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前雨後:忽而今夏
文章來源: WQ_黃玫瑰2008-12-04 12:48:02
  第1節:楔子,我愛過的男孩
  我愛過的男孩,有世界上最英俊的側臉。
  ——楔子

  我的親愛的你怎麽不在我身邊
  一個人過一天像過一年
  海的那一邊烏雲一整片
  我很想為了你快樂一點
  可是親愛的你怎麽不在我身邊
  by江美琪

  朋友們都說,何洛過著居無定所的日子。
  26歲的初春,好友李雲微嫁人,新郎是她的青梅竹馬。何洛工作的小鎮臨近費城,不能回國觀禮。彼時最後一場寒流襲擊美東,由南而北,大雪紛飛。
  翌日傍晚,雪停,堆起將近一米。鎮公所的清雪車從窗外隆隆開過,推開房門,有勤快的鄰人鏟過雪,從家門前挖出一道壕溝來。她剛從美西的陽光加州搬來不久,看著幾乎等身的雪牆,童心大發,回身抓起Northface的長風衣,拉高風帽,沿著戰壕迤邐前行。
  三五個褐色卷發的波多黎各少年大聲喊著,前後跑過。最後一個孩子不小心撞到何洛,帶得她一個趔趄。少年回頭粲然一笑:"Sorry."慣講西班牙語的唇舌,略帶生硬的"r"音,聽來直率熱忱。
  "That's all right!"何洛真誠地笑。
  "There's an ice restaurant ahead!"少年點點街角,豎起大拇指。
  或許自己現在的樣子很潦倒,大風雪剛過的夜晚,一個人單薄地走在街上,像覓食的寒鴉。何洛想著,肚子叫了一聲。
  店麵占據了街邊轉角,門臉很小,進去卻發現別有洞天。左手邊向南是一個咖啡廳,波多黎各咖啡濃鬱的香氣散開;右手邊向東,是一排高椅的酒吧,HappyHour剛過不久,但因為是雪天,顧客寥寥。正中是燈火輝煌的家庭式快餐,玻璃櫃內一排何洛叫不上名字的食物。
  "Ribs,please."她點了一客排骨,隻有這個她可以大方地叫出名字。
  老板熱情地撈一大塊紅澄澄的排骨給她,配飯是細長粗糙的米粒,上麵澆一勺熬得濃稠的豆羹。
  何洛捧著托盤臨窗坐下,桌上有一隻翹首的公雞模型,牆邊也是公雞的貼畫,還有波多黎各的國旗。這個加勒比海上的小島,有著國家的稱號,卻是美國的一個自由邦。若即若離,名分不清,像疏遠的愛人,時而彼此需要,時而彼此厭惡。
  看著將將8點,到了Unlimited Local Call Time。拿出手機來,先第1347次抱怨針對美國佬的設計厚重有餘,精巧不足,撥通,是一個陌生的女聲。"找雲微麽?今天是她的婚禮,她現在忙著化妝啊。如果是公務,您改天再打好麽?"
  "哦,我叫何洛,是她在美國的朋友。"
  聽筒中沒有說話聲,依舊嘈雜。那邊李雲微的Sumsung從一隻手遞到下一隻,中間誰沒拿穩,啪地摔在地上,震得何洛險些將自己的手機丟了。
  "恭喜恭喜,22年戀愛長跑終成正果。"她笑。
  "喂,你要不要再把我們娘胎裏那一年加上呢?"李雲微哈了一聲,又低聲說:"某人今天也來了!"
  "哦。"都是老同學,意料之中。
  "何洛……你,還在飄來蕩去啊。"李雲微頓頓:"你知道,女孩子,還是不要太逞強。"
  "一要嫁人,性子都變了。"何洛揶揄她:"你要洗心革麵,做賢妻良母了?還記得我們的賭約吧,最早嫁人的,大家不用送她紅包哦。"笑得狡黠。
  "切,你現在在美國誒,逃避!本來你要給我美元的。"李雲微依舊大大咧咧。
  "新娘怎麽躲在這裏打電話?趕緊出來啊。"那邊有人吆喝。
  "哎,是何洛的越洋電話呢,章遠,你要不要和她講話啊?"李雲微招呼著。
  "不,我不要和他講。"何洛的大拇指放在紅色按鈕上:"祝你和常風白頭偕老,永結同心,byebye哦。"她飛速說完,撳下鍵子。
  與其被拒絕,不如先拒絕對方。
  既然已經分開,至少還留住尊嚴。
  然而愛總是沒有什麽尊嚴。倉皇逃避,比較簡單。
  或許,下一站可以去波多黎各。
  何洛埋頭吃著豆飯,想,希望那裏除了排骨牛肉,還有蔬菜可以吃。
  離開章遠之後,何洛已經忘記,該如何愛一個人。
  她從來不認為,自己會愛上別人。
  愛上章遠之外的人。
  16歲時,何洛愛上章遠;此後10年,她的世界隻有他。

  第一樂章如歌的行板·回憶之前
  一、我多麽羨慕你
  有時候風太急禁不住掛念起你這一刻離我遙遠飛行
  by江美琪

  高一寒假。
  何洛不喜歡數學競賽班。可她還是來了。
  因為下雪,教室裏空了很多座位。何洛走到最後一排靠窗的角落坐下。旁邊的暖氣熱得燙手,早有人捷足先登,把一副深藍色的絨線手套放在上麵,大大咧咧的,像一雙攤開的手掌。何洛摘下自己的,放在旁邊。淺淺的茄花紫,手腕處鑲一圈白色的兔毛,綴著兩粒小小的毛球。小指有意無意搭在深藍色手套上,更顯得纖細秀氣。
  何洛看著兩副手套,心滿意足地笑,好像自己的小指真的握在那隻寬大的手掌中一樣。
  這一堂課講極限原理,已經是大學高等數學的內容了,但據說全國數學聯賽中會有所涉及。前兩周的課何洛都沒有仔細聽,這堂自然不懂。她也並不在意,剛剛高一,大學還是一個無比遙遠的概念,而且爸媽一向鼓勵她投考北京一外,似乎和數學扯不上邊。
  她來上課,是為了自己未完的心願。掏出筆記本和鉛筆,抬眼,前座的模特兒保持著和上堂課一樣的姿勢,懶懶地趴在桌子上,雙臂疊放在臉頰下。何洛有些失望,這個姿勢她已經畫三堂課了。她很想畫他的側臉,短而平整的頭發,略凹的眼眶,挺直的鼻子,還有輪廓分明的下巴。比一般的東方麵孔深刻,又比西方人柔和。
  這是我所見過最漂亮的側臉。何洛想,不畫下來太可惜。
  可他紋絲不動地熟睡著。老師布置了幾道習題,教室中安靜得隻能聽到紙筆演算的沙沙聲,還有,前排男生均勻悠長的呼吸聲。
  睡死吧!何洛詛咒著,保準你起來時兩隻胳膊都麻掉。
  黑板上的題目她不會做,於是從書包中拿出一袋手指餅,悉悉簌簌拆開。怎麽回事?第一層好像少了兩根。何洛把袋子放在書桌膛裏,一根根摸過去。一、二、三……數了幾遍,都是二十八根。太過分了,居然克扣!何洛皺眉,決定下次換一個牌子。

  第2節:她偷眼看旁邊的男孩子
  這時,前麵的男生懶洋洋起身,手在桌沿一摁,身子向後靠過來,淺灰色毛衣上的網紋在何洛眼中瞬間放大。她呼吸一滯,本能地向後閃躲,同時,看到了那張期盼已久的側臉。
  那張側臉的主人睡眼惺忪,麵頰上紅了一片,還印著毛衣的紋樣。他說:"同學,請你小聲一點兒,很打擾別人的。"可他自己聲音洪亮,還帶有男孩子變聲末期的尖銳,在安靜的教室中無比突兀。老師和同學們的目光齊刷刷射過來。
  原來他塞著耳機。何洛忍不住笑了一聲,忽然又覺得尷尬。明知道那些眼睛都是看他的,可自己卻緊張得如坐針氈,好像那個洪亮的聲音是從自己喉嚨裏跑出來的,又或者,她和他是一國的,是他的共犯。
  台上的老師是市教委重金禮聘的全國特教,年逾花甲的老先生很有涵養,眉頭都沒皺一下。他隻是淡淡地說:"那兩位同學,來講講你們的思路,大家討論一下。"
  何洛捏著粉筆,緊緊的,不小心掰成兩半。暖氣是不是太足了,額頭上的汗都要滲出來。她偷眼看旁邊的男孩子,他飛速地推演,發尖上沾了一層細薄的粉筆灰。
  那我又要寫什麽呢?何洛望著題目出神,寫下一個lim,x趨於無窮。無窮符號怎麽寫來著?她畫了兩個攜手並肩的小寫"o"。不知道老先生有沒有吐血,但是台下確實傳來同學吃吃的笑聲。
  身旁的男生掃了何洛一眼,回頭繼續推算,在寫到無窮符號的時候放慢了筆速,然後又特意擦了,重寫一遍。何洛這次看得清清楚楚,原來是一筆,一個側臥的8。
  還不是長得都一樣。何洛嘟囔著,聲音輕得隻有自己聽到。或許,她以為隻有自己聽到了。那個男孩子轉頭衝她笑笑,拍拍手上的粉筆灰:"老師,我做完了。"他言簡意賅地分析了思路。老先生頻頻頷首:"不錯,請回座位。"
  何洛頭皮發麻,她隻寫了兩行字,都是些驢唇不對馬嘴的公式。莫非,這就掛在黑板上了?她低著頭,恨不得將自己嵌在黑板裏。
  貼牆掛畫。她自嘲地聳聳肩膀,想起一項傳說中的少林絕學。
  忽然,身後的空氣停止流動。何洛很懷疑自己的後腦有一隻奇妙的天眼,似乎已經看到了男孩子臉上促狹的神色。心跳急促起來,但是肺葉中的氧氣供應明顯跟不上血液循環加快的節奏,何洛一張臉憋得通紅。
  "這個方法太繁瑣了。"他一大步邁過來,拍拍何洛的肩膀,示意她站在一邊。然後揚起黑板擦唰唰地抹掉那兩行字,何洛沒有認真聽課的罪證就此被毀屍滅跡。
  他一邊寫,一邊講解著。三兩句話,字字點題。
  "對不起,我性子急。"他把粉筆放回何洛手中,背向眾人,眨眨眼:"其實,你也是這麽想的吧。"
  何洛心虛地點頭。
  就此逃過一劫。
  下課時,兩人一起伸手去拿手套。
  "謝謝。"何洛誠摯地說。
  "怎麽謝?"他揚眉,眼睛亮閃閃的。
  "喏,都給你。"遞過一包手指餅。
  "女生。"他撇撇嘴,還是拿了一塊,嘎吱嘎吱嚼著:"嗯,味道不錯,難怪你上課就忍不住了。"
  "我的聲音很大麽?你帶著耳機都聽到了。"
  "我沒有聽歌,隻是為了睡得更安穩。"
  "啊,那你是故意說那麽大聲的!"恍然大悟。
  "你數了三遍二十八。我數一的時候你數一,我數二十九的時候你數一,我數五十七的時候你還在數一。"他說得飛快,繞口令一樣:"但是我數八十五的時候,你忽然不數了。這樣很幹擾我的自我催眠。"他笑了,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天真得像個孩子。那時的他就是一個孩子。
  你也在關注我嗎?何洛低頭,咯咯地笑:"那……為什麽幫我?"
  "怕你掛在那兒,給我們學校丟臉。"已經做好準備,一閃身,飛來的暗器輕飄飄拍在他肩上,撿起來,是何洛淡紫色的手套。
  "你認識我?"她側頭。
  "二班的麽,何洛。"佯裝撕扯著她的手套:"恩將仇報,我記你一輩子!"
  "你說我叫什麽?"
  "何洛,不對麽?單人何,洛陽的洛。"
  當然是對的,隻是這兩個字在他說來格外的好聽。何洛想多聽幾次。
  "那你認識我麽?"他問。
  何洛微笑不語。
  "我叫章遠,六班的。立早章,不是弓長張。我們班主任也是你們的英語老師。"
  "章。遠。"她慢慢念著,爛熟於心的名字,第一次在嘴裏打了個轉兒,從柔軟的舌尖滑過。小心翼翼,有些生澀。還是忍不住地想笑,嘴角開出花,釀成蜜,一直流到心底。
  兩個人一起等車。
  冬日傍晚五點,北國的天空彤雲密布。桔黃的路燈溫暖了頭頂的夜色,大片的雪花撲簌簌墜下來,漫天舞著。何洛的睫毛上掛了雪花,融一些,在零下二十度的天氣裏又立刻凍結,於是眼前凝著細碎的冰晶,整個世界繽紛起來,流光閃爍。
  她偷眼看章遠的側臉,要忍住了才不會傻笑出來。
  "你學文學理?"他忽然問。
  "呃?"
  "寒假之後,不是要分班?"
  "嗯,還在想。"假話,不是早就打算好了?何洛咬著嘴唇:"你數學這麽好,理科咯?"
  "當然!"章遠頗有些自得,"笨人才學文。"
  "偏見……"她低聲抗議。
  "哦,對不起啊。你八成學文的吧。"他說:"我們班主任總提起你,說你英語很好,聽說你舅舅是外交官?"
  "對啊,他在希臘呆過20年。"何洛點頭:"我爸媽是希望我去讀外語,或者國際關係的。"
  "那你為什麽來數學競賽班?"
  "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笨得沒邊兒了。"
  "那還吃餅幹,不認真聽課?"果真笨得無極限,都不知道要先飛。
  "喂,你也在睡覺啊!"
  "我都會。年級組長推薦我來的,總要給個麵子吧。"
  "……"
  "真的,為什麽來?"宜將剩勇追窮寇,章遠又問。
  "無可奉告。"地球人都知道的外交辭令。何洛瞟他一眼,低頭看著地上的影子,一長一短,斜斜地重疊在一起。
  "如果我說是為了你,你會不會跳起來?你跳得那麽高。我還記得,我一直記得。"何洛攤開日記,壓在課堂筆記上。
  "放假就不要這麽辛苦,來看會兒電視啊。"媽媽端來一杯熱果珍。

  第3節:手足無措的笨丫頭
  "哦,整理完今天習題的。"何洛應著,嘩啦嘩啦翻著紙,合上日記本,翻開兩頁筆記擋住。
  "你不是要學文麽?數學競賽班就不要去了。"媽媽探頭瞅一眼,滿紙天書:"不如這個假期開始學法語好了。"
  "笨蛋才學文。"脫口而出。
  "謬論!"何爸是學曆史出身的,雖然前兩年退了公職投身商海,仍有倍受侮辱的感覺。他不是在關心國家大事嗎?新聞聯播那麽大聲,他都聽到了。
  耳朵比豌豆公主還敏感。
  何洛忽然想到另一位聽覺敏銳的。他說:"結果你就不數了,嚴重幹擾我的自我催眠。"
  "他是一個自大狂,我早就知道。"媽媽離開後,何洛接著寫:"自以為是,總覺得自己聰明,別人都是笨蛋。可他的確很聰明,我在他麵前也總是個手足無措的笨丫頭。"
  閉上眼,是初見他的樣子。迅急地奔跑,敏捷地閃身,高高躍起,後仰。籃球在半空畫了一道優雅的弧線,刷網而入。而他在球出手後便迅速回防,胸有成竹,對自己的準確性堅信不移。矯健靈活的男孩子,勻稱修長的四肢,還有何洛眼中,世界上最漂亮的側臉。
  他這樣英俊、聰明,剛剛就生動地站在她麵前,說:"何洛,我記你一輩子。"
  那就記著吧。她一直笑,傻傻的,一直笑。

  二、?快樂在唱歌
  喜歡的人沉默的臉我總要陪他們學習微笑
  青春多美好時光在搖籃懷抱沒有煩惱
  by江美琪·快樂在唱歌

  大年初三,何洛在廟會上遇到英語老師林淑珍,她正和男友挽著手,一個個攤位看過來。
  "林老師過年好。"已經麵對麵,何洛畢恭畢敬地說。
  "何洛,是你啊。"林老師忙甩開男友的手,擠眉弄眼示意他走遠點。
  兩個人說了一會兒閑話,談論起開學分文理的話題。林老師說:"你們班要變成文科班,教師配置也有調整,應該不是我教你們英語。"
  "我不一定學文的。"何洛轉著手中的糖葫蘆,想了想說。
  "上次那篇英語作文,你不說要當外交官麽?"林老師笑:"寫得很好,很真實。"
  "老師,作文麽,源於生活,高於生活。"
  "那你爸媽怎麽說?"
  "他們隨我。"何洛頓了頓:"林老師,如果能去你們班,我就學理。"她又趕忙補充:"我最喜歡您的課了,氣氛輕鬆,您就像個大姐姐似的,知識麵又廣。"
  都在說什麽啊?何洛舉著糖葫蘆,卻開始咬起手指頭。
  "好啊,如果你學理,歡迎來我們六班!"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何洛有一種陰謀得逞的幸福感。
  開學那天,何洛如願以償到六班報到。夜裏她睡得很不安穩,總擔心睡過了。一大早鬧鍾還沒響,她就騰地坐起來,再也睡不著。
  何媽起來時,發現女兒已經洗漱完畢,並且熱好牛奶,煎了荷包蛋,正坐在桌前安安靜靜吃早飯。
  "謔,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她笑:"要是你天天這麽勤快就好了,我也能睡個懶覺。"
  "這不是去新班級麽,第一天就遲到,多難看?"何洛擦擦嘴,抓起書包:"我走了啊。"
  "你們有十個班吧,最好你每天換一個。"何媽站在門口,向女兒的背影招手。
  何洛站在教室門前,發現自己來早了。班主任林淑珍還沒有到,她不知道自己應該坐在哪兒,隻好踱到門後。六班同學走過,一張張半生不熟的臉,偶爾在她麵前放慢腳步,好奇地看上一眼。何洛有些別扭,好像自己被罰站。
  章遠和幾個男生一起從何洛麵前經過,比比劃劃說著寒假裏的NBA全明星賽。他走到門前停住,倒退幾步,探身說:"嗯?我走錯班了?"又抬頭看看班牌,笑道:"還是你走錯了?過年過迷糊了吧?!"
  "我轉來你們二班了,哦不,是六班。"該死,又緊張!何洛攥緊書包帶,給自己的表現打個不及格。
  章遠彎著腰,何洛正好可以平視他的雙眼,頭一次這麽近距離地直視他,連額頭上有幾顆青春痘都看得一清二楚。
  "你幹嘛這麽緊張?我們班也沒有老虎。"章遠都看出來了,右手的大拇指翹著,點點自己的鼻子:"放心,我罩著你。"
  "要保護費麽?"何洛問。
  "上次那種小餅幹吧。"
  同行的男生看著章遠:"新來的女同學你都不放過,兔子不吃窩邊草。"
  又有人說:"咱們年級有章遠不認識的女生麽?"
  "是沒有女生不認識我吧!"某人大言不慚。
  幾個人嘻嘻哈哈走進教室。
  長廊上又安靜下來,何洛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仔細在教室嘈雜的人聲內分辨他的聲音。以後可以每天看到他呢。隻要這樣,何洛已經心滿意足。
  她的座位在第五排,章遠就在她斜後方。新同桌趙承傑是個熱情直率的男孩,半天下來,就把班級上的情況講了個七七八八。
  中午,何洛取了飯盒回到座位上,短發女孩李雲微風風火火跑過來,將趙承傑擠到一旁。"去去,上我那兒坐著去。"她揮手:"你霸著何洛一上午了。"
  "你說話真難聽,好像我欺男霸女一樣。"抗議歸抗議,趙承傑乖乖地拎著飯盒水壺走到後排去,在章遠長腿上踢一腳:"靠,也不管管你同桌,越來越猖狂了!"
  "你有能耐,你管。"章遠懶懶地說。
  "我同桌才不需要管。"趙承傑偷換概念:"看起來就是很通情達理的女生。"
  "你說誰不通情達理!!"李雲微轉身怒喝:"你今天要是再吃了飯不擦桌子,等我收拾你。"
  何洛喜歡這個大嗓門的女孩兒,佯怒時眼睛瞪得溜圓,帶著三分豪爽的江湖氣,小兔牙,像年輕時的米雪。
  事實證明,李雲微的確是個豪爽的女孩兒。她無論做什麽都拖上何洛,上體育課她站自己旁邊,買零嘴會帶她一份,甚至每堂課間都要問:"何洛,洗手間,去不去?"
  章遠捂住耳朵:"你不用什麽事情都大聲喊出來吧?"
  李雲微吃吃地笑,大力拍他肩膀:"同去同去啊,反正都一個方向。"她這樣毫無芥蒂地和章遠開玩笑,何洛不是不羨慕的。
  何洛並不是拘謹內向,和男生說話都要麵紅耳赤的女孩。不幾日放學後,就有原班的男孩子在教室門前喊她:"何洛,這一期的《大眾軟件》有仙劍的攻略,你要不要看?"

