是汗了,正死死地摁著肚子蜷著。他一見袁喜就再也忍不住了,“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一邊哭一邊喊道:“小喜,我肚子疼,我肚子好疼。”
  袁母和小紅聽見青卓的哭聲從隔壁跑了過來,見青卓正在床上打著滾哭喊著,一邊喊著肚子疼又一邊喊著他不去醫院。袁母一下子就慌了,連忙拉住了袁喜的胳膊,問:“你大哥怎麽了?怎麽辦?”
  袁喜甩開母親的手,把衣服塞給她:“必須去醫院,你給大哥穿好衣服,我下去叫車!”
  幸好小區門口停得就有出租車,袁喜叫了過來又跑上樓去接大哥。青卓已是疼的嚎啕大哭起來,抱著肚子在床上說什麽也不肯起來。袁母心疼的眼淚汪汪的,隻是陪著他一起哭,竟然連外套都還沒有給他穿好呢。袁喜又氣又急,顧不上說母親,隻是把她扯到一邊,然後把青卓從床上往下拖,一邊拖還得一邊柔聲哄著:“沒事,去醫院也不打針,讓醫生給瞧瞧就不疼了。”
  青卓哭著下床,已經疼得站不住了,幾乎把全部的重量都壓到了袁喜的身上,他本就是個大小夥子,又長得高大,袁喜一個人哪裏架得的住他,差點被他壓倒在地上,急得她大喊:“媽,你幹什麽呢?還不過來幫我攙著大哥!”
  袁母趕緊上來從另一邊架了青卓,和袁喜一起拖著青卓出門。袁喜見小紅都傻在了那裏,又氣得喊道:“你別跟著出來了,你看家吧!記得別給陌生人開門!”
  袁喜和母親架著大哥踉踉蹌蹌地下了樓,人家出租車司機看見了忙從車裏迎了出來,幫著打開車門,又把青卓扶到車裏,問:“這是怎麽了?”
  “我哥肚子疼的厲害,師傅,麻煩您開快點。”袁喜急促地說道。
  那出租車司機說了一聲“好咧”,然後就開著車把他們往醫院裏送。路上的時候青卓在後座上已經哭喊得都不成人調了。司機聽得驚心,心道一個大男人都哭成這個樣子,那得多疼啊!他轉頭見袁喜也是急得哭了起來,幹脆一咬牙說道:“你們坐好了!”說著便狠狠地踩下了油門!
  出租車直接開到醫院門口才停了下來,袁喜本想把大哥攙出來,可青卓已經疼的動不了地方了,還是出租車司機提醒:“快去叫醫生拿擔架來吧!”她這才反應過來,顧不上照看大哥,急忙又往醫院裏麵跑去叫醫生。
  青卓得的果然是急性盲腸炎,醫生直接安排進了手術室。袁喜樓上樓下的跑了半天,早已是累得筋疲力盡。袁母在旁邊嗚嗚地哭著,袁喜被她哭得心煩,隻得安慰她道:“媽,你別哭了,這不是什麽大病,就是個小手術而已,沒事的。”
  袁母卻剜了袁喜一眼,哭道:“都開刀了,還小手術,敢情你是不心疼。”
  她這句話刺袁喜心裏一痛,她就不明白為什麽母親總是認為她不疼大哥,那是她的大哥,她怎麽會不心疼,可現在在這裏哭有用麽?
  手術很順利,青卓很快就被從手術裏推出來送進了病房。袁母見兒子被推出來了,精力也就立刻放在了兒子的身上,一時也顧不上去念叨袁喜了。看著大哥暫時沒什麽事了,袁喜總算是鬆了口氣,就讓母親先守著大哥,她回家去收拾點日常用品過來。
  回去的路上她才覺察出胳膊肘處有些絲絲的疼,擼起袖子一看才知道不知什麽時候都撞青了,估計可能是拖著大哥下樓的時候,她不由得苦笑,真是怕事還偏來事,大哥好好的竟然還得了盲腸炎。又想起來該給何適打個電話,可電話通了的時候她又後悔了,所以當何適在電話裏問:“袁喜,怎麽了?”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沒什麽事,就是有點想你了,你今天還很忙麽?”
  何適一聽說袁喜說想他了,不由得笑了,說:“我上午走不開,下午吧,下午我去看你,好不好。”
  袁喜一聽說他走不開更是不好意思告訴他說大哥住院了,隻是說了句好,何適那邊好像的確很忙,沒說了幾句話就著急掛了電話。袁喜在家裏簡單地收拾了點東西,又交代了小紅幾句,緊接著又往醫院裏趕。
  袁喜是在醫院門口遇見的何適和Ella,她遠遠地便看到他們了,看到Ella拉著何適的衣袖不知道說了些什麽,然後就看到何適一臉無奈地把Ella打橫抱了起來,Ella就笑了,很得意也很甜蜜的樣子。
  袁喜一下子就僵在了那裏,她從沒想過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這都是電視裏才會演的情節,甚至連編劇都覺得這戲碼太狗血了,都已經不屑寫的了,可這戲碼還偏偏在她眼前上演了,果然生活比小說更富有戲劇性。她突然間很想笑,昨晚的甜言蜜語原來都是個笑話,可她偏偏還聽得那麽認真,也當成了真。
  這個畫麵真的是刺痛了袁喜的眼睛,她不敢再看下去,隻怕再多看一眼就會瘋掉。母親和大哥的事情已經讓她心力交瘁,她很清楚自己的神經早就繃到了極限,這幾天來一直是用和何適的未來支撐著自己,更明白自己現在絕對不能被打倒,大哥還躺在醫院裏,不管怎麽樣她必須撐下去,哪怕被何適徹底背叛了,她都不能挑在這個時候倒下去。
  在想清楚這一切之後,袁喜僵硬地轉過身往回走,剛走了沒兩步就聽到那個很清脆的聲音充滿了驚訝地叫道:“袁喜?”
  她知道終於躲不過去了,隻好用力抿了抿唇,深吸了口氣轉回身笑著看向Ella:“很巧啊,在這裏遇到。”
  
  第 38 章
  她知道終於躲不過去了,隻好用力抿了抿唇,深吸了口氣轉回身笑著看向Ella:“很巧啊,在這裏遇到。”
  就在Ella喊出那一聲“袁喜”時,何適的身體也是一僵,一時竟是忘了放下懷裏的Ella。等他看清楚了袁喜臉上的笑容,心一下子就慌了起來,慌忙把Ella放到了地上,顧不上Ella“哎喲”聲,走到袁喜身邊急忙說道:“袁喜,你聽我解釋。”
  袁喜避過他伸過來的手,笑了笑,說道:“不用解釋什麽,Ella的腳受傷了吧,你趕緊去扶著她吧,我不是來找你的。”
  Ella聽到連忙擺手:“我沒事,沒事,不用扶了,昨天燙的了,今天輕多了。”
  袁喜心裏一痛,昨天啊,原來昨天他就已經在騙她了。她臉上笑容卻更甚,笑著看何適:“你們這是要走麽?那快點吧,我還有點事,先上去了。”說著也不在理會何適,繞過他們徑直往病房那邊疾走。何適連忙追在後麵著急地問:“袁喜,怎麽了?你來這裏幹嗎?你哪裏不舒服?”
  袁喜幾次甩開他的手,也不回答,隻是一個勁地往前走,何適一看如此,幹脆就直接攔在了她的麵前,執拗地說道:“你聽我解釋好不好?”
  袁喜冷笑,心中的怒火一下子就爆發了出來:“聽你解釋為什麽要撒謊麽?何適,你真不了解我,我生氣的不是你陪她來醫院看病,甚至我都可以理解她在這裏無親無故,隻有你能照顧她點。我知道你對她有內疚感,所以我從來沒有追問過你們相處的情景,我一味地信任你,可我的信任就換來你的欺騙麽?”
  她很少發過這樣的火,她是個性格溫吞的人,什麽事都愛藏在心裏,很少去和人說。可這些天的壓力已經把她逼到了極限,母親的突然造訪,大哥的婚事……她憋壓了幾天的情緒終於被這個導火索引爆了。
  老實人不是沒有脾氣,而是不肯發脾氣。他們總是習慣於沉默,可沉默終究不是辦法。有個偉人就有過一句很有名的名言:不是在沉默死去,就是在沉默中爆發……
  何適沒有想到袁喜會有這麽激烈的反應,他臉上微微帶了些恐慌,試圖去抱袁喜,卻被袁喜一把推開。袁喜看了一眼周圍已有人注意到這邊,控製情緒說道:“你知道我最討厭在公共場所和人拉扯,你不用和我解釋了,讓開,我還有事。”
  何適哪裏肯讓,也知道現在解釋什麽她也聽不進去,隻得換了話頭,問:“有什麽事?你來醫院幹嗎?”
  袁喜沒理會他,隻從他身邊繞了過去。何適不敢再攔,隻好默默地跟在她的後麵,上了電梯,進了青卓的病房。青卓已是醒了,正哭著鬧傷口疼。袁母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哄他,可麻藥勁下去了傷口哪能不疼,青卓又不像大人一樣能忍住,便一個勁地哭著喊疼。由於住的是大病房,裏麵還有別的病號,連帶上看護的親人滿滿一屋子的人,都跟看怪物似的看著青卓。見他這樣一個大小夥子竟然哭得跟個孩子似的,不禁都有些驚訝,一問隻是做了個盲腸手術,更是覺得不可理解。
  袁母一見袁喜回來,連忙站起來扯著她問:“是不是醫生沒給做好啊?怎麽你哥總喊疼啊?咱們都沒給醫生送紅包,別——”
  袁喜連忙瞪了母親一眼,止住了她下麵的話。見周圍人看自己這邊的眼光都有些異樣,袁喜臉上也有些窘迫,再加上剛才的事情讓她心裏堵的不行,現在看到大哥哭哭唧唧的樣子更是心煩,想說大哥幾句硬話,可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大哥的智力就是個幾歲的孩子,他哪裏能有成年人的隱忍,說他幹嘛,如果他能明白,他也不願意這樣吧。想到這,袁喜暗自歎了口氣,也過去柔聲哄大哥別哭。
  何適這才知道原來是青卓住了院,想問袁喜是怎麽回事,可又怕她不理他,隻好陪著小心地問袁母到底是怎麽回事。袁喜不想在母親麵前帶出樣來,隻是不怎麽理何適,倒也沒有別的表示。
  袁喜好容易把大哥哄得不哭了,無意間抬頭卻看見Ella正在門口往裏麵探頭,她看到袁喜看她,臉上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笑道:“總算是找到你們了。”她不知道從哪裏弄了輪椅出來,可明顯用不習慣,方向上總是掌握不好,好半天才推進了門。
  何適這才想起來剛才情急之下就把她那麽丟在樓下了,心裏也有些歉意。他看一眼袁喜,湊近了小聲說道:“我先送她回去,馬上就回來,回來再和你解釋。”
  袁喜低低地冷哼一聲,說道:“不用了,你去陪著她吧。”
  何適被她說得有些氣惱,可一想畢竟是自己有錯在先,而且還當著袁母的麵,也不能解釋什麽,隻好又氣惱又委屈地看著袁喜。
  袁母看著突然冒出來的Ella有些愣,隻是站在那裏直直地看著Ella。Ella倒是自來熟,上前先笑著叫了一聲“阿姨你好”,又轉頭和青卓打招呼:“你好。好些了麽?”
  青卓壓根就沒理會Ella,隻是拉著袁喜的手帶著哭腔地說:“小喜,我肚子疼,我這裏好疼。”
  Ella臉上有些尷尬,更多的卻是驚愕,神色古怪地看著青卓。袁喜不願在她麵前示弱,隻淡淡瞥了她一眼,說道:“何適,Ella腳不方便,你先送她回去吧。”
  沒想到Ella卻直擺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何還是在這裏吧,對了,我父親有個朋友在這家醫院裏工作,你們有什麽事情可以找他幫忙。”
  袁喜這裏說不用了,沒想到袁母卻突然開了口,她本來就不放心呢,怕沒有提前找熟人醫生不經心,聽Ella這樣說連忙說道:“那可得麻煩你了,我們——”
  “媽!”袁喜喊道,抿了抿唇又說道:“哥這個隻是個小手術,再說都做完了,不用再找人了。”
  “沒關係的,隻是說句話的事情,”Ella掃了一眼擁擠的病房,笑道:“就是換個單間的病房也好,這裏人太多了,都沒法休息。”
  袁喜的反對沒有作用,因為袁母很想找個熟人,一聽能換病房更是願意。何適不好說什麽,隻是站在那裏不言語,從心裏講,他也願意給青卓換個好點的病房,因為知道袁喜一定得在這裏守著,他不忍心讓袁喜在這裏遭罪。
  Ella極熱情地給她的那個叔叔打了電話,一會便有醫務人員過來安排青卓換病房。袁喜嘲諷地看著何適笑,趁大家不注意的時候對何適說道:“有人就是好啊,我明明問過了說沒有空閑的單間病房的,結果她一個電話就有了,哎,何適,她家是什麽背景?怎麽隨便一個叔叔就這麽管用?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啊,放著這麽好的不要你跟我折騰什麽?”
  何適無奈地小聲說道:“袁喜,Ella是好意,她其實是個很爽朗的女孩子,心挺善的。”
  袁喜看了何適一眼:“是,她是善良,善良的我都慚愧了。”
  何適臉上一紅,呐呐地說不出話來。
  Ella所說的那個叔叔果然是個極管事的人,青卓在醫院裏接受到了很好的治療,再加上盲腸手術本來就算是個小手術,術後恢複得也很快。Ella也充分體現了她的善良,幾乎每次換藥的時候都會過來看看青卓,有的時候還帶些孩子喜歡的小玩意過來,搞得袁母很是感動,直不知道說什麽好。
  袁喜很反感Ella跑到醫院裏充好人的樣子,可礙於麵子她一直沒說什麽。何適和她解釋了是因為Ella燙到了腳走不了路,所以那天在醫院裏他才會抱她,袁喜對何適的解釋沒說什麽,同是女人,她很清楚Ella絕對沒有何適說的那麽單純。
  不知道為什麽,袁喜感覺自己的性格在慢慢發生著變化,她變得開始易怒起來,有的時候幾乎就不能控製自己的脾氣,尤其是看到Ella湊在大哥病床前說笑時,她總是恨不得上前把Ella一把推開,然後大聲地喊她“滾蛋”。
  皮晦兩天沒聽見袁喜的動靜,跑到家裏看她的時候才從小紅嘴裏得知青卓住院了,便帶著張恒和步懷宇他們一起來探望,正好在醫院裏碰見了Ella。皮晦原本不知道Ella是誰,隻是覺得她長得和袁喜有點像,還納悶她們家怎麽又來了個親戚,後來一聽袁喜說是何適在美國時的同學,皮晦臉頓時拉下來了,她可不管Ella下來台下不來台,當著Ella的麵就問袁喜:“稀奇了,她來幹嘛?就算拜年也不對日子啊。”
  
  第 39 章
  皮晦的話隻說了一半,明擺著就是說Ella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Ella從小在國外長大,哪裏能明白皮晦話裏的意思,隻愣愣地看著皮晦,問:“拜什麽年?”
  張恒卻是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笑得直不起腰來,直扶步懷宇的肩膀。步懷宇臉上仍是淡淡的,拿開張恒的胳膊,隨意地瞟了袁喜一眼,然後就低下身和青卓說話。
  Ella那裏看張恒的反應也猜出來那不是什麽好話,可又苦於不知道是什麽意思,隻得裝作不在意的樣子,轉回身接著和青卓說話。可青卓見到步懷宇正高興呢,也顧不上理她,隻是一個勁地問步懷宇什麽時候可以再帶他去遊樂園玩。步懷宇臉上帶了溫和的笑容,輕聲慢語地哄著他,說隻等他病好了就帶他去。
  Ella有些尷尬,正在猶豫是不是要走時,何適送了袁母回來了,他一來見到一屋子的人是一愣,再看到坐在床邊的步懷宇,臉色更是微微變了下。
  Ella見他進來,笑著問道:“何,什麽叫拜年也不對日子?”
  何適被她問的一怔,疑惑地看向袁喜:“什麽拜年?”
  Ella又接著笑道:“她們說我來這裏是拜年也不對日子,我沒有要拜年啊。”
  何適腦子裏轉了轉突然明白過來他們是在說Ella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他看向袁喜,見袁喜嘴角還隱隱掛著絲冷笑,一下子就有些惱,隻道是他們幾個欺負Ella中文不好,所以說些難聽的話給她。可當著Ella的麵他也不好說破,隻得說道:“沒什麽意思,他們都你玩呢。”
  袁喜忍不住冷笑,心道這個Ella還真是爽朗單純,明明是皮晦一個人說的話,她輕輕一轉就成了“她們”說的了,落到何適耳朵裏,就不見的怎麽想了。
  皮晦可不願意讓袁喜吃這個暗虧,冷笑一聲說道:“別她們她們的,那話就是我一個人說的,少來這玩什麽善良純真的,誰不會啊。”
  一聽這話,何適心裏的火氣一下子就竄了起來。在和Ella的關係上,他一直覺得自己問心無愧,而且之前也和袁喜講明過,他雖然不愛Ella,可畢竟也是曾對不起她,給不了愛情隻能給她尊重。他本來就覺得委屈呢,Ella的腳燙成這個樣子,他能不管麽?再說Ella對他已是死了心了,真心地把他當朋友待了,而且對袁喜也沒有一點惡意,見青卓病了還多有幫忙。可袁喜最近也不知道怎麽了,一反以往善良大度的本性,不但是對Ella沒有一點好臉色,就連和他說話都透露著尖酸刻薄。他念袁喜是因為家裏的事情所以心情不好,所以一直容忍著,可他卻沒法容忍皮晦他們也來糟踐Ella。更何況他知道皮晦一直看他不慣,總是把袁喜和步懷宇往一起扯,這哪裏是衝著Ella來的,分明是衝著他。
  何適吸了口氣,不願和袁喜的朋友起衝突,隻強忍了火氣說道:“皮晦,你別這麽說話。”
  皮晦這人最不怕動嘴皮子,再加上看見何適護著Ella更是替袁喜不爽,“哎呦”一聲說道:“那該怎麽說話?跟袁喜似的悶葫蘆就行了?我說得不對麽?袁喜大哥住院,她算個什麽人?往這湊和個什麽勁?裝什麽聖母呢?也不問問人家主家希不希望她來!”
  袁喜覺得皮晦把自己心底的話都說出來了,她想她內心果然也是黑暗的,有些話她不說並不見得她不去想。如果隻有Ella和她兩個人,恐怕她的話會比皮晦的更難聽,可她很明白現在不是說那些話的時候,於是她拉了拉皮晦的袖子:“行了,你少說點吧。”
  何適麵皮一下子漲得通紅,指著皮晦說道:“你!”
  Ella忙拉下了何適的胳膊,低著頭小聲說道:“我理解,”她抬頭看了看大家,勉強笑了笑說道:“我還有事,先走了,你們聊吧。”說著便扶著床邊站了起來,低著頭單腳往外蹦。
  皮晦冷笑,衝著Ella揚了揚下巴,說袁喜:“你也跟人家學著點。”
  袁喜無可奈何地笑了笑,輕飄飄地吐出一句話來:“走好,不遠送。”
  “袁喜!”何適一把拉住了Ella,聲音僵硬地問袁喜:“你是不是也這樣認為?”
  Ella咬著唇不出聲,使勁地掙脫著他的手。袁喜表情淡漠地看著,沒有說話。
  何適盯著她,嘶啞著嗓子說道:“我對你說我和Ella現在隻是朋友,你肯不肯信?”
  “我信。”袁喜輕輕說道。
  皮晦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瞪著袁喜。張恒倚在窗口嘴角含笑,一副看好戲的模樣。步懷宇仍是背對著大家坐在椅子上低聲和青卓說著話,好像這邊發生的事情和他毫無關係。
  何適臉色一緩,正想說話就聽見袁喜又不緊不慢地說道:“Ella是你的朋友,皮晦是我的朋友,你的朋友和我的朋友看不對眼,我不讓你的朋友走難道還要讓我的朋友走麽?”
  皮晦差點叫一聲“好”出來,充分理解了什麽叫做“咬人的狗不叫”。張恒更是誇張,竟然偷偷地在低下衝著皮晦伸了伸大拇指。可袁喜心裏卻一點也不覺得解氣,她不明白,明明前幾天她和何適還那樣的好,為什麽現在就會到了這個地步了呢?就是因為這個Ella麽?
  何適剛有所緩和的臉色又青了上來,他死死地咬著牙關,悲憤地看著袁喜,手卻倔強地拉著Ella不肯鬆手。“就因為我送她來醫院麽?”他問。
  袁喜微微皺了皺眉頭,她不希望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來解決她和何適兩個人之間的問題。可這落入何適的眼裏就帶了別的意思,他忽地笑了,指著步懷宇的背影問道:“那麽他呢?你晚上和他出去,又算什麽?”
  步懷宇的背影隱約僵了僵。
  袁喜僵硬著身體看著何適,她知道他說的是哪天,那是她第一次領著母親和小紅出去買衣服的那天,是她馬上就要撐不下去的時候。大哥的不諳世事,小紅的貪婪,母親的市儈,還有他難掩的尷尬和躲閃,這一切都讓她不堪重負,甚至於對於生存的意義都產生了質疑。那天,她向皮晦借了錢,雖然無比艱難,可她還是向皮晦伸了手,因為她不知道除了皮晦她還可以向誰伸手。晚上的時候,步懷宇來了,什麽也沒說,什麽也不問,隻是帶著她去吃了點東西,給了她一絲溫暖……
  袁喜就這樣看著何適,好半天才聽見自己的聲音說道:“何適,你先送Ella回去吧,好麽?”
  何適笑得很難看:“為什麽不說了?是因為不敢麽?那天我在後麵跟了你們一路,你知道我心裏是什麽感受麽?可我有對你說過什麽呢?因為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不會背叛我,可是袁喜,你相信過我麽?”
  袁喜想不到他會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說出這些話來,隻氣得身體隱隱發抖,哆嗦著嘴唇說不出話來。何適卻不肯罷休,像是中了邪一般,仍是紅著眼睛說道:“我敢和Ella做朋友,因為我堅信我愛的是你,我不怕麵對她,我的行為和我的感情都光明正大,你呢?袁喜,你敢嗎?”
  “何適!”皮晦厲聲喝道,“你說的什麽混話!”
  袁喜伸了手扶住旁邊的皮晦,眼睛死死地盯著何適,好半天才用抖的不成調的聲音緩緩說道:“何適你走吧,你和Ella一起走吧,行不行?我們之間的事情何必牽扯到別人。”
  何適隻是在那裏一臉倔強狠絕地站著,看著袁喜不肯動地方。
  袁喜深吸一口氣,努力地控製了一下自己的聲音說道:“我是不敢,我害怕幾個人扯不清的糾纏,我怕自己的感情不能純粹,我怕殘存的曖昧會對另外一個人不公平。何適,你光明正大,你為什麽要和我撒謊?你為什麽不敢和我說你一直在照顧她?你是問心無愧了,可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她憑什麽每天都在我麵前晃來晃去?我討厭她就是討厭她!你能把她當朋友,憑什麽要求我也去把她當朋友?我們又算得上哪門子的朋友?”話總是越說越傷人,她抖著手指著步懷宇:“你問我和他算什麽?好,我告訴你,我們現在算什麽,我們現在什麽都不是。何適,我沒有你那麽拿得起放得下,我沒法把他當成朋友,我隻能躲著他,避著他,把他當作陌生人。難道這也錯了嗎?我可以為了你不去見他,不去和他有任何糾纏,你呢?何適,你能麽?你能為了我能把Ella當路人嗎?你能為了我斷絕和她的一切關係嗎?”
  屋子裏安靜的有些讓人發慌,就連青卓都被袁喜的表現嚇到了,拽著被子不敢說話。不知什麽時候起,步懷宇已經回轉了身。他的麵色有些蒼白,微抿著唇,默默地看著袁喜,沉暗的眸子裏蘊了太多的墨色,遮掩了他所有的情緒。
  袁喜猛地驚醒過來,呆滯地看著步懷宇,天啊,她這是都說了些什麽啊!
  
  第 40 章
  步懷宇沒說話,隻是緩緩的站起身來,唇角慢慢地往上挑了挑,可隻挑到一半便僵住了。過了半晌,他終於垂下了眼簾,藏住了自己的視線,沉默地往門外走了去,脊背筆直。
  皮晦氣急地看袁喜一眼,說道:“袁喜!你瘋了啊?你說的話太傷人了!”說著便追著步懷宇出去了。張恒過來輕輕地拍了拍袁喜的肩膀,歎息了一聲,也跟著出去了。隻剩下袁喜愣在那裏,怔怔地看著他們背影一個個的消失在門口。她覺得身體從裏到外一下子就被掏空了,腿軟的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隻得扶著牆壁緩緩地蹲了下來,同時問自己,這是怎麽了?她到底是怎麽了?
  “……袁喜……”何適伸了手過來扶她。
  “走開,”她說道,垂著頭隻把肩抱得更緊,“都走,帶著你的Ella走開。”
  從那以後,Ella再沒有出現過。何適依舊還是來回跑著,不管袁喜理不理他,不管對他什麽臉色。有的時候沒他什麽事情,他也照常過來,坐在一邊默默地看著袁喜照顧大哥。青卓的手術隻是個小手術,很快就可以出院了,是何適過來接的,扶著青卓送到了樓上。
  袁喜請的假已經到期了,實在是不能再請了,隻得回去上班。小紅早就想回家了,見青卓出院了更是鬧著要走。袁母卻舍不得兒子剛動了手術就受折騰,一天天往後拖著。袁喜見總是這樣拖著也不是辦法,就說讓小紅一個人先回去,等大哥把傷口養好了再回去。小紅對此倒是沒什麽意見,袁母雖不怎麽樂意卻也沒有別的辦法。
  小紅來的時候沒有什麽行禮,走的時候卻帶得大包小包,袁喜和何適兩個人才勉強把東西都送到火車上。從火車站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全黑,袁喜還是蔫蔫的,一路上都沒怎麽說話。何適幾次看她,看樣子像是想說些什麽,可話到嘴邊又都縮了回去,終究沒能說出口。
  回到家裏,袁母問:“把小紅送走了?”
  袁喜沉默著點了點頭,開始收拾小紅住過的房間,那原本是她的房間,小紅在的這些日子一直是她睡的,母親和大哥住的是皮晦的房間,現在小紅走了,袁喜就想讓母親和大哥換到這個房間裏來,畢竟總是住皮晦的房間不好。
  正剝著被罩,何適推門進來了。袁喜沒理會他,依舊忙著自己手裏的活。何適默默地看了一會,突然上前來抱袁喜。袁喜咬緊了唇,無聲地掙紮著,可何適態度卻很堅決,不管袁喜怎麽掙紮都不肯鬆手,隻是把她往懷裏攬。
  他緊緊地抱著她,把她的頭摁在他的胸口,用下頜抵著她的頭頂,嘴裏低低地喊:“袁喜,袁喜……”他的聲音溫柔而悲傷,“別鬧了,好不好?我們明明相愛,為什麽還要彼此傷害?我們這是怎麽了?我們都愛了那麽久,經曆了那麽多,為什麽眼看幸福就在眼前了,你卻要放棄了呢?你不愛我了麽?我是何適啊,你的何適啊!”
  袁喜的掙紮漸進無力,到最後終於停了下來,安靜地讓他抱著。她的心隱隱做痛,是啊,他們這是怎麽了?明明是相愛的啊,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何適的手輕輕地撫著她的頭發,低語:“袁喜,你聽聽我的心跳,它會告訴你我有多麽愛你,袁喜,我是真的愛你啊。別再生我的氣了,好嗎?別再不理我,我受不了,我會發瘋的。袁喜,”他突然抬起頭,深深地看著她,眼中隱約有些淚光,“我們結婚吧,好不好?正好你母親和大哥都在這裏,我們再把你父親從老家接過來,元旦的時候我們就結婚,好不好?”
  他的目光是那樣的熱烈,聲音裏有著難掩的顫抖,可不知為什麽,她的心裏卻恐慌了起來,結婚麽?真的可以結婚麽?如果和他結婚便是幸福的話,她能抓住這份幸福麽?
  “Ella呢?”她問。
  “不管她!”何適看著她,說道:“不管她是回去也好還是留在這裏也好,我們都不去管她,我也不會再去見她,如果她要留在老徐的公司裏,那麽我就換個工作。你放心,我再也不會和她有一點點的糾葛。”
  可她還是有太多的顧慮,又問:“那你父母呢?”
  “也不去管!他們就我一個兒子,我愛的是誰,誰就是他們的兒媳婦,你放心,我母親那裏是個很好相處的人,他們不會怎麽樣的。”
  “可是——”
  “沒有可是,”何適輕輕笑道:“如果他們接受你,那麽他們就有了兒子和兒媳婦,如果他們不接受,那麽他們連兒子也沒有了,他們會算清楚這個帳的,而且我們又在國內,自己養活自己,不用怕他們。”
  隻要他愛她,隻要她也愛他,還有什麽是困難呢?他是那樣的堅定而樂觀,胸有成竹地看著袁喜,等待著袁喜給他一個肯定的答案。可袁喜卻突然退縮了,害怕了,她不敢相信幸福就像他說得那樣唾手可得,她已經經受過太多的打擊。她接受了何適的求婚,然後母親就帶著大哥找來了;她幻想了和何適的婚禮,然後就看到了醫院裏的Ella。現在,她突然間很害怕,她怕和何適的婚禮。上天怎麽可能把幸福就這樣簡單地放在她的麵前,這個婚禮又會給她帶來什麽呢?她是真的怕了。
  “我想一下吧,”袁喜澀著嗓子說道,緩緩推開了何適,“畢竟結婚是一輩子的事情,我們都還是再好好想一下吧,我不希望以後有人會後悔。”
  “我不會!”何適急道。
  “可是我怕我會!”袁喜苦澀地笑笑,轉回身去繼續剛才的工作,是的,她怕,聽他的話音,他的父母顯然是不喜歡她的,她怕沒有他父母祝福的婚姻。一邊是他的至親,一邊是她,到真得擺上天平的兩端,他會怎麽辦?
  何適沒有想到袁喜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他的心漸漸涼了下來,有些失望,更多的卻是隱隱的痛楚,靜靜地看了她片刻,輕聲說道:“好,我等,我等著你的決定。”
  皮晦是真的有些惱了袁喜,好幾天都沒有搭理她。本想等著袁喜主動去找她,可誰知袁喜竟然一聲不響地就去上班了,皮晦氣急了,趁中午休息的時候專門打車過來找袁喜,非要拉著她去給步懷宇道歉。
  袁喜往後抽著胳膊,可憐巴巴地問皮晦:“你吃飯了嗎?我先請你去吃飯吧。”
  “吃飯?我吃氣都吃飽了!”皮晦怒道,“你那天說的那是人話麽?袁喜,步懷宇哪點對不起你了,啊?他的隱忍就換來你的那些話?什麽叫什麽也不是?什麽叫就是陌生人?這話有多傷人,你知道嗎?袁喜,我真想抽你!”皮晦用手點著袁喜,恨恨地說:“你少給我縮脖子,我今天不吃你這一套!”
  “皮晦!”袁喜壓著聲音小聲叫道,“你小聲點,這是在我公司,一會同事吃完飯就該回來了,這些事讓別人聽到不好。”
  皮晦冷笑,伸手還去拽袁喜的胳膊:“我不怕,誰愛聽誰聽去!今天你必須給我去向步懷宇道歉,不然你別怨我不講情麵。”
  正說著,果然就有同事回來了,袁喜不敢再和皮晦擰勁,趕緊隨著皮晦出去。皮晦拉了她就往電梯那走,一邊走還一邊威脅:“你最好老老實實聽話,你也知道我臉皮厚,這又是在你公司,反正我是不怕丟人的。”
  “我打算結婚了。”袁喜突然低聲說道。
  “什麽?”皮晦腳下猛地停住,轉回身不敢置信地看著袁喜,問:“你說什麽?”
  袁喜咬了咬下唇,避過皮晦的目光,小聲說道:“何適想元旦結婚,趁著我媽和大哥都在這,再讓我爸過來,就在這裏把婚事辦了。”她停下來,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看皮晦,問:“你覺得我還有必要去和他道歉麽?傷透了心也便死了心,這樣不是更幹脆麽?”
  皮晦跟看怪物似的看袁喜,眼睛裏都是震驚和不可思議,好半天才粗粗喘出口氣來,說:“袁喜,你非要一條道跑到黑嗎?你這是怎麽了?你知不知道你變化有多大?二十來年的朋友,我都快不認識你了啊!袁喜!你這是怎麽了?”
  有路過的同事看向她們這裏,袁喜側身避過同事的目光,苦笑,大家都在問她是怎麽了,何適問,皮晦也問,她到底是怎麽了?
  皮晦看著她,賭氣拉了她繼續往前走:“我不管!我隻讓你去和步懷宇道歉!我不管你到底要和誰結婚,你欠下的債必須去還!你自己去和他說!既然你都給了他一刀,就不在乎多添幾刀了!你不是說傷透了心就死了心了嗎?那就幹脆再去傷傷,讓他痛快地死心!”
  “皮晦!”袁喜連忙拖住皮晦,看著她,艱難地說道:“我不敢,何適說得沒錯,我不敢。”
  皮晦一下子怔住了,鬆了手。
  袁喜無奈地笑笑,轉身往樓梯間那邊走,進去找了一個沒人的拐角緩緩蹲坐下來,抬起頭來看皮晦:“皮晦,你別逼我了,我沒法去,我真的沒法去。我知道對不起他,可我已經走到這一步了,我沒法回頭了,你讓我怎麽回頭?”
  她往後仰過頭去,閉上了已經有些酸澀的眼睛,輕輕吐道:“我早就全都亂了,我覺得自己明明愛的是何適,可夢裏夢到的卻是步懷宇,我想不到自己竟然是這樣一個三心二意的女人!可是我還能怎麽辦?何適我愛了六年多了,我不甘心啊,我們是彼此的初戀,我們永遠都不會忘了對方,忘了曾經有過的快樂。可是步懷宇呢?他也是有過激烈戀情的人,他的心底會永遠有著那個女人的影子。何適和Ella也曾經在一起過,可一旦可以選擇的時候,他還是選擇了我,Ella在他的心裏永遠比不上我的分量。反過來呢?當步懷宇也可以重新選擇的時候,他還會選擇我麽?步懷宇為什麽會愛我?除了在我的身上看到了以前女友的影子,還能給我一個別的理由麽?”
  “皮晦,我已經沒有力氣再接受打擊了。我就是一個自私自利的女人,知道自己心裏永遠忘不了何適這個人,卻無法容忍步懷宇心裏放著那個勝蘭。我什麽都考慮了,在和何適的感情裏,我是占據主動的一方,他簡單,情緒外露,想什麽都會說出來,可步懷宇呢?他深若無底,我看不透他,看不透他的感情,看不透他的思想,我隻能無助地等著他的愛,可一旦這份虛無的愛沒有了的時候呢?我該怎麽辦?”
  皮晦愣愣地看著袁喜,說不出話來。
  袁喜無聲地笑笑,用手捂了臉:“皮晦,其實我的內心很黑暗,一點也不善良,一點也不高尚,我什麽都會去想,一點也不比那些卑鄙的女人想得少,我隻不過不說而已。嗬嗬,你鄙視我吧,我自己都鄙視我自己。”
  
  第 41 章
  皮晦愣愣地看著袁喜,說不出話來。
  袁喜無聲地笑笑,用手捂了臉:“皮晦,其實我的內心很黑暗,一點也不善良,一點也不高尚,我什麽都會去想,一點也不比那些卑鄙的女人想得少,我隻不過不說而已。嗬嗬,你鄙視我吧,我自己都鄙視我自己。”
  樓下隱約傳來人爬樓的聲音,袁喜慌忙從地上站起來,飛速地抹了把臉,衝著皮晦小聲說道:“你趕緊回去吧,別耽誤了上班。”
  “袁喜,”皮晦拉住了她,小心地說道:“結婚是大事,你還是考慮考慮吧。”
  袁喜回過頭看她,連眼神裏都是倦色:“我累了,皮晦,你知道我們家的情況,我一個人真的撐不下去了,何適愛我,願意娶我,願意幫我分擔,這就夠了。”
  皮晦同情地看著她,嘴唇張了張卻沒能說出話來。袁喜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沒事,我想得很清楚,”見皮晦一臉的憂慮,又開玩笑道:“要不你幫我問問步懷宇現在願不願意娶我,得提前講好了,婚前財產不能公證,得算是夫妻共同財產,真有分手的那一天,分得那些財產也夠我給大哥娶媳婦養他們一家一輩子了,我也能成個小富婆,到時候一定忘不了你的功勞!”
  皮晦一點也不覺得袁喜的笑話好笑,她看著袁喜,突然很想哭,連忙別過頭去用手捂了嘴。
  “行了,別給我上眼藥了,”袁喜輕聲說道,“何適挺好的,我會讓自己過得幸福的,別擔心了。”
  是的,她會讓自己過得幸福的,努力地讓自己過得幸福,哪怕背負著大哥,背負著家庭,她也要幸福。
  晚上下班的時候何適過來接她,很高興的告訴她他已經和美國的父母說了他想和她結婚的事情,然後一臉得色地問袁喜:“你猜我媽怎麽說?”
  她看著他搖頭。何適清了清嗓子,學著母親的口氣說道:“好啊,隻要是你喜歡,你就是娶個母猩猩回來媽都樂意!”他又笑了起來,眼睛亮晶晶地看著袁喜:“現在你還有什麽擔心的呢?嗯?袁喜,你得有點自信吧?好歹也比母猩猩強吧!我媽準會喜歡你的!”
  袁喜輕輕地把他的腦袋撥回去:“好好開車!”
  何適臉上是忍不住的笑意,快活地說道:“我們去哪裏度蜜月呢?嗯,這個季節去哪裏好呢?時間太緊了,袁喜,你有護照麽?現在辦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袁喜臉上卻沒有太多的興奮,雖然聽到說他的父母並不反對,她心裏也是高興,可卻仍是沒法像何適那樣輕鬆起來。何適覺察到了她的反應,手過來輕輕握了她的手,問道:“怎麽了?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袁喜淡淡地笑了笑:“沒事,我挺開心的。就是有些擔心我媽那裏,我得先和她說說,他們腦筋老,我怕她挑事。”
  何適呲牙樂了樂,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沒事,我不怕!”
  也許是何適這段時間的表現真的很好,足以感化了袁母的心。袁母聽袁喜說她要和何適結婚竟然少見地沒有找事,隻是點了點頭,可一聽說他們要趕在元旦前結婚,臉色變了變,支開了青卓厲色問袁喜:“幹嗎要這麽著急?是不是鬧出什麽事來了?”
  袁喜一愣,見母親瞄她的肚子才明白過來她是什麽意思,臉騰的一下子就紅了,羞怒道:“媽,你瞎猜什麽!何適就是想趁著你們都在這,讓爸爸一個人過來就行了,反正我們是在這裏結婚。再說正好他父母最近也要回國,就別再讓他們再跑一趟了!”
  袁母狐疑地看著袁喜:“真的沒有?”
  袁喜哭笑不得,憋紅著臉說道:“沒有就是沒有!你胡猜什麽啊!”
  袁母這才放了心,又說道:“你非要和他在一起我不攔著了,可話得放在前頭,你不能跟著他去美國,我養你這麽大可不是讓你飛的。而且你必須和他講好了,以後不能不管你大哥。”
  袁喜原本有點喜悅的心被母親的話一下子澆涼了,她淡淡說道:“我早就和他說過了,你放心吧。”
  說好了一切從簡,可結婚還是有太多的東西要準備,雖然很多事情都交給了何適去辦,袁喜還是忙得喘不過氣來。幸好皮晦說不用他們再去找別的房子了,幹脆就收拾收拾她們現在住的房子先做新房吧,反正以後也得自己攢錢買房,現在就先湊合湊合吧。
  張恒給袁喜打電話祝賀了她,說如果有什麽事情需要他幫忙的話隻管說,不過他恐怕參加不了她的婚禮了,他移民手續都辦完了,正收拾東西準備走呢。
  袁喜一聽說他要走心裏有些難受,雖然和張恒相識的時間不算長,可心裏卻早已經把他當成了很好的朋友。張恒一聽袁喜的語氣消沉了下來,忍不住笑著逗道:“舍不得我了?嗬嗬,袁喜,那你就好好醞釀一下情緒吧,等送機那天抱著我好好哭一場,那得多煽情啊,顯得我也有魅力,皮晦那丫頭我是指不上了嘍。”
  袁喜噗哧一聲笑了,說道:“你那麽多紅粉知己,用得著我抱著你哭麽?到時候你別被她們的眼淚給淹了就行了。”
  “哎,別提她們,她們舍不得我的沒有幾個,想拿刀剁我的卻不少。”
  “行了,別貧了,”袁喜說道:“你也這麽大了,到了外麵也正正經經談個女朋友吧……”
  “打住!袁喜,”張恒叫道,“你這話說下去我都會背了,你什麽時候見過我媽了啊?怎麽說得話都一個味的啊?”
  袁喜跟著笑了笑,不再說了,隻拿著電話發呆。電話兩邊的人突然都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張恒突然說道:“袁喜,你是不是想問我什麽?”
  袁喜沒有說話。
  張恒歎了口氣,接著說道:“袁喜,你記著,既然已經決定了,那麽就堅定的走下去。時間久了你就會知道,太多的人都隻是你生命裏的過客,包括我,包括老步……隻要不在一起,總有淡忘的那一天。”
  袁喜輕聲地說好,然後就掛了電話。
  何適打電話來說他父母明天就要到了,讓袁喜準備一下,到時候和他一起去接機。袁喜放下了電話心裏有些忐忑,不管什麽媳婦,第一次見公婆總會提心吊膽的。給皮晦打電話商量對策,皮晦笑,說:“袁喜,你別緊張了,你挺有老人緣的,我媽就一直恨她生的不是你呢,還說如果可以,她願意拿我們姐倆去換你一個,你聽聽,她這話多讓我們寒心啊,連我姐那麽淑女的人都翻了白眼。”
  袁喜被她逗笑了,心裏果然輕鬆了些,隨意地和她說了幾句便掛了電話。對麵桌的同事看了看她,笑著問:“怎麽?要去見公婆了?”
  袁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同事又笑道:“以前還以為你得和那個步懷宇在一起呢,袁喜你都不知道,以前咱們這座大樓裏有多少女人妒忌你呢!想不到你卻不知道抓緊點,還是讓他給跑了!不過現在這個也不錯,袁喜你運氣還真好!”
  袁喜臉上有些尷尬,那同事見了也覺得自己說得有些多,訕訕地看了她一眼,忙住了嘴,笑著打了個哈哈就低下頭裝作去整理文件。
  氣氛正尷尬著,袁喜的手機又響了起來,接起來想不到竟然是Ella的電話,她說:“袁喜,我現在你公司樓下,你下來一下吧。”
  袁喜有些愣,想不到她怎麽會來找自己,何適不是說她已經回美國了麽?她怔了怔,還是打算下去看看,便抬頭對同事說道:“李姐,我出去一下,一會頭回來了,你幫我說一聲吧。”
  那李姐忙笑著揮了揮手,笑道:“去吧,去吧,要結婚的女人就是忙,你看你電話都沒斷過,趕緊去吧。”
  剛出了寫字樓,就看到Ella正站在路邊上等著,見到她出來衝她招了招手,喊道:“這邊。”
  袁喜有些遲疑地過去,詢問地看著Ella。Ella淡淡笑了笑,說道:“有人想要見你,就在附近,你跟我過來吧。”說著便轉身往街對麵走過去,她的腳還沒有好利索,雖穿得是寬鬆的休閑鞋,可走起路來還是有些跛的樣子。
  袁喜不知道她要帶自己去見什麽人,見她連拒絕的機會都沒給自己,隻得在後麵跟了上去。Ella進了對麵街角處的一家咖啡廳,走到一個中年婦女麵前低頭說了幾句,眼睛又瞟了瞟身後的袁喜,便起身走到遠處的一桌獨自坐下了。袁喜嘴裏有些苦澀,慢慢地走到那個中年婦女的桌前。
  她認的這個人,雖然沒有見過本人,卻早已見過照片。五十多歲的婦人,微微有些發福了,卻絲毫不覺得臃腫,隻顯得福態。白淨細膩的臉龐上隻淺淺有些細紋,看得出她很注重日常的保養。袁喜心中苦笑,該來的還是來了。她抿了抿唇,往前欠了欠身體,輕輕地叫了一聲“伯母”。
  沒錯,這就是何適的母親,原本應該明天才會在機場見到的未來婆婆,現在卻在Ella的帶領下提前出現在了她的麵前。她不會傻到不知道她來幹什麽,可是她卻發現自己並不害怕。她已經麻木了,她突然間有一種想大笑的感覺,果然又被自己猜對了,在她準備著和何適的婚禮的時候,何適的母親又跳出來了。
  何母溫和地笑了笑,很禮貌地站起身來說道:“袁喜吧?請坐下吧。”
  袁喜連忙又彎了彎腰,等何母先坐了才在對麵坐下。
  何母說道:“我想我不用自我介紹了,你既然叫我伯母,就應該知道我是誰了,是不是?”
  袁喜點頭,不卑不亢地看著何母。
  何母笑了:“其實我很早以前就想見見你了,可一直總是沒機會。今天見到了,我很滿意,你雖沒照片上漂亮,可人看起來卻覺得舒服,一看就是個很穩當的孩子。”
  袁喜有些愣了,她準備了迎接何母的打擊,卻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一段開場白來。
  何母笑了笑,繼續說道:“很奇怪,是麽?男友的母親這個時候出現都是來挑女孩毛病的,你怕是都已經提了精神在等著我棒打鴛鴦吧,是不是?”
  
  第 42 章
  何母笑了:“其實我很早以前就想見見你了,可一直總是沒機會。今天見到了,我很滿意,你雖沒照片上漂亮,可人看起來卻覺得舒服,一看就是個很穩當的孩子。”
  袁喜有些愣了,她準備了迎接何母的打擊,卻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一段開場白來。
  何母笑了笑,繼續說道:“很奇怪,是麽?男友的母親這個時候出現都是來挑女孩毛病的,你怕是都已經提了精神在等著我棒打鴛鴦吧,是不是?”
  袁喜有些尷尬地笑了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何母慢慢地抿了口咖啡,把杯子放下,平和地看向袁喜:“其實對於何適娶哪個女孩我並不怎麽在意,兒子愛的就是我們喜歡的。我隻有這麽一個兒子,我隻希望他能夠幸福。我和他爸爸在美國打拚了這麽多年,就是希望能給他一個好的生活。嗬嗬,也許說這個你不太認同,可等你們到了我這個歲數就會知道了,人活這一輩子說的許多大話都是空的,到了後半輩子就是為了兒女活著,為了他們拚,為了他們掙。”
  “伯母,”袁喜輕聲地打斷她的話,“您否定我的理由是什麽?我的家庭麽?”
  何母淡淡笑了笑,說道:“你真是個聰明的女孩子。”
  袁喜自嘲地笑笑:“從小老師就教導我們說話要婉轉,即便批評人的時候也要先說幾句人的優點,您已經說了我的優點,後麵就應該是我的缺點吧。再說您既然提前來見我,便是有些話是不能當著何適說的。您說吧,是因為我的家庭麽?”
  何母欣賞地看著袁喜,輕輕搖了搖頭:“不是你的家庭,我們並沒有嫌棄過你的家庭。我們的錢雖然不算多,可卻也足以讓兒子衣食無憂地過一輩子,我們並不需要用兒子去做商業上的聯姻。”
  “那是為什麽?”袁喜問。
  何母輕歎一口氣,說道:“我知道我是來做惡人的,雖然我並不想這樣做,可我沒有別的辦法。”她轉身從皮包裏掏出一個文件袋來遞向袁喜,“你看看這個吧。”
  袁喜沒有去接,隻是沉著地看著何母,問:“這是什麽?”
  何母無奈地笑了笑:“不是錢也不是支票,你是個好姑娘,我不想侮辱你,也不想侮辱我自己,你自己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袁喜的心髒停跳了一拍,不知為何突然就恐慌了起來,她怔怔地伸手接過文件袋,強控製著手指從裏麵緩緩抽出幾張紙出來,是份檢查報告,姓名那一欄裏填的是大哥的名字——袁青卓。太多的專業術語,太多的英文縮寫,這一些都讓袁喜看起來很是費力,可她卻還是看明白了一些,這是對大哥身體的一個全麵檢查,不是關於盲腸炎的手術,而是他的癡傻。
  她不解地看向何母。何母憐憫地看著她,輕聲說道:“你大哥癡呆是先天性的,簡單的來說就是遺傳的問題,這種遺傳病的發病率很高,幾乎會有一半的子女顯露出來,而就算正常的,可還是會往下一代遺傳。”何母頓了頓,似乎有些不忍心再說下去:“袁喜,我們可以接受你有一個傻子大哥,可我們沒法接受一個癡呆的孫子或孫女,也許會有正常的,但這種提心吊膽太折磨人了,我們承受不了……”
  袁喜的腦子嗡的一下子就炸開了,剩下的便是一片空白,隻茫然地看著何母的嘴唇一張一合。原來傻的不光是大哥一個,原來她身上也攜帶著同樣的基因。她的兒女,兒女的兒女,身上永遠會攜帶著這些基因,永遠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生出傻子。
  “袁喜,你能理解我們的心情麽?”
  袁喜僵硬地點了點頭,理解,她怎麽會不理解,一個癡呆的大哥已經讓她不堪重負,如果再有一個癡呆的兒女,她不敢去想,真的不敢去想。
  “何適愛你,是真的愛你,我想即便他知道了這些也會因為愛情和你在一起,我們攔不住。可袁喜,如果你也真的愛他,就請為他想一想,他為你舍棄父母拋棄家庭,為了你放棄在美國的事業,你能給他什麽?你連一個完整的家庭都無法給他。年輕的時候也許愛情最大,可到了我們這個歲數,你就會知道大家就是在為孩子活著,而沒有孩子將會是婚姻裏無法彌補的缺陷。”何母伸手覆到袁喜的手上,痛心地說道:“袁喜,如果你們非要在一起,我沒什麽好說的,明天你就和何適一起去機場接我們,我就當作今天沒有見過你。可是作為一個母親,我還是想懇求你好好想了想,如果你真的愛何適,你為他好好想想。也許你們現在分開了會痛苦,可這樣的痛苦比起一生的痛苦來要少的多。”
  “別說了!”袁喜說道,手放在桌下握成了拳,又鬆開,然後又握住,再鬆開,幾次過後,她終於聽到自己幹澀的不成樣子的聲音:“我明白了。”
  “我還有工作,先走了。”她匆匆地站了起來,身體碰到了桌子,杯子裏的咖啡被晃了些出來,撒到潔白的桌麵上,有些異樣的刺目。快到門口的時候路過Ella那桌,Ella從桌邊站了起來,默默地看她,眼神中竟也帶了些憐憫。
  她竟然也在憐憫自己!袁喜停下,說道:“我很佩服你,真的很佩服,這份檢查是我大哥住院的時候你安排的吧?”她冷笑,又問:“你說何適要是知道了這些,他還會認為你善良單純麽?”
  Ella的臉色刷地白了,睜大了眼睛看著袁喜。
  袁喜忽地笑了,有些惡毒地看著Ella,輕笑道:“你放心,我不會說的,我永遠都不會說的,你在他心裏一直會是善良純真的,他會一直對你內疚,覺得對不起你,可惜,他偏偏不會愛你,就算你們在一起了,被他藏在心底的人,也隻是我。”
  她看著Ella的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看她的唇抿成蒼白的一條線,看她的眼睛裏憐憫消去換上怨恨。袁喜笑了,她不需要Ella的憐憫,一點也不需要!她挺直了脊背揚著下巴走出了咖啡館,不管身後有誰的目光,她都不能倒下去。
  可當轉過街角,轉到Ella她們視線再也不可能看到的地方,袁喜卻突然瘋了般的往前跑去。顧不上路人怪異的目光,也不知道跑了多遠,直到再也邁不動腳步了,袁喜才停了下來彎了腰用手抓住胸前的衣襟急促的喘息著。
  她預想過所有可能出現的困難,卻沒有想過這樣一個結果。何母的到來不僅終結了她和何適的未來,更是打碎了她所有的未來,大哥是傻子,她的兒女也可能是傻子。原來,她的一生真的隻是來背負大哥,她不會有屬於自己的生活,不會有的,不會有家庭,不會有兒女,隻有大哥,隻有傻子,傻子,傻子……
  袁喜用力抱了肩,她想哭,卻悲哀地發現自己哭不出來。她沒有力氣再去上班了,她得回家,找個可以休息的地方讓自己好好地睡一覺。這世界上單身的男女多了去了,她也是可以獨身的啊,她想,再說了,就算想結婚也可以找一個不想要孩子的男人啊,結婚不就是找個伴麽?和誰又有什麽關係呢?