  第4節:吃冰淇淋的嘴唇有檸檬香
  她跑到門外,和男生絮絮地說上兩句,回來時看見章遠抱著書包,坐在她座位上,翻著桌子上的演算紙。
  "不要亂看!"何洛急忙跑回去,按住。
  "已經看到了。"陰險地笑。
  "什麽,有什麽好看的。"何洛這句話說得心虛。滿紙八頭身,側臉,削肩長腿,他能看出是自己麽?
  "你都看什麽漫畫?畫得很像《雙星記》。"他說:"少女漫畫我也隻看過這個,線條很幹淨,不過故事節奏太慢了。"
  "是,是《雙星記》。不要和別人說呀。"何洛飛快地收起本子。就算這個每天嚷著智商140的家夥看不出,不等於別人也看不出。對於自己的形象特點,當事人觀察得最不仔細。
  "我從沒有揭發過你上課走神啊,好幾次了。"章遠攤開雙手,說得她像一個慣犯。
  "是是,你罩著我。不過,今天我可沒帶餅幹。"
  "《大眾軟件》借我吧!"
  "我沒要。"
  "為什麽?"
  "我已經通關了。"
  "好多支線!你都玩遍了?"章遠痛心疾首:"哎,門口報亭賣完了,這期銷路特別好。拜托借來看看吧。"
  "嗯,好吧,晚上我打電話給他。"
  "謝了!我請你喝冰紅茶吧。"章遠等著何洛收拾書包。
  "不,酸奶。"
  "為什麽?紅茶解渴。"
  "酸奶助消化。"何洛堅持,又補充說,"我媽說的。"
  "嗯,的確,你吃那麽多零食。"章遠嗬嗬地笑。
  "洛洛,吃飯了!"何媽大聲喊著:"回來就在那兒亂翻,也不過來擺碗筷。"
  "噢,哦!"何洛應著,仍不停手,一隻隻箱子找過去。
  "找什麽,又有什麽寶貝不見了?"何爸舉著報紙踱過來:"還不洗手去,看你弄得塵土飛揚。"
  "爸,我的《雙星記》呢?"
  "雙星……那不是鞋麽?你找書看麽?"何爸歎氣,放下報紙,從書櫃上層抽出一本薄薄的冊子,"幸虧你沒去學文,喏,《雙城記》,英國小說家狄更斯的代表作之一。"
  "唉呀,我知道,《雙城記》背景是巴黎和倫敦,講一個高尚的男人為愛情犧牲。"何洛推著父親:"來來,別擋著書櫃,我要找的是一套漫畫書。"
  "你那些小人書,我都扔到陽台上去了。"何爸蹙眉,"多大孩子了,還看漫畫!"
  "天,那都是我的寶貝啊。"何洛哀歎一聲,推門直衝陽台。
  "穿件衣服,外麵冷!"何媽在廚房探頭:"這丫頭,還看漫畫,怎麽也長不大。"
  "長不大倒好。"何爸小聲和妻子咬耳朵,"她一說《雙城記》,第一反應就是偉大的愛情故事。"
  "難道不是?"何媽揮著菜鏟,用手背敲敲丈夫的額頭,"就你,能看到什麽折射出的波瀾壯闊的法國大革命。我們娘倆都是小市民,可不是曆史係的高材生。"
  何爸"嗬嗬"笑了兩聲,不無擔憂:"最近是不是總有男生打電話找洛洛?一聊就是半個小時。"
  "又不是洛洛打給別人,你怕什麽?"何媽一挺胸,"我信得過女兒。"
  "是,你們娘倆總背著我說悄悄話。"何爸有些淒涼,兩個女人總挑他看新聞的時候躲在書房中嘰嘰喳喳,分明趁他無暇分身,將他從家庭討論中三振出局。
  "那個男生是何洛早先的同學,留在文科班。"何媽嚐嚐西紅柿牛肉湯的鹹淡,"如果洛洛對他有什麽意思,哪能那麽堅決去學理?"
  何爸想起女兒學理的理由,再一次感到很受傷。
  "學理出路多,全年級前30名,哪兒有學文的?"何洛亮出全學年榜單,"北大清華一共招收幾個文科生?"
  看來今天需要多吃一碗肉湯。
  早春的陽台還能當天然冰箱。何洛翻開幾棵白菜,在紙箱中找到自己的珍藏。她鼻子通紅,捧著《雙星記》,如獲至寶。
  大笑的賽瓦,穿寬大白襯衣的賽瓦,斜背著書包的賽瓦,滿臉黑線的賽瓦,的確很像章遠。尤其是第四冊,賽瓦和安妮選修同一堂體育課。Tshirt短褲的賽瓦,夾著籃球,微笑站在場邊,神態和章遠如出一轍。
  真羨慕安妮呢。何洛舉著書,仰麵倒在床上。
  "我借給你《大眾軟件》,你要教我打籃球。"何洛心中默念著,把手中的水杯向前一送,佯裝是一本卷起的雜誌。不行,這個表情太橫了,好像別人欠自己錢一樣。她一邊刷牙,一邊對著鏡子擺出各種笑臉。
  還是把書背在身後,然後歪頭,眯著眼睛笑,這樣夠俏皮吧!何洛嘴角還帶著白沫,擺個姿勢。太嗲了,已經出一身雞皮疙瘩。
  "丫頭,你刷牙也要十分鍾麽!"何爸砸門。
  "洛洛,快出來吧,急死你爸了。"何媽忍不住笑,"他今天晚上湯喝太多了。

  三、?微笑的預感
  因為風都會轉彎有個微笑的預感
  吃冰淇淋的嘴唇有檸檬香
  甜甜的迷惘酸酸的釋放
  by侯湘婷·微笑的預感
  
  章遠真的要教何洛打球。
  四月底開始舉辦各年級的女籃比賽,在李雲微大力慫恿下,何洛半推半就參加了本班隊伍。一眾男生樂嗬嗬做了名譽教練。
  紅星幼兒園史上無敵皮球女王--何洛,寶刀未老。和趙承傑比賽原地運球,她的速度更快,堅持時間更長,拍到興起還唱起兒歌:"小皮球,架腳踢,馬蘭開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五個女生圍上來嘰嘰喳喳,連挖苦帶起哄,趙承傑的頭一瞬間大了許多圈。他氣鼓鼓走到籃球架下:"這幫丫頭太囂張。"
  "要講策略。"章遠起身,脫去校服外套:"擒賊先擒王!"
  "對,滅滅你同桌的威風!"趙承傑揚起右手,眯著眼,比劃一個射擊的姿勢。
  "不,是你同桌。"
  章遠將衣袖挽高,走到場中心:"你來拍球,我來斷。"
  他站得這樣近,何洛捧著暗褐色的籃球,視線沿著黑色的縫線來來回回,在他炯炯的目光下開始緊張。才拍兩下,球就砸上腳背,滴溜溜滾到一旁。
  章遠撿球回來:"沒上場,先被自己嚇死。"
  這次何洛拍得認真,籃球"嘭嘭"撞擊著水泥地麵,紅褐色的影子幾乎連成一線。
  "斷!"章遠大喝一聲,下一刻籃球已經在他手中。
  "那麽大聲!好人都會被你嚇出心髒病!"眾女生在場下張牙舞爪:"這次不算。"
  
  第5節:總有女生對你喊非禮麽
  章遠微笑,不再出聲,向前探身,微微屈膝。何洛學他的樣子,壓低重心,將擊球點從身前轉到右側,依然沒有逃脫連連被斷的命運。
  "我認輸啦!"右臂已經酸痛,不如乖乖投降。
  "我集中精力才能斷你,已經很不錯了。"章遠將籃球單手抱在身側,左手一把捉住何洛的手腕:"你們幾個丫頭都過來。"他和何洛並肩站著,攤開她的手掌。
  右手落在章遠寬大的掌中,他修長有力的指頭滑過她的掌心:"你們看,這裏最髒,說明她完全是用手心控球。正確的方法應該是五指持球,要有彈性,切合球麵的弧度。"他調整著何洛的手指:"不要這麽僵硬,現在不是練習九陰白骨爪。"
  怎麽可能不僵硬,就連後頸上的皮膚都被抻緊,轉頭也變成難度係數4.0的高危動作。何洛機械地點頭,裝出一副虛心好學的樣子。
  章遠已經鬆開手,邊示範邊講解:"喏,運球時膝關節微屈,重心壓低,剛才何洛已經注意到了;還有,目視前方,不要隻看球……"
  他還說了什麽?何洛記住不多。隻記得章遠的手大大的,暖暖的,雖瘦,卻很有力量。她攥緊右手,掌心潮濕。
  "看女籃比賽是一種娛樂!"比賽當天,章遠樂嗬嗬地說,"球一直在地上滾,像不像捉雞下酒?"
  "我看好咱班女生。"趙承傑說,"高婷婷有海拔優勢;李雲微這個大前鋒,剽悍得很!白蓮打球很鎮定,用腦子;何洛最認真,運球也很穩。"
  "那田馨呢?"章遠問,"她可是你親自拉上場的。"
  "嗓門大啊!以前練美聲的,別人過來就可以高叫'非禮'呀!"
  "這你都知道。"章遠故作嚴肅,"總有女生對你喊非禮麽?"
  六班女生得了十分,已經是壓倒性勝利。因為對方總共隻有四分入賬。林淑珍笑逐顏開,請女籃隊員和陪練們喝飲料。章遠去跑腿,選了一袋子紅茶綠茶、可樂雪碧。他站在雪櫃前想了片刻,回身在架上取下兩份草莓酸奶:"老板,這個也算上。"
  何洛打球的時候比上課認真;吃東西的時候比打球認真。她揭開塑料封頂,把背麵沾上的酸奶舔得幹幹淨淨。鼻尖上沾了一點,尚不自知,仍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手舞足蹈地形容著比賽時的感受。
  趙承誌問章遠:"你看什麽呢?"
  "何洛的白鼻頭。"
  眾人望過去,大笑。
  白蓮說:"章遠眼神真好。"不無揶揄。她是班上的學習委員,平日裏很用功,也不大聲說笑;但在賽場上果斷利落,總會搶到對方的空當。今天她摘掉框架眼鏡,把平日的麻花辮拆成馬尾,一掃渾身學究氣,竟然是個高挑靚麗的女孩。
  這樣的女孩子,聰明內斂,再有一張漂亮麵孔,誰會不喜歡?
  白蓮又寫得一手好行楷,常常被老師們叫去刻鋼板。章遠的數理化雖好,但英語成績向來走勢低迷,語文成績像坐雲霄飛車。他最頭疼各類基礎小測,看到白蓮捧著一摞作業本從辦公室回來,便走上去問:"聽說周五要測驗,透透口風吧。"
  "你第一天認識我啊。"白蓮從不徇私,她把本子遞過去,"拿去讓課代表發了,我鋼板才刻一半。"
  章遠伸出的手又縮回:"難怪高放總說你,不夠義氣!"
  白蓮本以為他會接過,托著的手一鬆,作業本散了一地。老師向來用她的做批改樣本,放在最上層,此刻慘兮兮跌在值日生剛擦過的地麵,封皮迅速洇上深灰淺灰。
  章遠知道她一向愛惜自己的書本,心中連說慘了慘了。
  果然,其他幾個女孩買了冰激淩回來,看到白蓮麵色鐵青,紛紛過來安慰。
  "哼,平時的紳士風度都是裝的!"李雲微衝他吐舌頭,"回頭我就和你畫三八線。"
  "哈哈,還是告訴高放吧!"田馨眼睛一轉,"你說,他會不會為了白蓮兩肋插刀,不過,是插在章遠兩肋上。"
  "不要亂講!"白蓮有些懊惱,"不要總把我和高放扯在一起!"
  為什麽著急要撇清和高放的關係?何洛想著,咬一口紅豆沙冰,一線涼意從最後一顆大牙鑽進去,微微酸痛。
  這是怎麽了,她很看不起自己。白蓮也是這兩個月來新結識的好友,此時不是應該說兩句寬慰的話麽,怎麽亂吃飛醋?
  啊,吃醋?何洛被自己的想法嚇一跳。沒錯,章遠是又聰明又陽光的男孩子,誰都喜歡多看兩眼。但吃醋不是很小肚雞腸、很世俗的麽?
  自詡開朗豁達的何洛想不明白。但她立刻決定站在白蓮一邊,和庸俗小女人心態說再見。
  "我也最看不上小氣的男生。"她笑笑說。
  "我也不需要你看上。"章遠飛快地撇下一句。他本來一直陪著笑臉,說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四個女生就是六千隻鴨子,嘰嘰嘎嘎吵完也就算了。但某人的話聽起來就是刺耳,什麽叫小氣的男生?他章遠什麽時候和女生紅過臉,吵過架,甚至給過女生冷言冷語……
  這個問題有些底氣不足。
  剛剛這句話就很冷,很斤斤計較。他看到何洛的目光挪到窗外,嘴角耷拉著,吃棒冰的時候居然都心不在焉。
  章遠拿過白蓮的本子:"回頭我給你買一個本子皮。"
  "不用了。"白蓮看氣氛變得沉悶,連忙打圓場,"哎,又不是什麽大事,算了算了。"
  "大姐,你是要我背上小氣鬼的惡名了?"章遠笑著,看看何洛。她置若罔聞,仍然在看窗沿上跳來跳去的麻雀。
  章遠拿著本子研究了半堂課,提起鋼筆在封麵勾了幾下。有了葉脈和花莖,斑駁的灰色變成一副墨荷。花苞下端端正正兩行字:
  高一六班
  白蓮
  他對自己的傑作很滿意,將本子一路傳過去。
  經過何洛手中時,她眼睛亮一下,飛快地掃了章遠一眼。白蓮拿到本子,笑著揚揚手,唇邊有一個好看的酒窩。何洛看一眼她,又想想他,心中莫名的委屈。
  放學後何洛和幾個女生一起打羽毛球。章遠拍著籃球過來:"打得不錯麽。"
  白蓮把球拍遞給他,努努嘴:"你未必打得過何洛。"
  "哦?比比看啊!"章遠轉轉拍子,揮了兩下。
  "你們打吧,正好我累了。"何洛將球拍塞給白蓮,回教室拿書包。
  她又駁了自己的麵子。章遠有些氣惱,挑球的時候險些錯手將拍子扔掉。他看著何洛從教學樓出來,穿過操場,一路笑著和相識的同學說再見。
  田馨樂顛顛跑到操場上:"可算掃完除了!誰分我一個拍子?"
  
  第6節:你割闌尾才找屠夫!
  "給你!"章遠將球拍塞到她手裏,急急忙忙抓起書包。跑出校門,站在路口四下張望,哪條人行道上都沒有何洛的身影。他站在街角,猶豫半晌,極不情願地回校園內拿單車。一轉身,看見何洛就站在校門口的書攤旁,舉著一本漫畫看得津津有味。
  "何洛!"章遠喊她。
  "有事麽?"語調冷淡。
  "呃,沒事兒。"他一愣,自己為什麽追出來?剛才想了很多話來揶揄何洛,怎麽都忘到爪哇國了?"你怎麽兩邊臉不一樣?"看得出她右側麵頰鼓起來。
  "能有什麽不同?"
  "這邊,含著糖呢?"看起來像嘴裏塞滿堅果的鬆鼠。
  "牙疼!"何洛嗔道,莫非臉都腫起來了?她摸著臉頰,把漫畫放下。真丟人,沒有地縫可鑽,趕緊去趕公車。
  "去看醫生了麽?"章遠追上來。
  "你家不在這個方向吧?"何洛捂著臉,抬眼看他。
  "我……"不知道怎麽回答,"你不是牙疼?還這麽多問題。少說兩句吧。"章遠笑著。
  何洛故意不與章遠並排,走在他斜前方一步左右。沉默著,誰都不說話。
  五月份的北國,正是煙柳滿城,花圃裏碧桃和連翹交錯地開著。嫩綠、粉紅、明黃,種種色彩都在夕陽中溫柔起來。兩個人越走越慢,似乎都留戀路邊風景。
  停在站牌下,何洛說:"我在這兒等車。"
  "我每天騎車。"章遠說,也停在公車站,"要記得看牙。我認識一個不錯的醫生,原來是我家鄰居,改天把電話給你吧!"
  "好,謝謝。"
  "告訴我你家的電話吧。"章遠說,又急忙補充,"回家就問我媽去,第一時間告訴你,萬一你晚上疼得睡不著呢?"
  "止疼片咯。"何洛報了一遍自家電話,"又不是急性闌尾炎,哪有那麽要命。"
  "闌尾可要開膛破肚。"章遠托著下巴做沉思狀,"這我愛莫能助,誰讓我不認識屠夫呢?!"
  "什麽屠夫?"何洛一愣,跺腳,"隻有你割闌尾才找屠夫!"
  也忘了牙痛。
  2路汽車每三分鍾一班。何洛上了車,想起章遠認真地說"那要找個屠夫",忍不住笑起來。因為那一句多嘴,都不敢再看他,生怕再說錯什麽,令他討厭自己。可他似乎沒有,還追過來,囑咐她要看牙。
  何洛想起來,就忍不住笑。
  但是"我也不需要你看上",又算什麽呢?這句話變成一顆蒺藜,勾在何洛心上。"那你需要誰看上?白蓮麽?"真想千萬次地問!
  "什麽時候開始,我也變得這麽患得患失?"寫著日記,何洛一會兒笑得合不攏嘴,一會兒又開始唉聲歎氣。
  何爸何媽對望一眼,都明白,這意味著什麽。

  四、處處都有你
  教我怎麽放你那溫暖的手掌
  教我怎麽放和你走過的昨天
  走進隨意門如果真的可以
  我要永遠和你住在那段回憶裏
  by範曉萱·處處都有你
  
  物理單元測驗的卷子發下來,一片觸目驚心的紅。
  何洛兩隻手捂上,沒有膽量去看右上角的分數。"認命吧,或許你天生不是學理的料。"她沮喪地想,"腳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
  "同桌,第二道大題的答案是什麽?"趙承傑探頭問。
  何洛飛速趴在書桌上,將整張卷子壓住:"別問了,我考得砸鍋賣鐵。"
  "能慘過我?"唰地亮起來,47分。
  "嗬,彼此彼此。"何洛掀起一角,"我也沒及格呢。"
  "這次小測,全班隻有四個人及格了,平均分是43。"物理老師說完,全班一片"啊"聲,大多數人釋然地長長出氣。
  "曲線運動這部分是比較難,但大家多多練習,一定能掌握。"他神色間頗為自得,"全學年惟一的兩個90分,都在我們班。"
  "惟一的兩個……"何洛忍不住吃吃地偷笑。
  "你也考了90分麽?不錯啊。"下課後,章遠走過來問。
  何洛指指同桌:"我們兩個加起來倒是有99分了。"
  "那還笑得那麽開心。"
  "裘老師聽到會氣死,惟一的兩個耶。"語文老師裘平焦躁時,就把眼鏡不停地戴上摘下,鼻翼兩側壓出明顯的紅印。再搭配文學青年的憂鬱長發,何洛想起來就忍不住笑。
  "誒,"她忽然醒悟,"'也'考了90分?"把那個字拖長。
  "啊!我一猜就有你小子。"趙承傑跳起來,"什麽都別說了,請吃冰激淩!"
  "為什麽?"章遠問。
  "你比我分數高啊!等我比你考得好,我也請你吃!"胸脯拍得山響,反正是無限期的空頭支票。
  "我要綠色情人。"
  "冰激淩三明治。"
  ……
  "請帶一個脆皮蛋筒給我,多謝!"
  說這麽禮貌,就不是勒索了?章遠早明白,左鄰右舍是一群餓狼。"一個個說,我記不下來的可就沒有了。"他又問何洛,"你剛才說什麽?紅豆沙冰?"
  "嗯?我沒說話啊。我牙疼,就不要了。"
  "那給我買兩個吧!"立時有人補上。
  三五個男生擁著章遠去雜貨店,生怕他和他的荷包長翅膀飛了。
  何洛想去看牙,又很怕牙醫在嘴裏搗來搗去。細頭電鑽搭上牙釉,嗞一聲,滿嘴冒煙,張口就能噴火;粗頭的嗡嗡磨過牙冠,全身206塊骨頭都要顫一顫。右上最後一顆牙腫脹著痛,她就用媽媽說的土方法,捏住左手的虎口。
  回家打開文具盒,多了一張扭成又字型的紙條,打結的地方畫了一片羽毛。
  拆開,飛揚的筆跡,"十萬火急雞毛信",下麵是一家牙科診所的聯係方式。
  不是說要打電話麽?何洛將紙條展開,仔仔細細讀了幾遍。不過也好,第一次拿到他寫給自己的東西,雖然寥寥兩行字,也是一個值得大書特書的曆史時刻呢!翻出日記本,淺棕的封麵上有一把吉他,像泛黃的老照片。
  將紙條夾進去,裏麵的東西越來越多,校報公布的數學聯賽優勝者學習經驗、兩人一同從競賽班回來時的車票、他分給大家的小塊德芙黑巧克力的糖紙……一天天脹滿,本芯幾乎從封麵上掉下來,漸漸厚得快要無法放進帶鎖的套盒裏。
  六班已經進入女籃決賽,李雲微大呼小叫,張羅著放學後再去聯係。何洛一直在猶豫。"我想回家看書。"她說,"如果期末考這種分數,我爸媽會殺了我。"
  