  “袁喜,”她低低地叫著自己的名字,“沒事的,你不能倒下去,沒什麽大不了的,你還有父母,你還有大哥,你還有家,沒有什麽是過不去的。真得是沒有什麽是過不去的。”
  回到家裏,母親正在打著電話,見到袁喜突然回來急急忙忙掛了電話,有些心虛地看著袁喜。袁喜無力地笑笑,說:“媽,自己家裏,你打電話就打吧,沒事。”說著就拖著腳步往裏屋走,她需要睡一覺,睡醒了就什麽事情也沒有了。
  母親卻在身後湊了過來,提醒她脫了外罩,替她接過來後又一臉討好地看著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媽,你有什麽事?大哥呢?怎麽不見他?”袁喜使勁的扯了扯嘴角,柔聲問。
  “你大哥在裏屋睡覺呢。”袁母忙回答道,又咂了一下嘴,猶豫地說道:“袁喜,我跟你商量個事行不行?”她飛快地瞥了袁喜一眼,然後又把視線閃開,“剛才給小紅家裏打電話,小紅家裏覺得挺滿意的,別的都挺好,說就差一個戒指,說,說小紅挺喜歡你戴的這個戒指的,想——”
  “媽!”袁喜啞聲喊道,不敢置信地看著母親。她的身體抖得越來越厲害,漸漸不成樣子,哆嗦著把手上的戒指褪下來,舉到母親麵前,盯著母親顫聲問:“你知不知道這是我的訂婚戒指?”
  袁母沒想到女兒的反應會這麽激動,不由得拉了拉嘴角,不高興地嘟囔道:“你們不是都要結婚了嗎?還要這個東西有嘛用,不當吃不當穿,再說了我不是也為了你省錢嘛,買新的也是花你的錢——”
  “媽,我是你親生的嗎?”她問,眼神幾乎近於絕望。
  袁母一愣,怔怔地看著女兒。
  袁喜閉了眼睛指著門口顫著聲說道:“滾!滾!”
  袁母臉色刷的一下子就變了,氣急地指著袁喜罵道:“我是你媽!你讓我滾?”
  袁喜突然笑了,有些瘋顛的笑了。她的意識仿佛已經從身體裏抽了出來,就這麽浮在半空中看著這個瘋笑的自己,看著自己笑著把戒指塞進母親的懷裏,聽見自己笑著對母親說:“我怎麽忘了你是我媽了呢?好,好,你是我媽,我不能讓你滾,我自己滾,我自己滾。”
  袁喜想她一定是瘋掉了,不然她的意識怎麽可以這麽冷靜地看著下麵那個女人的所作所為呢?看著那個女人在母親驚愕的目光中出了門,踉蹌著下了樓,然後渾渾噩噩地在大街上遊蕩著,在人群中穿梭,在車輛間行走。她突然很奇怪,為什麽這麽多的車輛卻也撞不死這個女人呢?撞死了不就是什麽都結束了麽?
  她沒穿外套,腳上甚至穿得還是拖鞋,有很多行人都奇怪地看她,可她竟然一點也不介意了,她想她真的是瘋掉了。她為什麽沒有殼呢?如果有一個殼可以鑽進去多好。可她為什麽沒有呢?這城市真大啊,可她為什麽卻找不到她能去的地方呢?
  ……
  張恒接到小區保安的電話,慌忙從樓上跑了下來,在門口找了半天才找到蹲在陰影處縮成一團的袁喜。看著這樣狼狽的袁喜,張恒有些心驚,急忙上前輕拍了拍袁喜的肩膀,問道:“怎麽了?袁喜?出什麽事了?”
  袁喜呆滯地抬頭,怔怔地看了張恒半天,仿佛才認出麵前的人來,眼中立刻騰起一層水汽,抱著肩緩緩地站起身來。
  張恒被袁喜的反應嚇到了,他還從來沒見過那個堅強的袁喜露出過這麽淒慘的一麵,急忙把外套脫下來披到袁喜身上,問道:“袁喜,你別哭,到底出什麽事了?”
  眼淚在袁喜眼中轉了轉,卻始終沒有落下來,袁喜瞪大了眼睛,挑著嘴角衝著張恒擠出一個笑容。
  “得!你別笑了,還不如哭呢!”張恒說道,拉起袁喜往裏走,“外麵冷,到家裏再說吧。”
  路過門衛上時,張恒扭頭對保安交代道:“這是我妹妹,以後她過來直接讓她進來就好。”
  保安歉意地笑笑,“知道了,張先生。”
  張恒點點頭,領著袁喜上樓。他房子裏有些雜亂,很多東西都被隨意地丟在地上。張恒笑了笑,說:“我正收拾東西呢,亂了點,你自己找個地方坐。”說著又進了廚房給她倒了杯熱水,這才來到袁喜身邊坐下,輕聲問:“到底出什麽事了?”
  握著熱熱的玻璃杯,袁喜才覺得生氣漸漸回到了自己的身上,聽到張恒問,隻覺得眼中的濕意又上來了,可是又不想在人前哭,隻得強忍住了,用力地抿了抿唇瓣,放緩了緊張的聲線淡淡說道:“沒事,就是和我媽較勁了,自己出來瞎逛,走到你這裏累了,就想在你這裏歇一歇。”
  張恒當然不信,上下打量了一下袁喜的打扮,又看看她紅紅的眼圈,說道:“想哭就哭吧,別忍著,現在男人哭都不是罪,別說女人了,你一個小丫頭家,哪來那麽多硬脾氣?哭出來就沒事了。”
  袁喜死死地握著手中的玻璃杯,搖了搖頭。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街上走了多久,等神誌清醒過來的時候才發現天已經黑了,街上的路燈都亮了。她竟然沒有瘋掉!她自嘲地笑,心想自己還真是頑強。既然沒能瘋掉,那麽她就還得活下去,可她沒有穿外罩,身上既沒有錢也沒有手機,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裏,在的地方隻有離張恒這裏還近一些,她便來了。
  張恒突然了然地笑了笑,指著旁邊的書房說道:“要是在我麵前不好意思哭,就自己去那裏麵,把門關上,我這房子隔音效果好的很,你想怎麽哭都沒事,放心,不會有人聽到。”
  袁喜想了想,從沙發上站起來,往書房走了兩步又回頭看張恒,張恒鼓勵地笑笑,抬了抬下巴:“去,別不好意思,我都關裏麵哭過。”
  袁喜彎著嘴角回了張恒一個淡淡的笑,轉身快步進了書房,在房門在身後扣上那一刻,袁喜才覺得身上的力氣像一下子被掏空了,竟然連走到書桌旁的力氣都沒有,就背靠著房門緩緩的癱到了地上,隻一瞬間,淚水已經流滿了臉頰。
  如果說四年前何適離開的時候,她還有著未來,她還可以堅強,她告訴自己可以挺直脊梁撐下去,但是現在呢?這一次,她竟然連幸福的權利都丟了,前麵看不到希望,後麵也早已經找不到了來時的路,她該怎麽辦?
  張恒臉上早已經沒有了笑意,坐在沙發上靜靜地吸著煙。開始時,書房裏隱約傳過來袁喜壓抑的哽咽聲,後來又慢慢變成了放聲大哭,直至嚎啕。
  張恒心中惻然,袁喜瘦弱的肩膀上到底承擔了多麽沉重的壓力?那個有著貧困的家庭的袁喜,那個有著一個智障大哥的袁喜,那個從大學就開始半工半讀的袁喜,那個和孤獨奮鬥了四年的袁喜,那個一直淡淡笑著的袁喜,那個總是把脊背挺地筆直的袁喜……
  什麽樣的事才會把那個堅強的袁喜逼到要找個地方放聲大哭的地步?她不是已經要和何適結婚了麽?為什麽又會成了這個樣子,是又和何適出問題了麽?可她不是為了愛情就要死要活的女孩子啊,到底是什麽讓她這樣幾近崩潰呢?
  煙漸漸燃盡了,燙到手指,張恒才猛然醒了過來,把煙尾丟在地上,擔憂地看了眼書房,拿起電話悄聲地出了門。
  袁喜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哭過了,上次這樣放聲大哭還是什麽時候?她想她不記得了。哭到後麵已不是為了悲傷,而隻是一種發泄,一種情緒的宣泄,一種痛苦的嚎叫,是對生活的絕望,是對命運的不甘……於是就這樣放聲大哭,哭了又哭。哭到後麵已經沒有了淚水,隻是嚎叫著,直到喉嚨嘶啞的發不出聲來,直到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然後就這麽倚著門坐著,呆呆地看著前方,視線沒有焦點,腦子裏麵一片慘淡的白。
  她曾問過步懷宇人為什麽要活著,當時他回答她說她不應該問為什麽活著,而要問怎麽才能好好地活著。她現在真的很想再問問他,讓他告訴她怎麽才能活著,怎麽才能好好地活著。現在無家無母,將來會無兒無女,這樣的她,怎麽才能好好活下去?
  覺得臉上的淚幹得都差不多了,她從地上爬了起來,用手指挑著嘴角深吸了幾口氣,然後打開房門出去。客廳裏滿都是嗆人的煙味,沙發上的那個人叼著煙回頭,透過繚繞地煙霧看她。
  
  第 43 章
  不是張恒,而是步懷宇。
  袁喜準備好的表情都僵在了臉上,傻傻地站在門口忘了動地方。
  步懷宇拿下嘴裏的香煙,轉回頭去拍了拍身邊的沙發,淡淡地命令:“過來坐下。”
  袁喜順從地過去坐下,側著頭看著他,倏地笑了,沙啞著嗓子問:“是來看我的狼狽還是來施舍你的憐憫?”
  步懷宇冷漠地看著她,指間的香煙冒出嫋嫋的煙氣,細細地,然後很快地融入四周的空氣中去,讓人呼進肺裏,嗆得厲害。“如果可以,我想打你一頓,”他說,眯了眯眼睛,透露出少有的狠戾,“扇你幾巴掌,把你的固執,把你所謂的自尊,你可笑的想法統統打出去,狠狠地揍你這個冷酷絕情的女人一頓。可惜,我這人太好麵子,我不打女人,雖然這句話被男人說得都俗套了,可我還是不會對女人動手。”
  袁喜笑了:“那還是真是可惜,因為我是個很自私的女人,無論做了多麽錯誤的事情,我都會很快地原諒自己。”說著她桌上的煙盒裏抽出一枝煙出來,然後四處找火柴。
  他瞥了她一眼,把打火機扔了過來,看她點著了煙,大口地吸了一下又揚著下巴吐出去,他扯著嘴角嘲弄地笑笑,說道:“別裝這個墮落的樣子了,吸煙要吸進肺裏去才叫吸,抽到嘴裏一點用處都沒有。”
  她驚訝的偏頭看他,問:“真的?”說著又鼓著腮幫子抽了一口,吐出來,又問:“不是這樣麽?”
  他笑著搖頭,衝她晃了晃指間的香煙,然後緩緩地吸了一口,摒了片刻呼吸後才從鼻腔裏把煙氣緩緩地噴出來。她一臉的好奇,學著他的樣子吸煙,可卻總是吸不到肺裏麵去,隻是聚在口腔裏,努了半天勁也隻是忘胃裏吞咽了幾口,壓根吸不進去,更別說再用鼻子呼出來了。
  他笑得更厲害,問:“想知道吸進去是什麽感覺麽?”
  她點頭。
  “那你聽我的話,我讓你呼氣你就呼氣,我讓你吸氣你就吸氣。”他說,看到她點頭,掐滅了自己手裏的煙頭,把她的煙拿過來,又接著說道:“閉上眼。”
  她聽話地閉上眼睛,然後感覺到他的身體漸漸靠近了自己,她心裏猛地慌亂起來,正想睜開眼睛,猛地聽到他緊貼在自己麵前低聲喝道:“大口吸氣!”
  慌亂中,她忙聽話地大口吸氣,然後就被嗆地彎下腰大力咳嗽起來,好半天才能抬起頭來滿臉通紅眼角含淚地看著他。
  他緩緩往後收回了身體,彎著嘴角看著她,說:“這還是我吸過的二手煙,你就咳成這個樣子,就你這樣的,你還想吸煙?”
  她擦了擦眼角咳出來的淚水,失神地看著他手裏的那枝香煙,過了好一會才挪開視線低下了頭,低聲說道:“那天……對不起。”她的嗓子本就哭得沙啞,再加上剛才的一頓咳嗽,現在更是沙啞的幾乎發不出聲來。
  他愣了下,然後嗤笑:“現在道歉不覺得晚了點嗎?是誰說的傷透了心也便死了心?”
  袁喜訕訕地說不出話來。
  步懷宇吸了口煙,麵容冷淡地看著袁喜說道:“剛才張恒給我打電話,我本來不想來,我想反正已經是死了心了,何必再去自找傷心呢。可最後我還是來了,我告訴自己說我要來看看你這個沒心沒肺的女人,來看看你到底落魄成什麽樣子了。我甚至還想,如果你有回頭的打算,我一定不會接受,我會好好的羞辱一番,好好地折磨你一頓,讓你也知道什麽叫傷透了心也便死了心。”
  他開著車過來,到的時候看到守在門口的張恒,張恒守著門不讓他進去,隻是問他想清楚了麽,想清楚了就進去,沒有想清楚就滾回去。他說他想明白了,於是張恒就放他進來了。
  袁喜低著頭苦澀地笑:“你不用再折磨我了,我已經遭受到了報應。再說,我也是不會回頭的。”
  步懷宇沒有理會她的話,還是接著自己的話說著:“可我一進門就知道自己又心軟了,你那不是在哭,那是嚎,”他抬起頭看著袁喜苦笑,問:“女人哭起來不都是如梨花帶雨嬌柔可憐的麽?怎麽還有你這樣哭的?”
  袁喜沉默了片刻,輕聲說:“那是因為她們哭給別人看,而我,是哭給自己聽。”
  步懷宇看著袁喜,終於問道:“到底出什麽事了?因為他?”
  袁喜點了點頭,然後又搖頭。她不知道該如何訴說她的事情,也不知道該不該向他說這些事情。過了好一會,她才咬了咬牙,說道:“不是因為他,是因為我自己的原因,反正我不會和他結婚了,他會回美國過他的生活,從此以後他是他,我是我。”
  步懷宇自嘲地笑笑:“你的這些話我可以自戀地理解成你是突然發現了愛的是我才要判何適死刑麽?”
  袁喜僵了僵身體,抬頭直視著步懷宇,搖了搖頭。
  “那是為什麽?我想何適也會問這個問題,你總得給他一個理由。”
  袁喜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低著頭用力地咬著下唇,沒有說話。
  “別咬了!”他說,“到底是什麽樣原因讓你突然決定不結婚了,而且連個理由都不能給他?”
  “別問了,行麽?”她說。
  “不行!”他的口氣是這樣的咄咄逼人,直把她逼得無處可逃,她不自覺地往後縮著身體,卻被他一把拽過來,鉗住了她的肩膀,強硬地說道:“說!”
  她閉了眼,身體又開始不受控製地哆嗦起來,可他的手掌是那樣的有力,就那麽堅定地把她的肩膀鉗製在那裏,支撐著她的重量,讓她想要委頓下去都不行。
  “睜開眼睛!不要逃避!”他嚴厲地說道。
  她緩緩地睜開了眼,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濃重的有些過分的眉毛,微有些凹陷的眼窩,強勢的眼睛,深不見底的瞳孔……
  “他母親來了。”她說道。
  他譏笑:“你會怕她?我知道你不是那麽容易被打倒的人。”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說道:“她給了我一份大哥的檢查報告,癡呆,遺傳性的癡呆,世界上都很少見的病例,所有的子女身上都會有那樣的基因,我也有,一代傳一代,一半的發病幾率,永遠不會知道什麽時候會生出傻子來,也永遠不會終止,就像是個詛咒。”她的聲音是那樣的平靜,仿佛就是在說別人的事情,毫不相幹的人的事情。
  “還要結婚麽?還要把這樣的基因傳下去麽?”她盯著他,問。
  他看著她沉默了好久才說道:“就算他知道了他也不會因為這個放棄你的,隻要他愛你。”
  她輕輕地笑:“沒錯,他母親也這樣說,還說如果我堅持,仍是可以嫁進他們家,她隻有這麽一個兒子,不想因為這個把兒子也丟了。可我能嫁麽?她母親說得很對,我什麽也給不了他,給得隻有包袱,隻有累贅,到最後,我連他有自己孩子的權利都剝奪了,讓他的生命連延續都沒有。”
  “不是還有一半是正常的麽?”
  “一半,隻有一半,”她咧著嘴角,“你知道一半的含義什麽麽?那代表著我從打算要孩子的那一天起就得提心吊膽地等待著,猜測著未來出生的孩子會是哪一半。我受不了,我會崩潰的。而且就算生出像我這樣的,又能怎麽樣?再經曆一遍我的生活?這樣的基因還有必要傳下去麽?”
  步懷宇停了停,問:“也不打算告訴他?”
  她堅定地搖頭:“不想讓他再去矛盾,如果我給不了他愛情,何必再讓他的親情產生裂痕。”
  步懷宇也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來安慰她,隻抿了抿唇,用力地握了握她的肩膀,緩緩放開了手,說道:“有很多不能生育的女人,她們一樣有著婚姻,有幸福的家庭。”
  她笑了,笑容很慘淡,說:“我知道,就是這些還打不倒我。在得到那個判決之後,我回了家,我想找個地方讓自己睡一覺,我告訴自己說隻要休息一下就好了,沒什麽大不了的。可你知道我進了門我媽和我說什麽?你猜猜,我說你一定猜不到。”
  步懷宇看她笑得反常,忙伸手握了她的手,輕聲說:“先別說了,你不是想學吸煙麽?我教你吧。”
  “她讓我把何適給我的戒指送給那個小紅,說她看上了我的戒指。還說反正我也要結婚了,那玩意還有什麽用啊。我讓她滾,她說她是我媽,我怎麽敢讓她滾。我就想,是啊,我怎麽忘了她是我媽呢,於是,我就自己滾了。”
  “別說了,”步懷宇柔聲說道,伸手把她攬入了懷裏。她把頭擱在他的肩上,輕聲問:“你說那些不能生育的女人也有我這樣的母親麽?她們也有一個癡傻的大哥麽?”
  
  第 44 章
  步懷宇沒法回答袁喜的問題,隻覺得自己的喉嚨有些哽澀,什麽話也說不出來,隻能把她抱得更緊。
  她在他的耳邊輕輕地問:“你讓我別問人為什麽要活著,要問怎麽才能好好活著。你告訴我,我該怎麽好好活著,好不好?怎麽才能好好活著。”
  她的淚無聲地落在他的肩上,潤成片,透過襯衣燙到了他的皮膚,於是他便忘了她給他的所有的傷害,隻擁緊了她柔聲說道:“還有我,還有我。”
  她的身體突然僵了一下,然後便抬起頭來緩慢而堅定地推開了他,靜靜地看著他說:“不,我隻有我自己,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既然開始我負了你,現在也不會回頭,我所做的一切我都不後悔。”
  他沉默地看著她,半晌之後終於放開了手,往後退了一下,衝著她笑了笑,然後緩聲說道:“對不起,是我一時衝動了。”
  袁喜心裏一酸,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隻避開了他的視線,看著茶幾上的水杯發呆。她以前一直認為愛是純粹的東西,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可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愛情到了她這裏卻突然模糊了。她確定自己是愛何適的,可對於步懷宇呢?如果這種感情不是愛情,那麽又會是什麽呢?她糊塗了。她突然自嘲地笑笑,現在還去想這個問題幹嗎,即使想明白了又如何?反正她既然不會去拖累何適,就也不會去拖累他,哪怕他可憐她。
  兩人正默默地坐著,步懷宇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接起來,過了一會掛了電話,看著袁喜說道:“是張恒的電話,何適在找你,張恒沒告訴他你在這裏。”
  袁喜愣了幾秒鍾,臉上神情幾次變化,到最後終於咬了咬牙說道:“把你手機借我用一下。”
  步懷宇往後微仰著身體審視地看著她,她硬著頭皮讓自己和他對視,正忐忑間,步懷宇緩緩地把手機遞了過來,她終於鬆了一口氣,連忙把手機接了過去。在手機上按出了何適的號碼,她卻猶豫了,拇指輕輕地在撥出鍵上滑動著,卻沒能按下去。
  “真的想好了麽?”步懷宇淡淡問道。
  她身體不由得一僵,是啊,真的想好了麽?這個電話打出去的後果,她都想好了麽?與何適的點點滴滴在眼前飛速地閃過,年少青澀的他,意氣飛揚的他,柔情蜜意的他……可她還能給他什麽?她閉了眼,所有的一切終將過去,終將過去。
  幾乎電話一響何適就接了起來,他聽不到袁喜的聲音,急切地在那邊問道:“喂?袁喜?是不是你?袁喜你說話!”
  袁喜潤濕了一下唇瓣,嘶啞著嗓子說道:“是我。”
  何適在那邊急了:“到底出什麽事了?你媽說你什麽也沒拿就跑出去了,怎麽了?你現在在哪裏?我去接你!”
  “我沒事,”袁喜說道,又抬頭看了一眼步懷宇,深吸了口氣說道:“我在張恒家裏,你能不能過來一下,有些事情我想和你說一下。”
  何適在那邊明顯地一愣,因為剛才他打電話問過了張恒,張恒卻說沒有見過袁喜,而現在袁喜卻說她在張恒家裏。
  袁喜掛了電話,把手機慢慢地遞給步懷宇,他挑著嘴角嘲弄地笑笑,接過手機站起身來說道:“你等著何適吧,我先走了。”
  袁喜一怔,慌忙拽住他的衣角:“你要走?”
  他回頭看她,臉色平淡:“我沒有義務和你配戲,如果你想演一出新歡對舊愛的戲給何適看,你可以找張恒,他應該會演得不錯。”
  她說不出話來,隻是淒楚地看著他,像個無助的孩子。他硬下心來轉身欲走,卻發現衣角仍被她拽著,不肯撒手,他終於火了,回過頭冷冷地看她,寒聲問:“袁喜,你不覺得你太殘酷了麽?你有什麽權利這麽對我?就因為我愛你?”
  這是他第一次對她說愛。話一出口不光是她呆了,就連他自己都愣在了那裏。僵滯了片刻後,她第一個反應就是趕緊鬆了手,又往後縮了縮身子之後垂著頭小聲說道:“對不起,對不起,你走吧,你走吧。”
  一句話就把她嚇成了這個樣子,他苦澀地笑了笑,轉回身在她麵前蹲下,雙手握住她的手放緩了聲音說道:“袁喜,你太自以為是,知道麽?這並不是好事。你以為這樣的欺騙就是愛何適了麽?如果是我是他,我隻會更加的恨你,因為你連讓我得知真相的權利都剝奪了,你連讓我選擇的權利都沒有。”
  “那你告訴我,”她起頭來,眼睛裏蘊含了淚光,倔強看著他:“愛情是什麽?它能支撐多少年?它足以支持婚姻裏的一切麽?支撐住雙方的家庭,幾十年的朝夕相對,能麽?”
  他的唇的抿成了蒼白的線,這個問題他沒法回答,因為他也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是什麽。
  她彎著嘴角笑,笑容蒼涼而倔強,說出來的話卻是無賴至極,她說:“你走吧,我不用你給我配戲,我也不用張恒,因為沒有人會信。就算你不在這裏,我還是要拿你出來,隻有說是你他才會信。他的脾氣我最清楚,他不會逼著我要解釋,他一氣之下隻會離去。也許過段時間後他還會回來,可那個時候我已經換了工作搬了地方,他就是想找也找不到我,時間長了也隻能再回去,從那以後他就會過自己的生活了。”她的聲音漸漸低下來,“沒有什麽人是忘不掉的,隻要時間夠長,都可以的……”
  他無言,過了好久才無奈地說道:“自以為是的女人是最恐怖的,自以為是的頑固女人更是不可理喻。既然你決定了,那麽我沒權阻止你。我隻是希望我們以後如果有這一天的話,我不要有同樣的待遇。我什麽都可以接受,就是不能騙我。”
  她一愣,緩緩地抽出了手,輕聲說道:“不會的。”不會怎樣?不會和他有這一天還是說不會騙他?她不知道。
  何適來得很快,步懷宇開的門,兩個男人的目光意外地交匯。何適臉色一冷,看了看步懷宇,又看了看沙發上的袁喜,眼神中升起怒意,卻又強忍著壓抑住,隻是大步走向袁喜。
  步懷宇側身讓開,一手扶著門,看著他在袁喜麵前緩緩蹲下,臉上的神情說不清是苦澀還是嘲諷,拿出一支香煙默默地點燃,淡淡的煙霧在他和那兩個人麵前升起。
  “袁喜,出什麽事了?你怎麽就這樣跑出來,手機也不帶,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何適拉著袁喜的手,卻感覺她的手指冷冰。
  “袁喜……”心中沒來由的一慌,何適握緊了手指,看著袁喜。
  “坐下吧,這樣不好。”袁喜強壓心中的痛楚,冷淡地道:“對不起,讓你著急了。”
  何適看著她不語。袁喜這樣跑了出來找張恒,可是張恒卻不告訴自己她在這裏,剛剛袁喜打自己電話的時候用的是一個陌生的手機號碼,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步懷宇的。到了這個時候,她原來卻還是和他在一起。
  “何適,我想了想,有些話我今天必須告訴你。”袁喜看著何適的目光,感覺這樣的談話簡直是折磨,就像有人用刀子將心一下下地割著,痛的連血都流幹了,可她必須還得活著。
  步懷宇靠在門前看著他們,握著打火機的手緊了又緊,直到幾乎被尖銳的邊緣劃出血來。他快步走到窗前,打開了窗子,新鮮空氣和囂鬧的聲音一下子湧進來,才終於可以呼吸。
  袁喜聽著這些聲音,仿佛感覺自己又活了回來,人這一輩子就是這樣,要麽狠下心選一條路,要麽就糾纏不清,她不會選擇後者。她已給不了何適幸福,那麽就讓她把他推向幸福。
  “何適,我們分手吧。”袁喜將這句今天想了無數次的話說了出來,心裏並沒有想像的那麽痛,“我做不到,我回不去了,雖然我已經很努力,可我還是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他看著她,唇微微有些顫抖,連帶著他的聲音也跟著顫了起來,他拒絕地搖頭:“不,我們已經回去了,我們就要結婚了,不是麽?”他更緊地握了她的手,卻意外地發現她一直戴在中指上的戒指沒了,他的心更是往更深處墜去,有些驚慌地抬頭,痛苦地問:“你把戒指都摘了?你真的不要我了麽?”
  袁喜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苦笑著點了點頭,然後看向何適:“我們不要欺騙自己了,好不好?”
  “是你一直在騙我!”何適悲憤地叫道,猛地從地上站起身來,“袁喜,我們馬上就要結婚了,你告訴我要分手,我父母明天就要到了,你告訴我要分手!袁喜,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你就算讓我死也得讓我死得明白點,是不是?”他叫喊著,卻突然又想到了些什麽,忙又蹲下了身體,扶著袁喜的肩膀急切地問道:“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了?是不是又出什麽事情了?你為什麽從家裏跑出來,是不是你媽那又找什麽事情了?”
  “放開她。”旁邊沉默了好久的步懷宇突然冷聲說道。
  
  第 45 章
  “放開她。”旁邊沉默了好久的步懷宇突然冷聲說道。
  何適動作一僵,緩緩地轉頭看那個男人,那個男人站在窗邊冷冷地看著他,目光中充滿了敵意。他慢慢回過頭,盯著袁喜的眼睛,輕輕地問:“是因為他?”
  袁喜深吸了口氣,重要用力地點下了頭,僵硬地說道:“是的,我真的騙不了我自己了。在你離開的日子裏,是他陪伴了我,是他給了我溫暖,我已經習慣了他的存在。你回來了,我動搖了,我以為我自己愛你,我以為我們可以回到過去,可是不行的,他已經在我心底了,已經融入到我的生命裏去了。何適,我真的已經盡力了,我盡力去忘記他,可我真的做不到,你放過我吧,好不好?”
  一段話終於把何適心裏所有的熱情都澆滅了,果然是這樣的,他最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雖然他已經極力地去避免了,可它還是發生了。他默默地看著袁喜,緩緩站起身來,認命地點著頭,問:“你這回是真的想明白了,是麽?”
  袁喜不敢去看他悲傷的眸子,低垂了頭:“是的。”
  “你不愛我,是麽?”
  “……不愛。”
  “你愛的是他,是麽?”他又問,“抬起頭來袁喜,看著我的眼睛回答我,你愛的是他,是麽?”
  抬頭,抬頭,袁喜告訴自己要抬頭。她努力地把頭抬起來看向何適,用平穩的聲音回答道:“是的,我愛他,從你回來前就已經開始愛了,所以我才會怕他,才會躲著他,因為我愛他,所以我才會害怕。雖然我一直在逃避,可我愛的就是他,所以在他住院的時候,我才會去偷偷地看他,因為我放不下他,從來就沒有放下過他——”
  步懷宇的手極快地抖了一下,像是被煙燙到了手。
  “夠了!”何適喊,他苦澀地笑,“是我讓你為難了,也許,我根本就不該回來。”他一步步地往後退去,直到門口,“如果我夠風度,我應該笑著祝福你們兩個的,”他說,笑著看了看步懷宇和袁喜,眼睛裏卻隱約閃過了淚光,“可惜我真的沒有那麽好的風度,我做不到。”說完便甩門而去。
  袁喜怔怔地看著大門,隻覺的連呼吸都困難了起來,這就結束了麽?這就是結果麽?她想不清楚,不是應該心痛難忍麽?為什麽她隻覺的胸口空空的,一點也覺不到心痛的感覺?是因為她已經痛得麻木了,還是說她壓根就沒有心?
  步懷宇沉默地看著袁喜,臉上的神色萬般複雜,好一會才淡淡說道:“你這樣的女人,夠擰,夠狠,也夠會做戲。袁喜,其實你一點也柔弱,你的心……真硬。”
  “是麽?”她苦笑著問,“心不硬怎麽能活下去?我得活下去啊,我真恨不得連心都可以不要了才好,那樣才能活得輕鬆一點吧。”
  她抬頭看向他,問:“我的戲是不是做的很好?”
  他看著她,目光冷淡,沒有開口,隻有夜風從他身後陣陣吹了過來,讓人清爽,卻也透露著絲絲寒意。
  他送她回家,車子到樓下的時候她卻沒有下車的意思,隻是呆呆坐著。步懷宇先是疑惑,可眼光往車外一瞥便明白了,嘴角帶了些嘲諷的笑意,說道:“誰也不是傻子,你突然給他來了那麽一出,他果然還是不肯信的。”
  袁喜半天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坐著,過了好一會才有氣無力地苦笑道:“過來幫我開一下車門吧,我怎麽覺得自己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呢。”
  步懷宇看了袁喜片刻,還是下了車繞到她這一邊替她打開了車門,然後又伸了手出去扶她。袁喜扶著他的胳膊從車裏出來,在他沒反應過來之前就突然環住了他的脖子,閉著眼睛把唇湊到了他的唇邊,慌亂地壓了過去。
  他的身體一僵,瞬間就明白過來她的用意,心裏的怒火不可抑止地燒了起來,恨恨地看她,射出的目光燙的炙人,恨不得能透過她的眼睛看到她的心裏去。
  她眼裏含了淚,慌亂地閉上眼,有淚珠順著她抖動睫毛滑落下來,滲入他們相貼的唇上,帶著絲苦意。他緊咬著牙關,手在體側攥成了拳,身上的每塊肌肉都僵硬著,就這麽死死地盯著她,心裏突然恨起了這個女人,她把他當作了什麽?
  她的身體抖做一團,仿佛隨時都會虛脫在地上,唯有手臂堅定地環著他的脖頸,死死地往下拽著,仿佛把全身的力氣都用在了胳膊上來支撐她的體重。
  這不是吻,這是對三個人的折磨。傷了他,折磨了他,然後又痛了自己。
  袁喜隻覺的自己再也撐不住了,就想放棄吧,做了這麽多,傷了這麽多,到底是為了什麽?她無力地鬆手,身體剛要往下滑落的那一刹那,他的手臂突然勒住了她的腰,那麽用力,那麽狠。她驚惶失措地抬眼,看進他蘊藏著暴怒的眸子,他在她耳邊發狠地說道:“袁喜!你給我站直了!既然有膽量做了,就要有膽量去承擔後果!”他的手來到她的腦後,用力地壓向自己,然後就狠絕地吻了下來。
  她慌了,她是真的慌了,在這一刻,所有的算計,所有的做戲都從她腦海裏逃離了出去,隻剩下一片蒼茫的白,她這是在做什麽?是紮何適的心還是紮步懷宇的心?
  旁邊有車被發動著了,刺目的車燈猛地打過來,把兩個糾結的影子無比放大地推出去,荒唐而詭異。然後那車便箭一般竄了出去,擦過她身後的車子,發出刺耳的聲音,卻仍是不管不顧地衝了出去。
  她的手從他的脖頸上滑下,擋在兩人之間, 用力地推著他的身體,可他是那樣的強硬,就這樣不管不顧地吻著,唇在她的唇上輾轉,舌在她口中掠奪。
  袁喜的淚再也忍不住,決了堤地衝下來。步懷宇微怔了怔,更加粗暴地吻了下來,她的唇早已經被他咬破,腥甜的味道彌漫了他的口腔,可他卻仍不肯放過她,唇舌強悍地席卷著她,把她直逼到再也無路可退。
  如果說這個吻是起於算計,那麽現在就是他的報複,冷酷而狠絕。既然她傷了他的心,那麽他就讓她也來嚐嚐痛的滋味。
  回到家裏,袁喜已經是心神俱憊,隻一天之間,她仿佛把別人一生經曆的悲喜都嚐過了。客廳裏還亮著燈,母親正坐在沙發上沉著臉等她。袁喜淡淡瞥了一眼,眼神中除了漠然與麻木什麽也沒有了。袁母看到她這樣的眼神也是一驚,可隨後心裏便騰起了更大的怒氣,中午的時候女兒竟然敢讓母親滾,現在又是這種眼神看自己。這是什麽?這是對她母親權威的藐視。
  “你還知道回來?”袁母冷聲說道,“翅膀真是長硬了啊,你現在是用不著我了,敢讓你媽滾了!你忘了是誰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養大的了?我養條狗都比你有良心,你——”
  “夠了,”袁喜冷漠地看了母親一眼:“如果你願意,你可以去養條狗。不過現在你最好閉上嘴,不然我不介意讓自己的良心更少一點。”
  袁母張嘴結舌地看著女兒,想不到她會說出這樣大不敬的話來,於是憋紅著臉顫著手指著袁喜:“你!你!”
  “我以後就是這個樣子了,如果你看得上,我不介意繼續管你叫媽,哥那裏我還照常管,如果你看不上,你看誰好就找誰去!”
  袁母的臉色都氣青了,顫聲罵道:“畜生啊!我是你媽,你敢——”
  袁喜冷笑道:“我知道你是我媽,不過我真恨你是我媽。”她說完就轉身往屋裏走,到門口時又回過頭來似笑非笑地說道:“對了,那個戒指你得還給我,我和何適結不了婚了,我得去還給人家。還有,如果你最好死了給你兒子娶媳婦的心吧,娶也是生小傻子。我可一輩子養一個傻子就足夠了,別逼急了我,不然我什麽都不認了。”
  袁母先是愣了片刻,然後上來揪扯著袁喜怒道:“你胡說什麽呢?你要是怕花錢就直說,不用咒你哥。”
  袁喜冷笑,甩開母親的手回到門廳那把包裏的檢查報告掏出來摔給母親,冷笑道:“是不是胡說你自己看看吧,這是人家給大哥做的檢查,遺傳的癡傻,不光他會生傻子,我要是生孩子也是一半的傻子。”
  袁母徹底被這些話打傻了,她雖看不懂檢查報告,可那“遺傳”兩字卻真真白白地寫在上麵,她傻了,片刻後才不死心地嚷嚷道:“盡是騙人的,東街上的胡四娶了個瘋媳婦,人家生的孩子更聰明,一點事都沒有,你大哥怎麽就不行了?他又不是死傻!”
  “信不信隨你,你願意去娶就去娶,不過我再也不管了,我就當沒有這個大哥,沒有這個家!”袁喜自嘲地笑笑,“不過我本來就沒有過什麽家。”
  袁母還沒有從這個巨大的打擊中恢複過來,隻是呆呆地看著手中的那幾張紙,過了片刻後突然問:“何適就是因為這個不要你了?”
  袁喜心中一痛,不是他不要她了,是她要不起他了。
  袁母見袁喜不說話,還以為自己猜對了,一下子就惱了何適,氣道:“這就是你看中的人?他眼皮子就這麽短?我早就覺得他不行,這樣的人早散早好,省得以後也是靠不住!你大哥是傻子礙你什麽事?你又不是,你又不會生出傻的來!”
  “夠了!媽!”袁喜突然喊道,抬頭絕望地看著母親,“我真希望我不是,我真希望我沒有你們這樣的父母,沒有這樣的大哥,我真恨不得現在就拍屁股走人,再也不回來,我真得受夠了,受夠了……”
  袁母愣在了那裏,怔怔地看著麵前的女兒,嘴唇張了張,卻終究沒能發出聲來。青卓的房門被打開了,他穿了身睡衣站在那裏,怯怯地看著袁喜,撇著嘴帶著哭腔地問道:“小喜,你又要不要我了麽?我聽話,我再也不去樂園了,你別不要我了,好不好?”
  袁喜的眼淚再也止不住了,她忙別過頭擦了兩把,勉強笑著對大哥說道:“哥你怎麽還沒睡覺?快點去睡覺吧,”回頭又對母親說道,“媽,你趕緊哄著大哥去睡覺吧。”說完就急忙進了自己的房間。
  關上門把自己扔到床上,她用被子蒙上頭,還是哭。她不知道原來自己是這麽的能哭,哭累了便歇一會,想著想著眼淚又下來了,於是接著再哭,不知道哭了多久,隻覺得眼皮已經腫得撩不起來了,這才仰躺在床上看著房頂發呆。狠話、氣話都說了,可她也知道沒用,她真的能狠下心來一走了之麽?她不能,如果能,四年前就走了,何必會熬到現在。母親再不好,可她生了自己養了自己。大哥再癡傻,他也是自己的大哥,真的能忍心不管麽?再說還有父親,那個老實巴腳的父親,如果她撒了手,父親怎麽辦?
  這一夜,注定是無眠的一夜。
  
  第 46 章
  第二天起床的時候,袁喜眼睛腫得已經眯成一條縫了,就連看東西都有些模糊,她自嘲地笑笑,心道幸虧還好沒瞎,本來就夠命苦的了,要是再把眼睛給哭瞎了,那可真是得去跳樓了。
  袁母少見地沉默,她比袁喜起得要早,早已經把早餐擺到了桌上,然後就沉默無語地看著袁喜,幾次張了口卻又閉上了,像是心裏憋了什麽話。她的眼睛也有些紅,看樣子昨夜也沒睡好。袁喜看到了不僅冷笑,有些惡毒地想不知道她是心疼自己的兒子沒法娶媳婦了愁得睡不著覺,還是心疼白花在小紅身上的一萬多塊錢。
  臨出門到時候,袁母把戒指還給了袁喜,自以為是地勸她:“跟他散了就散了,以後找個更好的,我看步懷宇就比他強得多!他對你大哥多好,一點也不嫌棄你大哥!……”
  袁喜接過戒指沒說話,沒等母親的話說完就出了門。步懷宇?她連何適都要不起了,還有什麽資本去要步懷宇?
  單位的同事看到袁喜的反應基本上都瞪圓了眼張大了嘴,雖沒好意思問什麽,不過那時不時飄過來的目光卻泄漏了大家的好奇。不過也不是全無好處,昨天沒有請假就跑了,主管本來火了,把袁喜叫進辦公室剛想批一頓,可一抬眼看到她那副尊容便不忍心了,到嘴邊的話又都咽了下去,揮揮手就讓她出去了,尋思這姑娘不知道遇到什麽可憐事了,怎麽能把整個臉都哭腫了呢?
  中午的時候,為了避免自己的尊容嚇到更多的花花草草,袁喜沒有下去吃飯,剛啃了幾塊餅幹,就看到一個白色的餐盒“啪”的一聲從天而降,落到了她的桌子上,她愣愣地抬頭,然後就看到了步懷宇的一張冷臉。可就連這張能凍死人的臉在看到袁喜的臉以後都不僅是一怔。
  袁喜自嘲地笑,心道這回可真是腫大發了,怎麽誰見她都是一副見到鬼的表情。
  “為什麽不去吃飯?”他冷聲問。
  袁喜衝他指了指自己的臉,問:“你覺得這個模樣還能下去麽?”她的眼皮腫得跟水泡似的,鼻子也是又紅又腫,就連嘴唇都是腫的,像是把一張臉都泡在了火堿水裏,五官都發了。
  步懷宇有些內疚,眼睛和鼻子那是她自己哭腫的,可嘴唇卻是被他咬腫的,仔細看連牙印都還能看到。不過這個時候可不是他表現內疚的時候,於是他繼續冷著聲音問道:“都這個樣了為什麽還來上班?”
  袁喜嗤笑:“不上班怎麽辦?難道要去喝西北風。”
  不上班?笑話!那是有錢人才能享有的權利,她袁喜會是有錢人麽?她信用卡上還透支著好幾千塊錢呢!
  步懷宇一愣,想不到袁喜怎麽突然又換了這個脾氣,每句話都噎人!他不想和她計較這個,隻是微皺著眉頭說道:“趕緊吃飯吧,一會就涼了。”
  袁喜端起來遞給步懷宇,冷淡地說道:“我消受不起,你自己吃去吧。趕緊走,一會我同事就回來了。”
  步懷宇沒有接,隻是看著她。兩人正僵持著,外麵就有人回來了,是袁喜的幾個同事,結伴在樓下吃了飯上來,一進門看到步懷宇站在袁喜桌前,都是咧著嘴抽涼氣,立刻把步懷宇的突然出現和袁喜的腫眼聯係在了一起。有膽大的過來和步懷宇打招呼,步懷宇淡淡點了點頭,然後接著再盯著袁喜。
  他豁得出去,袁喜可豁不出去,雖然她早已經下了換工作的決心,可就算是換工作也得是過了年之後的事情,在這之前她可還得在這混生活,她不想被吐沫星子淹死,於是隻得妥協,把餐盒放回到桌麵上,低聲對步懷宇說道:“你先去上班吧。”
  步懷宇還是不動地方,袁喜咬了咬下唇又加了一句:“我馬上吃。”
  這世上什麽傳的最快?流言!還沒到下班的時候,袁喜甩掉未婚夫重新又釣上步懷宇的八卦便傳遍了大樓。後麵的幾天各種演義版本在大樓裏上竄下跳,而且還都說得有理有據,有鼻子有眼。或多或少地傳到袁喜耳朵裏些,袁喜自嘲地笑,想她活著還是有點用處,起碼可以娛樂大眾。
  戒指是她求皮晦給何適送回去的。她沒敢和皮晦說是何適母親來找她的事情,隻是說她突然發現她不愛何適了,她愛得是步懷宇。皮晦愣了半天,然後就指著她說:“我真想抽你,這招人恨的事為什麽總是找我做。既然不愛那早幹嗎去了?雖然我也不怎麽稀罕何適,可也沒有你這麽玩人的呀。人家父母都過來了,你這裏卻又不結婚了,你逗著人家一家子玩呢?你過家家呢?說結婚就結婚,說不結就不結,我說袁喜,你人品都讓狗吃了?怎麽反過來正過去你都有理啊?你講起道理都一套一套的,一會是何適,一會又是步懷宇,你幹嗎呢?你有個準性沒有?你當這是幹什麽?你挑柿子呢?”
  皮晦從來沒對她說過這麽狠的話。袁喜陪著笑,心裏卻在滴著血,沒有人知道她比任何人都期盼過這個婚禮,那曾是她對於幸福的向往,是支撐著她麵對不堪的家庭時的力量。
  皮晦送了戒指回來,跟在袁喜屁股後麵一個勁地長籲短歎,到最後袁喜實在受不了了,隻得轉回了身子無奈地看著皮晦:“你有什麽話就說吧。”
  “何適……”皮晦咂了一下嘴,欲言又止的樣子,“讓人看著挺不忍心的,幾天的功夫……都瘦得不成樣子了。”
  袁喜垂下了眼簾,遮掩了所有的情緒。她不知道該做些什麽,也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麽,除了讓自己麻木。
  從那以後何適便再無消息,袁喜依舊是上班下班,像是被上滿了弦的鍾表,走得精確無比。步懷宇卻突然變了性,每日中午都準時到二十二樓去找袁喜一起吃飯,晚上下班再送袁喜回家,看樣子是分明是擺出了一副熱烈追求袁喜的姿態。可誰還沒見過整天冷著一張臉追求人的,所以怎麽看怎麽都覺得有些怪異。
  袁母很是消沉了幾天,一個人坐著的時候總是發呆,見女兒回家後就把自己關進屋裏,她幾次想去敲門,可剛舉了手卻又猶豫了,在門口轉悠幾步再低低歎息一聲走了。直到後來有一天她見步懷宇送袁喜回來,她的眼睛才又有了點神采,總是不住地偷偷打量步懷宇和袁喜,不知道心裏在想些什麽。
  青卓見到步懷宇非常高興,雖然他隻是個孩子的智力,可是卻也感覺到這幾天家裏氣氛不對,每日裏也不敢吵鬧,隻是乖乖地坐在電視機前看動畫片。見步懷宇拿了大包的零食給他,他也興奮起來,拉著步懷宇顛三倒四地說著話,還不顧母親嚴厲的眼色,一個勁地纏著步懷宇帶他去遊樂園玩耍。
  步懷宇和顏悅色地笑著,極有耐心地哄著青卓說:“你剛做了手術不能去玩那些,等周末我帶去你動物園好不好?”
  青卓拍著手叫好,袁母雖然嘴裏嗬斥著兒子,可心裏的歡喜卻溢於言表。
  袁喜以為步懷宇隨口應付大哥,誰想到周六的時候他真開車過來接青卓去動物園,青卓高興地直蹦,連外套都顧不上穿就要拉著袁喜出門,她不忍讓大哥失望,隻得幫他穿好了外套領他出門。
  步懷宇卻停下看著袁母說道:“伯母一起去吧。”
  袁母一愣,連忙擺手說:“不用了,不用了,你們去就好了。”
  有些緊張地看向袁喜。步懷宇笑了笑:“去吧,您自己在家裏也沒事,我們中午就不回來了,帶著青卓好好玩一天。”
  袁母呐呐地看向袁喜,袁喜低頭幫青卓整理著衣角,淡淡說道:“一起去吧,我怕管不了大哥。”
  袁母眼圈突然有些紅,連忙應了一聲,轉身進屋收拾東西。步懷宇見她收拾了很多吃的東西,便笑著阻止道:“伯母,不用帶吃的了,餓了就在外麵吃好了。”
  “呀,那得花多少錢!什麽東西都貴的要死,還是自己帶著劃算。”袁母說道。
  步懷宇把她手裏的東西接過來重新放回到餐桌上,笑道:“真的不用了,我答應青卓帶他去吃大餐的。”
  袁母看著桌上的麵包之類的還是有些不舍,猶豫著說:“要不你們去吃,我吃這些就挺好!”
  步懷宇笑著搖了搖頭,拉著袁母出門。青卓早已經在旁邊等得不耐煩了,一個勁地催促他們:“快點,快點!”
  去年他們也曾這樣一起出遊過,大哥在車座上興奮地扭動著身體,不時地指著街上的什麽東西驚喜地問著步懷宇,而他麵上一直帶著淡淡地溫和的笑容,對大哥的每一個問題都回答得很認真。
  看著這樣的情景,袁喜神情有些恍惚,就是那次的出遊,讓她堅持了四年的守候產生了動搖,也就是那次出遊,讓她知道了他心底隱藏著對另一個女子的愧疚與牽掛。
  同樣的畫麵,相隔還不到一年的時間,現在想起來卻覺得久遠,不知道是人疲了還是心倦了,仿佛與一切都隔著厚厚的玻璃,看到眼裏如此的真切,伸出手卻觸手冰冷,感覺不到一絲熱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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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樣的畫麵相隔還不到一年的時間,想起來卻覺得久遠,不知道是人疲了還是心倦了,仿佛與一切都隔著厚厚的玻璃,看在眼裏是如此的真切,伸出手卻觸覺冰冷,感覺不到一絲熱氣。
  開始的時候,她曾一到中午就故意加班,然後磨蹭著不去吃飯,他了不多說話,就是坐在一邊靜靜地陪著她,偶爾會翻看一下當天的時事新聞,決不催促。她硬不下心來,因為知道他的胃不好挨不得餓,再說她臉皮也沒那麽厚,受不了同事們用異樣的眼神看著他們,到最後也隻有乖乖地跟跟著他去吃飯,然後晚上再乖乖地坐著他的車回家。
  地她摸不透他的心思,他的眼神總是太深遠,像是探不到底的樣子。她想他是可憐她的,雖然他從沒明說過什麽,可她也能看得出來。她的家庭、她的境遇足以讓每一個強勢的男人都產生同情心,然後以一副求世主的姿態站在她的麵前。可是天知道她多麽痛恨別人的憐憫。是的,她痛恨,她的一輩子都在努力地做一個強者,可以別人的眼裏卻偏偏成了一個柔弱的對象。她痛恨這樣的自己,連帶也痛恨那些用憐憫的眼神看自己的人。
  晚上睡不著覺的時候,她總是胡思亂想,前世今生神神鬼鬼她都想過。東方人講究因果報應,那麽她今生的苦果便是上世種下的因,她不需要別人的憐憫。而西方人說人生來應時有罪的,那麽就讓她自己來贖她的罪惡,她也不需要別人的犧牲與施舍。
  步懷宇越是這樣對她,就彷佛以前的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她在心裏反而被壓得喘不過氣來,她不需要他這樣對她,也不值得他這樣對她,他太優越而她太不堪。有時候她也想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情太多便成了怨,恩太多而成了仇吧。
  地雖然袁母沒有明確地表示什麽,可看得出她接受了兒子不能結婚的事實,她給說媒的人打了電話,表明退婚的意思,並提出了要求女方退還彩禮。袁喜不知道對方是怎樣答複母親的,隻是袁母很快便決定要帶著青卓回老家。
  袁喜沒有挽留,她也不想 挽留,她覺得自己現在已經是心神俱疲了,急需一個人找個地方休息一下,不然她怕自己哪天走在大街上就會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皮晦、步懷宇和張恒都過來送輥袁母和青卓。青卓照舊是舍不得歧意,人都在火車上了還央求著步懷宇,說下次他再來的時候一定要帶他去遊樂園玩。
  袁母神神秘秘地把袁喜拉到一邊,偷著瞄了一眼旁邊的青卓說話的步懷宇,小聲地說:“步懷宇這人行,我看他對你也是真心的,你別總是擰,你哥有病,不見得你有病,你就結婚生孩子,放心,媽給你打包票,孩子絕對不會出問題。” 她停了一下,正想接著說下去,袁喜卻已轉過身子往大哥那邊走了過去。
  送走了母親和大哥,緊接著就是送張恒。他被國外的父母催得緊了,雖有不舍,但也隻得走了。袁喜請假去機場送他,見他仍是笑嘻嘻地和皮晦開著玩笑,皮晦眼圈卻已經紅了。張恒一臉痛惜地拍皮晦的肩膀,大聲感歎道:“想不到啊,想不到,到最後竟然是你皮晦用眼淚來送我。”說著又轉頭看袁喜,喊,“我說袁喜,你真讓我失望,你看看皮晦都哭了,你咋都不給我哭兩聲呢?咱怎麽說來著,不是說好了讓你抱著我哭嗎?”