  第7節:太藐視裁判權威了吧!
  "偶像,你已經考得很好了!"田馨誇張地比劃著,"比平均分高10分啊!"
  "是9分。"一板一眼地糾正。
  "哎,都差不多了。我們這些拉班級後腿的都沒著急。"李雲微拉住何洛的書包,"不是人人都是白蓮或者章遠。"
  章遠從體育組借來四五個籃球,用大網兜提著:"你們怎麽又磨磨蹭蹭的,練球還需要梳妝打扮啊?真是女生!"
  "何洛要走!"田馨毫不留情地揭發,"她說物理沒考好。"
  "我要去給唐逸臣送筆記,他今天又沒來上課。"白蓮揉揉太陽穴,"要不然我可以幫你講講這章的重點。"
  "學委真是負責。"章遠笑著豎起大拇指,"那我給何洛講吧。"
  "啊?"
  "我給你講題,你留下來打球。"不容置疑的語氣,一錘定音。
  高中女籃就是笑料頻出的代名詞。練習半個小時,每個人都笑得岔氣。田馨在中場得球,抱起來一路跑到籃下。
  "你那是橄欖球!"章遠哭笑不得,"要是多走一兩步,裁判睜一眼閉一眼就過去了;不過一口氣跑十來步,太藐視裁判權威了吧!"
  "規則我懂!"瞪圓眼睛,"手腳不聽話怎麽辦!"
  "不聽話就不要,剁了。"趙承傑接過話茬,立時被追殺,兩個人繞著操場跑起圈來。
  "別光看著別人笑。"章遠轉向何洛,"你練得怎麽樣了?"
  "喏。"攤開雙手,這次掌心是白的,五指灰黑。
  "這就對了!"一雙大手在她掌上拍一下,"加油哦!"
  "明天的對手是一班,她們整體平均水平未必很好,但是有一個從初中開始練籃球的高手。"幾個男生分析著。
  "讓何洛打組織後衛。"章遠說,"田馨變成小前鋒。"
  "田馨太矮了吧?"趙承傑說。
  "你很高啊!不過是根號三!"睚眥必報。
  "什麽是根號三?"何洛對同學們的外號還沒掌握全麵。
  "1.732。"田馨笑著,"某人總自稱1米76,結果開學體檢,發現是根號三。"
  "你是根號二!"
  "別嗆嗆了。"章遠揮手隔開兩人,"再高,起跳時也夠不著籃筐,而且一個兩個都沒什麽命中率。"
  "不要太打擊我們吧。"何洛哀歎,"抱球的人剛站穩,對方五個人就都擁上來了。"
  "為什麽一定要停?可以跑三步籃啊。"章遠說。
  "那還不如買福利彩票,勝算還大些。"
  比賽時,何洛負責帶球過半場,按照男生們商量的戰術,盡量求穩,不給對方打快攻的機會。一旦對方的高手得球,五個人就一擁而上將她圍住。
  "其他人不用管。"章遠說,"讓她們投!我們負責站在籃後幹擾。雖然很不正大光明,總比你們幾個輸了球哭鼻子好。"
  "美男計。"高放飛個媚眼,擺出蘭花指,去勾章遠的下巴。
  "靠!腦積水。"一把推開,"大喊兩聲不就完了?"
  上半場雙方打成5:4,六班暫時領先一分。
  "這是我的功勞吧。"田馨鼻子上塞著紙卷,咯咯笑著。在平局情況下,對方傳球,不知怎的就扔在她臉上,鼻血立時湧出來。
  "呀~~"田馨自小學美聲,嗓音極具穿透力,"她們故意傷人!"哭得梨花帶雨,顫音都是民族唱法。
  "舊社會,鞭子抽我身,母親隻會淚淋淋……"趙承傑在場邊捏著嗓子哀戚戚地唱。《唱支山歌給黨聽》,是田馨每次班會的保留曲目。
  裁判是高三的師兄,被吵得頭都大了,不耐煩地揮揮手:"好好,一班技術犯規,六班罰球。"
  田馨報仇雪恨,兩罰一中。場邊同學鼓掌:"好,奪過鞭子揍敵人。"
  下半場開賽五分鍾,雙方仍在僵持。五月末漫天飄著楊絮,眾女生的腳步也開始輕飄飄。何洛抹一把額頭的汗,四個姐妹已經將對方主力團團圍上,她到底經驗老到,好整以暇地運著球,牽著對手從場地左邊跑到右邊,頗為自得。。
  "你可以嚐試從後麵偷她的球。"何洛想起章遠的囑咐,"她比你們強好幾個數量級,一定會自大輕敵。但這個方法要把握機會,用過一次,她就會防範了。"
  就是現在吧!那個女生向右虛晃一步,將籃球從背後傳到左手,就要突圍。電光石火間,何洛用力揮手!
  碰到球了!下一瞬,籃球已經到了她手中。不要持球走步,控製節奏,擊球點在右腳前方……章遠的話一句句湧入腦海。何洛從沒有這樣迅速地運球,將攔截的對手一一拋開。她一路突破到三秒區,耳邊是呼呼的風聲,還夾雜了田馨的清越嗓音。
  是什麽,她已經聽不清,隻看見章遠的身影在籃架下晃動。深藍的條紋襯衫,黑色的牛仔褲,黑色的耐克籃球鞋。
  勇氣倍增。雙手捧住球,一步,兩步,輕盈跳起,自然地將球送出。
  進了!耶!何洛滿麵笑容,舉著"V"字,向章遠晃晃。
  怎麽沒有歡呼聲?
  "真要命。"他說,轉過身去,一邊歎氣一邊搔頭。
  誒,他不是在對方籃下施展美男計麽?何洛一愣,猛然醒悟。
  下半場,雙方已經交換場地。
  "贏了輸了?"一進教室,就有沒去看球的懶人探頭問。
  "自己看。"何洛沒好氣。
  章遠也說:"問什麽問?"
  丟人丟大了。何洛趴在桌上,腦袋埋在胳膊中。剛剛一路上觀眾都在笑:"六班那個女生太逗了,投到自己籃裏。"
  "最搞笑的是,居然還有一班的球員去攔她。"
  裁判師兄拍著章遠的肩膀說:"過一個月,讓師妹們打一場表演賽吧。我們也能笑著去高考。"
  "何洛,別這樣。"白蓮坐在她身旁,軟言安慰,"輸就輸了,我們技不如人,又不是你的錯。"
  "我是不是很糗啊?"頭埋得更低。
  "不,你是很幽默。"是章遠的聲音。
  脖子上沁心的涼,何洛一聲驚呼,猛地坐直,正對上他的笑眼,舉一支紅豆冰沙,塑料紙上還結著冰霜。
  "這次女籃比賽裏靠三步籃得分的,你和她是惟一的兩個。"章遠笑著挑眉,誇張的東北腔,"真的,大妹子,賊幽默!"
  何洛也忍不住笑出聲來,心中暖暖的。
  章遠如約,幫何洛複習物理:"你的練習冊這麽新,難怪考試不及格。"
  "你的也很新。"何洛瞟一眼他的。
  
  第8節:溫柔模糊我的雙眼
  "我已經會了啊,幹嘛還要浪費時間?就好像我上課睡覺,但一樣會寫極限符號。"章遠又想到冬天她出糗的樣子。
  "又嘲笑我!"何洛去搶他的練習冊,"我隨便挑一題,看你會不會。"
  "喂,是我輔導你,怎麽成了你考察我?"
  "唉呀,出血了。"何洛的食指被銳利的紙邊劃破。
  "笨!幸好不是搶刀,否則你就變成女楊過了。"章遠從筆袋中拿出創可貼。
  "怎麽你什麽都有,這是叮當的百寶箱麽?"
  "還不是練球時被你們害的!"章遠幫何洛貼好邦迪,又擼起自己的袖子,"誰的爪子那麽長,好懸沒摳下肉來。"
  "啊,都沒聽你說過,出血了麽?"亮出自己的手指,平平的,不是凶器。
  "打球不要留長指甲,會劈,很疼。"
  "噢,我替她們向你道歉了。請你吃點補品吧。"
  "這才像話,吃什麽?"
  "吃什麽補什麽。"何洛狡黠地笑,"皮凍吧!好多豬皮呢。"
  "那你的手指,豈不是要吃豬蹄?"
  小小的OK繃纏在食指上,血液流過壓緊的傷口,突突的,能感知心髒的節拍。何洛的拇指撐著下巴,嘴唇恰好貼在邦迪上。呼吸之間嗅到淺淡的藥香,是近在咫尺的嗬護。
  一瞬間精神百倍,何洛也擼起袖子,一拍習題冊:"敢劃破我的手,和你拚了!"

  五、不一樣的夏天
  我淡淡地想著你那年夏天最後的那一天
  你輕輕地唱著歌未曾感受的溫柔模糊我的雙眼
  
  何洛期末考得不錯,中上遊的數理化成績加上發揮良好的語文英語,也排進全班前五。何爸難免嘮叨一句,如果學文,或許就拔得頭籌了。但他還是很開通地免除了所有假期補習。
  悠長的夏天,一群男孩女孩走東家串西家。處在生長期的男生們蝗蟲一樣,到哪兒都吃人家一鍋一鍋的飯,過境之後,這戶的冰箱也就空了。也常常約在學校打球,然後一起騎車去江邊劃船。
  班主任林淑珍聯係了市郊一處度假村,帶著報名的20多個大孩子去遠足。
  等火車時,趙承傑目測一下何洛背後的大書包,說:"帶著帳篷和睡袋呢?真以為去野營啊!"
  "哈,寶藏啊!"章遠不聲不響站在她身後,把書包拉開一條縫,居高臨下檢查著,"樂百氏、蝦條、朱古力豆、羊羹、果凍……你洗劫了幾家小賣部?"
  "不要亂翻!"何洛跳腳,"這可是我們幾個女生的。"
  "你隻給她們帶,沒有我的份麽?"章遠問。
  "我們各有分工的。"何洛遞過一根檸檬味棒棒糖,"給你,免得一會兒口水都滴在我包上。"
  "真小氣!"他笑著,把糖叼在嘴裏。
  他似乎比去年還要高一些。何洛和三五個女生說笑著,餘光瞟到章遠背影。他叉腰站在月台邊沿,穿行的風吹鼓他敞開的格子襯衫,衣襟翻飛,白Tshirt亮得耀眼。因為每天都耗在球場上,章遠曬黑很多,看起來更結實健康,逆光時微揚的側臉是一道漂亮的弧線。路基側旁的灌木叢是深深淺淺的綠,在風中沙沙響著。
  章遠的變聲期基本結束,洗去稚氣童音的尖銳,幹淨的音色,醇和入耳。何洛最喜歡聽他笑著叫自己的名字。
  何洛,何洛。
  清越的開始,圓潤的尾音,那一瞬,感覺陽光灑滿全身。
  火車緩緩進站,鐵軌無限延伸,臨風的少年。像一組MTV中的優美長鏡頭。
  畫中人忽然回過頭,含著棒棒糖,清朗的五官揪在一起:"何洛,你給我的糖泡過陳醋啊,酸得牙都倒了。"
  這是一班提供給鐵路員工的通勤火車,基本每十分鍾就要停一站。
  李雲微看著旁邊公路上飛馳而過的汽車哀呼:"我們坐的是火車還是牛車?你看,那個拖拉機都不比我們慢多少。"
  "這樣挺好啊!"何洛喜滋滋地笑著,"我們來下跳棋吧。"章遠就在過道那邊的座位,正在和高放比賽轉魔方。他低著頭,無比專注。
  何洛喜歡他認真的表情。
  她又問自己,章遠什麽表情是你不喜歡的?答案是空集。
  "不要玩累腦子的東西,放鬆一下嘛。"田馨趴在茶幾上,"起個大早,好困。"
  "啊,我們來算命吧!"李雲微亮出撲克牌,詭秘一笑,"測姻緣哦。"
  困的不困的,發呆瞅別人的,立時都兩眼發亮,豎起耳朵。
  "綜上所述,最愛你的是A,他也最帥,但是你嫁給B,B最有錢。"李雲微說,"白蓮啊白蓮,沒想到你也是拜金的女人。"
  "開玩笑,我都不知道BCD是誰。那字母來湊數的。"白蓮咯咯地笑。
  "那……最愛你的A是誰?"田馨湊上前嗬癢,"哈,是不是我們認識的人。"
  "對啊,是誰?"章遠轉過身,長腿橫在過道。
  "又不是你。"何洛衝他吐舌頭,"不要偷聽我們女生說話。"
  "你怎麽知道不是我?"
  "呃……"何洛哼一聲,哈一聲,一顆心揪起來。
  "你信麽?"章遠忽然問。
  "什麽?"
  "算命啊。"
  "不信,好玩兒唄。"何洛問,"你要不要算?"
  "好啊。"
  "你想四個女生吧。"李雲微攤出四個花色。
  "喏,就你們四個好了。"隨意一指。
  "喂,說了就不準了。"何洛臉上發熱,雖然自己隻是四分之一。
  算到學曆最高最聰明的是何洛。"這個不準吧!"何洛和章遠一起置疑。
  "看最後章遠花落誰家。"何洛洗牌。
  "是看我摘到哪朵花兒。"章遠糾正。
  每三張翻開一張,看第一個出現的K是什麽花色。頭兩輪都落空。
  "最後一輪了。"何洛手心有些出汗。
  "緊張嗎?同桌。"李雲微啞著嗓子低聲問,"也許一輩子當光棍吧!"
  "搞笑,章遠打光棍,還讓不讓我們活?"趙承傑也湊過來,"我賭是白蓮,剛才算她最有錢吧?德財兼備啊。"
  "你自己猜是誰呢?"田馨問,"別說是我啊,我會跳火車的!"
  "這麽開心,這麽激動啊!"章遠目光掃視一周,嘴角帶笑,"誰說是你了?"他停了片刻,說"何洛……"
  啊,他在喊我的名字麽?何洛心一顫,險些將滿手撲克扔掉。不敢抬頭,不敢直視他的雙眼。
  
  第9節:路邊的野花-你不要采
  "你倒是快些算啊!"跟上一句,"觀眾都等著呢。"粲然的笑容看起來有點壞。
  果然,最後也沒有出現適合的紙牌。
  "唉,天涯何處無芳草,兔子不吃窩邊草。"李雲微說,"別傷心啊,世界很大,女生很多,又不是隻有我們四個。"
  "不會是看破紅塵立地成佛了吧?"何洛說。她想,夠惡毒,寧願他出家,也好過最後的選擇不是自己。
  "這輩子又不是一副紙牌能決定的。"章遠笑著拂亂一桌撲克,"如果我認準的,管它天涯窩邊,通通移植到窩裏。"
  "路邊的野花--你不要采。"
  "不采白不采。"
  眾人笑成一團。
  度假村建在山坳裏,翻過一道低矮的山梁,便能看到本市最大的紅旗水庫。林淑珍再三叮囑學生們遠離水域,恨不得每個人都寫下生死狀,才放心他們自由活動。
  這一帶是張廣才嶺的餘脈,山勢平緩,仲夏山花競放,點綴在起伏的丘陵上。大孩子們童心未泯,在山坡上玩起兒時的丟手帕。
  "真不應該建議輸家唱歌。"趙承傑皺眉,"田馨就和學校廣播電台似的,一開口就停不下來,還一定要有革命歌曲。誰知道開關在哪兒?趕緊關了。"
  高放也附和,說:"對對,搞不好有些人故意輸掉,借機開演唱會。"
  輪到章遠拿手帕。何洛拍著巴掌,和大家一起唱"輕輕放在小朋友的後麵,不要不要告訴他"。總覺得章遠對她笑了一下,警覺地回頭,連忙推推身邊的李雲微,"快,到你了!"
  李雲微起身,顯然已經追不上。章遠邁開長腿,兩三步趕到空擋處坐下。他側身盯著何洛,表情嚴肅:"丫頭,你出賣我。"
  "哪兒有?"
  "狡辯。"他右手撐在柔軟的綠草上,指尖幾乎出碰到她的。幾莖野草折斷,清新的氣息一縷縷飄上來,彌漫在麵前,美好的讓人窒息。
  "我沒有。"
  "就是你。"
  兩個人還在爭辯著,隻聽李雲微"哈"一聲撲過來,"讓你們聊天,抓到了!"手帕正正地躺在章遠身後。
  笑鬧一天,吃過晚餐後眾人叫著推麻將打升級,何洛卻沒有出現在娛樂廳。
  章遠說:"我這個高手還是不上了,否則你們今天誰也別想開和。"他又問李雲微,"何洛呢?你們那麽多吃的,都帶回去多沉?拿下來大家幫忙消滅。"
  "吃的呢,就在這兒。"李雲微把書包從牌桌下拽出來,"我們早拿下來了。"
  "噢。"章遠欲言又止。
  "還有事麽?別耽誤我們打牌。"李雲微開始碼牌。直到章遠心神不寧滿屋繞了兩三圈兒,才勾勾手指,附耳說,"以後輪到咱們值日,你一個人擦黑板。"
  "憑什麽?"
  "我總不能隨便說何洛去哪兒了。"
  "誰關心她去哪兒啊。"
  "也是,又不關你事。"
  "……"
  章遠又走了兩圈,踱回來,"成交,擦就擦。"
  何洛衝了涼,很想看看郊外的星空,又不敢一個人走遠,便站在遠離門燈的灌木叢旁。
  "喂蚊子呢?"章遠長手長腳,分花拂葉走過來。
  "我有花露水。"何洛從斜挎的小包中拿出,"六神的。我在看星星。"
  章遠上下打量她,"看猩猩?你也沒拿鏡子啊。"
  何洛白他一眼。
  "你都認識麽?"他又問。
  "北鬥七星,北極星。"何洛說,"還有獵戶座,最好認了。"
  "這裏看不清。"章遠說,"還是有燈。"
  兩個人走出幾百米,坐在田埂上。
  "鬥柄南指,天下皆夏。所以那邊是南。"章遠指著,"銀河南邊有天蠍座α,也就是心宿二。"
  "啊,心宿呀。"何洛想起漫畫中的金發男子,"你知道二十八星宿的名字麽?"
  "隻知道幾個。"
  "我都知道,南天朱雀有井鬼柳星張翼軫;東麵青龍……"何洛得意地一一背出。
  "你不會是熟讀《西遊記》吧。"
  "是少女漫畫啊。《魔幻遊戲》,我看完之後,就把二十八星宿的名字都記住了。"何洛抱怨,"我爸還總說漫畫無用。"
  "沒看過。我最喜歡《城市獵人》,不過女孩子應該比較喜歡《陽光少女》吧。"
  夜色釅釅,青山成了黛色剪影,水渠淙淙輕歌,偶爾有明滅的綠色光點飄過。
  "鬼火呀。"何洛拿著手電,光柱向上打在臉上,"給 ̄ ̄我 ̄ ̄梳 ̄ ̄頭 ̄ ̄"
  "看你披頭散發,也像個吊死鬼。"章遠拿過手電關上,"是螢火蟲。"伸手從旁邊的灌木上攏住一隻,攤開來,小小的蟲尾部一亮一亮,"它翅膀沾上手心的汗了,飛不走,仔細看看吧。"
  "這麽涼快,你手心還出汗。"何洛湊過來。她頭發濕淋淋的,月色流光在青絲間傾瀉,素淨的臉龐通透潤澤。
  "何洛。"章遠忍不住喊她的名字,"其實……"
  "嗯?"她抬頭,對上一雙晶亮的眸子,深邃地像夜空的星。啊,這是章遠呢,剛剛說到何洛喜歡的話題,她興致高昂,一點也不拘束,還拿出一包甘草杏,兩人邊吃邊聊。
  而現在,世界在一瞬間歸於寧靜。靜得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她又手足無措起來。
  "和你在一起……"章遠將目光移向起伏的水稻田,悠然說,"我就會很開心。"
  何洛一顆心險些從嗓子眼跳出來。她咬著嘴唇,低頭,胸膛中空空的,失重的感覺,好像漂浮在幽藍深邃的夜空中。如水的夏夜裏,河漢皎皎,蛙叫蟲鳴,樹影婆娑。而何洛滿心隻有一個人的身影,他的話反反複複在耳邊響著。
  不是幻聽吧。何洛揪著身邊野蕨菜和三葉草的葉子,不知如何回答。
  "因為你總會帶各種好吃的!"章遠清朗地笑。
  原來這樣啊,何洛從半空重重跌下,不過還好,心髒總算也回到原位。隻是血液仍然湧上麵頰,有夜風也吹不散的熱度。
  "我們回去吧。"她有些失望,起身沿著來路走去,踩碎一地月光。
  章遠把螢火蟲放在草莖上,大步追上何洛。
  可憐的小蟲兒終於得到晾幹翅膀的機會。
  鵝黃色夜來香的芬芳暗暗浮動,慢慢滲在時光的罅隙裏。不知何時便會伸出一隻柔軟的觸角,撩撥心弦。
  
  第10節:你說出口你就能擁有我

  六、戀人未滿
  友達以上戀人未滿
  甜蜜心煩,愉悅混亂
  我們以後會變怎樣
  我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再靠近一點就讓你牽手
  再勇敢一點我就跟你走
  不過三個字別猶豫這麽久
  隻要你說出口你就能擁有我

  暑假就要結束時,在亞麻廠作出納的小舅媽送給何洛一件連衣裙,米白底色,經緯間夾雜一些淺棕。何媽很喜歡,連說典雅大方,要女兒穿著去開學式。
  何洛堅決反對,差點就說這可是一件麻衣啊,多不吉利。然而母親再三堅持,威逼利誘,"好啊,要麽你穿這件;要麽穿別的,但所有你穿過的都要自己洗。"她隻得妥協,垂頭喪氣換上新衣。
  今天看完電影,大家一定會回學校打球的。何洛想著,看看自己及膝的裙擺,腳上的細帶涼鞋,和籃球格格不入。
  章遠騎著單車本已飛馳而過,猛一刹車,轉身打量半天,詫異地說:"何洛,真的是你?"
  "當然啊。"她一怔,抬頭,"過了一個暑假就不認識了?"
  "怎麽過了一個暑假反而蔫兒了?"章遠將車推上人行道。
  "帶孩子帶的吧。"何洛抱怨,打開話匣子。自從第一個親戚找上門,就成了一種滾雪球的力量,隔三差五,就有爸爸的朋友、媽媽的同學、七大姑八大姨三叔六嬸將自家孩子送來取經。何洛是親友眼中的好孩子,雖然他們對她的愛好脾性知之甚少。但這有什麽關係呢?她學習好。
  學習好,是眾多家長衡量好孩子的唯一標準。
  "就說你自己還要學習啊。"
  "我說了。"何洛歎氣,"我爸就搖頭,說前兩天你看漫畫、打球郊遊的時候,也沒聽你要學習?"
  "難怪後來沒見你和我們去玩。"章遠挑眉,又說,"怎麽沒人找我?如果是我,就天天帶他們在家裏看漫畫、動畫片、武俠小說,準保過兩天看不到一個家長送孩子過來。"
  "是是,然後開學你也看不到我了。"何洛說,"如果何家書香門第的招牌砸在我手裏,我爸一定拆了我。"
  "我家在開暑期補習班,不僅免學費,還奉送豐盛午餐。"她總結道。
  "嗯,看得出來。"章遠笑容燦然,露出整齊的牙齒。他倒戴著一頂棒球帽,神采飛揚。
  許久不見章遠。假期中何洛心中空空的。無論閉上眼睛,或者盯住一麵白牆,他的身影便會在麵前晃動。此刻他的笑容真切地在麵前,反而像夢境一樣虛幻。
  但章遠從沒打過電話。
  我隻是他眾多朋友中的一個吧,有我不多,沒我不少。何洛懊喪地想。自然也不會打電話給他。說什麽呢?假期問習題太虛偽;難道直來直去說一句,我想你?
  是的,我想你。
  何洛時常想,在那個寧靜的夏夜,應該停下腳步,轉身微笑說:"和你在一起,我也很開心。"
  他的表情會是欣喜、驚訝,還是躲閃?何洛無從可知,但總不是像現在這樣忍俊不禁,說"你今天穿這麽莊重,遠看我還以為是小林老師呢。"
  這就是期盼多日的重逢嗎?真失敗。
  到了影院門口,章遠去存自行車。
  李雲微湊到何洛身邊,說:"嘿嘿,這麽巧,一起來的啊。"
  "剛剛才遇到的。"
  "我還以為今天你穿這麽淑女,邁不開步,這家夥特意騎車帶你過來呢。"田馨擠到何洛另一邊,"雲微可是什麽都告訴我了。"
  "什麽什麽都告訴你了,有什麽好說的。"何洛的心事可從沒有對任何人提起。
  "我同桌對你很好啊。"李雲微詭笑,"就為知道你在哪兒,甘願當包身工。"
  "他對你們不好嗎?"何洛反駁,"雲微,你一說他媽媽做的醬排骨好吃,他以後就都帶雙份,連我們都沾光;田馨,上次校園英語歌曲大賽,他把中間的好位次換給你,自己第一個出場,你不是一個月都在誇他有紳士風度嗎?"
  "被你一說,我同桌好像是賈寶玉。"李雲微攤手,"不過我覺得,你不一樣。"
  "誰說的?"
  "她有女人的第六感。"田馨吃吃笑著。
  "還第七感,小宇宙呢。"何洛撇撇嘴。
  "你們怎麽一湊麵就嘰嘰喳喳,一群麻雀。"章遠經過時回頭笑笑,"放假這些天都憋壞了吧。交換新八卦呢?"
  "什麽啊,"李雲微眼睛彎成月牙,哈哈一笑,"我們在誇你是個大帥哥。"
  "嗯,這句話我聽得耳朵都出繭子了。"章遠故作嚴肅,"但還是可以獎勵你們每人一個冰激淩。"
  又是紅豆冰沙。何洛舉著棒冰皺眉,章遠一把就抓了這個,其實今天她很想要一個冰激淩三明治。
  "不想要這個?"李雲微說,"我同桌比較笨,他應該直接買'真愛'。"
  田馨慢慢舔著冰激淩,據說這樣可以保護聲帶,"管它是什麽,章遠本來隻想請何洛一個人的,我們都是順便沾光。"
  "我看應該給你們買個'真逗'"何洛嗔道,心中卻是甜蜜。
  開學後市教委來檢查,學校要求抓好教室衛生。一切設施在高一入學的時候都是齊備的,現今高二六的窗簾仍在,隻是已經看不出最初的白色。有同學中午一邊吃飯一邊看雜誌,又怕手上的油弄花書頁,於是靠窗而坐,吃一口,在窗簾上抹一把手,再翻一頁書。
  林淑珍哭笑不得:"有同學用窗簾擦手,你就不怕之前有人剛剛擦過鞋?"
  眾同學醍醐灌頂。一些男生開始腳踏在暖氣上,用窗簾擦鞋,末了還很有公德心,把踩髒的暖氣也擦一下。抹布是懶得洗的,當然還是用萬能的,窗簾。
  現在它們的顏色柔和漸變,最上是白的,慢慢過渡到黑灰。
  李雲微是生活委員,當仁不讓,被派去買窗簾。她想拉章遠做苦力,他故作不耐煩地揮手:"別理我,煩著呢。"
  剛剛公布了上學期期末生物和地理的會考成績。大多數同學把複習資料背得滾瓜爛熟,自然是全優;章遠的生物是優,地理隻有良。
  "我以為自己平時學得挺好,但有些題目真無聊,"他說,"比如'下列各組國家中,人口未超過1億的是'誰和誰。我又不是計生委的,怎麽知道。"
  "提綱上都有,你倒是背啊。"李雲微笑他。
  "有時間不如做點別的。"
  "做什麽?物理題庫?"
  "打球,睡覺,玩遊戲。"章遠說,"知道《大航海時代》麽?多好的世界地理教材。"
  
  第11節:從沒有這樣靠近的機會
  "這是哪國的電影,還是電視劇?"李雲微問。
  章遠說:"同桌,我可以鄙視你麽?"又問何洛,"你知道麽?"
  "啊,是電腦遊戲啊。"
  李雲微笑:"我對這個一竅不通。你們有共同語言,來來,一起去買窗簾吧。"
  何洛說,"好啊,班費給我吧。反正我回家也路過第一百貨的。"
  "那同桌你去嗎?"
  "去就去吧。"章遠笑,"監督何洛,免得她把窗簾變成零食。"
  在校門口等車,正好趕上放學下班的高峰期。章遠看到黑壓壓的人群就皺眉,說:"要不走路去?"
  何洛說:"肯定能擠上去,一看你就是不常坐車。"
  "那你自己上去?上去了我也要把你拉下來!"章遠笑,把她護在身後,"還是我打頭陣吧,小心你小胳膊小腿,被擠成照片。"
  何洛很想告訴他,現在已經算人少,每天自己都是這樣浴血奮戰的。可她站在章遠身後,忘記開口。
  兩個人都穿著學校統一定製的運動服,雪白的底色,圖案是硫酸銅溶液一樣純淨的藍,何媽說真是藍天白雲,土得掉渣。然而章遠卻是穿什麽都帥氣的男孩,袖子挽高,敞開衣襟,露出裏麵的白襯衫,隨意地站在初秋金色的夕陽中,說不出的灑脫。
  何洛整個人落在他長長的背影中,鼻尖幾乎觸碰到他的運動服,她很怕鼻頭上滲出汗珠來,蹭在他脊背的藍天上,洇出一朵烏雲。
  2路車靠站,一開門,裏麵的人就往下掉。章遠已經擠到門邊,伸伸舌頭:"哎呀媽呀,咱們還是走吧。"
  何洛點點頭,有些惋惜。
  公共汽車式封閉的沙丁魚罐頭,人人接踵摩肩,和身邊的乘客作零距離接觸。
  她和他,從沒有這樣靠近的機會。
  在商場裏路過瑞士軍刀的櫃台,章遠流連忘返。"我有一把這樣的,迷你的。"他指給何洛看,"等考上大學,讓俺爹買新的。看,蘭博這個係列多酷,可以做砍刀,還有指南針,魚鉤魚線。"
  "啊,聽起來不是第一滴血。"何洛咯咯地笑,"更像魯賓遜漂流記。"她還是留心了一下價錢,將近600元。何洛零花錢不缺,但每一筆都要報賬,能自由支配的,每個月不超過二十元。她隻能暗暗記著,自此無論路過哪家大商場,都要在軍刀專櫃前轉上兩圈。
  李雲微後來一直非常得意,說自己的推斷不會錯。"你看,我同桌一聽說和你去逛街,什麽煩啊,會考啊,統統不想了。"
  "不是逛街,是班級工作。"何洛糾正。
  "哎,無所謂無所謂。"李雲微趴在何洛肩膀,"我會給你創造機會的。"
  每周有兩堂英語聽力課,在學校的階梯教室放一部原聲電影。李雲微搶占了中間一排最好的位置,和田馨白蓮坐在左邊,又招呼章遠幾個男生坐在右邊。何洛從小林老師那裏拿了VCD交給教工師傅,發現預留給自己的位子就在章遠旁邊。李雲微大呼小叫地招呼她過來,趙承傑剛要起身,被何洛攔下:"電影要開始了,別起來擋住後排同學,我坐第一排好了。"
  中場換光盤時,李雲微跑過來:"怎麽啦,害羞?"
  何洛拉著她走到教室外,"我可不想讓大家不看電影,就看我和章遠。你是我的好朋友,最近總明顯地拉攏我們兩個,好像是我的授意一樣。"
  "那我還是章遠的同桌,怎麽不說是他的主意?"李雲微看著操場,"真不明白你們兩個,彼此喜歡,為什麽不在一起。膽小。"
  "誰說我和他彼此喜歡了?又是你的小宇宙?"何洛啞然失笑,"你假期言情看多了吧。"
  "關心一個人的眼神,是隱藏不了的。"李雲微認真地說。
  "我是真的膽小啊。"何洛在日記上寫著,"章遠對所有的人都好,他的微笑並不屬於我一個人。我總覺得他在關心我,他每一句話都別有深意,可誰能告訴我,這不是一廂情願自作多情的幻想呢?不想被虛假的甜蜜蒙住眼睛,看不清真實的未來。現在這樣很好,每天說說笑笑,很好。"
  一切很好,隻因為章遠身邊還沒有出現那個黏膩的影子。

  七、深呼吸
  深深深呼吸
  不讓淚決堤
  我最愛的你
  深鎖在心底
  心碎在擾嚷的街
  我的傷悲你沒發現
  心碎下著雨的夜
  整個世界都在流淚
  雨不怕風吹
  夢不醒最美
  by範曉萱·深呼吸

  北方的秋天走得急。到了十月末,碧空高遠,澄澈如洗。天氣已轉涼,蜿蜒在青灰色校牆的爬山虎染上沉醉的酒紅,清晨蒙一層白霜。鑽天楊和白樺開始轉黃,風一過,落葉翩躚,嘩啦啦飛起滿天蝴蝶。
  每到下課便有人撿拾有長梗的葉子,兩個人拉扯著,比賽誰的更結實。這裏的孩子稱之為"杠杠子"。章遠揮舞著一條葉梗,大笑:"連贏三十三根!"又跳到花池的水泥壇上,"不服氣的過來比比!"
  田馨推推李雲微:"看你同桌笑的,恨不得把第八顆大牙都露出來。居然還有高一小孩兒說他像流川楓。"
  "外形像流川,笑容很櫻木。"李雲微哈地笑一聲,"但那些傻孩子們看不到他冒傻氣的時候,球場上章遠多嚴肅啊。"她猶豫了一下,又說,"再說一件事情,你們可要保密。那天我同桌收到一封信,我不小心掃到開頭,寫著'章遠學長'。"
  "這麽搞笑!以為是日本漫畫還是台灣言情啊。"田馨催問,"後麵呢,後麵呢?"
  "我也覺得搞笑,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就沒看下去。"李雲微聳聳肩,"就看到信紙很花哨。"
  兩個人對望一眼,一起看何洛。
  "最近在播《灌籃高手》,小女孩會在日常生活中找一個可以帶入的形象,沒什麽好奇怪。"何洛說,"林老師還找我說競賽的事情,我去一趟英語教研組。"
  "何洛這家夥怎麽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李雲微跺腳,"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紗!現在人家都拿錐子頂到她窗戶下麵了,她還當沒事兒人。虧我還為了她出賣我同桌的個人隱私。"
  "或許何洛真的不喜歡章遠,當他是好朋友?"田馨半信半疑。
  "你以後不要隻唱革命歌曲,去唱兩首情歌就都明白了。好朋友和喜歡,是完全完全不同的!"
  
  第12節:你看到沒!9號真帥!
  "看你,好像經驗豐富似的。"田馨揶揄道。
  李雲微哼一聲,不再答話。
  經過轉角時,何洛回身遠遠望向章遠。他依然手舞足蹈,像個小孩子。陽光,暖暖的鋪在他身上,毛茸茸的一層金黃。
  她忍不住微笑,這樣的章遠,和球場上判若兩人。男籃比賽中的他,嚴肅、瀟灑,鎮定自若的外表下,有著執著堅定的獲勝心。他運球突破時,黑色的瞳仁中閃著清冽的光,狐一樣狡黠;他高高躍起時,協調地調整著滯空的姿態,鷹一般優雅飛翔。
  男孩在這裏揮灑汗水,演繹著最生動的青春,就好像一切難題都可以迎刃而解。何洛最欣賞的,就是這一份自信。
  她明白,這樣的章遠,吸引的不僅僅是自己的目光。
  前兩日半決賽,何洛和班上同學一同站在場邊加油。對手輸得慘,一個愣頭青傳出臭球,向著觀眾飛撲過來。章遠大步跑上,擋在何洛身前。她隻覺得一陣迅即的風經過,瞬間抽光自己麵前的空氣。
  真空,安靜的,無法呼吸。
  章遠長臂疾探,不過是指尖微微碰到球,就像磁石一樣將它整個勾過來抱在懷裏。但右腳卻踩在白線上,出界。
  "真帥,你看到沒!9號真帥!"旁邊一個女孩兒興奮地叫著,晃著同伴的胳膊,"呼,一下就跑過來了,要不然那個球就砸到我了!"
  "是啊是啊。"一群人起哄,"英雄救美呢!"
  賽後,女孩子買了一瓶可樂衝過來,塞到章遠手中,"剛才謝謝啦,我請客!"
  "不客氣。"章遠把可樂遞回去,"這就不用了,運動後喝碳酸飲料會脹氣。"
  "那你喜歡喝什麽?"鍥而不舍地問。
  "紅茶綠茶吧。"隨口應道,又立刻補充,"不用麻煩了,我們預備了淡鹽水。"轉身卻不見提壺的何洛,回到教室忍不住抱怨,"你想渴死我啊?"
  "我看你聊得開心就不打擾咯,而且人家送可樂過來,你不收下,太不給麵子吧。終究是個高一的小女孩兒。"
  章遠撇撇嘴,問,"壺呢?"
  後來那女孩子又在訓練場邊出現幾次,遞上冰紅茶就跑開,回頭一笑,甜甜的。
  那時恰好田馨也在癡迷鄰班一位籃板王,總覺得人家上課間操時也在有意無意瞟著自己。何洛一邊做著操,一邊仔細觀望,說:"我看是你的花癡導致眼花,他分明是沒戴眼鏡,目光遊離聚焦不準。你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潛意識裏自然希望他每個眼神都深情款款,每句問候都別有深意。暗戀,其實是你和自己的幻想在交流情感。"
  田馨崇拜地看她,說:"姐姐,以後你學心理吧!"
  扭轉之間,何洛似乎看到側後方的章遠似乎正聽得入神。她明白,自己是個馬列主義大電筒,照別人容易,卻找不到自己。對著田馨講了一大通,何嚐不希望,章遠分秒不停地關注著自己呢?
  如果是那樣子,按照言情和漫畫的傳說,酷酷的帥哥應該隻對心上人萬般柔情,對其他示好者橫眉冷對,是吧?可章遠每次都點點頭接過那女孩子的紅茶,後來更是微笑著回應,甚至站在籃球架下和她說幾句話。
  她叫鄭輕音。走路輕盈地像跳舞,語聲清脆,驚訝時會掩住嘴巴,烏黑的眼睛瞪得圓圓的,"真的?是嗎?真不敢相信呢。"
  李雲微說她又假又做作。
  何洛明白,這是在安慰自己。鄭輕音並不是忸怩作態,她的嬌憨是渾然天成的。因為她是父母嬌寵的掌中珠吧,何洛看到過她上學,黑色的奔馳,畢恭畢敬的司機。
  含著銀匙出生的小公主,精致、璀璨。
  何洛想想,關於外貌,自己收到過的最佳評語,端莊、大方。感覺有些像形容三四十年代蘇區的婦女代表。
  章遠常常在放學後打球,又怕肚子餓,便隨身帶一塊巧克力。鄭輕音看見,嚷著要吃,從他手中搶過就咬了一大口。
  何洛抿緊嘴唇,明白自己的感覺叫嫉妒。
  很多同學不願意寫副科作業,臨到檢查時就走東竄西的去別班搜羅。午休時,原班的男生來問何洛借曆史作業,她看了一眼,說,"咱們不是一個老師,第二道填圖題和第三道大題我們沒有留。"
  "哪兒有圖?"
  "第九課。"
  "大題呢?給點提示吧。"
  "我真的沒有看啊。"
  "你爸爸當年是曆史係教授啊,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何洛想著趕緊打發走他,一會兒好去操場上看章遠他們打決賽,忽然瞥見鄭輕音蹦蹦跳跳地過來,在門前一探頭,笑眯眯地問,"章遠在嗎?"
  "這道題,讓我看看……"何洛拿過練習冊,斜靠在門邊,那男生站在她身邊絮絮地問東問西,她有一搭無一搭的應著。
  章遠麵無表情地走出來,從二人中間側身穿過,"聊天的時候不要擋路,可以麽?"
  何洛的餘光跟上,看到他和鄭輕音站在走廊的窗旁,才說兩句話,女孩兒就清脆地笑出聲來。聽不大清他們再說什麽,何洛努力支起耳朵,目光機械地掃過手中書本。
  他們壓低聲音,私語甚久。"那就這麽說定了啊!"她的嗓音甜而不膩,"一會兒比賽要加油哦!"
  "絕對沒問題!"章遠也笑,右手中指食指比在眉際,利落地行個禮。
  不過幾分鍾,對何洛而言漫長的如同幾小時,她心不在焉地念叨著那道大題的考點,幾次將德國西裏西亞紡織工人起義說成西伯利亞起義,那男生一頭霧水,問"你地理會考真的及格了?"
  章遠終於一臉笑意地走回來,低頭瞥一眼,"還講題呢?滔滔不絕啊,你可真厲害!"又抱拳,笑道,"小的佩服。"
  何洛白他一眼,心想,彼此彼此。
  這一場比賽看得無趣至極。鄭輕音就站在場邊,拽著身邊的人說:"那個九號打得很好吧,我認識的,就是高二六的章遠!"
  "小丫頭,我真想劈啪打她兩巴掌!"田馨咬牙切齒,"說的好像章遠是她的一樣。何洛,你真的不生氣?"
  "為什麽要生氣?章遠不是她的,也不是我的。"何洛無辜地笑,"這場比賽贏定了,沒什麽懸念,我回去做題了。"
  高一的男籃比賽隨後舉行,鄭輕音就是來請章遠給她們班隊作指導。她常常在放學後等在教室門口,和每一個出門的同學打招呼。趙承傑上下打量她,問:"你天天來我們班這兒,是不是喜歡你們章教練啊。"
  
  第13節:男人,都需要被崇拜
  "對呀!"鄭輕音爽快點頭,"他打球好,又耐心,我們大家都喜歡他。"
  一群男生大笑,喊著章遠,"冬天到了,春天已經不遠,哈哈。"
  "章教練,桃花開了,桃花開了。"
  何洛說要準備十一月的全國英語聯賽,每天放學後就急匆匆回家,也不和朋友們打球逛街。
  "章遠不會真喜歡那個高一小孩兒吧,似乎也挺願意為她們班出謀劃策。"白蓮看著何洛的背影歎氣。
  "男人,都需要被崇拜的。"田馨斬釘截鐵地說。
  十一月初,天氣陰霾,日夜溫差遽增。晚上不到五點天色就暗淡下來,何洛經過操場,望見章遠和一群高一的孩子,他不知道說了什麽,鄭輕音佯裝生氣地拋球去砸他,一個、兩個……他大笑著側身,輕輕閃過。傍晚的風已經這樣涼,帶著凜冽的味道,章遠卻隻穿一件灰色的毛衣,他藍白相間的運動服外套被鄭輕音穿在身上,寬大的幾乎垂到膝蓋,袖子挽了幾層才露出手掌。
  她記得那件毛衣,灰色高領,紋樣曾經印在男孩的臉上,那時他微笑著撿起她的手套,說:"你恩將仇報,我記你一輩子。"戲言就是戲言,隻有自己這樣傻傻地寫在日記裏反複咀嚼。原來已經春去秋來。
  何洛忽然覺得冬天已經這樣近,上下牙磕磕地扣出聲音來。
  走在回家路上,忽然下一場小雪,細密的白色冰砂。何洛的睫毛上都沾著冰碴,每次眨眼間上下眼皮都仿佛粘在一起,撕扯是疼痛的,痛得想哭。站在車站前,她扯起運動服擋在頭頂,又想起他的那件正穿在別的女孩身上,細密的瑣事從心底發芽,無比清晰。
  深深深呼吸,不讓淚決堤,有你的往日,一幕幕湧上心底
  心碎,在擾嚷的街,我的傷悲你沒發現
  心碎,下著雨的夜,整個世界都在流淚
  何洛趴在床上聽範曉萱的歌。曾經認為是靡靡之音的流行歌曲,現在聽來每一首都描述心情。
  我是他的白開水,他是我的熱咖啡。
  她打起精神想練練聽力,但沒幾分鍾,又懨懨地想睡覺。
  不幾日後就是英語競賽的初賽,何洛一直無精打采,好在底子好,將將打一個擦邊球,躋身決賽。
  她很懊惱,對父親抱怨說:"這次沒有複習好。林老師說我的實力可以拿特等獎,我不想輸。"
  "不要太計較結果。就算真輸掉決賽也沒關係,隻要你盡力了。"何爸拍拍女兒的頭,"人最怕輸給自己。何洛,這次預賽真的是你全部實力嗎?自己的方向,應該有自己來把握。如果淪落到讓別人主宰你的喜怒哀樂,就太容易失望受傷了。"
  話到後來,何洛總覺得父親一語雙關。然而真的不能這樣下去了,我愛你,你不愛我,我就黯然落淚心如死灰,那是小說中的癡男怨女,才會為了愛情拋棄一切。
  更何況,現在這份心情是喜歡,"愛"這個字眼還太沉重。何洛想,我不會為了感情悲悲戚戚一蹶不振,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
  她拿出日記本,和一摞《雙星記》一起,又放回到陽台的箱子裏。

  八、手心的太陽
  你手心的太陽隻輕放在我背上
  委屈就能笑著落淚被釋放
  你手心的太陽黑暗裏特別明亮
  讓遠路好像是一種分享而不是漫長…
  你手心的太陽有種安定的力量
  就算世界再亂我也不心慌
  我手心的太陽或許隻像個月亮…
  卻用所有愛為你投射我最暖的光芒…
  
  接連下了幾場雪。學校在運動場中心澆了冰場。
  上午最後一節是體育課,趙承傑呼天搶地,"完了完了,又要被摔成八瓣了。"
  "你不總是自詡體育好麽?"何洛笑他。
  "但我個子高,重心也高,不適合滑冰。"趙承傑一板一眼地說,"算了算了,你這樣的身高是理解不了我的痛苦的。"
  "歪理。"何洛說,"我們小學開始上冰課,從沒聽說高個兒吃虧。"
  章遠探身望一眼她手中的速滑賽刀,"難怪這麽專業,我以為女生都用花樣刀的。"
  "小瞧女生麽?比比啊!"何洛一揚下巴。
  "我哪有這個意思?"章遠笑,"比就比!"
  剛剛站在冰場上,鄭輕音就跑過來,隔著護欄向章遠招手:"你還騎車呢?早上我看到你啦,刺溜一下就從我們車旁鑽過去了。"
  "車技高超,是吧!"章遠滑過去,側身急停,濺起飛揚的冰屑。
  "什麽啊,多危險。"鄭輕音噘嘴,"呐,以後不許騎得那麽快。"
  "不騎快些不就遲到了?"章遠轉身,"我先去老師那兒點個卯。"
  鄭輕音趴在護欄上,伸手扯住他的大衣,一迭聲地說,"答應我答應我。"
  "好好,你先放手啊。"
  何洛不說話,飛快地滑了兩圈。"滑得不錯麽!"教語文的裘老師路過操場,稱讚道。
  體育老師自豪地說:"那是!也要看誰帶的學生。"
  "那是人家以前就會吧,你教的都是這樣的。"裘老師一指趙承傑,他木木地站在場中央,兩腿打顫,漸漸向兩側滑開,站成一個越來越大的八字。
  何洛搖搖頭,滑過去說:"要不要我帶你?"
  "怎麽?不是要和章遠比賽?哦,他又被小姑娘纏住了吧。"趙承傑在同桌的幫助下站穩,目光越過何洛的頭頂,"啊呀啊呀,快看快看,拉拉扯扯呢,一會兒是不是就要摟摟抱抱了!"
  "關心那麽多幹嗎?好好學滑冰!"何洛嗬斥他。
  "女孩子不要這麽凶,和田馨李雲微她們混久了,脾氣都變壞了。"搖頭歎氣,"你看,那樣小鳥依人的女孩兒比較受歡迎。章遠這小子真有桃花運。"
  "你廢話真多。"何洛猛地甩開他。
  趙承傑站不住腳,前仰後合"哎哎哎"地大叫,撲一下坐在冰麵上,痛得齜牙咧嘴,"吃槍藥了?說你凶你還真凶!"
  章遠滑過來,拉起趙承傑,"何洛你怎麽跑到這兒噴火來了。不和我比賽了?"
  "比什麽比啊。"何洛懨懨地說,"你聊天的時候我滑了這麽多圈,早沒體力了。"一轉身蕩開。
  "也好,免得你說我勝之不武。"章遠追上去,"你的圍巾帽子呢?"
  