  他張開胳膊走向袁喜,在路過步懷宇身邊時卻突然又轉了方向,給了步懷宇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湊在他的耳邊不知道說了些什麽,然後轉著頭一臉壞笑地看著袁喜,步懷宇的臉色變得有些不自然,目光迅速地在袁喜的臉上閃過不,然後狠狠地了張恒肩膀一拳。張恒誇張地大喊一聲,嚷嚷道:“既然都打了,那我也不客氣了。”
  說著竟往袁喜這裏緊走兩步,趁袁喜還沒反應過來把她一把拉進了懷裏,用力地抱了一下,“妹妹,堅強!”他低聲兒說道。
  這一句“妹妹,堅強”,卻差點兒讓袁喜失聲痛哭,她把頭死死地埋在他的肩頭,努力地平複著自己的心情。他去撲哧笑了起來,語調輕快地逗道“行了,趕緊起來吧,不然我一會兒非得被某人揍得上不了飛機不可。我說袁喜,你要是對我有意思你倒是早說啊!我這都要上飛機了,你才真情流露,這不是成心讓我走不踏實嘛!”
  袁喜有些窘迫地抬起頭來,趕緊往後退了兩步,正想解釋幾句,抬頭卻看到張恒的視線正越過自己的頭頂看向後麵,看著看著他突然臉色大變,慌忙提了小行李箱衝著大家喊了一嗓子:“兄弟們,改天再回來探你們,先閃了。”說完 竟然也不等大家的反應,轉身就往安檢口疾走。
  一夥人都愣了,心道這是哪一出啊,還沒明白過來呢,就聽見後麵有個女孩子大聲喊:“張恒,你站住!”這不喊還好,一喊張恒反而跑得更快了,眼瞅著人就沒影了。一個身材高挑打扮時髦的女孩子從袁喜身這衝了過去,追到安栓口處被工作人員截住了,然後她居然在眾目睽睽下脫掉自己的一隻高跟鞋衝著張恒的背影就扔了出去!嘴裏還恨恨地大罵道:“你奶奶的,我讓你跑!告訴你渾蛋!有本事你就跑火星上去,不然咱們沒完。”
  地大家都傻了眼,誰也想不到那個臉上總是掛著吊兒郎當的笑容的張恒,最後竟是被一個女孩子以這樣的方式“送”出了國。
  這生活,還真是一場悲喜難分孤戲劇。你永遠也想不到下一幕會是悲還是喜,又或者幹脆是一場鬧劇。
  該歧意的走了,不該走的也走了,剩下的就隻有她和他了吧。袁喜想,她也該走了吧,走了就不相見了,不相見了也就能相忘了。佛經上說:心無掛礙,無礙故,無恐怖。隻要沒有了掛念,她還有什麽好怕的呢?
  從機場回到公司,辦公桌上擺了封航空信,她打開,朝左麵隻有一張精致的紅色請柬。打開,一麵是一對新人的婚紗照,笑容燦爛,照得都很漂亮,另一麵用極漂亮的字體印著“何適先生和鄭好女士邀請您出席他們的婚禮”,下麵還詳細注明了婚禮舉行的地眯以及時間。原來Ella的中文名字竟然叫鄭好,“合適” 與“正好”果然是天作這合,不要說雙方的品貌家世,就連名字都像是生來配對的。
  一看就是沒有誠意,連往返的機票都沒有,分明就是不想讓人去。她自嘲地笑,拿了信封和請柬去碎紙機那裏,慢慢地填進去。請柬有些厚,碎紙機吃得也有些費力,請柬背麵的幾個鉛筆字在她麵前晃了半天才一點點消失。她認出是何適的筆跡,手寫的,筆力幾乎貫透紙背,他說:如你所願。
  是的,如她所願,除此以外便再無一字。這就叫做結束吧,她想。她和步懷宇依舊那樣別扭地相處著,如果不細看他倆的神情的話,他們也算是一對情侶吧。他接送她上下班,就連中午飯都在一起吃了,分明都是熱戀中的行為了,可兩人的氣場卻都有些奇怪,他冰冷她淡漠,兩人之間沒有一點兒情人之間應的親密。
  過了元旦很快便是春節,步懷宇送袁喜回家的時候說他 家裏約好了今年要回去過年,恐怕不能在這裏陪她了。袁喜淡淡地笑了笑,說沒事,反正她也打算回老家過年。步懷宇若有所思地看著她,袁喜笑了,說:“沒什麽反常的,我都四個春節沒有回去了,再怎麽樣那也是我家,還有我爸呢,我得回去。”
  步懷宇心裏隱約有一種不安的感覺。她的心思他能猜到一些,也知道有很多事情需要和她說清楚,可他又很清楚那些話的分量,所以一直不敢輕易說出口。還是等從家回來再說吧,他想 。
  他放假放得早,走的時候袁喜還沒有放假,他沒讓他去送他,隻是在臨走的前一天晚上囑咐袁喜說:“回去別..鬧氣,再怎麽說也是你的父母。”袁喜點頭:“好”。
  他眼神沉了一下,一反近日來的冷漠,輕輕地把袁喜抱進了懷裏,低聲說道:“別胡思亂想,有什麽事等我回來再說。”
  她沒有回答,第一次放縱自己把頭深深埋在他的懷裏,貪婪地呼吸著他身上的氣息,汲防著他的溫暖。就讓他再貪婪一次吧,她想,從此以後她與這個男人便形同陌路,不管他是喜歡她也好,憐憫她也好,起碼他現在給了自己溫暖,而這一份溫暖將會支撐她走很遠。
  步懷宇走了,雖然走得並不放心。袁喜並沒有回老家過年,她辭了工作,找好了新的房子,然後把出租屋裏的東西都收拾好了,才打電話把皮晦叫來替她搬家,順便也把她自己的東西搬走,要麽搬回家裏去,要麽就搬到肖墨亭那裏。
  皮晦看都打好包的東西,驚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目瞪口呆地看著袁喜好半天才喃喃地說出一句話來:“袁喜,你總是給我驚喜。”
  袁喜笑了,“反正你也有地方住,就別糟蹋錢和我一起租房子了。我新租的地方是一居室,雖然地方有些偏,可房租便宜,你要是哪天和肖墨亭別扭了,你照樣可以往我那裏跑,我還收留你,咱們睡一張床就行。”
  地皮晦連忙扭過頭去“呸”了兩聲,“童言無忌,童言無忌,不算數的。”她轉過頭來又瞪著袁喜訓,“我 肖墨亭和好了,你少又咒我啊。”她和肖墨亭這次冷戰了好久,前些日子才有些回暖,到現在才算是又恢複到以前的甜蜜,經過這麽一場鬧,她算是明白了點兒事,總是教育袁喜說男人不能光是靠訓也得靠哄,反過來也同樣,男人也不能光是靠哄也得靠治。
  袁喜笑而不語,低著頭繼續整理著瑣碎的東西。皮晦突然有些轉過味來問:“大過年的,好好的你搬什麽家呢?這步懷宇前腳剛走,你後腳就收拾包袱要搬家,你不會是要跟他玩失蹤吧?”
  袁喜心虛地笑了笑,說道:“又不是演 電視,玩什麽失蹤?再說我要是真玩失蹤也不會讓你知道我住哪兒了,你肯定憋不住。我隻是想換一個環境,很早以前就想換了。”
  皮晦不審有些狐疑,“真的?那為什麽非要挑這個時候?步懷宇知道嗎?”
  聽她問這個,袁喜突然沉默了下來,皮晦一看她這反應就知道自己果然沒有猜錯。這丫頭和步懷宇之間一定是又出問題了,她問題:“你到底想幹什麽?你前些日子不是才和我說你愛他嗎?不會又變卦了吧?袁喜,你謙讓一我說你什麽好?你怎麽就這麽別扭呢?”
  “不全 因為他,”袁喜突然悶聲說道,“我隻是覺得倦了,不管是對誰我都沒什麽力氣愛了。我不想整天都被這種情啊愛的事情煩,我想去實現我自己的價值。”
  皮晦氣結,看笑話似地看著袁喜,問:“什麽價值?國家元首?商業精英?袁喜,你腦子沒出問題吧?”
  袁喜抬起頭來,目光堅定地看著皮晦,“沒有那麽遠,隻不過是我想 人總不會隻為了愛啊恨的活著。我想通了,我自己一個人去追求我的幸福,不需要非得給自己找一個男人。”
  “ 幼稚!”皮晦笑,伸了手指戳袁喜的腦門兒,“你腦袋進水了?步懷宇有什麽不好,你幹嗎非得拒絕他啊?因為他有兒有貌?我告訴你袁喜,一次兩次那叫清高,再多就叫矯情了。再說了,你自己不是也說愛他了嗎?你逗著大家玩呢?你又是換工作又是換房子,還說不是躲步懷宇,你把大家都當傻子嗎?”
  袁喜說不出話來,這的確是有些掩耳盜鈴。不知道是不是她那些可憐的自尊在作崇,她就是不想再這樣繼續下去了她不需要步懷宇的施舍,不管是金錢還是感情。她也想過要平淡地和他相處,就像以前兩人還做朋友的時候。可那個吻太過深刻,橫亙在他們之間,她知道,他們再也走不回去了。
  很多事情皮晦並不知道,當然也不會理解袁喜這樣別扭的行為,見袁喜低著頭不說話了,她不禁皺了皺眉頭,心裏也有些厭煩了,她總覺得這半年來袁喜的變化太大了,彷佛已經不是她認識的那個袁喜了。
  “算了,你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吧,反正我說什麽你也從沒聽進去過。”她說,臉上掩不住失望,從床邊站起來空了大衣往外走,“東西我的電話讓搬家公司過來搬好了,反正也沒有什麽要緊的東西。還有,如果你真的打算躲步懷宇,你的住址和新換電話最好連我也不要告訴。我這人嘴不嚴 ,你知道的。”
  “皮晦......“
  皮晦似笑非笑地看著袁喜,”其實我覺得你這些都是在折騰自己,像步懷宇那樣的人,隻要你和他說明了,我不信他兩袖清風會去死皮賴臉地糾纏你,袁喜,我說這話你別不高興,你真的變了,你從來不這麽偏執和極端,也許你真該找個地方自己好好去琢磨琢磨。等你徹底想通了再給我電話吧,反正我的電話又不會變。”
  皮晦說完就賭氣走了,袁喜有些虛脫地坐在床上,連動一下的力氣都沒有了。她自嘲地笑笑,這下可真是都走幹淨了,竟然連皮晦都走了。她緩緩地把頭埋在了手掌裏,其實,她真的不是想以這個方式來逃避步懷宇,她逃避的是她的過去,她所有的過去,包括她的家庭,她的工作,這所房子以及何適和步懷宇......除夕那天晚上,袁喜給自己煮了一袋速凍水餃,吃完了就窩在沙發上看電視上的春節晚會,這是她在外麵過的第五個春節,也是最冷清的一個,她真正地成了孤家寡人。新年鍾聲敲響的時候,她的手機也跟著響了起來。她開始以為是皮晦就拿了過來,可顯示屏上閃動的卻是步懷宇的名字,她猶豫了一下,直接卸下了電池。
  初一她在家裏睡了一天,算是養足了精神,初二一早便開始動手笨手搬家,可大過年的沒人搬家,就連搬家公司都放了假。好在她東西本就不多,又沒什麽大件,隻是些零零散散的生活用品,一個人多跑幾趟也就夠了。沒想到搬家想著簡單,搬起來卻著實不容易,一直折騰到天黑,她那點兒破家當都還沒搬利索,為了省錢,她都是打車搬東西過去,然後倒公共汽車和地鐵回來,可最後這一趟她實在是累得沒氣力了,便狠了狠心直接打車回來了。
  出租車直接開到了樓下,袁喜付了錢,想了想又和司機商量,能不能在樓下等她一會兒,她上去拿一些東西下來,接著再把她載回去,不過這等人的這會兒功夫可不能算錢和。那司機有些猶豫,袁喜連忙又補充道:“用不了多長時間,我東西都是準備姨了的,拿了就能下來。你出去也不見得就能前後夾擊上客,還不如在這裏等我幾分鍾劃算。”
  那司機聽她這樣一說反而笑了,點著頭說好,還說讓她快點兒,超過十分鍾的話他就要算錢了。袁喜連忙說沒問題,然後從出租車爬出來,連跑帶走地上樓去拿行李。在掏鑰匙開門的時候,她就隱約覺得不對勁了,空氣裏飄著若有若無的煙味,她想可能是哪個鄰居在樓梯裏吸煙了吧,可是不知為何,她心裏突然有些發虛起來,為了掩飾這種心情,她輕輕地哼起了旋律輕快的曲子。
  誰料想剛一打開房門,嗆人的煙味就撲麵而來,袁喜愣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就突然被人大力地址了進去,房門哐地一聲在她身後關上了。黑暗兜頭罩了上來,她驚駭至極,下意識地想尖叫,可聲音還沒有來得及發出來,一個溫熱厚實的手掌就捂在了她的嘴上。
  “別叫!”一個低沉的男音在她耳邊喝道,這個聲音非常熟悉,聽起來像是步懷宇的聲音!袁喜有些不敢相信,震驚地看著麵前這個模糊的身影。那黑影見她不再掙紮便緩緩鬆了手。
  “是你嗎?”她怯聲問。
  那人冷哼了一聲,冷聲問袁喜:“不是我還會有誰?”
  是步懷宇的聲音,袁喜不由得長舒了一品氣,心終於從嗓子眼回到胸腔裏去,他不是應該還在老家過年嗎?怎麽會在大年初二就跑回了呢?
  他像是聽到了她的心聲,冷笑一聲說:“奇怪我為什麽回來這麽早?我要是再晚回來一天,你是不是就跑得不見蹤影了?”
  袁喜心虛了,雖然她曾把所有的應對話語都想了一遍,可當真站到他麵前的時候,她卻發現說話有些困難了。聽他如此問,隻得囁嚅道:“不是。”
  “不是?”他嘲諷地問,顯然是不信她的話。
  袁喜點頭,打算實話實說,“嗯,不是,我東西搬不完,得初四才能收拾利索了。”
  “噢?這麽說我還回來早了
  袁喜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隻得沉默。
  步懷宇怒極反笑,笑了幾聲後,又低頭看看袁喜,“袁喜啊袁喜,我想不到你還有這本事啊,撒謊也就罷了,你還學會跑路了,幾天沒見你長本事了啊。”
  他的語氣是少有的刻薄,袁喜覺得這樣和他在黑暗中相對在壓抑了,便伸手去摸燈的開關,誰知手剛伸到一半就被他抓住了。她心裏的倔脾氣也上來了,用力想掙脫他的鉗製,可沒想到他的力氣是那樣的大,很輕鬆地就把她的雙手都剪到了身後,又把她的身體按在了門板上。
  在她麵前,他還從來沒有這樣失態過,可見是氣到極點,除夕那晚,她沒接他的電話他就覺得有些不對勁,開關的時候手機明明是等待音的,可響了幾聲後卻突然斷掉了,等他再打過去的時候竟然就是關機了,這分明是不想接他的電話。他以為她是回老家了的,想給她家裏打,可又沒有她家的電話,後來才想起來向皮晦要,可聯絡到皮晦才知道袁喜竟然沒有回家過年,皮晦告訴他說她在搬家。他心裏一下子就火了!等不到假期結束就趕回來,也沒有回自己的房子,一下飛機就直接打車到這裏。門是鎖著的,他本想一直在門外等她,卻沒想到先等到了皮晦。皮晦是來看袁喜的,在門口見到他也沒怎麽驚訝,隻是給了他一把鑰匙就走了。
  “放開我!”袁喜低呼。
  “放開你?”步懷宇冷笑,“好啊,你先給我解釋,為什麽要騙我?你不是說要回家過年嗎?為什麽要換工作搬家?”
  袁喜對他本來是心虛的,可他的咄咄逼人模樣卻激起了她的倔勁,她忘記了事情原本就是她的不對,他發這樣的脾氣也是應該的,她腦子裏一熱,話不經大腦就嚷了出來:“解釋?我不欠你解釋!你當你是我什麽人?我和你有關係嗎?我憑什麽對你解釋?”
  “憑什麽?”步懷宇怒急,“憑你說愛我,憑你利用過我!”
  袁喜全國了一下,隨即笑,“你也說我是利用你是不是?那自然是利用完了就要丟掉了。不然怎麽樣?難不成還要循環使用嗎?”
  由於黑著燈,她看不到他駭人的臉色,猶自嘴硬地說著。步懷宇咬著牙不說話,一發狠把袁喜從地上扛了起來,不顧她的掙紮和廝打把她扛到臥室裏,一下子丟到了床上。床上的床墊被褥早已經被袁喜搬走了,隻剩下了床板,她被 摔得渾身生疼,性子裏的狠勁也上來了,掙紮著爬起來喊道:“步懷宇,你渾蛋!”
  “這就叫渾蛋了?”他冷笑,聲音冷得像冰,上前拽過袁喜就往 自己身前拉,他這樣做,袁喜反而慌了,她不知道他想幹些什麽,生怕他一怒之下做出些什麽沒有理智的事情,慌忙往後拖著身子不肯過去,胡亂叫喊道:“步懷宇!你想幹什麽?你不要亂來,不然我恨你一輩子。”
  步懷宇不理會她的威脅,還是把她拉了起來,又把她翻著按在床板上,揚起巴掌總目著她的臀部就狠狠地拍了上去,“好啊,你恨我吧,我今天非要揍你這個反複無常的女人一頓!”
  袁喜一下子就傻報,她怎麽也想不到步懷宇那樣的人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一時間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巴掌一下一下地落在她的臀上,很疼,顯然他是用了力氣的。開頭她還掙紮,等他打了幾下之後,她反而停下來,忍著臀上傳來的劇痛,平靜地說道:“我不需要你的可憐。”
  步懷宇落下的巴掌一滯,就這麽停在了半空中,然後就聽見袁喜輕聲說道:“步懷宇,我不需要你可憐我,一點兒也不需要,我可以一個人活得很好,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
  巴掌久久沒有落下,過了好半晌,步懷宇才緩緩地問:“你覺得我是可憐你?”
  袁喜悶著闊大,不肯說話。
  步懷宇又重複了一遍他的問題:“袁喜,你覺得我這樣對你都是可憐你?”
  袁喜撐起了上半身,轉過頭借著窗外透過來的光線看著步懷宇的臉。
  步懷宇問:“袁喜,你是真感覺不到還是在裝糊塗?”
  袁喜沒有回符號,隻是撐著身體愣愣地看著步懷宇。步懷宇自嘲地笑了笑,往後退了兩步倚靠在棋子前,“我還以為我們雖然沉默,可我們的心是相通的,現在看來倒是我一廂情願了,可憐你?”他笑,“這世上可憐的人多了,我為什麽偏偏要來可憐你?袁喜,你來告訴我,我為什麽要選擇你?”
  他這樣的話,這樣的語調,讓袁喜的心裏也刺痛起來,她死命地咬著唇瓣從床上跪坐起來,忍著眼睛裏的酸澀哽聲說道:“那你先告訴我為什麽要選擇我,除了我和你的那個勝蘭同樣可憐,你還因為什麽選擇我?是我的容貌,我的才學,還是我的家世,你到底看上了我什麽?”她強忍著哽咽,把聲線逼著都抖了起來,“步懷宇,你告訴我你為什麽選擇我?選擇這個連孩子都不能生的窮光蛋?這不是可憐是什麽?”
  步懷琮怔住了,沒有想到她心裏是這樣的不安,她的自卑讓她對他的感情是這樣的不敢確定。他站在那裏靜靜地看著她發泄壓抑在心裏很久的情緒,一直等到她說完了,才沉默地上前,執起她的右用按在了自己的胸口處。趁著她驚愕的空當,他另一隻手攬住了她的腰,把她帶到了自己的懷裏,低下頭輕輕地說“好,我告訴你我為什麽要選擇你。”
  說完,他的唇便壓了下來。袁喜驚醒後便要掙脫,可他的手攬得那樣緊,把她的腰死死地扣在他的懷裏,讓她隻能盡量地往後仰著身體,躲避著他壓過來的唇,他卻俯下身來追逐著她的唇,輕啄她的唇角,溫柔地吸吮她的唇瓣,用舌頭輕扣她僵硬的唇齒......全沒了上一次時的攻擊和掠奪,隻剩下了溫存和眷戀。
  這樣的他,讓她更加慌亂起來。掌心傳來他的心跳。和她激烈的心跳夾雜在一起,讓她分不清到底是誰的心跳得這樣急。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她的身體漸漸軟化了下來,所有的感官彷佛一下子都失靈了,唯有唇舌變得異常敏感起來,他的熱度,他的溫柔完完全全地傳給了她,順著一根無形的線係到了她的心上,扯著她的心瘋狂地跳動著......
  過了好久他才緩緩離開了她的唇,聲音喑啞地說道:“這就是理由,這裏——”他用力地按了按她壓在胸口的手,“你隻能問它了,因為我也說不清楚我到底為什麽愛你,隻知道我就是愛了。”
  步懷宇苦笑,他已過而立之年,早就過了整天把“愛”字掛在嘴上的年紀。可能是老了吧,也沒有為了愛情要死要活的膽量。他有他的工作、他的責任,他沒法承諾給袁喜一份激烈的愛情。他沒有那個精力和時間,他能給她的隻有安穩的生活,一個可以讓她依賴的懷抱,以及盡他全力可以給她的感情。就因為如此,在何適回來的時候,他選擇了退縮,可他沒想到自己的感情已經脫離控製了,當他想明白了回來找袁喜的時候,她的手上已經戴上了何適的戒指。他的理智告訴他要遠離他們,他不是沒有經曆過感情的人,知道當愛情無望的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盡量早地結束它。他都明白的,可是他卻做不到。他明知見到他們在一起的身影會心痛,可還是湊上去了。再後來,在張恒那裏,他坐在外麵聽她在書房裏痛哭,突然有一種無法呼吸的感覺。這就是心痛吧,他想他終究還是愛上了她,雖然一直極力避免自己再陷進去,可他還是掉下去了。
  袁喜的喉嚨有些哽,這是他第一次說愛她,她不懷疑這話的真實性,可她懷疑自己還有沒有資格去接受他的這份愛。
  他用手輕輕抬起她的下頷,低下頭直視著她的眼睛,說道:“別再和自己較勁,相信我,我能給得了。”
  “你給不了。”袁喜打斷他的話,別過了他的視線,苦澀地說道,“我們都知道,我們都有自己的責任、自己的家庭,這不是隻有愛情就能解決的問題。”
  “是的,我知道。”步懷宇輕聲說道,“所以我已經回家征求了家裏的意見。”
  袁喜驚訝,她沒有想到步懷宇回老家竟然去和家裏人討論了她的問題,“你和父母提了我?”
  步懷宇點頭,“袁喜,我不想說一些空話,也不想誇大我對你的感情。我做不到為了你去和父母決裂的程度,這不是我愛不愛你的問題,而是因為那是生我養我的父母,我割舍不了。我這次回家就是為了先做通父母的工作,因為我不知道結果如何,我也沒法提前給你承諾。我們都是成年人了,都明白婚姻不隻是兩個的事情,這牽扯著兩個家庭。”
  他的手輕輕地撫上袁喜的臉,柔聲說道:“我想 要的不隻是一段戀情,我比他們都貪婪,我要的是一個家庭,一個可以在以後的幾十年裏相濡以沫的妻子。”
  “可我做不了一個好妻子。”袁喜頹喪地說道。
  “你能!我知道你能。如果你是擔心我父母的問題,那麽我可以告訴你,我對他們說了我們的事情,我不能說他們一開始就會多喜歡你,可他們已經答應了接受你。”
  “可是我......”
  他用手指輕擋她的唇,“沒有可是了。如果你要說孩子的事情,那民很簡單。首先我上麵還有一個大哥,他已經有兩個兒子,所以我父母並不強求我來傳宗接代。再說我也並不是一個很喜歡孩子的人,有沒有孩子我不在乎。如果你喜歡孩子的話,我們可以收養一個,不過我已經答應我的父母,如果我們眉頭孩子的話,得從我大哥那裏過繼,這是他們給我提的條件,我覺得這是可以理解的,老人的思想畢竟是要封建一些。”
  袁喜想 不到他會想得這麽遠,幾乎把所有的問題都考慮到了,她幾乎一張嘴就要答應了,可張了張嘴卻仍沒能說出話來。她不能這麽自私啊,她怎麽能做一個這麽善變的女人!
  他能看得出她心裏的掙紮,“現在你隻要回答我一個問題——你愛我嗎?袁喜,別的問題都不要去考慮,你隻告訴我,你對我的感覺。”
  他說他愛她,可她愛他嗎?她不知道她對他的這種感情是否就是愛情,她承認他一直都是在她的心裏的,哪怕和何適在一起的時候,她都不曾完全忘記過他,可這就是愛情嗎?她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他低沉地笑了,說道:“還好,你沒有明確地拒絕我。”說完就鬆開了袁喜,轉身往外走去。他這是要放棄她了嗎?袁喜心裏突然慌了起來,她咬了咬牙,突然說道:“我怕你以後會後悔。”
  步懷宇的身影頓住了,他緩緩地轉回身,沉聲說道,“那就等我後悔的時候再說吧,在這之前,我們在一起。袁喜,你清楚,這是你欠我的。”
  不等她有所回答,他便打開了臥室裏的燈,明亮的燈光一下子晃了她的眼睛,讓站在門口的他看起來有些模糊。
  他張了嘴,一字一句地說道:“這回,你看著我回答,袁喜,我們在一起好不好?”
  她的心很亂,就這樣再嚐試一次嗎?她還可以再承受一次失敗嗎?她就這樣看著他,看著燈光照在他高大的身上,他的麵容如此堅毅,上麵還有著難掩的風塵和疲憊。今天才初二,為了她他就這樣跑來了。他問題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出現,而她呢?她卻一直在猶豫,在逃避,甚至還因為何適而去傷他。她不願意就這樣說不,她不敢說,因為她知道一旦說了就是無法挽回的,她一定會後悔的。那就這樣說“好”嗎?可這個字為什麽這麽難於出口?
  到這個時刻,她以前的堅定全都沒了,心中隻剩下了逃避的念頭。她的目光躲閃著,突然就想起些事情來,然後慌忙從床上跳下來往外跑,到門口時被他一把抓住,他微微皺了眉,問道:“你又想跑?”
  “我,我......”袁喜張口結舌地指著外麵,“我得下去。”
  他的那顆心慢慢沉了下去,她還是不肯去麵對他們的事情,她又想跑,步懷宇啊步懷宇,你太狂妄自大了,你以為她是愛你的,哪怕她不敢承認,你也以為她對你是不一樣的,原來,不過是你自己在自作多情了。
  袁喜見他的麵容漸漸沉了下來,就連眼中的溫度也在漸漸消散,她心裏更慌了起來,正想和他解釋還有出租車在下麵等著他,就聽見他冷冰冰地說道:“不用了,要走也是我走。對不起,是我打擾你了。”
  他連忙拉住他的手,急道:“不是,不是你,下麵有車等著我呢,我得下去。”
  唉,真是越急越說不清了,步懷宇滿眼迷惑地看著袁喜,袁喜氣得跺了跺腳,喊道:“是有出租車在等我!要錢的!過了十分鍾就要算錢的,我這都上來半天了,得多少錢啊?”
  他怔了怔,突然明白過來她在急什麽,又看著袁喜這副心急火燎的樣子,忍不住低笑起來。袁喜見他笑,更是惱怒,甩開了他的手就要往外走,卻又被他抓住了,他忍著笑看著她,“你還沒回答我呢!”
  袁喜惱羞成怒,氣呼呼地喊道:“回答什麽!都怨你才讓我忘了時間的,你趕緊下去給我交車費,反正我不掏錢。”
  步懷宇伸手輕撫她的發頂,輕笑道:“好,我去交。不過你不能逃避,今天你必須明確答複我。”
  袁喜見實在躲不過去了,這才別過頭極小聲地說:“那就試試吧。”然後又趕緊去拿要搬的東西。步懷宇不理解,跟在她的身後問道:“既然都答應我了,還搬什麽家?”
  袁喜的惱羞勁兒還沒過去,停下來恨恨地瞪了步懷宇一眼,沒好氣地說道:“你當我全是為了躲你搬家啊,你還真自戀。”
  步懷宇不理會她的挑釁,隻是淡淡地笑著,問“那是為什麽?”
  袁喜長漢了口氣,說道:“這房子一直是皮晦和我一起負擔的,其實她根本用不著在外麵租房子,全是為了幫我,我不想總是拖累她。”
  “所以才換房子?”
  “嗯。”袁喜點頭,“我又租了一個一居室,自己一個人也能負擔得起。我總不能讓皮晦幫我一輩子。”
  步懷宇也跟著點了點頭,“嗯,這麽說來也不是為了躲我。”
  袁喜臉上有些紅,雖說是不想拖累皮晦,可不得不承認她趕在大過年的搬家,很大一部分原因還是想對步懷宇表明她決裂的態度,更何況為了躲他,她連工作都換了。說不是為了躲步懷宇,誰會認啊!
  他接著自語道:“那換工作也不是為了我了。”
  袁喜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隻好裝沒聽見。急匆匆地收拾要帶的東西,步懷宇知道她是心虛,也不再糾纏這個問題,隻是麵帶微笑地站在一邊看著她跟小老鼠似的左一個袋子右一個袋子地往手裏提,然後比她手中接過袋子,兩人一起下樓。
  可下了樓,哪裏還有什麽出租車的影子啊,看來人家是等得不耐煩早就走了。步懷宇看了看有些發傻的袁喜,笑道:“也好,省了不少錢,估計人家也知道你是個騙子。”
  袁喜愣了一下,突然想起步懷宇的車來,連忙回頭問他:“你的車呢?”
  步懷琮搖頭:“沒開過來,我下了飛機就過來了。”
  “那現在怎麽辦?再去小區門口攔車?”袁喜問,她心裏還真是發怵,從這兒到大門口還有好大一段距離,她都折騰一天了,真是一步也不想走了。步懷宇輕輕地冷哼一聲,把她手中的東西全都拿了過去,然後又扭頭問她:“用不用背著你?”
  袁喜一愣,連忙擺手,“不用,不用!”他也是折騰了一天,她哪好意思再勞累他,再說她也早不是小姑娘了,還撒嬌讓人背著走,被人看到她還要不要這張老臉了!
  他緊繃的麵容有些鬆動,不過嘴角剛挑了挑便又繃了下來,“那就趕緊跟著,早晚也拖不過去。”
  她連忙應了一聲,緊跟在他屁股後麵。他高大挺直的身影在前麵一步步穩健地走著,像座山,她心裏隻覺得踏實,仿佛什麽事情都不用怕了,因為有他會 一直擋在自己的身前。
  出了小區打上車,步懷宇沒有直接去袁喜新租的房子那裏,而 讓出租車先把他們送到他的公寓樓下,他從車庫裏把自己的車開了出來,又把袁喜的那些破爛東西都扔到車上,這才替她打開前麵的車門,沉聲說:“上車!”
  袁喜覺得自己真沒出息,怎麽到了他麵前就隻剩下聽命令的份兒,心裏嘀咕著,身體卻又極聽話地爬上了副駕駛座。步懷宇看她嘴裏一直小聲嘀咕著什麽,仔細聽也沒聽清她在說些什麽,隻好問道:“你自己嘀咕什麽呢?”
  “啊?”袁喜僵了一僵,心道壞了,難不成是把心裏想的都說出來了?可看了看步懷宇的表情,又不像是都聽見的樣子,隻好胡亂遮掩道,“沒什麽,我沒嘀咕啊!”
  步懷宇側過身看袁喜,“哦?什麽都沒嘀咕?”
  袁喜連忙說道:“我餓了,咱們趕緊把駝過去,然後去吃點兒東西吧。”
  她這分明就是轉移話題,他也不和她計羅,隻是笑,“你還知道餓啊?我還以為你都修成鋼筋鐵骨了呢。”話雖這麽說,他還是把車開到了那條食品街上,兩人吃了些東西,這才又開車送袁喜去新房。
  袁喜新租的房子有些偏僻,幾乎都已經到了市郊,車子從大路上拐入一條僻靜的小路,旁邊的路燈立刻暗了下來,步懷宇皺了皺眉頭,問:“你怎麽找了個這麽偏的地方。”
  “便宜啊。”袁喜回答,心道這還用問嘛,她倒是也想住他那樣的房子,可問題是她有那麽多錢嗎?總不能把每月的薪水都去交了房租。
  步懷宇又問:“你新找的工作在哪裏?”
  袁喜有些心邪地說了新公司的位置,果然見步懷宇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踩了刹車把車停在路邊,轉過頭來看袁喜,“你不能住在這裏,太遠了,而且這裏也太偏僻,你也知道我工作比較忙,怕是漢有保證每天都接著你。”
  袁喜連忙聲明道:“我不用你接著的,沒事我自己能行。”
  “那我們怎麽辦?難道要一個星期才見一次麵?那還叫在一起嗎?”
  “沒關係的......“袁喜沒敢接著說下麵的話。步懷宇的臉色有些陰沉,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目光裏顯然有些威脅意味,他沒說話,直接把車調了頭,袁喜有些驚訝,問:”你幹嗎?又要去哪裏”“回我那裏。”步懷宇沉聲說道,很是理所當然的樣子。袁喜一時愣住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張口結舌地說道:“去,去你那裏幹嗎?快點調頭,時間都不早了,你也累了,送完了我你也早點兒回去休息。”
  看她一臉緊張的樣子,步懷宇忍不住有些想笑,他繃著嘴角瞥了一眼慌張的袁喜,故意語氣冷淡地說:“你慌什麽?我那裏房子大,總有你睡的地方,這麽緊張幹嗎?”
  房子就是再大也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啊!袁喜心裏又羞又急,看步懷宇的表情偏偏還一本正經,壓根兒就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搞得袁喜一下子不知道說什麽好。
  步懷宇的嘴角終於忍不住彎了起來,袁喜這才知道他是在逗她,氣道:“你又耍我!趕緊調頭。”他卻嚴肅了表情,很認真地對她說:“不是逗你,袁喜,搬到我那裏吧,起碼可以天天見麵。你一個人住在這裏我真的不放心。”他溫和地笑了笑,又接著說道:“你放心,我這人還是有點兒自製力的,不會強迫你做什麽的。”
  其實他還是狡猾,什麽叫“不會強迫”?要是皮晦聽到這話一定會立刻挑出這幾個字眼兒來,可袁喜畢竟不是皮晦,她隻是紅了臉,咬著唇不知道說什麽好。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我不想白住你的房子。”
  “既然在一起,還要分這麽清?”步懷宇問,見袁喜很堅定地點了點頭,他笑道,“這樣吧,你住我那兒,房租不用你負擔了,隻要平日裏給我做做飯,收拾一下房間就好了,我也就不請鍾點工了,你說怎麽樣?”
  要論玩心眼兒,袁喜哪裏是他的對手,她低著頭想了想,覺得還挺合理的,也算是等價交換了,於是便點了點頭。可又是一個顧慮冒上了她的心頭。她抬頭看了看步心理學 於,有些赧然地問:“可是,皮晦那裏我 和她說?她一定會笑話我半輩子。”
  步懷宇掃了一眼袁喜,眼底含著深深地笑意,他輕輕地歎了口氣,問袁喜:“你又不 給別人看的,管別人的看法幹嗎?”
  袁喜辯解道:“可皮晦不是別人。”
  步心理學 於笑了,空出右手攬著袁喜的身體,迅速地碰了一下她的額頭。袁喜慌忙推開他的手,“你幹嗎?小心開車。”
  步懷宇低笑道:“傻瓜,她不會笑話你的。她要是笑你,你就笑話回去,她不是也住在肖墨亭那裏了嗎?不過你放心,她一定不會笑話你的,她頂多會罵你是笨蛋。”
  步懷宇果然說得對。皮昨再見了她,並沒有笑話她,不過也沒罵她是笨蛋,而是罵她是白癡,還很優雅地用蘭花指點了一下她的腦門子。袁喜有些心虛地問皮晦:“你說我們這叫不叫同居?”
  皮晦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端起茶幾上的咖啡抿了一口,說道:“如果你非要自欺其人,可以把這稱為合租。”
  袁喜默默地看了皮晦一會兒,突然問道:“皮晦,我是不是一個很不堅定的女人?喜新厭舊、見異思遷?”
  皮晦差點兒被咖啡噎到,忙用順了順胸口,沒好氣地說:“幸好你沒說你水X楊花,不然我非得被這口咖啡噎死不可。”她用腳踢了踢袁喜的腿,問,“哎?你又抽什麽風?”
  袁喜自嘲地笑了笑,說道:“三個月前我還準備著和何適的婚禮,而現在卻和步懷宇同居在一起,你說我算是什麽女人?先不要說別人的感情,原來我的感情也這樣的善變,這世界上哪裏還有什麽堅貞的愛情啊?”
  皮晦被她的話弄得哭笑不得,問袁喜:“小姐,你小說看多了吧?我們這是過日子,不是那些為了愛情死去活來的言情小說,你想怎麽著?
  難不成你先抽出幾年時間來收集一下你的上一段感情,然後再回來談你現在的愛情?別開玩笑了,袁喜,不是我打擊你,現實中有幾個人可以為一段愛情一等就是十幾年的?就是有也是個別的,不是進了小說就是上了電視。你憑良心說,你等了何適那麽多年,你是等他那個人,還是等那份讓你感覺深記得的愛情?”
  袁喜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了。這段時間以來,她已經很認真地審視了自己對何適和步懷宇這兩個人的感情,也漸漸明白她對於何適更多的是勢頭,她並非不愛現在的他,隻是更多的卻是愛五年前的那份愛情,如果沒有以前的那段不舍的回憶,如果他們兩個人能在同一個起跑線上,她選擇的恐怕會是步懷宇,他讓她安心,隻是在他的身邊她就覺得忠實,而這些都是何適不能給她的。
  可是即便什麽都想明白了,她的心裏還是有著心吉。
  皮晦不願讓她又胡亂尋思,壞笑了一下,湊近了她神秘地問道:“哎?感覺如何?”
  袁喜不明白她在問什麽,傻愣愣地問:“什麽感覺?”
  皮昨一副你少裝傻的樣子,衝著步懷宇的房間抬了抬下巴,問:“少來,你們好歹也同居了半個多月了,有沒有什麽進展?”
  袁喜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明知道步心理學 於現在根本不在屋裏,還是緊張地瞄了一眼他的房間,連忙搖頭說:“你少亂說,我有自己的房間,我們可是互不侵犯的。”
  皮晦看袁喜這一副麵紅耳赤的緊張模樣,笑得倒在了沙發上,好半天才停住了笑,使壞地說道:“我告訴你袁喜,步懷宇在外麵可是很搶手的,我看你還是抓緊點兒好,先把這生米煮成熟飯。他這人一定是特負責的人,隻要他上了你這賊船......”
  “你才是賊船呢!”袁袁笑罵道。
  皮晦也不和她爭,隻是點頭說:“是,是,我是賊船,我是我家肖墨亭的賊船。”說著又一臉壞笑地衝著袁喜招手,“過來,姐姐傳授你一下怎麽賣船票。”
  袁喜又羞又急,撲過去就要去掐皮晦,皮晦笑著按住她的手,在她耳邊又笑著說了幾句,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麽,袁喜卻更不依不饒了。兩人正在沙發上笑鬧著,步懷宇從外麵開門進來,見皮晦和袁喜兩人在沙發上鬧成一團,愣了一下,隨即也淡淡地笑了,問道:“皮晦什麽時候過來的?你們在說什麽呢?這麽高興?”
  他不問還好,一問袁喜的臉上更是紅了起來,皮晦笑道:“袁喜正在和我商量著賣船票呢。”袁喜嚇得連忙捂住了她的嘴。步懷宇更是糊塗了,問:“什麽船票?”
  皮晦笑得上不來氣,袁喜凶巴巴地瞪著她,步懷宇看著袁喜麵紅耳赤的樣子,知道皮晦一定是在逗她,也就不再問了。他回自己房間換衣服,等再出來客廳就隻剩下了袁喜,他有些驚訝地問:“皮晦呢?她怎麽走了?”
  “她著急走了, 說是肖墨亭等她有事呢。”袁喜答道,有些不自然地看了他一眼,臉上剛褪的紅暈又有些往外泛,忙站起身來往廚房裏走,“飯還給你留著了些,我去給你端過來吧。”
  步懷宇吃過了飯,兩人收拾利索了便各自守著沙發的一角翻雜誌,袁喜隨意地看著手裏的雜誌,心卻總是安定不下來,不自覺地想到皮晦和她論資排輩話,然後就忍不住偷偷地打量沙發那頭的步懷宇。等她一次又一次瞄了他一眼,剛把視線移回到雜誌上時,就聽步懷宇淡淡地問道:“你要賣什麽船票?”
  袁喜心裏一驚,手一抖,膝蓋上的雜誌就滑了下去。步懷宇被她鬧出的動靜心動了,轉過頭來納悶地看她,她心裏更慌了,趕緊從沙發上站起身來,也不理會他驚訝的眼神,一邊悶頭往自己屋裏走一邊說道:“我去睡覺了,晚安。”
  直到回到自己的屋裏,她還覺得臉紅心跳的,忍不住小聲地嘟囔皮晦,都是那個臭丫頭,說什麽步懷宇身材X感,害得她忍不住地去打量他到底哪裏X感,看多了果然被逮到了吧。他一窩地笑話她的,他還問她賣什麽船票,天,丟死人了!
  步懷宇看著袁喜急匆匆地背影,稍微愣了片刻便扯著嘴角笑了起來,袁喜隔著辨析聽見也低沉的笑聲,臉上更是發熱。
  兩人就這樣同居了,或許少了一些激情,卻有著一份難言的輕鬆和愜意,心底更是隱隱含著一絲甜蜜。
  張恒那個家夥不知道從哪裏聽到的消息,專門打來越洋電話,還故意打到了步懷宇家裏的座機上,竺袁喜接起來的時候,他幫作迷惑地問:“袁喜?我怎麽把電話打你那裏去了,錯了錯了,我要找步懷宇的。”說著不等袁喜解釋便掛 了電話,未完了沒幾秒鍾電話又打了過來,一聽還是袁喜的聲音,又自言自語,“哎?邪門了,怎麽又錯了?”
  袁喜一開始不知道他是故意逗她,還真憋紅了臉不知道說什麽好。旁邊的步懷宇見到了,從她手裏接過電話,對著電話淡淡說道:“你是想讓我把你現在的聯係方式告訴你那些女友嗎”
  他這樣一說,袁喜腦子裏一下子就冒出那個用鞋砸張恒的女孩子,不由得也跟著幸災樂禍起來。果然這句話比什麽威脅都管用,張恒立刻就老實了,和步懷宇說了幾句後便又要袁喜聽電話。
  袁喜不明所以地接過來,剛把話筒貼到耳邊,就聽張恒刻意用壓低了聲音問:“袁喜,你幫幫我吧,有件事我都納悶了好久了,老步那家夥嘴太嚴了,我怎麽問他都不說,你就告訴我吧行不行?
  袁喜這回長了個心眼兒,沒敢答應他,隻是提著小說問:“什麽事情?”
  張恒在那邊像是強憋著笑,憋得連氣息都不穩了,然後還一本正經地問袁喜:“袁喜,老步是一夜幾次男啊?”
  袁喜一愣,隨即就反應過來他問的是什麽,臉刷地就紅了,一下子就把電話扔在了話機上,可慌亂中沒放好,不但根本就沒掛斷,還不小心碰到了免提鍵,張恒被擴大了的聲音從電視機裏傳了過來:“嘿嘿,袁喜,老步到底是一夜幾次啊?”
  袁喜一下子就傻住了,步懷宇卻仍是一臉波瀾不驚的樣子,走過來拿起電話慢條斯理地說道:“尹小安,是不是?你耐心地等著吧,估計她很快就能到了。”
  張恒在那邊慘叫道:“老步,你不能幹這麽沒人性的事!”
  步懷宇不理他,直接掛了電話,然後又抬頭看向袁喜。袁喜還滿臉通紅地站著,見他看她,忙掩飾地往廚房裏走,說:“我去看看還有什麽吃的。”
  恬淡的日子過得很快,轉眼間又到了春暖花開的季節。皮晦和肖墨亭經過了七年多的愛情長跑,總算是看見了婚姻圍城的大門。四月底皮晦拉著袁喜去試婚紗。明明是二尺一的腰卻非要擠進一尺九的裙子,結果可想而知。皮晦的臉不知道是被氣紅的還是憋紅的,對著試衣鏡恨恨地掐自己的腰。
  袁喜站在一邊捂著嘴偷笑,被皮晦從鏡子裏看到了,用鼻子哼了她一聲,說:“你少幸災樂禍!你看看你自己的腰,比以前也粗了不少。”
  袁喜笑而不語,皮晦一時心血來潮給她挑了件緊身的小婚紗,非攛掇她也試一試,旁邊的店員也一個勁兒地勸袁喜試試看,袁喜挨不過勸,再加上自己也有些動心,便抱著婚紗去試,還沒把婚紗穿好,皮晦就舉著她的手機遞了過來,“袁喜,你的手機響半天了,是不是你們家步懷宇啊?可沒這麽纏人的啊,這才半天見不著就想得慌了?”
  袁喜羞惱地啐了她一口,騰出手來接過手機,那哭聲像是母親的,出什麽事了?她器什麽?又聽見電話那頭有要在旁邊小聲嘀咕:“你先別告訴袁丫頭,別讓她路上出什麽事,你讓她趕快回來就行了,你讓她趕快回來就行了。”這是皮晦爺爺的聲音,她聽出來了,他們不告訴她什麽?
  打電話的那男人低低地“嗯”了一聲,然後對袁喜說道:“我是你爸爸的工友,你爸受傷了,你趕緊回來吧。”
  父親受傷了?她心裏突然湧起了不祥的預感,如果隻是受傷,父親一定不會讓人給她打電話的,母親也不會哭成那個樣子。袁喜強忍著心裏的慌張,顫著聲音問:“我爸傷到哪裏了?你把電話給我爸,我要和他說句話。”
  皮晦本來在旁邊挑著婚紗,突然聽見袁喜的聲音不對勁,再回頭一看她的臉色白得跟紙一般,嚇了一跳,忙問:“怎麽了袁喜,誰的電話?”
  袁喜像是沒聽見皮晦的問話,隻是對著電話問:“我爸到底怎麽了?你讓他接電話。”那人像是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過了片刻,電話那邊清晰地傳過來了袁母的哭聲,她哭著說:“袁喜,你快回來吧,你爸他出事了。”
  袁喜的腦子嗡的一聲就懵了,父親果然是出事了,她得回家,她得馬上回家,她這麽想著,也忘了自己還站在試衣台上,呆滯地往前走。
  “袁喜!”皮晦急忙喊,可還是晚了一步,袁喜一步踏空,整個人往前栽了下來。
  最後還是步懷宇陪著袁喜回了老家,他們先坐飛機到了省城,皮晦的父親利用關係幫忙給找了輛車,早已在機場等著了,接了袁喜和步懷宇便直接奔向袁喜老家的那個縣城。袁喜早已經亂了早已亂了心神,一路上總是自己念叨“沒事”兩個字,還不時地“安慰”步懷宇說:“家裏人就是愛咋唬,老人骨頭又硬,摔折了胳膊腿也沒什麽,養養就好了。你別看我媽那人平時厲害得不行,可真遇見點兒什麽事她比誰都沒用。”
  步懷宇已經提前從皮晦那裏知道了實情,他也不知道這個時候該如何安慰袁喜,隻是抿著嘴唇用軒攬著袁喜的肩,希望借此給她些力量。袁喜牽強地笑了笑,又和他說起父親對她多麽好,小時候多麽疼她,母親一直向著大哥,隻有父親偏護她,總是偷著給她買些好吃的東西。她就這麽顛三倒四地說著話,不敢讓自己停下來。
  他們到了縣城時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車子直接開到了縣醫院,袁喜終於見到了父親。袁父的遺體已經轉到了太平間,被白單子蒙著,靜靜地躺在那裏。
  白單子一掀開,袁母又哭著撲了上去,青卓也哇哇大哭,一邊哭著一邊搖著父親的身體,“爸爸,你起來,你起來。”鄰居抹著眼淚攙袁母,然後又去拉青卓,“你這孩子,快放手,你讓你爸走得安穩點兒。”
  袁喜反而是最平靜的那個,隻是默默的在床頭跪了下來,然後就呆滯地看著父親灰暗的麵容,步懷宇在身後用力握住她的肩膀,柔聲說道:“袁喜,哭出來,哭出來就沒事了。”
  可她卻沒有哭,隻是茫然地回頭看他,像是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麽,隻是迷茫地看著他。她這樣的反應把步懷宇也嚇壞了,他強壓著悲痛,用車地捏她的肩膀,低喊:“袁喜,袁喜,你堅強一些,你說他最疼你了,他看到你這個樣子會擔心的,你別讓他走得不放心。”
  袁喜低頭喃喃道:“他最疼我,他最疼我了。可我呢,我都幹了些什麽?我五年沒回來了,五年了!明知道爸爸想我,可我還是硬著心腸不回來,就因為跟我媽賭氣。”她猛地扇了自己一光,然後又要揮手再扇,步懷宇連忙抱住了他,把她的雙手鉗住,急道:“袁喜,你別這樣!你冷靜一下!”
  她的嘴角已經緩緩地滲出血來,抬起頭來看步懷宇,問:“我不是人,是不是?”
  _步懷宇痛惜地看著她,不敢讓她再這裏待下去,連忙把她抱起來往外走。她也不反抗,隻是聽話地讓他抱著,手裏緊緊地抓著他的衣服,喃喃自語“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袁喜病了,一下子就倒了。到後半夜又發起燒來,睡夢裏一直迷迷糊糊地喊著爸爸。步懷宇聽得心酸,隻得把她的手緊緊地捂在掌中,明知道她什麽也聽不見,仍在她身邊一直和她說著話,希望她 到他的聲音能夠睡得安穩些,別再被夢魘折磨。
  睡到第二天中午她才醒過來,燒也退下去,眼睛裏不再隻是一片迷茫的神色,倒是臉色蒼白得駭人,在步懷宇的幫助下,她主持了父親的後事,先是買好了墓地,又給父親舉行了一個小小的追悼會。他們家在這裏沒有什麽親戚,袁喜的父親是獨子,隻有遠房的幾個兄弟,還都在外地,平日裏很少走動,母親又是從遠處嫁過來的,早就和親戚斷了走動,所以喪事大都是鄰居朋友幫的忙,一切都辦理完畢已經是一周以後了。
  兩人都還要工作,步懷宇更是耽擱不起,隻得回去上班,臨走的時候步懷宇問袁母要不要跟他們一起走?袁母拒絕了,她說自己還壯實,領著青卓在這裏過挺衛的。步懷宇見袁喜這些日子一直對母親很冷淡,也不好再說什麽,隻得給袁母撂下幾萬塊錢,說以後的生活他和袁喜會負擔的,讓她放心就好。
  袁喜冷漠地看著這一切,沒有說話。在飛機上,步懷宇勸她,說出了這樣的事情誰都不好受,讓袁喜不要再去怨恨母親了。
  可袁喜卻說:“如果不是她逼著我爸去掙錢,我爸就不會去給人扛家具,也就不會從樓梯上摔下來出事,我永遠不能原諒她。”她轉過頭去,神情漠然,“同樣,我也永遠不會原諒自己。”
  步懷宇默默地看著袁喜,低低地歎了口氣,用力地握了握好的手,明明已經是四月的天氣了,她的手卻冰涼了起來。
  到了市裏,步懷宇先送袁喜回家,把她安頓好了才又去公司處理這幾日積攢的工作,等再回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了,屋裏沒有亮燈,他本以為袁喜是睡了,輕手輕腳地去她屋裏察看,卻發現她正捂著被子哭,他低低地歎了一口氣,走上前坐在床邊,拉下她的被子,看見她哭得通紅的眼睛。
  他沒哄她,知道她哭出來總比憋在心裏好,於是也不說話,隻是把她從床上抱起來攬入自己的懷裏,她的身體先是僵硬,後來慢慢地在他懷裏鬆懈了下來,隻是把頭埋入他的懷裏,雙手抓了抓他腰側的襯衣,放聲大哭。他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等她哭累了才從衛生間裏拿來了毛巾細細地擦拭著她臉上的淚漬。柔聲說:“哭完了就過去了,別折騰自己,你父親愛你,他會體諒你的。”
  他一提到父親,袁喜的淚又流了下來。他心裏一陣陣疼,用後抹也的淚痕,用唇輕輕地吻著她的額頭,“好了,你也累壞了,早點兒睡吧,別多想了。”
  看著她點頭,他起身想走,卻發現衣角被抓住,她無助地看著他,啞著嗓子說:“別走,我一個人害怕。”
  他微愣了一下便脫了鞋跨到床上,從後麵把她擁入懷裏,輕聲說道:“我不走,你睡吧,我抱著你睡。”身後透過來他的熱度和他的氣息,這一切都給了袁喜無盡的溫暖和忠實,讓她終於安心地睡去,這一晚,再沒有噩夢。
  第二天早上袁喜醒過來的時候,身後已經沒有了步懷宇的身影,她迷迷糊糊地往外走,正好碰到了赤著上身從衛生間裏出來。看到她笑了笑,說:“你得給我洗襯衣,我的襯都被你抹得要不得了。”
  她臉紅起來,低低地“嗯”了一聲也去洗漱,路過他身邊時卻被他突然拉住了,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覺得天旋地轉起來,驚呼一聲連忙伸手去抓他的衣服,可發現他是赤著上身,根本就沒有衣服可以抓,隻昨趕緊抱住了他的脖子。
  “你幹嗎?”他驚問。
  他不理她,把她抱入臥室裏直接放到了床上。她嚇壞了,連說話都有些結巴起來,慌張地叫:“你幹嗎?”