  第14節:野蠻丫頭呆瓜小賊
  "不是說比賽?帶著累贅。"
  "那就別滑了,耳朵都紅了,碰一下就掉了。"
  "上課呢,又不是出來玩兒。不滑會被老師罵死。"何洛搓搓手,捂在耳朵上。
  "他顧不過來。"章遠一抬手,"喏,一個老趙摔下去,千千萬萬站起來。"何洛一看,幾個初學者摔得此起彼伏,體育老師走東奔西講解動作,累得氣喘籲籲。
  章遠探下身,小聲說:"生氣了?烤地瓜,好吧。"
  剛出爐的紅薯有些燙手,剝開微焦的外皮,露出深黃的內瓤,香甜的氣息和熱騰騰的白霧一起升騰,鑽進鼻子裏。
  "再要一個。我來付錢。"何洛對小販說。
  "這麽能吃!"章遠說,"我還特意把大的給你,都不夠?"
  "給我同桌,剛才害他摔跤。"
  "你為什麽衝趙承傑發脾氣?"
  "我發脾氣了麽?"
  "沒有麽?你一向不這樣急躁的。"章遠咬一大口,燙地直跳腳。
  "我本來就這樣的。"
  "越說你越強了。"
  "就這麽強。"
  沉默,兩個人低頭吃著烤紅薯。章遠不駝背,但是和女生說話的時候總會微微彎腰,而不是居高臨下的俯視。他對誰都是這樣體貼禮貌的,何洛想,隻是一種習慣,並不是對我格外優渥。
  紅薯依舊很燙,章遠噝噝倒抽冷氣,嗚嗚嚕嚕說了句含糊不清的話。
  "你說什麽?"
  "野蠻丫頭。"他埋頭繼續吃。
  "再說一遍!"
  "野、蠻、丫、頭!"章遠一字一頓。
  何洛轉著烤紅薯,低下頭,忍不住微笑。"呆瓜小賊。"她說。
  "野蠻丫頭。"
  "呆瓜小賊。"
  彼時,《仙劍》囊括各大電腦雜誌遊戲榜的冠軍,何洛和章遠都打過三四次通關,熟知遊戲地圖中每個角落。"呆瓜小賊"、"野蠻丫頭",是李逍遙與林月如初初相見,惡言相向時彼此的稱呼。"我最喜歡的不是靈兒,是月如。"某日說起遊戲中的女主人公,章遠道,"有血有肉,更真實可親。"
  想到這裏,何洛笑意更濃。
  章遠說:"這麽快你就陰轉晴,食物的力量是無窮的。"
  "明天開始,給我占座吧。"他說。
  "什麽座兒?"圖書館自習?有那麽用功麽。
  "2路車啊,你不是從終點站上車麽,我在第三站。"
  "你不騎車了?小妹妹的話還真有用。"自己都覺得酸,何洛不小心咬到舌頭上。
  "路這麽滑。你想我每天骨碌到學校麽?"章遠說,"萬一缺胳膊少腿的,你負責麽?"
  "肉聯廠負責。"專門生產俄式紅腸的。
  章遠揚揚拳頭,"不會虧待你的。晚上我幫你往車上擠。"
  "嗯?"
  "放學後呀,以後我們每天都一起走了啊。"還沒有征求何洛的意見,章遠已經自作主張。
  真希望這個冰雪覆蓋的冬天長些,再長些。
  高一冰課的時候鄭輕音跌倒了,後腦勺重重地摔在冰場上,做CT檢查,發現有一小片淤血。醫生說不會有後遺症,可以正常上學,但短期內不能從事劇烈體育運動。
  "我本來想學你那樣急停的。"她很委屈地對章遠說。
  "不要搞盲目崇拜。"章遠笑著,"這是幾?"他伸出兩個指頭晃了晃,又說,"來,去托兒所學套腦體操,開發嬰幼兒智力的。"
  鄭輕音擺出踢他的架勢,咯咯地笑,"你再氣我我就瘋了!快快請我吃蛋糕賠罪。"
  "啊,會蛀牙的。頭殼壞掉了,牙可不能壞。"
  "擦個黑板都這麽慢,不回家了呀。"田馨問,"看什麽呢?"
  何洛擦著黑板,目光不時飄到教室門外,她一努嘴,"自己看吧。"
  "我看她不是瘋了,是摔傻了。"田馨說,"要不要我拿個棒子衝過去?"低頭瞥見地上的拖布,"要不,把這個扔過去?"見何洛還不說話,她怯怯地問,"喂,你不是受打擊了吧。"
  "沒什麽可打擊的,一個大孩子在逗一個小孩子。"何洛說。剛剛章遠出門時塞給她一張紙條,囑咐說:"馬上回來,等我一起走啊。"展開來,兩隻背著書的小豬在拚命擠公汽,下麵寫著,"猜猜看結果如何,它們會變成:A.豬排;B.豬肉鬆;C.火腿腸。"寥寥幾筆,看得出是上課時匆匆塗就。
  何洛笑著,發現冬天的夕陽原來也是那樣暖。
  冬日的車窗玻璃上結著厚厚的白霜。何洛握拳,拳的外廓在窗上按一個印,加上四點。"看,小腳丫!"她對章遠說。
  "你的爪子不怕冷麽?"章遠用指尖在窗上畫了一個加菲貓的頭像,"像你吧。"他就在她側旁,兩個人接踵摩肩,這樣進的距離,反而不知說什麽好,兩個人東一句西一句,說話的內容不重要,聽到他的聲音,何洛已經很快樂。
  "那個小姑娘沒摔壞吧?"她問。
  "沒有,她還擔心自己失憶來著。"章遠說。
  "如果哪天她失憶了,你捧著籃球在她麵前晃悠兩圈臭顯,她就能想起來了。"
  "啊,她自己也這麽說的。"章遠拍手,"你還真是個算命的半仙。"
  "真是個直率的小孩子,想到什麽,都有勇氣說出來。"
  "那你想到什麽,沒有膽量說出來?"章遠忽然問。
  "我……"我想到你啊,想和你在一起。何洛翕動嘴唇,微微一笑,"那你呢?你想到的都敢說出來麽?"
  "不是。"
  "那你在想什麽呢?"何洛繼續問。
  章遠清了清嗓子,悠悠地說,"和你想的一樣。"
  "啊……"何洛的臉一下熱了,車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紛至遝來,映在麵頰上,"要是,我說我們想的不一樣呢?"她喃喃道。
  "那一定是你想錯了。"幹脆的回答。
  "我,總怕是自己一廂情願的。"何洛輕聲道。
  "我就說你想錯了。"章遠笑。公共汽車一站站行過去,乘客上上下下,嘈雜著,推擠著。
  把她的手推進他的手心裏。
  兩個人都帶了手套,十指交握,依然可以交換綿綿的熱度。何洛眩暈著,雙腿都開始輕輕顫抖,顧不得心跳,顧不得呼吸,所有的神思都凝結在和他交錯的掌心裏。
  章遠單手支住車壁,為何洛構架起一個相對穩固的小空間。所有的喧囂也被隔絕了,呼吸之間,何洛隻聽到鬢發摩擦著他深藍色羽絨服。冰涼順滑的料子上,細小的絨發沙地一聲掠過。仰頭,章遠正略有窘色地看著窗外,嘴角卻彎成漂亮的弧度。無法言述的令她迷醉。
  
  第15節:幸福都可以被預期
  倏、倏……路燈一盞盞撲過來,又一盞盞後退,他的側臉在閃爍的昏黃光影中明明滅滅。每一次明滅,都將棱角分明的曲線印在何洛心底。蠟染一樣,斑駁的、簡樸的,深入到布紋深處的色彩,是滲透在一根根經緯之間,無法磨滅的色彩。
  公車掠過夢一樣的北國冬夜。零下二十度的空氣幾乎凝滯,車燈刺破暗路,光柱中是隱約的白煙。仿佛可以這樣顛簸著,一生一世開下去的。也並不需要張口說些什麽。
  此刻是幸福的。
  章遠也按下一雙小小的腳印。一大一小的兩雙小小腳印迤邐在車窗的白色霜花上。
  你可見過凝結在玻璃上厚厚的霜花?渾然天成的精致,一切現代科技都無法模擬的精巧細膩,一大朵一大朵綻放在冬夜裏,首尾相連蔓延著。於是玻璃窗上蜿蜒出一條開滿淩霄花的小路,通向未知的童話國度。他們小小的腳印鐫刻在未知旅程的起點,靠的那樣緊密,向著同一個方向。
  似乎全世界的幸福都可以被預期。
  似乎。

  第二樂章清新的小快板·青青子衿
  一、放在心裏麵
  你和我所有的回憶全放在我心裏麵
  到永遠
  by孟庭葦·放在心裏麵
  
  "中午到操場上來,我的第一個進球是送給你的。"
  何洛拿回英語筆記,裏麵夾著一張便簽,藍黑的天壇墨水,流暢的勾勒出Q版少年,表情嚴肅地轉著籃球。她忍不住微笑。
  "你笑什麽?"趙承傑問。
  "哪兒有?"
  "分明在笑。"
  "笑你的咖啡發型!"
  "?"趙承傑不明所以。
  "雀巢啊。"何洛再忍不住,咯咯的笑出聲來。
  "最近吃錯藥了,總抽風。"趙承傑翻過文具盒,用背麵的鐵皮照著,不斷按頭發,"有那麽狼狽麽?"
  同桌對不起了,我真的很想笑,開懷大笑。何洛趴在桌子上,笑地眉毛眼睛嘴唇都彎起來。
  漫長的冬季已經過去,路邊的、屋頂的積雪都開始融化,滴滴答答,幹燥的空氣中因此有一絲潮濕水汽的味道,清新、潤澤。落葉喬木依舊是光禿禿的,枝杈縱橫,但沉積一冬的灰暗已經被濕潤的空氣溶解,深褐的顏色稀釋在微醺的春風裏,淺淺淡淡稱出嫩青色來。消融的冰雪下,枯草悄然探視著季節的變遷,幹黃的草莖一點頭,從空氣中蘸染一絲明媚的陽光,春天便駐足在葉尖,柔柔一點綠,漸漸向下擴散開來。
  剛剛開學,男孩子們就又活躍起來,借著各種名目相約打球。為了迎接五一後的全市高中籃球聯賽,各年級的校隊成員常常在中午打練習賽。午休隻有一個半小時,上午的課結束後,章遠掏出巧克力和牛肉幹,咬兩口,毛衣脫下塞在書包裏。他三步並作兩步跑到教室門口,高高躍起,作了一個後仰投籃的姿勢。
  值日生抬了盛飯盒的鐵皮箱子回來,何洛拿了自己的,正要進門,險些和章遠撞個滿懷。她紅著臉,小聲嗔道:"嚇死我了,跑那麽急去投胎啊。"
  "你這麽慢,會看不到第一個進球的。"他飛快地眨眨左眼,比劃一個OK的手勢。
  "第一個進球有什麽好看?"李雲微不明就裏,哈哈笑著,"莫非你有預感,今天隻能進一個球?"
  "別說一個球,我看有人是一秒鍾都不想錯過。"田馨搡了搡何洛,"哦,對吧,你們兩個最近很曖昧啊,上學放學都一起走,章遠同學不是騎自行車的嗎?"
  真的,一秒鍾都不想錯過,籃球場上的章遠。奔跑,行雲流水一般,帶著一絲桀驁的冷峻神色,這樣的他看起來遙遠而難以親近,卻磁石一樣吸引著何洛的目光。即使操場上人聲鼎沸,何洛也可以一眼鎖定他的方向,雷達一樣精準。
  或者說,當他出現的時候,披一身粲然的陽光,灼亮的,映得全世界都暗淡黑白。他是人群中的發光體,不容忽略。
  今天的對手是高三聯隊。何洛來到場地時,比賽進行了五分鍾,章遠依然毫無建樹。他本來在全神貫注的防守,忽然放鬆地站直身體,指指對手散開的鞋帶,又衝其他隊員揚手,示意他們不要撞過來。鎮定自若的表情,隱隱透出一股威嚴。
  真是一個大氣又有風度的男孩子。描述章遠時,何洛從來不吝惜自己形容詞。
  他發現了她的存在,沒有笑,隻是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章遠輕鬆地摘下一個籃板,運到中場抽一個空當,迅速地傳給隊友。繼續切下去,躍起,在半空接到隊友的長傳,輕輕一托,籃球刷地射了個空心,白色的籃網不過輕輕晃了兩晃。漂亮的空中接力!他也隻是跑到隊友身邊,輕快地擊掌。
  第一個進球,是送給你的。何洛想到這句話,要不住地大口呼吸,才能壓住嗓子眼裏興奮的尖叫。
  球員們一個個灰頭土臉的,汗水流下來,用衣袖在臉上抹一把,臉上畫了花一般。並沒有什麽渾身清爽的美型少年。
  "我同桌肯定渴了,我看到他撇嘴了。"李雲微說,"何洛,還不趕緊去買水。"
  "她哪兒走得開?!"田馨咯咯地笑,"眼睛上麵長著鉤子呢。我去吧。"
  何洛一把沒拉住,田馨已經飛也似的跑去小賣部買了礦泉水回來。"他們今天打得很辛苦啊,又沒有暫停可以休息,心疼吧。"
  何洛幹笑兩聲:"你們都說什麽呢。"又看李雲微,"要買多買兩瓶,場上還有咱們班的呢。"
  "看我幹什麽?又沒有我的心上人。"
  "什麽心上心下的,你是生活委員啊。"
  "嘴硬吧,你就死鴨子嘴硬吧!"田馨拚命推著何洛,"去去,趕緊送水去,你沒看有人拿著冰紅茶虎視眈眈麽。"
  "喂喂,都說了我們沒什麽。"拚命向後抵著,腳尖都壓到場邊的白線了,裁判的目光不時飛過來。
  "那也不能便宜了高一的,肥水不流外人田。"
  "好好,那也等終場結束的好不好,再推我就變成最佳第六人了。"
  球賽結束,章遠走到場邊,撩起Tshirt的下擺擦汗。何洛被推倒他麵前,田馨還不失時機地把水瓶塞在她手裏。"打得不錯。"何洛笑笑,把手背在身後。
  鄭輕音笑吟吟跑上來,"嘿,今天真神勇!華麗的空中接力啊。"
  
  第16節:賣身契都簽好了
  "如果是空中接力扣籃,才真的很華麗。"章遠揚眉一笑,轉身攤開手說,"給我吧。"
  "抓緊時間洗臉洗手吧。下午第一堂政治課,有隨堂小測。"何洛把礦泉水塞在他手裏,微笑著轉身。
  "啊,你不是最喜歡紅茶的。"鄭輕音嗖地抓過礦泉水,"我這兒有。"
  "白水挺好。"
  "紅茶好!"倔倔地就是不還。
  "那你喝吧。"章遠笑笑,"我帶了這麽大的水瓶。"他比劃著,"一升呢,菊花胖大海,潤肺養顏。"
  "你看,都要上課了,他們還在那兒說個沒完!"李雲微氣鼓鼓地說,"你怎麽轉身就走。"
  "我覺得沒什麽。"田馨老神在在,"何洛的表現太棒了,自信、大氣,這才是正室元配的風範。"
  "你胡說什麽呢?"何洛撲過去扯著她的臉,笑罵著,"小心把你舌頭拽出來。"
  放學後還有不少人在教室寫作業。何洛桌上擺著綠色的小圓盒。
  "哦?蘋果味道的粒粒糖。"李雲微撿一顆放在嘴裏,"真酸啊!"眉毛鼻子擰在一起。
  "我也有。"章遠走過來,亮出一個一樣的糖盒,是淡紫色。
  "你那個是空的吧?"
  "誰說的,都是錢。"章遠晃著,咣啷啷的響。他把盒子放在桌子上,打開,露出一盒硬幣,又迅速蓋上,"看到了吧,小金庫!"一臉孩子氣,像努力攢錢買銅鑼燒的機器貓。
  白蓮削了一個蘋果,分一半給何洛。"來,幫我看看這道完型填空。"
  "哎,你插隊!"章遠接過蘋果,咬一口,又遞給何洛,"她答應給我講語法的,賣身契都簽好了。"
  "欠揍啦?"何洛瞪他一眼,"我幫白蓮講題還有蘋果,你給什麽報酬?"
  "給你小費。"章遠邊說邊笑,從李雲微鉛筆盒裏拿出幾枚硬幣。
  "拿你自己的啊。"李雲微跺腳。
  "我要攢老婆本,很費時間精力的!"章遠正色道。
  "反正都是給同一個人的,有什麽關係。"田馨笑著,被彈了一個爆栗。何洛又把蘋果塞回給章遠,"看你牙齦都出血了,多吃蔬菜和水果吧。"
  "受不了你們了,卿卿我我的酸不酸?"李雲微歎氣,"回家回家,回家吃餃子不用蘸醋。"
  "章遠,我能在你們班寫會兒作業麽?"鄭輕音探頭,"我們的教室向北,太冷了。"
  "小姑娘,我們這兒很暖和,是因為燈泡很多。"田馨點點自己的鼻子,"而且都是超大瓦數的。"
  "我怎麽沒看出來?"鄭輕音蹙眉。
  "你還小,少兒不宜的,看不到。"田馨笑著,後腦勺被紙團精確的擊中。不用看,也知道何洛和章遠二人已經麵紅耳赤。
  鄭輕音咬著嘴唇,呼吸的聲音沉重。她仔仔細細看著教室裏零星落座的男生女生,又探尋地看看章遠,"你為什麽不回家?留下來做燈泡嗎?"
  "還沒看出來?他們是電極。"田馨懶懶地說,向身後一指。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鄭輕音看到兩個並肩而坐的女生。她跑到白蓮麵前,看了半晌,胸脯劇烈地起伏著,"就是因為她比我漂亮嗎?"
  白蓮險些被喉嚨裏的蘋果卡到,她咳嗽兩聲,擺擺手,"你認錯人了。我要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是她?"鄭輕音打量著何洛,輕輕一哼,又看著章遠,"出來一下好嗎?我有幾句話想和你說。"
  章遠微笑無語,望著何洛。
  "我先回家,明天再給你講語法好了。"她開始收拾書包。
  "你聽著也無所謂。"鄭輕音道,"我不怕你聽到。"
  "是不是因為她是第一個和你說的女生,你不好拒絕?"三個人在麥當勞的高腳凳並排坐下後,鄭輕音脫口而出。
  "不是。"章遠搖搖頭。
  "是不是因為她總給你講英語,你很感動?"她又問。
  "也不是。"
  "那她有什麽好?她又不關心你。"鄭輕音眼眶發紅,"你打球出那麽多汗,她也沒有遞給你一塊毛巾;你穿得那麽少,比賽後她也不給你送外套;你中午肯定沒有吃飯,我看你下午就出去買了一個麵包,過馬路的時候邊走邊吃,她根本就不體貼你。"說著說著,聲音哽咽,"要、要是換了我,我、我就從、從家裏帶保溫飯盒……我、我比她更喜歡你……"她抽泣著,盯著何洛,"你、你知不知道,擁有卻不珍惜,也……剝奪了別人喜歡他的權利。"
  "你,也看劉墉的書吧。"何洛微張著嘴,隻想到這一句話。
  "不珍惜麽?我沒覺得。"章遠在桌下握住她的手,"我們都不想在學校做一些黏黏糊糊的事情。"
  "你還護著她……"鄭輕音哭得更委屈,"你真的這麽喜歡她?"她傾身想要靠在章遠懷裏,被他扶著肩頭攔住。
  "對不起。"他說。
  "一點安慰都不給我嗎?"她淚眼婆娑。"那你會擁抱她麽?"
  "當然會。"
  "你會kiss她嗎?"
  "暫時還沒機會,以後爭取。"手背被某人掐了一下。
  "那……你以後會和她結婚嗎?"
  "這個太遠了吧。"章遠啞然失笑,想了想說,"列入計劃中吧。"
  "如果,你願意一輩子和她在一起,也許是真的喜歡吧。"鄭輕音哀哀地說,趴在桌子上嚶嚶的啜泣。
  這又是哪個作家的人生語錄?何洛歎氣,繞到她旁邊,"你很直率,很可愛,也很勇敢。"她說,"我知道你心裏很難過,但是,對不起,這件事情,我隻能自私一點。"
  "你討厭,我恨你!"鄭輕音把額頭頂在何洛胸口,捶著她的胳膊,"我恨你我恨你。"
  "哭吧,哭出來,會好受一些。"何洛撫著她的後背。
  "你可占便宜了。"章遠笑,"我都沒有抱過她。"何洛瞪他一眼。他連忙說,"我去買點吃的,都餓了吧?"
  鄭輕音哭累了,悶頭吃了兩個炸雞翅。奔馳車已經在門前等了多時,她一言不發低頭上車,忽然又搖下車窗,對章遠說:"我喜歡你!現在喜歡,以後也喜歡。如果哪天你不要她了,一定要告訴我。"
  "好。"章遠笑笑,"不過,我想你等不到二十二世紀。"
  "你……"鄭輕音筋著鼻子哼了一聲。
  "現在的小孩子怎麽這麽猛?"章遠看著車影搖頭。
  "我挺同情她的。"何洛說,"喜歡一個人也沒有錯。"
  "你還真大方。"章遠故作嚴肅地點點頭,"嗯,有原配正室的風範。"
  
  第17節:甜蜜暗號今後將沒人知道
  "誰和你說的?"撕爛這小丫頭的嘴。
  "打死也不能出賣我同桌。"他忍不住哈哈大笑,"原配正室,那就是說還可以有側室,老二老三老八老九。"
  "美死你了,正室都沒有,忘記算命的時候啦?你一輩子沒老婆。"
  "真的沒有老婆?"
  "沒有!"
  "真的沒有?"
  "沒有!"
  "真委屈你了。"章遠深情款款,"就甘心這樣沒名沒份地跟著我。"
  "小心我打掉你的牙。"何洛揚揚拳頭。
  "本來,是你說不公開我們在一起的消息。"章遠說,有些鬱鬱,"其實大家都看出來,我們越走越近。"
  "雲微和田馨她們很八卦的。"她低頭,扯扯他的袖子,"我不是不想關心體貼你,隻是不想沸沸揚揚,早晚老師和家長都會知道的。"
  "怕什麽,我們耽誤學習了麽?"章遠奇道,"似乎上個期末我們都比原來考得好。"
  何洛心想,你不知道我老爸的想法,他總以為我是個文科女狀元。她一想到何爸的殷切希望就頭大,他指著全學年大榜說,"第40名,如果把那個0去了多好。"
  章遠看她不說話,忙道:"好好,你說保密就保密。可是總有小女生來找我,你不要吃醋也不能生悶氣喲。"
  "自作多情。"
  "啊,你沒發現麽,"章遠摸摸下巴,"我還是很帥的,你要看緊點兒。"
  "那你不能自覺點?"何洛啞然失笑。
  "噢,那我就自覺點吧,看在你給我帶菊花胖大海的份上。"章遠也笑,"哎,我都沒吃飽,再去吃點吧,蘋果派如何?我最喜歡了。"
  "你不是最喜歡紅茶麽?"何洛眉毛一挑,霎霎眼睛揶揄道。
  "還說你不吃醋。"章遠哈地笑了一聲,躲開何洛的流星拳,側身彎腰,附在她耳邊說,"不過,你吃醋的樣子特別可愛。"

  二、少了你該怎麽辦
  誰跟我吵吵鬧鬧誰讓我覺得驕傲
  一個人有多悲慘你知道
  少了你的我該怎麽辦
  少了你的天該怎麽藍
  你我的甜蜜暗號今後將沒人知道
  隻有在我的心裏天天聽到
  by曾寶儀
  
  班主任林淑珍在五一長假時結婚了。同學們送她一個嬰兒大小的洋娃娃,小天使造型,還帶著一對兒淡藍的薄紗翅膀。
  "現在的玩具真了不得,一個娃娃就要一百五。"李雲微咂舌。
  "一分錢一分貨。"何洛說,"這娃娃可不是橡膠的,它各部分都是陶瓷,就連臉上的腮紅、嘴唇都是燒陶瓷的時候就加上的,老板說放上十幾年都不會褪色。"
  白蓮笑,"小林老師也就是擺著兩年新鮮。等她有了真娃娃,假娃娃就顧不過來了。"
  "唉。"田馨看到林淑珍從操場經過,語出驚人,"上個月還是處女的女人啊。"
  幾個女生瞪大眼睛看她:"你說什麽呢?!"
  "難道不是嗎?"田馨攤開手,"別告訴我,你們上保健課的時候都睡覺了。"
  "懶得理你。"李雲微揮手,問,"誰見過林老師的老公?"
  何洛想起年初的廟會,說:"我見過。兩個人本來親親熱熱的,一見到我,林老師立刻把男朋友甩開了。"
  "知道為什麽嗎?"田馨鬼鬼地笑,"那天我去英語辦公室,老師們聊天時說,林老師的男朋友是她高中同學。雖然她們聲音很低,可我是受過專業辨音訓練的啊!"
  "啊,這樣啊!"眾人恍然。
  "唯恐上梁不正下梁歪。"
  "怪不得她從來不在班上強調不許早戀,原來自己就是反麵典型。"幾個女生笑得開心。
  "也不算反麵典型。林老師當年也是省大英語係的高材生。"何洛衝林淑珍粉紅色的背影努努嘴,"看她現在不是挺幸福?"
  "嫉妒吧,羨慕吧!"田馨揶揄著,"那就迎頭趕上啊!"
  李雲微說:"何洛,你和我同桌都是特別老竹腰子的人(作者注:大家懂嗎?),怎麽現在真真假假,前怕狼後怕虎的。"
  白蓮也說,"就是。兩個人還可以取長補短,咱們小學的時候不還有什麽'一幫一,一對紅'嗎?"
  想到取長補短,回家時何洛問章遠,"昨天的英語考得怎麽樣?"
  "還好,就是卷子的字太小,答得我都對眼了。"章遠轉個身倒退著走,做一個鬥雞眼。
  "咦,我的眼睛怎麽就對不上?"何洛說。
  章遠伸出左右食指,"兩眼分別瞅一個。"他說著,緩緩將兩隻手指移近,"來,好,慢慢就對上了。"
  "不行,眼睛都花了。"何洛憋了半天勁,隻把眉毛擰在一起,"我放棄,我放棄。"她搖搖手,"真不明白,你們是非人類吧。對,還有人會動耳朵。"
  "我就會。"章遠演示著。
  "你沒進化好,每天蹦蹦跳跳像個大猴子。"何洛努力運動麵部肌肉,耳朵還是紋絲不動。
  "別練了。"章遠大笑,"你口眼歪斜的,我怕看多了晚上做噩夢。"
  "哎,本來說英語的!"何洛拍了拍僵硬的臉,"你覺得哪部分答得不好?"
  "都還可以。"章遠想想說,"但老師肯定覺得我哪部分答得都不好。"他無奈地攤手,"似乎文科的真理總掌握在少數人手中。"
  "狡辯,你從來不複習語文和英語。"
  "大姐,語感是天生的。"
  "誰說的,就和球感一樣,多練習才會有進步。"何洛認真起來,"我最初運球的姿勢不也很難看麽?總被你斷掉。"
  "傻丫頭,現在不也照樣斷你。"章遠忍不住笑,想起一起打球時,何洛連拽帶搶從自己手中把籃球奪走,還一臉滿足。
  "隻能說明你這個師傅教導無方。"何洛筋筋鼻子。
  "誰說的,你可是我手把手教出來的,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
  手把手,嗯?何洛忽然想到一件事,伸手拉住章遠的書包,"喂,你等等,我問你……"話到嘴邊,忽然忸怩起來,"算啦,饒了你。"
  "嗯?什麽事?"
  "你……你是故意的吧?"
  "什麽是故意的?"章遠馬上明白何洛在問什麽,卻依舊裝傻,笑著看她。
  "故意給我糾正運球姿勢啊。"
  "當然是有意識的,難道我當時在夢遊?"
  "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何洛氣鼓鼓低下頭,踢著路邊石子。"哎唷!"不小心撞上路邊的電線杆,痛得大叫。
  "看來是你在夢遊。"章遠笑著把她拉過來,按住她捂在額頭的手,"別揉,越揉越腫。"
  
  第18節:你會擁抱她麽?
  "好痛啊,都青了吧。"帶著哭腔。
  "讓我看看。"掀起劉海,"還好,就是髒了一塊。"章遠忍不住嗬嗬地笑,"兩個禮拜沒下雨,這點灰都沒浪費,全在你腦門上。"
  "太丟人了。"何洛伸手去抹。
  "我幫你吧。"章遠執著衣袖,輕柔地拂過何洛的額頭。
  在哪裏看到,情侶間的最佳身高,是女孩的鼻尖正對男孩襯衫的第一顆紐扣,這樣擁抱的時候,恰好可以枕在他肩上。何洛目測了一下,覺得自己還是矮了五公分,站在他身前,隔著一個擁抱的距離,要抬眼才能看到襯衫裏Tshirt的領口。
  "你會擁抱她麽?"
  "當然會。"
  "你會kiss她麽?"
  "暫時還沒有機會,一定爭取。"
  那麽,在這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他會擁抱我麽?這樣海拔差別的kiss,應該他彎下腰來,還是我踮起腳尖?何洛想著,臉上開始發燒,不敢再看他的海藍格子襯衫和純白Tshirt,頭越來越低,盯著人行道上深紅暗綠相間的路板。
  "哎,別低頭啊,擦不到了。"章遠的食指一勾她的下巴,"小妞兒,抬頭呀,讓老爺我仔細看看!"一幅痞子腔。
  "別鬧了。"何洛咯咯笑著,打開他的手,"還在學校附近呢,小心被老師同學看到。"
  "光天化日的,我們又沒做什麽傷風敗俗的事情,怕什麽?"章遠抱著胳膊,半側著頭,眯眼打量何洛,"噢……你心裏想什麽呢吧?臉都紅了。"
  "我能想什麽啊?"何洛狡辯。
  "你故意的吧!"
  "嗯?"
  "故意撞到頭,然後……"章遠嘿嘿笑著,"好在我坐懷不亂。"
  "你皮癢了吧!"何洛掐著他的胳膊,"虧我覺得你挺君子的,現在怎麽這麽流氓。"
  "喂,以前你不是我女朋友,我總不能調戲民女吧!"章遠亂躲著她的魔爪,"現在都是我的人了,是圓是扁還不是隨我發落?"
  "你敢!"何洛推他的肩膀。
  "有什麽不敢!"一把抓住她的手,"靠,又不是一年前,還得打掩護。"
  "噢……你果然,去年果然是故意的。"何洛掙一下,沒掙脫,手依然被他牢牢握著。
  "我就是故意的了,又怎麽樣吧!"霸道的語氣,尾音帶著笑意。
  "車輛出站,請扶好站穩。2路汽車,開往鐵路文化宮方向。"走吧,隨你吧。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可以等下一輛,再下一輛。
  "啊,你們!"擋在麵前的公車駛過,路對麵等車的趙承傑和高放齊刷刷看過來。高放揮著手中的烤魷魚,大喊著,"完了,你們完了!告老師,明天就給你們告老師!"
  "吃你的吧!"章遠喊回去,"撐死你。"手握得更緊。
  何洛忍不住笑著,學他的語氣,喊,"吃你的吧,撐死你。"
  晚飯的時候依然滿麵堆笑,唇角按捺不住的上揚。何媽也是滿臉喜色,笑著給女兒添飯,問,"怎麽這麽開心?"
  "哦,沒事。"何洛飛速地想著借口,"老師今天講了期中考試的答案,我覺得答得很不錯,應該會比上次期末的排名還好。"
  "這樣啊,我還以為你爸走漏風聲了呢。"
  "風聲?莫非老爸你在納斯達克上市了?"何洛咯咯笑著,"那帶我去紐約吧!我想看雙子塔、中央公園,還有大都會博物館!反正《雙星記》的外景地我都要看。"
  "真的想去?"何爸笑笑,"再等一年吧!"
  "一年後在美國上市?"何洛夾了一筷子蝦仁放在何爸碗中,"老夥計,蒸蒸日上啊!祝賀你。"
  "看把你樂的,沒大沒小。"何媽笑著嗔道,"是你自己去。"
  "我?自己去?"何洛一頭霧水。
  "對。"何爸放下碗筷,"你舅舅說,要幫你申請威爾斯利學院。"
  "朝陽下轉過一碧無際的草坡,穿過深林,已覺得湖上風來……水麵閃爍著點點的銀光,對岸意大利花園裏亭亭層列的鬆樹,都證明我已在萬裏外……LakeWaban,諧音會意,我便喚她做'慰冰'。每日黃昏的遊泛,舟輕如羽,水柔如不勝槳。岸上四圍的樹葉,綠的,紅的,黃的,白的,一叢一叢的倒影到水中來,覆蓋了半湖秋水。夕陽下極其豔冶,極其柔媚。將落的金光,到了樹梢,散在湖麵。"
  仿古歐式台燈下,何洛翻看著威爾斯利學院的招生介紹。美國最著名的女校之一,冰心和宋氏三姐妹的母校,似乎一直作為一個傳說存在著。桌邊攤開一本《冰心全集?寄小讀者》,童年誦讀無數次的文字,此刻化作油畫一樣濃鬱的色彩,沉甸甸流淌在厚重的銅版紙上,近得就在指尖。
  何洛如墜夢中。
  "100%能去嗎?"她問父親。
  "應該沒什麽問題。"何爸說,"還記得去年你舅舅帶了幾位希臘朋友來看冰燈麽?那位女士叫什麽來著?就是一直誇你英語好,聰明伶俐的那位。"
  "Natassia。"何洛提醒,"聖誕日降生的意思。"
  "哦,對,娜塔西亞,她就是威爾斯利的校友,現在是希臘開放大學東方研究中心的負責人。你舅舅一說你想去美國讀大學,她馬上同意推薦你去威爾斯利。"何爸滿麵得色,"以後你就是冰心先生的校友了。"
  "我什麽時候說想去美國讀大學了?"何洛蹙眉。
  "難道你不想?"何爸不解,"上次說有學生高中就考托福出國,你不是羨慕了很久?"
  不想麽?威爾斯利,宿舍是童話中城堡一樣的尖頂;新英格蘭地區秋日如火的繽紛紅葉;凱爾特慶典上穿著格裙吹風笛的金發帥哥……這樣一頁頁攤開眼前。
  還有,那是美國。流光溢彩的紐約時代廣場、阿甘和珍妮重逢的華盛頓ReflectionPool、奧蘭多的迪斯尼、舊金山的金門大橋、大峽穀、黃石公園、尼亞加拉大瀑布……說不想一一看過,那是假的。
  然而,有些什麽,是何洛放不下的。
  "我可以不去麽?"她說,"我有些害怕。"
  "怕什麽?"
  "我沒獨自出過遠門。"
  "以後上大學,不也是出遠門麽?你這麽大,應該鍛煉一下了。"
  "我吃不慣西餐。"
  "你舅舅的老同學在波士頓,同意你去homestay。據說那兒的龍蝦特別便宜!"
  "我會很想很想你們的。"
  "你每個假期都可以回來啊。"
  "我……"何洛想了半晌,"你們不擔心我在美國學壞?"
  
  第19節:最浪漫的事
  "哈,所以不申請別處,就去威爾斯利。"何爸大笑,"著名的女校,估計挺嚴格。ABC是我能接受的底線,你千萬別找個金發碧眼的女婿回來,我和你媽會犯心髒病的。"
  不是這些,最令我放不下的不是這些。何洛在心中大喊。
  她徹夜難寐,反反複複想著書中的另一段話。"約克遜號郵船無數的窗眼裏,飛出五色飄揚的紙帶,遠遠地拋到岸上,任憑送別的人牽住的時候,我的心是如何的飛揚而淒惻!……我在湖上光霧中,低低的囑咐它,帶我的愛和慰安,一同和它到遠東去。不知這幾百個字,何時方達到你們那裏,世界真是太大了!"
  這世界真是太大了。如果我在地球的那一邊,你在地球的這一邊。我的心又將如何飛揚而淒惻?

  三、最浪漫的事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一路上收藏點點滴滴的歡笑留到以後坐著搖椅慢慢聊
  
  周五下午的課程被取消了,全校大掃除。
  何洛負責走廊宣傳欄的玻璃和鏡框,正擦著,田馨噔噔噔跑來,一邊甩著手一邊叫著:"不好了不好了!"
  "不要甩啦,你不是洗拖布的?一手黑水。"
  "你還這麽鎮定!你家章遠在操場上勾引小姑娘呢!"田馨跺著腳,"快去看快去看。"
  "不會吧!"擦門框的李雲微立刻從墊腳的桌子上跳下來,"借他十個膽子!"
  "去看,去看就知道了嘛。"田馨不由分說,拉住二人飛跑到操場上。
  章遠正單膝蹲在一株大榆樹下,看著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兒蹦來蹦去。
  "化學老師開周末例會去了,非抓著我給她帶孩子。"章遠無奈地笑笑,"本來趙承傑是化學科代表,可樂樂一看到他就跑。"
  "那當然,別看人家年紀小,也分得清帥哥和野獸的。"田馨捉弄地看著趙承傑,嘻嘻一笑。他揚著大掃帚就追過來。
  樂樂提著一隻小籃子,裏麵有一包蝦條。章遠伸手就拿了一根。
  "喂,你怎麽吃人家小孩子的東西?"何洛說。
  "她請我吃的,對吧,樂樂。"章遠又指指何洛,"去,也請大姐姐吃一根,她嘴最饞了。"
  一群球隊的人大汗淋漓地走到樹下乘涼,有人問:"章遠,是你家姑娘麽?"
  "看仔細了,哪兒像我啊?"章遠喊回去,抬頭瞟了瞟何洛,小聲嘀咕,"莫非像你?"
  何洛又好氣又好笑,臉一下熱起來,嗔道,"你在這兒瘋吧,我還要回去擦玻璃。"
  "你把下麵那一層擦了吧,上麵夠不到的留給我。"章遠說。
  "咳,原來是個幼兒園小姑娘。"李雲微埋怨說,"田馨你太能咋呼了。"
  "多溫馨啊!你們不覺得嗎?"田馨促狹地笑,"尤其是何洛也站在旁邊的時候。"
  何洛伸手去揪她的耳朵,"我有那麽老麽!"
  "你看,何洛現在都比原來貧嘴了。"李雲微說,"近墨者黑。"
  "想想看,如果你們兩個有一個小寶寶,肯定比樂樂可愛多了。"田馨在胸前合手,一臉憧憬,"你就從來沒想過,以後有一個家,有一個小baby?"
  "你腦子進水了吧。"何洛佯怒,臉頰微熱。回頭看去,正午的陽光投射一地斑駁樹影,章遠大大咧咧蹲在噴泉邊,樂樂拿起磚頭向水中砸去,他就裝作很害怕的樣子,誇張地一抱頭。他倒更像一個大孩子呢。
  綠葉沙沙響著,呼吸間有著植物清香的氣息,帶著初夏的溫暖。這芬芳的午後,何洛莫名惆悵起來,低低地歎了一聲氣。
  "未來太遙遠了。"她說。
  "隻說讓你想像一下嘛!莫非你這麽急著實現?"田馨滿臉壞笑。
  "對,我想起今天的電視報上有心理測驗!"李雲微叫著,"測試你對婚姻的態度哦,快,我們回去看!"
  "透過愛情看婚姻的態度,請選擇,你心中最浪漫的愛情是:A、一見鍾情,難舍難離;B、鍥而不舍,八年抗戰;C、天涯海角,誓死相隨;D、兩地相思,忠貞不二。"李雲微念完,催促道,"來來,說說你們都選什麽。"
  "浪漫啊,當然是A咯!"田馨說,"何洛應該選B吧,如果你們研究生畢業後結婚,從現在算起正好是八年噢。"
  "選A的話,你可以容忍自己的一半偷偷想著別人,你的婚姻單純而無束縛,隻要名義上的夫妻,你會對他十分寬容。"李雲微念。
  "咦,什麽什麽啊?我老公敢出軌我就劈了他,讓我爹斃了他!"田馨的老爸是某軍的參謀長。
  "選B呢,你絕對是愛情之上的擁護者,但你的婚姻觀卻很危險,因為當彼此愛情冷卻後,你無法理智麵對實際的生活,所以會不斷尋找心靈上的慰藉,這也是造成你婚姻失敗的隱憂。"
  "哇,柏拉圖式的出軌。"田馨憂心忡忡,"女人,精神出軌比身體出軌更可怕。"
  "是啊是啊,可是我又沒選B。"何洛想了想,"D吧。"
  "你懼怕婚姻,並不是你厭惡束縛,而是你無法信任婚姻關係真有若幹保障。你充滿了不安的情緒,害怕受傷,你的婚姻觀傾向偏激,人格上有部分缺陷並未填滿。"李雲微把報紙一丟,"胡說,怎麽看都不像你。你有不安情緒?我看你就差把幸福兩個字刻到腦門兒上了。"
  何洛苦笑。看來,如果誰把兩地相思當作浪漫,就是人格有部分缺陷。怎樣的愛情最浪漫?趙詠華唱得好: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她一下午都很迷糊,掃除後眾人嚷著去打球,她隻是擺擺手,趴在桌子上懶懶地看窗外的藍天白雲。如果可以,真想什麽都不去思考。
  章遠問李雲微:"何洛怎麽了?不舒服嗎?"
  "你為什麽不自己問?"李雲微奇道。
  "她總不會是吃多了,胃疼吧。"章遠敲敲桌子,"你去看看,那不是你好姐妹麽?。"
  "你居然命令我?那不是你女朋友麽?"李雲微嘿嘿地笑。
  "我怕她不是胃疼!"章遠不知如何開口,"有些事情,你知道的,男生不能去問,對吧?"
  李雲微笑著走到何洛身邊,蹲下來拍拍她,把兩個人對話重複了一遍,又說:"看他多關心你!回頭,看,我同桌害羞了。"
  趙承傑和高放過來拽著章遠,"打球去打球去,五班那幾個小子不服,要和咱們挑一場!"
  