  他壞壞地笑了,俯下身在她唇上偷了一一個吻,輕笑道:“嚇唬嚇唬你!”
  本來是想嚇嚇她的,也想逗逗她,讓她忘了傷心的事情,可當他的唇碰到她柔嫩的唇瓣時,卻突然有些舍不得離開了,於是輕啄變成了淺吻,又慢慢地演變成了深深的糾纏。袁喜的雙手慌亂地扶在他的肩上,想要推開他,卻又貪戀他的溫暖,舍不得離開,他的肩膀是那樣寬闊,可以撐起她的天,她的未來。
  父親的突然離世給了她太大的打擊,對於父親的愧疚,對於母親的怨懟……這一切都把她的精神折磨得疲憊不堪,唯有步懷宇是她的一方依靠,他就這麽默默地站在她的背後,扶起她的脊梁,撐起她頭頂的這片天。
  她的氣息漸漸粗了起來,手探入她的衣內,在她纖細的腰肢上流連,或輕或重地
  這是她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不管漂向哪裏,不管水流多麽急,她都將不再懼怕,因為身邊有他,有他,就足夠了……
  皮晦是在五月底結的婚,原本說好了由袁喜做伴娘,可是袁喜由於父親去世,便和皮晦說了,皮晦倒也能理解,於是臨是抓了同事過來當差。婚禮那天很熱鬧,皮晦穿了身潔白的婚紗襯得身材更加高挑,她和肖墨亭攜手站在了一起,一張俏臉上滿是幸福。不管誰逗她都隻是羞澀地笑,全沒了往日的潑辣。
  喜和步懷宇坐在皮晦同學那桌上,袁喜和他們雖然不是一個院係,但卻是一屆的學生,再加上大學時她幾乎整天和皮晦混在一起,皮晦的同學她也熟識不少,一桌子人喝得很熱鬧。早有女同學注意了步懷宇,偷偷地和袁喜開玩笑道:“你哪找了個這麽JP的帥哥啊?還真是羨慕死人啦!”
  袁喜笑而不語,隻是偷偷瞥身邊的步懷宇,心中蕩著淡淡的甜,步懷宇察覺到她的視線,也轉過頭來看她,嘴角有著溫柔的笑意,伸手在桌下捏住了她的手。袁喜臉上有些羞赧,生怕被人發現,極小心地看了一眼四周的人,見沒人注意,這才小心翼翼地回握了他的手。
  吃到一半,新婚夫婦過來敬酒,一群人扯住新娘不讓走,著實灌了肖墨亭和皮晦好幾杯才放手。皮晦臨走的時候笑著湊在一個要好的女同學耳邊小聲說了幾句,眼神還往袁喜這邊瞟了瞟。那女同學也跟著往這邊看了看,賊笑著衝著皮晦比畫了一個OK的手勢。袁喜不解地看著他們兩個的動作,皮晦見她看自己,還衝她眨了眨眼睛。
  袁喜很快就明白了那個手勢的含義,因為皮晦剛走,那個女生就帶頭灌起了她和步懷宇。步懷琮的性格本來有些淡漠,不是很能合群的那種人,桌上的人也早就看出來了,他們不好對他下手就都衝著袁喜來了。好漢擋不住群狼,一會兒工夫袁喜就被灌得有些暈了,就連步懷宇為她擋酒也喝了不少。
  婚宴結束的時候,同學們這一桌走得最晚,袁喜和步懷宇更 是落在了最後麵。袁喜早就被灌高了,被步懷宇攬了腰才能站住。都說酒壯慫人膽,果然沒錯,隻見她倚在步懷宇的懷裏,一手指著皮晦罵:“死丫頭,你沒安好心。”然後又打了個大大的酒嗝兒,然後接著控訴皮晦,“你故意讓他們灌我。”
  皮晦嘿嘿地笑著,把手裏專門給袁喜留的新娘捧花塞進她的懷裏,笑道:“嗯,我這不是為你好嗎?早點兒讓你賣船票啊。”
  袁喜眯了眯眼睛,眼波似水,嫵媚地橫了皮晦一眼,口齒不清地念叨:“可我們早就賣了船票了,還用你操心!”
  這回換皮晦驚訝了,她忍著笑看看一臉不自然的步懷宇,然後又逗袁喜,“你什麽時候賣的?”
  袁喜早就糊塗了,聽見她問,還真微仰了頭,鎖著眉頭想她是哪一天步懷宇上的賊船,肖墨亭那裏早已經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步懷宇雖然不知道她們說的到底是什麽,不過也大概猜出意思來了,見袁喜這丫頭真算起來,便略有些尷尬,連忙哄著袁喜:“我們趕緊走吧,別想了。”
  皮晦顧不上臉上的妝容,開始哈哈大笑。肖墨亭強忍了笑拍了拍步懷宇的肩膀,說道:“都喝了酒就別開車了。”
  步懷宇應了一聲,拖著袁喜往外走,在酒店門口招了輛出租車。車子到他公寓樓下,袁喜已經在他身上睡熟了,他隻得把她抱上樓去。到了門口,他抱著她沒有辦法開門,隻好把她放下來,一手攬了她,一手去掏鑰匙開門。袁喜醒了一下,臉上帶著誘人的紅暈,很迷茫地看著他。
  她溫熱的呼吸就在他的頸側,他低頭看著她酡紅的臉頰,紅潤的唇,突然就覺得口幹舌燥起來,一低頭吻上了她的唇。也許是喝多了酒的緣故,她極熱情地回應他,把他心頭的火燒得更旺。兩人一路糾纏進了臥室,衣物胡亂丟了一地,
  皮晦和肖墨亭從馬爾代夫度蜜月回來,又回了雙方的老家拜會七大姑八大姨,再見到袁喜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多月後了。她給袁喜捎了禮物,兩人湊在一起嘀嘀咕咕,皮晦連說帶比劃地向袁喜描述馬爾代夫的海水沙灘還有陽光,說袁喜如果去的話一定要把防果功夫做好,女人啊,一過二十五歲就不能曬了,說著還拉下了褲腰給袁喜看。袁喜一看就笑了,她屁股上清晰的一個白三角,其餘的地方都是棕褐色的,一看就是穿比基尼的時候曬的。
  “活該!”袁增笑罵,順手給了皮晦臀一巴掌。
  皮晦嘿嘿笑了,又從袋子裏掏出家裏做的魚,在袁喜麵前晃了晃說:“我今天來你這裏蹭飯可沒空著手,我才娘做的魚,水平絕對比你高。”
  袁喜吃過皮晦媽媽做的魚,的確算得上一絕,見她既然帶來了,便不客氣地拿了過來,剛掀開盒子聞了一下,突然胃裏一陣惡心,連忙放下了餐盒往衛生間跑去。皮晦愣了愣,跟在她後麵神情怪異地看她,突然壞笑著問道:“袁喜,你老實交代,是不是和步懷宇做什麽壞事?”
  袁喜僵了一僵,從鏡子裏看皮晦,臉色突然一下子慘白起來,她的月事的確是錯過十多天了,難不成真的懷孕了?可他們一直做防護措施的啊,怎麽可能會懷孕?難道是那一次,皮晦結婚的那天?可是怎麽可能會這麽七,那幾天明明不是她的危險期啊?
  皮晦見袁喜的臉色倏地蒼白,有些不理解地看著她:“怎麽了袁喜。”
  袁喜慌亂不安地看著她,有些驚惶地問:“不可能是真的......懷孕了吧?”
  皮晦湊近了她,神秘地問:“你們到底有沒有做啊?”
  袁喜心慌意亂地點了點頭。
  皮晦看她點頭,鬆了口氣,笑道:“那就得了唄,不就是個懷孕嗎?多稀罕啊,整天在一塊兒能不懷孕嗎?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你至於嚇成這個樣子嗎?不成就結婚,放心,步懷宇一定娶你的。”
  袁喜卻隻覺得雙腿發虛,完全站不住了,孩子,她怎麽可以有孩子!天哪,難道這就是對她放縱的懲罰嗎?她腦子裏亂成一團,皮晦再說了些什麽她一點兒都沒有聽進去,隻剩下滿腦子的恐懼。
  步懷宇晚上有應酬,回來得有些晚,進門的時候看到袁喜正坐在沙發上發呆,他心裏漾起濃濃的柔情,走上前在她旁邊坐下,用手臂把她圈進了懷裏,在她耳邊低聲問:“想什麽呢?這麽專注。”.
  他喝了些酒,氣息裏帶了些微微的酒香,溫暖地包圍著她,讓她感到莫名的安心。她閉著眼,把疲憊的身體更深地倚入他的懷裏,好久才長舒了一口氣,緩緩說道:“我......懷孕了。”
  他的身體明顯一僵,不過也是片刻的工夫,隨即便恢複了常態,隻是收緊了胳膊,把她擁得更緊,然後平靜地問:“確定了嗎?”
  他點了點頭,一晚上的時間,已經讓她從最初的驚惶失措中冷靜下來,這不是她一個人的問題,他有權利知道真相,她也需要他的支持來做這個決定。袁喜探出身子從茶幾上拿下那個窄窄的試紙給他看,上麵有清晰的兩道紅線。
  她自嘲地笑笑,說:“她們說這個的準確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九。”
  他沉默著,心中已經猜到了是那天晚上出的問題,他輕柔卻堅定地扳過她的身子,麵色沉靜地看著她, 中沒有初為人父的驚喜,卻有深深的歉意和自責。
  她的嘴角輕輕地彎著,沒有喜悅,隻有苦澀。如果是一對普通的男女,這應該是個令人欣喜的消息吧?畢竟相愛著,又有了相伴一生的打算,還有什麽能比一個新生命的到來更讓人感到喜悅?可到了她這裏,卻什麽都變了。
  “我們怎麽辦?”她輕聲問,語調裏透著一種淒涼。
  他目光深沉地看著她,好看的唇角用斬抿著,帶著他特有的堅毅。說實話,他想要一個孩子,尤其是他和她的孩子,可他卻一直不敢在刀子麵前表露這份心情,因為怕她傷心,怕她多想。他愛她,如果讓他在孩子和她之間選擇其一的話, 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她。
  他一向是果斷的,可這個決定做起來卻讓他感到無比艱難。“袁喜,”他輕輕叫她的名字,“我尊重你的意見,如果你想要這個孩子,我們就趕緊結婚,如果你不想要,那麽我陪你去醫院。”
  她想要這個孩子嗎?她想要啊,可是,她要得起嗎?一半的發病幾率,即便另外一半不會發病,卻也會像她一樣帶著這個陰影生活下去......不!她受夠了,如果這是一個詛咒,那麽讓它到家朝左就斷掉吧。
  她顫抖著嘴唇,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發出聲音來:“這個周末陪我去醫院吧,好不好?”
  他不語,心裏一陣陣痛,用力把她擁入懷裏,用胳膊抱緊了她,輕吻她的發梢,“對不起,是我不好,不會再有了,我保證。”
  她在自己的懷裏低聲啜泣,他明白她的痛,因為他的心也是同樣的痛。他們都是理智的,他們也必須理智,可這樣的理智需要多少心痛來換呢?
  他們預約了周日上午的手術,步懷宇陪著袁喜過去。主治醫師是個五十多歲的女醫生,看起來有些嚴厲的樣子,她低頭看了看袁喜的病曆,又抬頭看袁喜,冷漠地說:“都是成年人了,為了貪一時之歡就一點兒也不知道珍惜自己。”
  袁喜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低著頭說不出話來,步懷宇在旁邊握了她的手,淡淡地說道:“是我的責任,是我不好。”
  那醫生冷哼一聲,“當然是你的責任,我就搞不懂你們這些年輕人,戴個TT有那麽難嗎?既然不想要孩子,為什麽不早做措施?你知不知道第一胎做掉的話對你妻子傷害有多大!”
  步懷宇看著袁喜,嘴角抿得很緊,眼中的自責之色更深了,他用力地握著她的手。袁喜淡淡地笑了笑,輕輕地搖了搖頭。袁喜跟著護士進了手術室,步懷宇倚著走廊的牆壁沉默地站著,失神地看著自己的指尖,那上麵還留著袁喜的溫度。她的手是那樣的涼,握在他的手裏感覺不到一絲生氣,讓他從心底感覺恐慌。那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可能也是最後一個,就這麽放棄了?步懷宇用力地抓了抓頭發,焦躁不安地在手術室門口走動起來,全然沒了平日裏的冷靜自持。
  手術室裏的一切都是冰冷的,袁喜靜靜躺在手術台上,雙腿打開到一個讓人感覺羞恥的角度。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風,從她的腿間吹入,一下子便涼透她的心底。恐慌,像洶湧的水,從四麵八方向她湧了過來。她明明下了決心的,可不知為何,到了這個時候,她卻害怕了,退縮了。
  醫生在旁邊做手術前的準備,有金屬的碰擊聲傳過來。她的心裏告訴自己別怕,告訴自己他就在門外陪著自己,這個孩子不能要,他們沒有做錯,這樣做是最好的選擇。她把所有的理由都羅列了一遍可她還是怕,到後來竟然渾身戰栗起來,不怕,不怕,她輕輕地念叨著,緩緩地念叨著,緩緩地閉上了眼,有液體從她的眼角滑下,落入她的發間,很快便失去了蹤跡。
  對不起,我的孩子......
  門口突然傳來猛烈的撞擊聲,把正要準備手術的醫生和護士都嚇了一跳,袁喜震驚地看向門口,門被人從外麵大力地踹開,步懷宇總衝了進來,不顧醫生和護士的驚訝,一手拉起手術台上的袁喜,堅決地問道:“我們不做了,我們要這個孩子,不管他怎麽樣,我們都要他!”
  袁喜的淚再也忍不住了,就這樣在臉上恣意流著,淚眼蒙朧中隻看到步懷宇挺拔的身影,他用單子包住她,輕柔地把她從手術台上抱下來。她望進他的眼睛,那裏麵有著無比的堅定......
  懷宇不但攪和了手術,還踹壞了手術室的門,結果除了罰錢還被那女醫生揪著訓了一頓。袁喜不忍心看步懷宇一個大男人被女醫生訓得跟小學生似的,隻好解釋道:“不是我們反複無常,隻是我有遺傳病,怕傳給孩子,所以才會這麽矛盾。”
  有這個擔心可以在胎兒四個月的時候做個羊水檢測。”女醫生說道,抬了抬眉毛,又隨口問:“你有什麽遺傳病?”
  袁喜咬了咬唇,低聲說出了大哥的病症。那女醫生臉上露出些許驚訝,“這可是很罕見的病例,你父輩們中有人得這個病嗎?”
  袁喜想了想 ,搖了搖頭,“我爸媽都沒事,隻是我大哥。”
  女醫生微皺了眉,說道:“這病是家庭遺傳病,如果有的話不會僅你大哥一個人,親戚裏應該也有發病的。我看你還是帶著你大哥再去查查的好,這病太罕見了,別再弄錯了。”
  這句話聲音雖然不大,步懷宇一直沉默,進了家門他才從身後擁住袁喜,輕聲說道:“不管怎麽樣,我們都要這個孩子,準備一下先去登記結婚吧,然後把你母親和青卓接過來,我們可以領著青卓再去好好查一下,你母親也可以照顧你一下。”
  “可是......”袁喜想反駁,卻被步懷宇輕輕捂住嘴,他輕吻她的耳後,溫聲勸慰道:“別這樣,袁喜,她是你的母親,不管她做錯了什麽,都無法斷了你們之間的血脈相連,我們很快也要有孩子了,你也會成為一個母親,我不想你一直帶著對母親的怨恨去生活。原諒她吧,袁喜,她隻是愛她的孩子,如果我們有一個你大哥那樣的孩子,我們也不會比她做得好。”
  袁喜心中又酸又澀,說不出話來,隻是把自己深深地倚入他的懷中。他的懷抱很溫暖,他的體溫、他的呼吸都帶著特有的淡定,讓她感覺到安全。不知不覺中,淚水沿著臉頰緩緩流下,她笑著用手抹了下淚水,輕聲說好。自從和他在一起後,她好像比愛哭了很多。
  他們沒有舉行婚禮,隻是去民政部門登了記,然後又請了關係相近的幾個朋友吃頓飯就算是結婚了。步懷宇對此很是歉疚,覺得欠了袁喜的一個婚禮,袁喜卻笑了,伸手拍了拍步懷宇有些嚴肅的臉,笑道:“沒事,我不在意那個。再說咱們幹嗎折騰自己給別人看熱鬧呢?”
  話雖這麽說,其實她心裏還是有些失落的。沒有女人不盼望自己能有一個盛大的婚禮,穿上最美的婚紗,然後聽最愛的那個男人當著所有親朋好友的麵說:“我愛她,我願意娶她為妻,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很俗套,卻俗得可愛,也是每個女人的夢想。
  步懷宇溫柔地拉下袁喜的手,深深地看著她,他說:“等生了寶寶,我補給你一個隆重的婚禮吧,好不好?比皮晦的那個還好。”
  袁喜看他露出少見的孩子氣,忍不住笑道:“行,咱們抱著孩子舉行,不過步懷宇,這算是您二婚還是我二婚呢?”
  步懷宇淡淡地笑了,伸手去揉了袁喜的頭發,有著說不盡的寵溺和柔情。兩人都笑著,可笑容裏卻難掩一絲憂傷,未來對於他們來說,還是一個考驗。
  袁喜低低地歎息了一聲,輕聲問:“我們是不是太自私了。”
  是啊,是不是太自私了?就這樣把這個孩子留下,對於孩子來說公平嗎?如果他像大哥一樣,那麽他的一生又將會?就算他能夠幸運地成為一個正常的孩子,可是他繼承了她身上的詛咒,他會不會怨她?
  步懷宇不說話,靜靜地把她耳邊的碎發拂上去,然後用手輕捏著她的耳垂,“不是我們自私,我們隻是太愛他,哪怕他會像青卓一樣,我們還是會愛他。別擔心了袁喜。”他柔聲說道,聲音很輕,卻有著讓人心安的堅定,“我能給他一個好的生活,不管他是個什麽樣的孩子。”
  步懷宇回袁喜老家,接來了袁母和青卓。自從袁父去世後,袁母的性情變了很多,仿佛一下子就沉寂下來,全沒了以前的精明強悍。現在的她,隻是一個麵容蒼老的婦人,原本嚴厲的眉眼柔了下來,帶著不自覺的怯意,小心地打量著房子裏的擺設。步懷宇在她身後關了門,見嶽母還局促地站在門口,淡淡地笑了笑,說道:“媽,快進去吧,袁喜在廚房裏做飯呢。”說著又衝廚房喊袁喜。
  袁喜端著餐盤從廚房裏出來,視線與母親相碰,兩人均是停頓了一下短短兩個月的時間,母親竟似老了十歲,連頭發都花白了。袁喜想起步懷宇產過的那句話,她不過偏愛自己有殘障的孩子而已,算什麽大錯嗎?袁喜眼裏有些發熱,抿了抿嘴,輕輕地叫了聲“媽”。袁母忙點了點頭,眼睛裏竟然有了淚意,她慌忙用手背抹去。
  青卓哪裏看得出母親和妹妹之間的感情湧動,他隻是歡喜著,興奮地往袁喜那裏跑去,攔腰抱起她叫道:“小喜,我又來了,這房子可真大真漂亮!”
  袁母生怕青卓不知輕重,急忙在後麵喊:“快放下,別動你妹妹!不能這麽抱她!”
  青卓不明白了,回過頭來眨著眼睛問母親:“以後為什麽不能抱小喜?”
  步懷宇輕聲笑了,走過來接過袁喜手裏的盤子,對青卓笑道:“因為小喜肚子裏有寶寶了,我們得小心,不然小寶寶會不高興的。”
  “真的?”青卓看了看袁喜,又轉頭看母親,見母親也笑著點了點頭,突然就興奮了起來,“哇,小喜有小寶寶了!”她歡快地跑到母親身邊,拉著母親的衣角問道:“媽,媽,小寶寶能陪著我玩嗎?”
  青卓的快樂一下子就感染了大家,連袁喜的臉上也忍不住掛上了笑容,她看著步懷宇,見步懷宇正溫柔地注視著自己,他雖然相對沉默,可那目光卻已經說明了一切。
  袁喜和步懷宇並沒有急著帶青卓去複檢,也許是存了一絲希望,希望那份檢查結果是個錯誤,越是有希望就越怕那個希望破滅,也就越不敢去看那個結果。袁喜想,就這樣糊塗下去吧,步懷宇說得對,不管怎麽樣他們都要這個孩子,哪怕就像大哥那樣,他也有能給他一個無憂無慮的生活,再說他們也需要這一絲希望,尤其是她,隻有這一絲希望才能支撐著她不去想太多。
  賈母的快樂是顯而易見的,絲毫沒有被那個陰影所籠罩。她像是從來沒有擔心過孩子是否正常這這個問題。隻是一門心思照顧著袁喜的飲食起居,像是恨不得把二十多年來欠袁喜的母愛都補償在這個孩子身上。她每日開心的忙碌著,屋子裏常常聽見她的喊聲,叫袁喜吃這個吃那個,然後又嗬斥青卓不要做這個不要做那個。
  袁喜辭了工作,她原本不想辭的。可是卻拗不過步懷宇的堅持。他不知從來哪裏聽說懷孕的前三個月是最不穩定的時期,一定要加倍小心,於是就親自押了袁喜去單位交了辭職報告。袁喜隻能無奈的笑,有了孩子才發現,步懷宇竟然還很大男子主義,這家夥表麵看起來總是一副冷漠淡定的模樣,而私底下不過是因為初為人父而緊張到熬夜看育嬰寶典的普通男人。
  懷孕三個多月的時候,袁喜終於被解了禁足令,皮晦來接她出去放風,看她的眼神又是羨慕又是嫉妒,一口醋味的說,:“我說袁喜,你哪來這麽好命呢?你看看步懷宇緊張的啊,不就是懷個暈嗎?我看他都很補得把你含嘴裏了。”
  袁喜還是那麽淡然的笑,笑容裏確是掩不住的幸福。”她瞥了皮晦一眼,輕聲說道:“難道肖墨亭對你差嗎?對你還不是百依百順?”
  皮晦不屑的切了一聲說道:“要說這男人啊,哎,想當初我還是他女朋友的時候,他給我打電話。一聽說我在外麵呢,立刻讓我在那等著他來接,然後傻顛顛的做地鐵穿過半個城市過來。把我送回家之後再坐地鐵回去,可現在呢,我們有車了,不用坐地鐵了,我給他打電話說我在外麵呢,結果你猜他怎麽說?”
  袁喜笑著搖搖頭,皮晦就接著說,:“他說:哦,我知道了,你自己就打車回來吧。看看,這就是差別女朋友和老婆的差別!”
  袁喜聽著皮晦話裏都是憤憤的,忍不住笑了,正笑著,手機就響了,接起來,聽到步懷宇的聲音:“袁喜,你在哪呢?”
  “我和皮晦在音樂廣場茶座。”
  “你在那等著我,我馬上過去。”步懷宇說著就掛了電話。
  “是步懷宇?”皮晦問。見袁喜點頭便取笑道:“我說什麽來著,看看,這才多久,就不放心了,非要找來。”
  袁喜有些愣神,雖然他的聲音聽起來仍是淡淡的,可是她卻聽得出來,他在努力壓製著什麽情緒。怎麽了?是出了什麽事情了嗎?
  步懷宇來得很快,一會兒的工夫他的身影就出現在門口,往裏麵望了一下,便大步往這邊走了過來。他的步子有些急,;臉上雖然還保持著冷靜,可他的眼睛卻出賣了他,那裏麵燃起了兩團小小的火焰,是跳躍著的狂喜。
  袁喜有些驚訝的站起身來,輕聲問::“怎麽了?”
  步懷宇抓住她的雙手,止不住的抖。袁喜有些慌了,:“出了什麽事了?”
  他還是不語,突然打橫抱起袁喜,絲毫不顧忌旁人驚愕的目光,大步流星地往外走。袁喜急忙抓住他的外套,叫:“懷宇!懷宇!”
  他燦爛地笑了,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用激動得近乎顫抖的聲音說道:“沒事,我們的孩子沒事!”
  袁喜一僵,不敢置信的看著他,他又歡喜地笑道:“青卓不是那個病,我帶著她去檢查了,結果出來了,不是!”
  袁喜高興得忘記了一切,隻知道用力的抓著他的衣襟,指節因用力麵泛起淡淡的白。沒事,真的沒事,他可以生一個健康的孩子,上天啊,真的給了她一份奇跡!好半晌,他才從這個消息中回過神來,猛然抱著步懷宇的脖子放聲大哭起來。
  心中那塊丫的喘不過氣來的大石頭終於落了地。這些年來,雖然她一直笑著,可是有誰知到她心裏所承受的壓力?那幾乎要崩潰的心情,那一直揪著的心髒,終於可以放下了。沒事,她的孩子沒事。
  步懷宇緊緊地抱著袁喜,壓抑著內心的激動柔聲哄道::別哭了,對寶寶不好,應該高興。”
  這句話比什麽都管用,袁喜立刻就忍住抽泣。抬起頭看著他傻笑起來。步懷宇見她又是哭又是笑,忍不住也跟著笑,可笑著笑著她的眼圈竟然也有些紅了。其實,他不知道,他的心裏一直也在煎熬著,實在熬不住了才偷偷帶著青卓去檢查然後又在煎熬中等待著結果。在她麵前,他不能表露出一絲焦躁來,他隻能淡定地笑著,因為隻有這樣才能給她力量,給她膽量,支持著她走下去。
  皮晦和眾人一樣傻在了那裏。等步懷宇抱著袁喜快走到門外時,才反應過來。
  連忙替袁喜拿了包,跟在後麵追了出去,剛走沒兩步就被服務生攔住了,對方很客氣的提醒道:“小姐請你買單”
  皮晦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忙低著頭從包裏掏錢付賬,嘴裏氣呼呼的罵道,:“死丫頭!又讓我付賬!嫁個那麽有錢的老公,還改不了小氣的毛病!”