  第20節:總想和你單挑的那個
  "誰不服?"
  "大壯!總想和你單挑的那個。"
  "噢,打球特別野蠻,還總勾手的那個吧!"章遠站起來,比劃著勾手的姿勢,"去就去,誰怕誰!"他脫下襯衫,在白Tshirt外套上球服,又從書桌裏掏出黑色的耐克護腕來。
  何洛枕著交疊的胳膊,側頭望著他,挺拔的男孩子,永遠朝氣蓬勃活力四射,但比起高一的時候棱角更分明、肩膀似乎也寬了一些。
  一刻也不想離開,每一天都希望在他身邊,一起長大,一起變老。他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都不想錯過。
  "你沒事兒吧?要不要我先送你回家?"出教室前,章遠走過來探尋地問。
  "很好,就是有點困。"她倦倦地笑,"我等你好了。"
  "那你別出去了,太陽挺毒的,在這兒眯一會兒吧。"章遠托起籃球,食指轉著,"看,厲害吧!"
  "是是,你是高手。"何洛吐吐舌頭。
  風吹進教室,書本嘩啦啦地響,誰的演算紙飛起來,飄了一地。紛繁的白色紙片後,章遠的背影隻窄窄一線,身形隱在光暈中。那時的少年都有種莫名的勇敢,從不怕時空的分離會疏遠感情,他們還都可以堅定地唱著:"心若知道靈犀的方向,不怕相愛的人分兩端。"
  十七歲的何洛,隻怕不能每天見到他,如此而已。
  "我不想申請威爾斯利。"她果斷地說。
  "為什麽?"何爸問,"還是擔心在國外不適應?"
  "不想去就是不想去。我也舍不得國內的朋友們。"
  "朋友可以再交的。"何媽插話。
  "可是你們不都說,現在的友誼最純潔嗎?我不想一個人去那麽遠的地方,還有巨大的文化差異,怎麽交新朋友?"
  "這是你的真心話麽?"何爸表情嚴肅,"還是有什麽其他原因。"
  "沒……沒有啊。"有些結巴,畢竟是不習慣說謊的孩子。
  "你一向都喜歡四處走走看看的,你不是還羨慕舅舅是外交官?"何媽說,"你不能總為了別人犧牲你自己的理想呀。"
  何洛心虛又疑惑,握緊拳頭,強作平靜,"我還為別人犧牲什麽理想了?"
  "你當時不是堅決去文科班麽?"何媽嘴快,看到丈夫拚命使眼色時,一句話已經不受控製吐了出來。
  你們怎麽知道?你們怎麽會知道!這件心事何洛從不曾對任何人提起,包括田馨白蓮李雲微,甚至章遠。她的頭嗡一聲大了半圈,從母親篤定的質疑中窺見端倪。"誰說我是為別人才不去文科班的?誰說的?"
  "我們也隻是猜測,你的決定變化得太快。"何爸解釋。
  "為了確認你們的猜測,所以你們看了我的日記,對不對?"
  沉默,他們居然沒有否認。
  何洛隻想哭,她一向在好友麵前自豪地標榜父母有多開明民主,但他們居然這樣侵犯自己的隱私權。
  "所以你們希望我去美國,就是不想我們在一起,是麽?"
  "我們也是為你好,不希望你委屈自己。"何媽握住女兒的手。
  嗬,他們這樣義正詞嚴,臉色坦然,絲毫不想為偷窺行為作任何道歉。何洛猛地抽開手,"難道你們偷看了我的日記,我就不委屈嗎?"
  何爸說:"這不是重點。關鍵問題是,你不能為了一個男生,耽誤了一輩子的選擇。"
  侵犯我的隱私,就這樣被輕描淡寫?你們又怎麽知道,這個男生不是我一輩子的選擇呢?何洛又氣憤又羞澀,這句話是怎麽也說不出口的。
  何媽以為女兒在沉思,又絮絮地開導:"你們這個年齡就是比較浪漫,可能因為某個男孩子長得好些,打了一場球,唱了一首歌,就對他印象非常不錯,根本就不考慮以後的事情。都是些孩子,誰了解誰啊,有幾個最後能在一起的?還是堅持自己的選擇最重要。你就說當初我在工廠的時候……"
  何洛知道母親又要不厭其煩地憶苦思甜了,她強硬地打斷:"當初有很多追求者,但看起來就是沒有發展前景的,對吧?所以你等來等去,最後別人介紹了我爸。你到底喜歡他這個人,還是喜歡他那張大學文憑?"
  這一瞬,一家三口臉上都青青白白尷尬起來。
  何媽甩手走開:"我是說不服你了。"
  何爸說:"快,向你媽媽道歉。"
  "我有什麽錯?"何洛脖子一梗,微揚著頭,眼淚才沒有流下來。
  本想甜言蜜語,抱著爹媽的脖子撒撒嬌,趁他們心軟的時候咬咬耳朵;沒想到卻牽扯出日記的話題,還坐實了早戀的罪名。何洛無比沮喪。
  "這下完了。恐怕爸媽要動用武力鎮壓,拿槍頂著我上飛機去了。"她想。
  "我要去美國了。"何洛對章遠說。
  "好啊!路過芝加哥麽?記得帶喬丹的紀念品給我。"他笑,"這個暑假?和你舅舅一起?"
  居然還有心情說笑,你。
  "不,明年。"何洛低頭,"去讀大學。"
  "哦。"
  "威爾斯利學院,就是冰心和宋氏三姐妹的母校。"何洛簡單說了一下情況,跳過父母偷窺日記,知曉兩人戀情的細節。家醜不可外揚。
  章遠還笑:"你爸爸不是打算把你培養成國母吧?那我的壓力也太大了。"
  何洛白他一眼,心想,我爸媽根本就不想咱們在一起。
  "四年,如果我去的話,至少要在美國呆四年。"她說,"那我們怎麽辦?"
  "怎麽辦……"章遠專注地盯著她的雙眼,"要不,我們私奔吧!"
  "別開玩笑了!我認真的!"何洛氣得去掐他。
  "那,你自己怎麽想?"章遠收起笑容,"你自己的事情,要由你自己決定。"
  "你是不是巴不得我走?然後什麽輕音重音的小姑娘都圍上來?"繼續掐他的胳膊。
  "噝……你還真使勁兒。"章遠倒抽一口涼氣,"我也很矛盾啊,你明白吧。老實說,如果沒有我,你會不會去。"
  何洛想了想,誠實地點點頭。
  "會很開心地去?非常盼望著去?"
  又點點頭。
  "這根本就是你的夢想吧。"章遠說。
  "不,因為太美好了,我想都沒敢想過。"何洛說,"我以為隻有達官貴人家的小姐才能去的。"
  "那,如果我強留你,是不是太自私?"
  不要這樣看我!不要在這個時候扮君子,好不好?
  何洛躲避著那雙專注的眼睛。你開口說留下來啊,隻要你挽留我,我就不會走。她滿心急躁,繞口令似的想,難道還要我求你求我留下來?越想越有些氣不順。"那我就去好了,沒準能當個冰心第二。"
  
  第21節:愛你讓我勇敢
  章遠說:"你要是想當冰心第二,當初就應該留在文科班啊。"
  又勾起何洛關於日記的傷心回憶,平平淡淡一句話,聽來卻像是冷嘲熱諷。
  "這根本是兩個概念!"她憤憤地說,"出國就出國,然後在那邊入籍,把我爸媽接過去。"
  "那很好啊。很多人實現不了的夢想呢。"他依舊隻是微笑。

  四、愛你讓我勇敢
  像小提琴配上美妙的弦和你在一起日子這麽甜
  現在就是永遠我不在乎世界變不變
  不會有兩顆心比我們和諧能侃侃而談能彼此溫暖
  一天不見麵就開始想念
  愛你讓我勇敢什麽事都不難眼角的淚水總能被你的笑容擦幹
  從此一個人都不會覺得自己孤單
  
  屋漏偏逢連夜雨。
  已經和父母陷入冷戰狀態,現在連章遠也有意避開自己,連續兩天都沒有看到他的正臉了。何洛隻覺得自己腹背受敵。
  數學的階段性測驗,何洛考的奇差無比。連班主任林淑珍都大跌眼鏡,叫她去辦公室,問:"你居然有兩道大題空著,怎麽回事?數學老師還誇你成績節節高。"
  "人有失手馬有失蹄。"何洛喃喃辯解,"我這就去找數學老師答疑。"
  "喂,別跑別跑。"小林老師攔住她,"你是不是有別的事情,影響心情了?"
  何洛癟癟嘴。
  "別看我每天坐在這兒,你們說什麽我都知道。"小林老師得意洋洋,"一群半大孩子,無非是今天他和她在一起了,明天他和她要好了。我也是那個年齡過來的。"
  "您覺得我們錯了?"何洛說,心中不服氣,你家老公不也是高中同學?真是成王敗寇。
  "這件事本身沒有錯,影響到學習,就是錯。"小林老師說,"你們都是好孩子,別把事情弄複雜了,我也就睜一隻眼睛閉一隻眼睛了。為什麽非要考得一塌糊塗,讓別的老師和家長揪住話把兒呢?我要再不找你們談談,不就成了包庇麽?"
  小林老師無疑是對的。考卷要家長簽字,何洛還沒有那個膽量,隨便在街上拉一個大叔冒充父親簽名。何爸看到全國山河一片紅,眉毛擰在一起。他隻是歎氣,剛想說什麽,被何洛攔住:"爸你別說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麽。"
  定然是語重心長地提出,你已經為感情影響學習了,一定要去威爾斯利。
  何洛回到自己的房間,砰地甩上門,抓起書桌上一摞新發的數學綜合練習冊,什麽海澱的、黃岡的、東北三校的,恨不得三下五除二撕個粉碎,心中暗暗念叨著:好啊,好啊,你們既然想我去美國,那麽高考也不用參加了,我就放開了玩兒一年,考一堆零蛋,看威爾斯利還要不要我!
  可是扭著嶄新的習題集,她卻下不了手。這就放棄了?將未來統統放棄了?就這樣在父母老師麵前抬不起頭,就這樣任由他們反對,和章遠一天天疏遠下去?
  李雲微說:"何洛你最近很悶啊,也不和我們玩兒,也不和我同桌說話,每天就和數學習題沒完沒了不見不散的。"
  田馨說:"唉,小兩口鬧別扭,床頭吵架床尾和,幹嗎每天都當對方是透明的。"說完趕緊跳開,怕何洛衝過來擠她的臉,好端端一個女孩變成豬嘴,多影響形象。
  但何洛隻挑眉瞪她一眼,說:"我要去圖書館了。"
  "喂,章遠他們可是在操場上打比賽呢,你不去加油嗎?"田馨大喊。
  "沒用的。"白蓮無奈地搖頭,"她昨天倒是和我說了半個小時的話。"
  "說什麽?"
  "雙曲線、拋物線、坐標變換、極坐標。"
  路過籃球場的時候,何洛的腳步稍稍遲疑。不能看,要忍住!她抱緊課本和習題冊,給自己鼓氣:今天不看球,是為了以後有更多的機會看球!
  還是沒有控製住,在進入圖書館前,回頭搜尋著他的身影。在操場上找到章遠並不困難,即使遠遠的,看不清他五官的輪廓;但是舉手投足間,每一個細小的動作都深深鐫刻在何洛腦海中。她的眼睛就是雷達,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鎖定目標。
  深深地、貪婪地凝望。
  一套規定時間120分鍾的卷子,何洛作了將近三個小時,還是有20分左右的題目沒有搞定。其間她一動未動,收拾書包的時候才覺得腳都有些發麻。
  七點鍾,還有最後一絲天光,操場上影影綽綽還有投籃的身影,隻瞥一眼,何洛也知道是誰。
  "過來投個籃吧!"章遠招呼她。
  "已經這麽黑,看不到。"
  "來,動一動,你這兩天都坐著發呆,我看你要生鏽了。"
  "我才沒發呆,我在做題!"何洛拾起球,猛的一擲,砰一聲彈在籃板上。
  "明明在發呆,也不說話。"
  "是你不和我說話的!"何洛憤憤,"好啦,那你有什麽要說的麽?"
  章遠問:"你有沒有看《太空大灌籃》?裏麵說,一邊罰籃,一邊許願,就會夢想成真。"他說著,站在罰籃線上,連著投了三個空心。
  何洛拿過球拍拍,三投三不中。"浪費我寶貴的時間,我走了。"
  "你知道為什麽你沒有進麽?"章遠將球挾在身側,"出手太硬、沒有弧度;女孩子力量本來就小,出手要軟一些,角度要高,瞄準籃筐的後沿。要看得遠一點。"
  "我近視的,看不遠。"何洛說,"你想說什麽?"
  "你知道我剛才許的什麽願?"章遠笑笑。
  何洛搖頭,想,是不是希望我不去威爾斯利?
  "我想,以後和你一起看喬丹大叔打NBA,現場的。大不了你先去美國,我大學畢業再申請,不就是四年麽?中間你總會回來的吧?"章遠說,"你相不相信我,相不相信自己?"
  何洛點點頭,又搖搖頭。她認為自己的感情是固若金湯的,但為什麽一定要分離?一定要體會思念的苦痛?
  章遠又說,"我知道你這次考得不好,我幫你補上來。要是耽誤了你的將來,我負擔不起呀。"
  何洛生氣:"你這兩天不和我說話,就是怕現在挽留我,以後要擔責任,對不對?"
  "這句話說的,真傷感情。"章遠板著臉,"這個責任太大了,我養不起你……你那麽能吃。"
  兩個人你推我搡,忍不住一起笑出聲來。
  
  第22節:出國的事情怎麽辦?
  何洛說:"你剛剛想說我目光短淺是吧?我想過了,從今天起好好學習,如果可以考上清華北大,或許就不用去威爾斯利了。"
  "我不發表意見,我隻支持你的決定。"章遠說,"這兩天我不和你說話,是不想影響你自己的想法。"
  "那你今天還在這兒等我。"
  "我怕你做不出題來四處噴火,再把圖書館燒了。"
  何洛滿操場追殺章遠。他哈哈笑著,一躍跳過花壇,有人剛剛從教學樓裏出來,險些撞在一起。
  "啊,老師對不起。"章遠忙道歉。
  何洛驚訝的聲音自背後響起:"爸爸……!"
  回到家中,何媽依舊嘮叨,"在學校做題也要給家裏打個電話,我們多擔心你?你看,這菜熱來熱去味道都變了。"
  偷眼看父親,他隻是悶頭吃飯。
  何洛擰亮台燈,將書本一樣樣擺好,何爸就坐在她身後的沙發上舉著報紙。
  "你不要打擾女兒做作業。"何媽挽著袖子,"去幫我刷碗。"
  "我檢查檢查洛洛的功課。"何爸疊起報紙,走在書桌前一本本翻過去。
  何洛抬眼看他,小聲說,"爸,這是物理題典,你能看懂麽?"
  何爸轉了一圈,又坐回到沙發上不說話,隻是定定地看著女兒。
  "爸,你有話要說麽?"何洛暗自歎氣,怎麽男人都這樣,願意把話悶在心裏麽?章遠那個自大狂也就算了,老爸可是當年曆史係的名嘴,辯論起來引經據典。
  "是他麽?"何爸問。
  "嗯。"
  "挺高的。"
  "嗯。"
  沉默,又沉默。
  "我不知道應該怎麽說。"何爸搓搓手,"這種事情我還沒處理過。我還沒準備好,你就長大了。"
  "你和媽媽不是已經作了決定?"何洛哼了一聲。
  "我們希望你去美國,並不是因為你和他在一起,而是的的確確為你考慮。隻不過兩件事情巧合了。"何爸說,"去威爾斯利的建議是你舅舅主動提出的,我和你媽事先並不知情。"
  "但你們事先看了我的日記!"想起來就委屈。
  "我們不是故意的,你桌子那麽亂,所以你媽媽才來收拾。不過你們兩個很有分寸,沒有做什麽出格的事情。"
  "我們有分寸,那你們呢?"何洛氣憤,"還是不承認自己做錯了嗎?"
  何爸蹙眉,"對不起,我們是侵犯了你的權利,可是,你現在什麽都不對我們說,比如你選擇去理科班的原因。這麽大的事情,我們就這樣稀裏糊塗被你蒙過去了。"
  "我就知道說了你們也會反對!"何洛說,"好,我現在說我的想法,你要保證心平氣和的聽完。"她又喊母親過來。
  何媽搖頭,"算了算了,你爸做思想工作呢,我是非黨人士,不參加。"
  "過了這個村沒這個店。我就說一次。"何洛說,"你們一向當我小孩子,今天能不能耐心聽我把話說完,不要我到一半的時候就不耐煩,很不屑地說我幼稚。"
  "你們總說是為了我好,總說父母不會害自己的孩子。但你們有沒有想過我真正想要什麽?我想去威爾斯利,對,可是去不成的話我也不會難受,畢竟那個太遙遠了。"何洛有些想哭,"你們總愛說,不要早戀,以後會遇到更好的更合適的人,但你們為什麽不想想我的感受?你們有沒有在年輕的時候很喜歡一個人的感覺?我就是覺得他最好,也不認為以後會遇到更好的人了。而且我知道,如果現在讓我和他分開,我這些年都不會幸福的。"
  "你們總說早戀影響成績,但是看看我的理科,一直在走上坡,不是嗎?隻有這次考得很糟糕,但那是因為我們要被分開了。如果你們執意送我去美國,會不會發生更糟糕的事情,我說不好。"
  何媽又好氣又好笑,"你在威脅我們麽,洛洛?"
  "我就知道你想笑,想笑就笑吧。"何洛說,"為什麽我的想法你們要從日記裏找?因為很多事情我不會和你們說,是我心底的事情,說出來得不到支持,隻有反對和嘲笑!"
  何爸何媽對望一眼。
  "沒有父母會不反對吧。"何爸說,"難道要我們支持你?"
  "看我的期末成績好了!"何洛說,"我會證明,當初選擇理科班,不是錯誤的;我們在一起,也不會影響成績。"
  "好,你說的。"何爸笑,"現在開始,你的名次隻能前進,不能後退。退後一名,出國的事情都沒得商量。"
  那就是現在還有轉圜餘地了?何洛破涕為笑,恨不得立刻給章遠打個電話。"早知道上次我考全班最末一名,以後每次都能有提高。"她嘀咕著。
  回到臥室,何媽埋怨丈夫:"你怎麽就放了個活話?"
  "我今天去學校,看到林老師,她說章遠是個好孩子,聰明、懂事。"何爸說,"而且,林老師說了一句話我很有感觸,她說,這個年齡建立起來的感情,如果最後能走到一起,是非常難得、也非常幸福的。"
  "這小老師還太浪漫,誤人子弟。"何媽抱怨。
  "你真是老的都忘了。"何爸拍拍妻子的手,"咱們好像是初中同學吧。"
  "初中誰和你啊?"何媽笑,"你那時候都沒我高!"又問,"那出國的事情怎麽辦?"
  "怎麽辦,先緩一緩吧。洛洛這兩年是挺乖,但其實主意特別正,她認準的事情誰都攔不住。"何爸說,"我們隻能疏導,不能堵。萬一哪天她再來個離家出走,我們後悔都晚了。"
  何媽也擔心起來。
  小時候何洛不願意去幼兒園,到了門口扯著母親的衣角不放手。何媽眼看要遲到,全勤獎就飛了,將女兒揪起來扔給老師。小何洛一言不發,隔著鐵柵欄向母親招手告別,說:"要早點來接我啊,我乖乖地等。"
  不到一個小時,幼兒園的小老師就騎著車趕到何媽的單位,說不好了不好了,何洛不見了。滿世界地找,連居委會大媽也出動了,後來還是住在市郊的奶奶打發小叔進城,說何洛自己跑去了,怎麽也不肯回家。
  何媽重見女兒,先是抱著大哭,又拉過來結結實實賞了一頓竹板燉肉。何洛憋著嘴,臉都青了也不討饒。以後得了機會依舊再跑,就連幼兒園的老師也習慣了,常常備著自行車,追在她身後喊:"洛洛,回來吧,今天你不用午睡了。"
  "她這臭脾氣是遺傳咱們誰的呢?"何媽憂心忡忡,"女孩子個性太強不好,我總擔心她以後要吃虧。"
  