  外麵步懷宇早已把袁喜抱上車。揚長而去。兩人心裏隻有狂喜,眼中隻有彼此,誰也沒想起後麵的皮晦。
  生活,在陰霾了多年之後,終於在袁喜頭頂敞開了一扇大大的天窗。讓燦爛的陽光照了進來。袁喜不知何母給她的那份檢查報告上,是誤診是無意還是人為。在懷孕之後,她的性情平和了很多,也原諒了很多的人就連和她母親二十多年的隔閡,都在慢慢拉近中。她想她的生活原本就應該是現在這個樣子吧。合適的出現隻是讓他的生活拐了一個彎。然後又經別人的手修正了過來.現在又回到原來的軌跡上去了。
  可惜生活不像人們想得那麽簡單,很多時候就在人們以為自己已經掌握了生活的時候,它又突然的在你麵前拐彎了。
  步懷宇陪著袁喜去做孕檢,聽醫生說胎兒和大人都很好,兩人心裏甜甜的步懷宇送袁喜到家門口。開了車門,把她從車裏小心的扶出來後又要送她上樓,袁喜無奈的笑,說:“我哪裏有那麽嬌氣啊?你趕緊回去上班吧。多掙些奶粉錢。”
  步懷宇溫柔的笑,問:“真的不用我送你上去?”
  袁喜笑著把他往車力推,“趕緊吧,別囉嗦了,有我媽一個人就夠了。”
  步懷宇笑了笑,這才戀戀不舍的走了,袁喜目送他的車走遠,這才轉身上樓。進了家門便覺得有些不對勁。以往她回來母親都是迎過來的。今天這是怎麽了?她換了鞋往母親屋裏探頭,見母親正坐在床上抹淚。
  袁喜心裏有些詫異,走過去問,:“媽,你怎麽了?大哥呢?”
  袁母見到袁喜一愣,慌忙抹了抹臉上的淚水,掩飾的從床邊站起來說道:“沒事,剛才迷了眼,你大哥剛才玩的累了,這會兒正睡覺呢。”
  袁喜看出母親明顯在撒謊,她的眼睛通紅,像是哭過很久了,她想了想還是說道:“媽,我是你的女兒,不是外人,有什麽事不能和我說?”
  母親怔了怔,還是牽強的笑了,說道:“真沒事,你檢查都沒事吧?”
  袁喜輕輕的點了點頭,見母親沒有想說的意思,便也不再追問。這段時間她們母女的關係雖然緩和了不少,可還是沒有那麽親熱。既然母親不願意說,她也不好說什麽。但她心底隱約有種預感。母親有什麽事在瞞著她。
  第二天上午母親借口買東西出了門,袁喜在陽台上看到她匆匆的鑽進一台小車,心裏的疑惑更大了。母親在這裏並沒有認識的人,到底是什麽人接了她,又要去哪裏?
  一連幾天袁母總是找借口出去,回來後臉色都不好。有時候甚至還會紅腫著眼睛。步懷宇也看出嶽母有心事,暗地裏問袁喜是怎麽,袁喜搖搖頭,說她也不知道。步懷宇沉默了一下,柔聲說道:“問問吧,別讓老太太有什麽事,自己憋著。”
  這天袁母又借口出去了,直到快中午了才回來。她臉色很蒼白,眼睛紅腫得厲害,像是在外麵哭過了。青卓在客廳裏玩著電玩,袁母默默地看了他一會兒,又看了看袁喜,便沉默著往自己臥室裏走。袁喜在後麵跟了進去,關上門問母親:“媽,你有什麽事在瞞著我?”
  袁母愣了,轉回身呆呆地看著袁喜。
  袁喜又說道:“我是你的女兒,不是外人。”
  話音剛落,袁母突然捂著臉放聲大哭起來。袁喜更是疑惑,不知道母親這是怎麽了,見母親哭得淒慘,她心裏也不好受,上前拉了母親的手,問:“怎麽了?媽,到底出什麽事了?你先別哭。”
  袁母突然抱住了女兒,哭著說道:“袁喜,你救救你姐姐吧,你救救她吧。”
  袁喜聽到後傻了,怔怔地問:“我姐姐?我哪裏來的姐姐?”
  好一會兒,袁母才止住了淚水,又是愧疚又是不安地看著袁喜,張了幾下嘴都沒能說出話來。袁喜有些急了,一直問母親到底是怎麽回事,她哪裏來的姐姐?袁母見躲不過去了,隻得紅著眼睛緩緩說道:“你知道我為什麽會嫁給你爸爸嗎?”
  袁喜搖搖頭,這個問題她也曾經迷惑過。父親很早就成了孤兒,直到三十多歲都沒能娶上媳婦,她也不明白當時年輕漂亮的母親為什麽會嫁給父親,而且是離鄉背井地嫁過來。若說是為了錢,可父親家裏很窮,不然也不會娶不上媳婦;若說是為了愛情,她覺得那也不可能。
  袁母閉上眼睛,苦澀地笑了笑,“其實我當時是不願意的,我比你爸小了十四歲。”
  “十四歲?不是十一歲嗎?”袁喜驚訝地問。
  “是十四歲,他們把我的歲數虛報了三歲,當時我才二十,你父親已經三十四歲了。是我父母強行把我嫁過來的,因為我在家鄉丟了人……”
  袁母臉上的神情很痛苦,那是一段她不願回憶的往事,也是她永遠無法丟掉的記憶,隻能深深地埋在她的心底,瞞著所有的人。故事很俗套,就像電視裏演的戲一樣,青春靚麗的少女愛上了有家有室的男人,他是下鄉的知青,後來留在她們的鎮上教書。在她的眼裏,他英俊瀟灑睿智風趣,少女的心就這樣淪陷了。這是一段拋棄了倫理道德的愛情,後來她懷孕了,肚子大得瞞不住了,戀情才暴露。父親氣得掄著棍子要打死她,是她的母親哭喊著攔住了。
  醜事總是瞞不住的,可想而知,這樣的事情在當時的小鎮是如何轟動,因為她,全家人的脊梁骨都快被人戳穿了。教師的妻子得知事情之後,悲憤不已投河自盡,他追下去救,夫妻倆都沒能再浮上來。
  他一夜之間家破人亡,隻剩下一個四歲的傻兒子。她生下了一個女孩,剛落地就被父母送了人。躺在床上,她隻能無聲地流淚,為自己守護不住的孩子。
  再後來,她在鎮上看到了他留下的那個傻兒子,正在垃圾箱裏打滾,身上髒得看不出人樣來。她抱著那個孩子放聲大哭,哭完了,抱著那孩子回家,然後平靜地對父親說給她找婆家吧,隻要讓她帶著這個孩子,她什麽人都肯嫁,嫁到哪裏都願意。一個月後,她抱著這個孩子嫁入了千裏之外的袁家,再後來,為了不讓別人知道這孩子的來曆,她又逼著老實木訥的丈夫搬家,於是就有了後來的袁家,又有了袁喜……
  袁喜聽傻了,呆滯地看著母親,過了好久才能說出話來,問:“那個孩子是大哥,是嗎?”
  袁母點了點頭,淚流滿麵。
  袁喜隻覺得渾身發軟,全身的力氣都像被耗盡了,她聲音發虛,問:“這麽說我和大哥根本就沒有血緣關係,是不是?大哥根本不是爸爸的孩子,是不是?”
  袁母捂著臉痛哭起來,袁喜卻淒慘地笑了,直勾勾地看著母親,“你真偉大,你們的愛情真感人。可我和爸爸算什麽?爸爸這一輩子又為了什麽?我呢?我又算什麽?難怪你這樣疼大哥,難怪……”
  “袁喜,是媽對不起他……”
  “是你!是你對不起他!”袁喜突然用尖銳的聲音喊道,“不是我們,不是我爸,不是我!因為你的‘對不起’,爸六十歲了還要去給人扛家具,最後連命都搭上了;這了你的‘對不起’,我放棄了出國的機會,放棄了我愛的人,放棄了我的婚姻。為什麽是我們?”
  袁母畏懼地看著袁喜,哭泣著,她被袁喜瘋狂的樣子嚇壞了,忙上前去扶她。袁喜一下子撥開她的手,一臉的厭惡之色,激動地喊道:“你明知道何適母親嫌棄我有個智障的大哥,你明知道他們是怕我生一個大哥那樣的孩子才不要我,可你卻什麽都不說,你怕我知道實情後就不再管大哥了!所以你就是不說出真相,寧可看著我那麽痛苦,你也不說,是不是?”她的聲音顫抖著,憤怒地指著母親,撕心裂肺地喊,“你真狠,你真狠,你讓我爸為你們做一輩子的老黃牛,你還要讓我接著做下去。你卑鄙,你真卑鄙!”
  “不,不。”袁母囁嚅著,虛弱地辯解,“我沒有。”
  袁喜僵了僵,突然又瘋癲地笑了起來,說道:“是啊,你不卑鄙,你這是偉大,多偉大啊,為了別人的孩子,犧牲自己的孩子,多麽無私啊!可是媽,我真的是你生的嗎?”
  客廳的青卓被吵醒了,推開門,站在門口,看到袁喜在笑,就問:“小喜,你笑什麽呢?”
  袁喜停下笑,慢慢地轉過頭看大哥。青卓被她眼中的凶狠嚇住了,愣愣地站在門口。袁母急忙大聲喊:“青卓,回你自己房間裏去!快去!”
  青卓被母親的嗬斥嚇哭了,聽話地往自己的房間裏跑。
  袁喜的情緒卻意外地平靜下來,她緩緩坐在床上。刀鋒一樣的目光看向畏縮的母親,冷笑著問:“如果不是我那個所謂的姐姐找來。你恐怕還不會告訴我這些吧?你是不是打算把這些都帶進你的棺材裏去?”
  袁母不敢看女兒的目光,低下頭小聲地啜泣著。
  袁喜又問:“她得了病?需要我拿錢?”
  袁母忙搖搖頭,抬頭看了袁喜一眼,急切地說道:“不是錢,你姐姐得了腎病,她熬不下去了,需要移植腎髒。”她一下子跪倒在女兒麵前,抱著女兒的腿哭喊,“袁喜,你救救她的命吧。媽的腎配不上,如果能的話,兩個都割下來也行啊。可是媽的腎不行啊,袁喜,你救救她吧,她是你的親姐姐啊,那麽小就被送了人,沒吃過我一口奶。媽對不起她啊。”
  聽著母親的哭喊,袁喜呆滯地坐著,心裏好冷,五髒六腑都冷成了冰。她告訴自己別哭,這樣的母親不值得她哭,也不能生氣,她肚子裏還懷著孩子。步懷宇說,如果不高興就去揍他一頓,絕對不能自己生氣。步懷宇,對了,她要找他,他能給她溫暖,隻要他來了,她就冷了。
  她神誌恍惚地站起來,腦子裏隻剩下一個念頭,她得給他打電話,她要見到他。母親的手不定期拽著她的衣角不肯撒手,她麻木地掰開她,走到客廳去打電話。步懷宇,步懷宇……她要念著這個名字,隻有不停地念著這個名字,她才能夠堅持下去。
  步懷宇趕回來的時候,袁喜正坐在樓前的台階上等他。他叫她的名字,她呆滯地抬起頭來看他,臉色蒼白得像鬼,不帶一絲血色。見到他向她走來,她緩緩向他伸出了雙臂。他嚇壞了,連忙上前抱起了她,掩飾著心裏的驚慌,柔聲問她:“怎麽了?哪裏不舒服?我帶你去醫院。”
  她搖頭,在他的懷裏虛弱地說:“帶我離開這裏,我再也不要去見她,我一輩子都不想再見到她,下一輩子都不想。”
  他不知道她為什麽又和母親生了這麽大的氣,前段時間她們關係明明緩和很多了啊,他也不敢問,隻是用輕柔而堅定的聲音在她耳邊說道:“這裏是我們的家啊,你還要去哪裏?”
  她抬起頭來看他,眸子裏有著孩子般的迷茫,低聲重複他的話:“我們的家,我們的家……”然後又疑惑地看向他,問,“我們的家?”
  “嗯。”他點頭,抱著她上樓,柔聲說,“我們的家,我們一起回去。有我在,什麽事都不怕。”
  袁母見到步懷宇抱著袁喜進門,想過來看看袁喜,卻又被步懷宇冰冷的眼神止住了腳步。她膽怯地看著女婿,在她的印象裏,步懷宇一直是謙和有禮的,她還從來沒見過他這樣淩厲的眼神。
  袁喜把頭埋進步懷宇的懷裏,不願再看母親一眼,隻是對步懷宇小聲說:“讓她走,讓她走。”
  步懷宇看了嶽母一眼,冷淡地說道:“對不起,一會兒我的助理會過來接您,他會安排你在酒店裏住下。袁喜這裏安排好之後我會去找您談今天的事情。”
  袁母哭著回房收拾了行李,又去青卓房裏把他領出來,步懷宇的助理已經到了,正在客廳裏等著她。步懷宇在臥室裏陪著袁喜,沒有出來。青卓不解地問母親:“媽,我們這是去哪兒?”袁母流著淚,沒有回答他的話,隻是領著他,跟著步懷宇的助理出門。
  臥室裏,袁喜迷糊的睡去,睡得並不踏實,雙手緊緊地揪著步懷宇的衣襟不肯放開。步懷宇斜倚在床頭,用胳膊摟著妻子,低頭親吻她緊皺的眉頭。
  剛才她哭著向他訴說,雖然話語雜亂,可他還是聽明白了事情的緣由,心痛得無法呼吸,隻是心疼她,也自責,都是他妄想讓她和母親緩和關係,才會給她帶來更深的傷害。他心裏更是憤怒,嶽母真是糊塗,袁喜正懷著孕,她怎麽可以提出那麽荒唐自私的要求!
  這樣的母親,真是不要也罷。
  步懷宇原本想等袁喜情緒穩定了,再去找袁母談這個事情,可沒想到第二天一早,袁母竟然自己來了,身後還跟著一對老年夫婦。這對夫妻的氣質都很好,男的儒雅女的溫婉,顯然都受過良好的教育,隻是兩人的麵貌都有些憔悴,婦人的眼圈更是紅腫著。
  那丈夫很禮貌地問:“請問是步先生嗎?”
  步懷宇點頭,神色冷淡地看著這對夫妻。
  “鄙人姓鄭,這位是內子。我和內子想見一下袁喜女士,請問可以嗎?”那男人問。
  “不可以。”步懷宇拒絕。“我妻子身體不好,需要靜養,不能見客。”
  那婦人臉色突然一變,猛地推開步懷宇闖了進來,大聲喊道:“袁喜,袁喜!”
  袁喜臉色蒼白地站在臥室門口,神色冷漠地看向外麵。婦人的喊聲突然停下了,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著她。
  步懷宇眸子裏透露出危險的氣息,他冷冷地看了那婦人一眼,走到袁喜身邊扶著她,柔聲斥道:“讓你休息,怎麽連話也不聽了?”
  袁喜用力地握著他的手,把身體的重量都移給他,然後麵色平靜地看著一直沉默站在門口的母親,問:“他們是誰?”她的語氣平靜得不帶一絲感情。袁母害怕了起來,心痛地看著女兒蒼白的臉色,一時說不出話來。可她又想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另外一個女兒,那也是她的女兒,一個從小就被送人的女兒,她對不起她啊!袁喜再怎麽樣還有一個愛她的丈夫,還有著健康的身體,可那個女兒,現在連性命都要保不住了。
  袁母咬了咬牙,硬下心腸來:“這是你姐姐的養父母,他們想要見你。”
  那婦人不等袁母說完,便急切地走上前,紅著眼睛哀求道:“袁喜,求你救救Ella吧,好不好?你去醫院做個配型,我求你了,好不好?她是你的姐姐啊,難道你不愛她嗎?你給她一個生的希望,好不好?”
  袁喜的腦子有一刹那的空白,她隻聽到了“Ella”這個名字,別的什麽都沒有聽進去。
  “你說她叫什麽?”
  步懷宇聽出了不對勁,他想到以前那個出現在何適身邊的女孩子,似乎也叫Ella,但是真有那麽巧合嗎?
  他感到袁喜的手再微微顫抖,不敢讓她再受刺激,他轉頭對鄭氏夫婦寒聲道:“出去,請你們出去!”又低頭看袁喜,想把她從地上抱起來,回臥室去。
  袁喜卻掙脫了,隻是直勾勾地看著鄭夫人,問:“你的女兒叫什麽?中文名字叫什麽?”
  鄭夫人不明白袁喜為什麽會這麽在意Ella的中文名字,哭著回答:“她叫鄭好,比你大。袁喜,她和你長得很像,你們是姐妹啊,你去救救她,好不好?”
  袁喜不理會鄭夫人的話,隻是看著母親,問:“你也見過Ella的,是不是?你覺得對不起她?她有身份高貴的父母,有富有的家庭,受過良好的教育,你還覺得對不起她?母親,我叫你母親,你對不起的那個人為什麽不是我?”
  鄭夫人不懂袁喜和母親之間有什麽過節,她現在隻想求袁喜去救她的女兒,於是便又撲上來,哭著哀求道:“我們知道讓你犧牲自己的孩子不公平,可是我們沒有別的辦法了啊。孩子你以後還會有,可是Ella卻再也活不過來了啊,她等不到你生完孩子啊。”
  步懷宇用手臂擋開鄭夫人,不讓她碰觸到袁喜。   袁喜說:“我和她也不見得配型成功,我們隻不過是有同一個母親。”
  “求求你試試看,哪怕隻有一線希望我們都不能放棄。”
  袁喜忽然笑了,笑著看向母親,指著她對鄭母說道:“她還有個兒子呢,和你女兒是同父的啊,你可以讓他去做一下配型啊。”
  鄭父麵色沉痛地說:“青卓不行,他沒有民事行為能力,就是配型成功了,醫院也不會同意手術的。”
  袁喜呆住了,心裏像打翻了五味瓶,想起種種往事,她心裏很不是滋味,但是,Ella現在就站在生死邊緣,她需要自己。
  鄭氏夫婦默默地看著袁喜忽晴忽暗的表情,不明白她的意思。
  袁喜轉過身看著步懷宇,像是用光了全身的力氣,無力地說道:“送我去醫院,我怕我們的孩子受不了。咱們去醫院吧,好不好?”說完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識。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睜開眼,觸目都是驚心的白。她第一個動作便是去摸自己的小腹,那裏還是鼓鼓的,她放下心來,還好,孩子還在。
  窗口站著一個修長瘦削的身影,聽見她的動靜,他緩緩地轉過身來,沉默地看向她。
  她歎了口氣,閉上眼,輕聲問:“你也是來逼我的,是嗎?”
  他沒有回答,隻是靜靜地看著她,看她蒼白的臉,還有比以前顯得圓潤的身子,那微微隆起的小腹好像燙了他的眼,讓他的眼眶變得濕潤起來。
  過了好久,她才艱難地說道:“你不知道Ella對我做過什麽,怎能用我的孩子去換她的命?”
  “我知道。”他終於開口了,聲音艱澀地滑過聲帶。
  “你知道?”她略有些驚訝地問,然後便苦澀地笑,“那你還來逼我救她?”
  他沉默不語,屋子裏又靜了下來,他的呼吸沉重而晦澀,突然啞聲說道:“我不恨她,我們都知道她從來就不是我們之間的問題。你從來都不相信我,在心裏就給我定了罪,連選擇的機會都不曾給我。你認為我不能和你堅持下去,你認為我的肩膀不值得依靠,你覺得我是一個沒有擔當的男人,袁喜,你叫我怎麽辦?感激你?”
  她說不出話來,是的,她從一開始就選擇了不相信他。她用力地咬著唇,直到嚐到惺甜味,才慢慢地鬆開牙關,緩緩地說道:“好,就算那是我的錯,和她沒有關係,可我為什麽要救她?何適,你給我一個理由,我為什麽要救她?還要用我自己的孩子去換她的命?”
  他沉默地看著她,目光裏有太多東西,紮入了她的心,痛得讓她喘不過氣來。他不發一言地轉身,走了兩步後又停下來,緩緩地說道:“因為你不愛我……因為我不愛她……”
  說完,他轉身離去。
  你不愛我,我不愛她——短短八個字,每個字都帶著淋漓的血,讓袁喜痛徹心扉。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握住她的手,那手掌溫暖而幹燥,就隻是輕輕地握著她的手,卻給了她無盡的力量,讓她做出選擇。“我本來不想。”她輕輕地說道。
  步懷宇臉上雖然平靜,眼神中卻透出笑意,他執著她的手撫上他的臉,輕聲說道:“你這個女人,有的時候真是該揍。先記著,等以後我們算總賬。”
  她也淡淡地笑了,眼睛裏隱約閃動著水樣的光芒。她的手輕輕地撫過他的眉眼,小聲地問:“如果我不去,是不是就叫自私?”
  步懷宇搖頭,“自私的不是我們,是他們,我們不欠他們,一點兒也不欠。”
  她輕輕的點了點頭,是的她不欠,從來都不欠。
  休養了幾天之後,袁喜讓步懷宇陪自己去ELLA所有的醫院,但是幾天以後配型結果出來,她的腎並不適合ELLA,拿到結果的那一刻,袁喜很茫然,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裏是怎麽想的,也許,這就是命吧。命運終於為她,為她的孩子,為她的幸福打開了一扇門。
  三個月後,ELLA病逝在醫院裏。袁母又帶著青卓回了老家,走的時候是步懷宇去送的,他對袁母說:等等吧,也許過兩年袁喜慢慢心裏看淡了,就好了。還說不管怎麽樣青卓永遠都是袁喜的大哥。袁母聽見這些話後隻是哭。青卓迷惑的看著母親,問:“媽,你哭什麽?我們為什麽要回去?小喜呢?”
  何適回了美國,從此以後再無消息,袁喜抱著兒子去機場接步懷宇的時候,居然又在國內見到過一次袁母,她比袁喜上一次見到她時憔悴很多。眼角的細紋再也遮掩不住了,她很愧疚的看著袁喜,說她很後悔,是她自己毀了兒子的幸福,雖然兒子從來沒有責怪過她。可是她卻知道,他怨她。
  袁喜隻淡淡的笑了笑,搖了搖頭,何適說的對,不管是ELLA還是何母。都不是他們隻見的問題,他們之間的問題是愛情明明走遠了,他們卻仍固執的想去抓住它,後來她終於明白了。
  
  尾聲
  臨近新年,超市裏總是人滿為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個小男孩不顧母親的呼喚,一個勁地往前鑽著。這男孩不過四五歲的樣子,長得濃眉大眼很是漂亮。他七拐八拐地穿過人群,跑到小食品區,踮著腳從貨架上拿了好幾桶薯片下來,接著跑回到shaofu身邊,踮著腳丟到購物車裏去,向母親邀功道:“媽媽,媽媽,我幫你拿的。”
  那少婦哼了一聲,淡淡地說道:“隻留下一桶,剩下的都放回去。”
  小男孩嘿嘿地笑了笑,抱著母親的腿撒嬌,“還有大舅舅的啊,一桶不夠的,媽媽。”
  那少婦被兒子纏得沒辦法,隻得認命地點點頭,“那好,可以買,但是不能再亂跑了,跟在媽媽身邊。”
  小男孩連忙聽話地點頭,極其乖巧地拉著母親的衣角,跟在母親身邊。少婦的臉上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剛伸了手去拿貨品,就聽見自己兒子興奮地喊道:“妞,小妞!”
  周圍人的視線一下子都被這個稚嫩的童音吸引了過來,驚愕地看著這對母子。
  少婦一臉黑線,伸手一把抓住了正欲前奔的兒子,也顧不上她的購物車了,提著兒子的衣領逃離案發現場,轉過了好幾個貨架,她才停下來,蹲下來指著兒子的鼻尖怒道:“那是小妹妹!不是妞!”
  小男孩一臉委屈,“可是張恒叔叔說了,那就是妞,比我大的就叫大妞,比我小的要叫小妞。”
  少婦被兒子的話氣得咬牙切齒,不再跟他廢話,而是恨恨地念叨:“張恒,死張恒,下次再讓我見到一定要扒了你的皮!”
  母子兩人買了一大堆東西出去,早就有車等在遠處,一個麵容冷峻的男子正扶著車門站著。小男孩看到他,歡快地跑過去,張開胳膊撲進父親懷裏,抱著父親的脖子嚷道:“爸爸,爸爸,媽媽說要扒了張恒叔叔的皮。”
  “哦?”男子把兒子從地上抱起來,又伸手接過妻子手裏的購物袋扔進車裏,淡淡地問兒子:“為什麽呢?”
  “因為他教你兒子耍流氓。”少婦氣呼呼地接道。
  那男子微皺了皺眉頭,像極了他父親,困惑地說道:“可是張恒叔叔說了啊,男人是不能被扒皮的,男人隻能被女人扒衣服,不能扒皮。”
  “步懷宇!”那少婦怒道:“你看看你交的朋友!他隻跟你兒子見一麵,就教會了這麽多!你兒子才這麽小就追著人家小姑娘喊小妞,長大了還了得嗎?”
  那男子卻笑了,寵溺地揉了揉妻子的頭發,笑道:“別生氣了,等那小子下次再回來,我教訓他。”
  少婦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小男孩卻很得意地望了母親一眼,把嘴巴湊到父親耳邊說道:“張恒叔叔說了,連自己媳婦都糊弄不了,還算男人嗎?”
  男子被他逗樂了,輕輕地刮了一下兒子的小鼻子,低聲笑道:“讓媽媽聽到你會挨揍的。”
  少婦已經坐進了車裏,見那父子倆還站在車外嘀嘀咕咕的,忍不住狐疑地問道:“喂,你們兩個還不進來,嘀咕什麽呢?”
  那父子倆先看了車裏的少婦一眼,又極有默契地對望一眼,竟然都哈哈大笑起來。少婦先是疑惑,後來也被丈夫和兒子的笑聲感染,嘴角不知不覺地彎起來。
  她抬頭望著車外,這個城市的美景......
  真的很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