  第23節:你的眼睛為甚麽出汗

  五、天天天藍
  天天天藍教我不想他也難
  不知情的孩子他還要問
  你的眼睛為甚麽出汗
  by潘越雲

  這兩三個禮拜以來,章遠、日記、出國這三個話題,一家人絕口不提。何洛每天點著台燈熬到半夜一點,何爸何媽就各捧一本書,在書房陪到一點。"這樣下去你的身體受不了。"他們安慰女兒,"隻要你努力學了,考不好我們也不怪你。"
  "我們有賭注的,如果考不好,我自己會怪自己。"
  何洛每天上學時隨身攜帶速溶咖啡,數理化之前連喝三杯,神采奕奕。到了語文課英語課就開始犯困,實在忍不住就把書本堆在桌子前壘個碉堡,潛伏在後麵閉目養神,閉著閉著就睡過去了。
  醒來時,裘老師正比比劃劃講解著琵琶行。何洛小聲問同桌:"喂,講到哪兒了?"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趙承傑答道。
  裘老師走過來,"你剛才說什麽了?"
  "我說,同是天涯淪落人。"如實回答。
  "我看你也淪落了。"裘老師敲敲桌子,"我在台上講,你就非要在台下講!"
  "是……是……"
  下課時章遠說:"淪落人,中午打球去?"
  "靠!什麽我淪落。"趙承傑角力一樣衝上去,"看我不打你!"
  "為什麽打我?"
  "你知道我從來不打女人的!"
  "你中午打球?不是說給我講題?"何洛問。
  "你看你,打哈欠的時候嘴張得比河馬都大。"章遠笑她,"還是老老實實趴在桌子上睡一會兒吧,你現在這是在透支青春。
  期末考試後何洛大病一場,低燒不退,醫生說是疲勞過度。
  田馨打電話來慰問,"一個禮拜作完十七套數學模擬,你簡直瘋了。不過,這次的成績肯定比上次測驗好很多!"
  "好很多我不敢保證,但肯定比上次好。"何洛說,"因為那是一個壞的極限,隻能無限接近,永遠不能到達。"
  "你真是走火入魔了!懶得和你說考試。"隔著聽筒,何洛都能想像田馨在翻白眼,"等你病好了,我們一起去遊樂園,好不好?"特意加重了"我們"兩個字。
  "都有誰?"何洛問。
  "嘿嘿,你想有誰就有誰。"田馨嗲嗲地笑,"怎麽樣?能出來嗎?"
  "我盡量!"
  何媽要去天津開選貨會,很放心不下女兒的病情。何爸拍著胸脯說沒問題,保證把女兒養得白白胖胖的。
  "那還不如我烙兩張餅套在你們脖子上,而且記得吃完了前麵的要轉一轉,後麵還有半截兒。"何媽說,"你可以出去大魚大肉,洛洛病了,要在家吃些清淡的。"
  "真是小看我。"何爸轉向女兒,"你胃口還不好麽?我煮過水麵,然後拍黃瓜、柿子炒雞蛋,好吧?"
  何洛和母親看著端上桌子的三碗所謂麵條,大眼瞪小眼。
  "這是糨糊吧?"何洛問。
  "你的過水麵忘了過水吧。"何媽伸出筷子撥撥。
  "啊呀,光忙著搗蒜拍黃瓜了……"何爸辯解,"還能看出來是麵條的,對吧?"
  "看著就沒食欲。"何媽放下筷子,"黏黏糊糊的。"
  何洛被熱氣熏的直吸溜鼻子。
  "像不像何洛的鼻涕?"何爸問。何媽恰到好處地配合笑聲。
  "好歹你也是個文人,注意一下形象。"何洛哭笑不得,明白父母在努力緩和家庭氣氛。
  何媽的飛機票都訂好了,不能退,思前想後,決定送何洛去奶奶家小住。何洛蒙頭大睡幾天之後,已經好得差不多,但她樂得離開家裏一段時間,結束當囚鳥的日子。盡管父母沒有明令禁止她和章遠來往,但是兩個人仍是電話都不敢多打,隻能趁白天的時候偶爾問候一聲,沒準兒何爸視察了一圈辦公室,中途就殺回家裏噓寒問暖。奶奶家就自由多了,偶爾出去溜達一圈兒,自然可以拿出擋箭牌:"啊,我給爺爺的紅箭、鳳尾買魚蟲去。"
  此時多半也會聽到婉轉的鳥鳴。爺爺有些耳背,問何洛:"聽起來是咱們家的繡眼呢!你是不是又把鳥籠布掀開了?"
  "沒有啊,我去看看。"何洛跑去陽台,向街對麵揮揮手。虯結蓊鬱的垂柳下,章遠騎著他深藍色的勾賽,單腳支地,上半身籠在樹影中,顯得腿越發的長,水洗藍的牛仔褲,慵懶地像夏日午後的天空。
  風也靜了,萬條綠絲就那樣垂著,他修長的手指在彎彎的車把上打著拍子,不急不徐,清脆婉轉的口哨就從如煙的碧柳後一聲聲蕩漾出來。
  何洛在陽台上探身,比劃一個OK,鳥鳴聲就住了。
  "你學得越來越像了!"她咯咯笑著,"小心我爺爺改天出來,把你捉到籠子裏。"
  "就算你想每天看到我,也不用讓你爺爺來軟禁我吧。"章遠腿一邁,單手將車推到身側,"一起走走吧。"
  "也隻能走吧。"何洛有些失望。她剛剛看了《甜蜜蜜》,非常羨慕張曼玉悠悠地晃著腿,側坐在黎明身後,哼一首歌兒: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而他賣力地蹬著,有些歪歪扭扭,扭出一路幸福迤邐的軌跡。
  瞥了一眼章遠的寶貝勾賽,細窄的車胎,沒有後座兒。
  "為什麽賽車沒有車筐和後架?"她嘟囔著,"那你的書包和飯盒放在哪兒?"
  "書包背著,飯盒用塑料袋包好,放在書包裏啊。"章遠笑,"前後那麽多累贅,還能顯出是賽車麽?"
  "噢。"更加失望,"耍帥。"何洛評價著。
  隔了兩日開家長會,平日裏幾個活躍分子都被林淑珍叫去幫忙。
  "剛大掃除過,又要收拾。"田馨抱怨,"這麽熱的天氣,我想去江邊。"
  李雲微打斷她:"別牢騷啦。讓老師聽到,又該說,臉是要天天洗的,讓你們爸媽看到這麽髒的教室,你們不覺得沒麵子,我都覺得沒麵子!"
  何洛買了寶路的薄荷糖,自己先吃了一片,又遞給大家。她在走廊找到俯身拖地板的章遠。
  "你幫我拿吧,"章遠說,"手髒。"
  "我手也不幹淨,剛剛洗抹布,也沒有仔細衝手。"
  "可你自己已經吃了,還活得好好的,應該是無毒吧。"章遠笑,"掛得最早的肯定是最饞的!"
  "你說我!"何洛飛快地把手背貼在他後頸上,"凍死你!"
  "你手怎麽這麽涼?"他問。
  "咱們學校不是用的地下水麽,大夏天也涼。"
  
  第24節:這十多年白養你了
  "是很涼。"章遠說著,握握何洛的手指尖。
  "啊,沒看見,我什麽都沒看見……"田馨正出門,看到走廊轉角牽手而立的二人,急忙遮住眼睛。
  "喂,你們收斂點,不怕被家長看到!"李雲微嗔道,"在過一會兒就該有家長來了。"
  有幾套練習冊剛剛到貨,需要從辦公室搬到教室,發給家長。同學們體諒何洛久病初愈,讓她在教室門口發通知書。
  有家長陸陸續續地到了,何洛問了孩子的姓名,將成績單、排行榜和操行評語一一遞上。
  "我來幫你找成績單吧。"章遠搬了一摞子書本回來,"人開始多了,看你手忙腳亂的。"他並肩站在身側時,何洛有些窘,唯恐自己的父親忽然冒出。
  "不用啦!"她躲開章遠的目光,抬頭看著下一位家長,"阿姨好,請問,您是哪位同學的家長?"
  章遠重複了一遍:"阿姨好,請問,您是哪位同學的家長?"還捏著嗓子,學何洛的語氣。
  "開家長會啊,不要鬧!"何洛瞪他一眼,小聲警告。
  "就是,開家長會,你還鬧!"長發阿姨把成績單卷成筒,在章遠額頭上敲了敲,"管我叫阿姨?啊?這十多年白養你了!"
  原來是章遠的母親!
  何洛的舌頭忽然開始打結,不知道要說什麽好。
  "你看你,到了學校就瘋玩兒,這襯衫領子,一個裏一個外的,一點都不板正。"章媽一邊給兒子整理衣領,一邊說,"讓同學看到了多笑話啊。"說著回過頭向何洛笑笑,"誒,你是……?"
  "我叫何洛,高一下學期分班過來的。"何洛畢恭畢敬。要活潑不要嬉鬧,要微笑不要大笑,她提醒自己,暗暗挺了挺背脊,又不敢直視章母的眼睛,於是微微低了頭。
  "啊,你就是那個想做外交官的女孩子啊。"章母笑著,"我在初中當英語老師,小遠拿過你的作文回去,寫得真好,我還給學生們念過。真是個聰明孩子。"
  "其實那些見聞,都是聽舅舅說的,他是外交部的。"已經不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麽了,腦子根本來不及字斟句酌,因為全部精力都用來控製嘴唇和舌頭,千萬不要結巴,"還是章遠比較聰明,他數理化很好,經常幫助我答疑。"天,還能更官腔,聽起來更像同學間的革命友誼麽?何洛後背開始出汗。
  "我最清楚這個孩子了。"章母拍著兒子的手臂,"他呀,就知道耍小聰明,從來不用功看語法。寫出來的英文是半吊子,一塌糊塗。何洛,你也要多多幫助他啊。"
  章遠推著母親到自己的座位上就座,還不忘回頭衝何洛笑笑。
  "你趕緊出去吧!找個牆腳蹲著!"何洛催促他,"一會兒我爸來了!"
  "啊,那我趕緊走。我也很怕他。"章遠想起險些和何爸撞個滿懷,也心有餘悸。
  何爸看到女兒的成績單,全班第四,理科成績明顯提高,數學92,立時笑容可掬起來。
  家長多數時候都覺得自家孩子好,金不換銀不換;然而家長會除外。
  林老師年輕,語氣相當尊重,一條條不足列出來,毋需點明道姓,家長們自然乖乖對號入座。幾十號中年人濟濟一堂,男士們開始謝頂,女士們開始鋦油遮蓋白發,竟然還要聽老師的訓話。這時候成績不理想的,真想把人家的兒女拉來充數。
  何爸一直擔心女兒考不好,被老師旁敲側擊當作早戀的反麵典型,誰知道居然比每次排名都好。當然,他也清楚考前何洛如何點燈熬蠟奮戰到夜闌。看一眼章遠的成績,無論題目多難,理化都不下九十的,數學更是每每接近滿分。
  一時之間說不出應該開心還是不開心。
  散會後何爸打算送女兒回奶奶家,在教室門口恰恰又遇到章遠的母親,少不了寒暄幾句,互相誇獎一下對方的兒女。
  幾個孩子都在門口等各自家長,田馨憋不住,轉身背著門,趴在李雲微肩上咯咯地笑:"喂,看,看,像不像相親大會。
  何洛很開心又回到奶奶家。何爸臨走的時候說:"這次考得好,不要得意;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難,你要保持啊,記得我們的約定。"
  "隻要不退步就好,不用非要進步吧。"何洛掰著手指頭數數,"到畢業還有一年,肯定十來次模擬,這次第四,你告訴我,負數名次怎麽考?"
  "你怎麽越來越抬杠了?"何爸蹙眉。但嘴角仍然笑的,還沉浸在家長會歸來的沾沾自喜中。
  "成年人有時候更能幻想、虛榮。"何洛暗笑。
  第二天,爺爺提了繡眼去遛鳥,婉轉的啼鳴仍然出現在窗外。何洛飛跑下樓,看見章遠推了一輛二八的黑色男車。
  "老式腳閘了,除了鈴不響,哪兒都響。"他說,"不過很結實。"
  "結實?又不是碰碰車。"何洛笑,"你想去撞誰?"
  "這可是我媽媽的嫁妝啊!"章遠拍拍已經有裂縫的棕色車座,"我好不容易從樓道裏搬出來,要是讓哪個胖丫頭壓壞了,怎麽回去交差?"
  "啊……"何洛噘嘴,"你敢說我胖!"
  "你是不胖。"章遠溜著車,一點地,邁腿騎上去,繞著何洛悠悠兜著圈兒,"所以,我也沒說要帶你啊。"
  "那你要帶誰?"何洛抓住書包架,咯咯笑著。
  章遠走不得,長腿支地。"爪子拿開,我要接胖妞兒去了。"
  "不!"
  "那就上來。"
  "……"
  "胖丫頭,快上來!"催促著,一臉的笑。
  "二八車啊……後架高,我跳不上去。"胖丫頭就胖丫頭吧,何洛滿心都是張曼玉哼著歌,兩條細腿蕩蕩悠悠的畫麵,早忘了爭辯這些。
  "那你先坐好。"
  "你會帶人嗎?你都騎賽車。"
  "不會不會,一會兒把你摔到溝裏去。"
  "那算了……"何洛有些退縮,"安全第一。"
  "服了你了!大姐,哪兒那麽多廢話。"章遠笑,"我小學學自行車,用的就是這個,總帶著鄰居的小美女四處兜風。"
  "原來我不是第一個啊!"何洛哼了一聲,重重地坐在後架上。
  "但你是最'重'要的一個。"章遠咬著一個重字,"絕對的,重千斤。"
  "你廢話也真多。"氣得打他後背,"喂,走啊。"
  "你倒是坐好呀!"
  "我坐好了啊。"
  "……"章遠停了停,拖著長音說,"你要扶穩,小心一會兒下坡掉下來。"
  
  第25節:要放就放好,別撓癢
  何洛抓著身下書包架露出的一小部分,手貼近身體,不是很舒服。她試探著,小心翼翼的伸出右臂,擦過章遠身側的襯衫。他那麽瘦,襯衫被風鼓起來,衣角蹭過何洛的小臂,有些癢。可她拘謹著,環著章遠的襯衫,環著滿滿一懷空氣。胳膊彎出一道大大的弧線,並沒有切實的碰觸到他。
  "我要走了喲。"章遠一蹬地。何洛怔忡間向後一倒,本能地胳膊一緊。
  慣性。慣性?
  不知道說什麽好。"你腰好細啊。"這對男生算是誇獎麽?何洛想想,還是什麽都沒有講。胳膊並不敢使力,手更是依然翹向手背方向,不曾放在他的腰際。
  她暗暗鼓氣,輕輕放下手。
  章遠忽然嗬嗬笑了一聲,"喂,你幹嗎呢!"
  "啊……"在車水馬龍的街上,尷尬的臉都紅了。
  "要放就放好,別撓癢!"
  清朗的聲線,些許膛音,帶著細微的共鳴,就這樣嗡嗡的從前麵傳來。
  何洛揚起頭。葉子被陽光照的通透,盈人的綠,夏天的陽光微熱,皮膚上有溫暖的感覺。熱風在柏油路上蒸騰起來。青灰的路麵起伏著,隱隱抖動,和著何洛的心跳,一拍兒一拍兒起伏的節奏:甜蜜蜜,你笑的甜蜜蜜。
  天空流水一樣清澈、海一樣湛藍。
  每棵樹都在跳舞。

  第三樂章不安的急板·雙城雙城
  一、氣象報告
  天冷的時侯想你的大外套
  買菜的時侯想你的肩膀
  夜裏如果睡不著心裏如果有煩惱
  耳邊響起你清爽的笑
  天晴的時侯想你的籃球場
  聽歌的時侯想你的結他
  要是地球是平的我就每天開窗
  眺望你在的遠方
  By Gigi《氣象報告》

  大一甫入學,是為期一個月的軍訓。章遠曬黑不少,何洛看到他的照片笑得前仰後合,在電話裏說:"你晚上出門一定要穿可以反光的衣服,否則司機都看不到,過馬路太危險了。"
  第一次班級幹部例會,輔導員說:"大家磨合了一個月了,說說看彼此工作上的體會和意見吧。"
  女生班長朱寧莉站起來:"章遠太不團結同學了,十一就要到了,他身為本地人,還是班長,居然不組織我們這些外地同學去參觀市區;還有,他對我們女生從來沒笑臉。"
  章遠說:"我以為你們每個周末都去逛街,就這麽大點的城市,該看的也看的差不多了。"頓了頓又道,"如果我天天對你笑,你有安全感麽?"
  朱寧莉瞪瞪眼睛,氣呼呼坐下。
  "丫頭,你說有這種事情麽?又不是我女朋友,憑什麽指手畫腳,讓我每天笑給她看?"
  實在想像不出章遠黑口黑麵的樣子。他怎麽會不笑呢?何洛又何時見過他板著臉呢?
  讀章遠的信,看看照片中嚴肅黧黑的臉龐,何洛還是忍不住笑,笑著笑著,不禁急促地咳嗽起來。
  同寢室的北京女孩兒周欣顏提了兩壺熱水回來,皺眉說:"哎,何洛,讓你躺著休息,你怎麽又坐在那兒看信?天天看、天天看,都要翻爛了!"她翻著抽屜找出兩片VC泡騰片,放在水杯裏,"喏,你又吃不下東西,補充點維生素吧,好得快些。"
  藥片嗞嗞地冒著泡,像高二化學課上製造乙炔。
  那時候章遠還對她說,小時候總去小商販那兒拿人家零散的電石,在雨天扔到街邊的水溝裏,一群小孩子興奮地圍著看汙水翻泡。
  "又淘氣又無聊。"何洛笑他。
  "這叫富於探索精神。"章遠揚揚頭。怎樣飛揚的神色,一切曆曆在目,恍然之間已經過去了兩年。
  何洛的眼睛濕濕的。她想念章遠,也很想家。
  兩人去校醫院,經曆了漫長的等待,周欣顏不停地看表,萬分歉疚地說:"何洛,高數課就要開始了,我……"大一的孩子帶著高中的思維慣性,尚不敢逃課。
  "去吧,我沒關係,不會暈倒在這兒的。"何洛淺淺地笑。她隻是很冷,在北京九月依舊溽熱的天氣裏,穿著長袖襯衫和毛線坎肩,皮膚上帶著粘粘的汗,浸泡其中,隻覺得整個人都發糟發朽了;下一刻卻打一個冷戰,雞皮疙瘩也起來了,忽地出一層冷汗,更覺得虛脫無力。
  總算見到了醫生,詢問病因後,她嗤之以鼻,"前兩天那麽大雨,你站在外麵打半個小時電話,沒得肺炎都是你好運了。給男朋友打吧?就說不是給家裏打電話。你們這些孩子,從來不知道父母多擔心,就知道和男朋友卿卿我我,一點都不懂得照顧自己!"
  話是逆耳忠言,可用了尖酸的語氣,聽起來總是冷嘲熱諷的意味更多。
  何洛無力辯解,也無心辯解。
  宿舍沒有通電話,校園裏的公用電話和用餐時間食堂的窗口一樣擁擠繁忙,拖著長長的隊伍。那天好不容易排到她,就開始淅淅瀝瀝下雨,片刻便滂沱地分不清天地。但實在不舍得放下話筒,何洛抱著肩膀站在公用電話亭橘黃色的小帽下,風不斷將雨絲刮進來,她說著說著就開始上下牙打架。
  "你的聲音都不對了。"章遠奇怪,"怎麽開始僵了?如果累了就趕緊休息,回頭我給你打電話。"
  "你不是說不好打?"哆哆嗦嗦地問。
  "是啊是啊,你們全樓六百女生,就樓長室一部電話,比廣播電台的熱線還要熱。"章遠抱怨,"我上次在家按了一下午號碼,指頭都按扁了也打不進去。"
  "就為這個,你就把自己折騰病了?"葉芝放下書包,過來摸摸何洛的額頭,"啊呀,燙得要死!我去打飯,你要不要吃點什麽?"
  "米粥,鹹菜,謝謝。"何洛肚子很空,但想到油膩的食物就反胃,很懷念母親的雞蛋羹,一抹嫩綠的蔥花兒,兩滴澄褐的香油,灑在嫩黃柔滑的蛋羹上,是每次病中最愛的安慰。
  寢室裏年齡最大的童嘉穎也探頭過來:"何洛,生病的時候更想家了吧?"
  真要命,平素是個內向的南方女孩子,話不多,但此刻專拋重磅催淚彈。
  "嗯,也還好啦。我先睡會兒。"何洛扭頭衝著牆,躲在蚊帳後鼻眼一酸,淚珠斷線一樣滾落下來。
  迷迷糊糊中,好像回到故鄉,又走在熟悉的長街。又似乎天氣悶熱,還在準備高考。何洛看著一桌子的複習材料,心驚膽戰。"不是已經考完了麽?"她問。
  
  第26節:郎情妾意,私定終身
  "誰說的!"旁邊的同學頭不抬眼不眨,"那次是模擬,還有這麽多題目呢!快做快做!"
  "這麽多,怎麽能做的完啊!"四下看去,章遠卻不在教室裏。一定又在操場上打球呢,"快回來,又發了這麽多練習冊!"她趴在窗台上大喊。
  越想越心急,急得一頭大汗,猛然一驚,原來已經在大學的宿舍裏了。
  剛剛熄燈,另三個女孩子收拾著床鋪,低聲抱怨著高數老師一堂課跨越了書上二十頁的內容。何洛睜大眼睛,看著上鋪的木頭床板,一條一條,有樹節有蟲疤,周欣顏爬上去的時候,老舊的雙層床吱嘎嘎輕響,似乎要從木頭縫裏都出一些陳年的煙塵來。
  窗外是嘩嘩的水聲。
  "下雨了麽?"何洛問。
  "你醒了?"周欣顏把著欄杆探頭下來,"沒下雨啊!是風吹葉子吧。"
  "是不是我們說話聲音太大啊。"葉芝道,"沒有吵到你吧。"
  "沒,我一直都暈暈的,半睡半醒。"
  "你剛剛好像做噩夢了,念叨著什麽,沒聽清。"
  "噢……是我燒糊塗了吧。"
  何洛閉上眼睛,頭依然隱隱作痛,就要炸裂開一樣。她用掌根壓住兩側的太陽穴,輕輕揉著。窗外傳來籃球擊地的聲音,由遠及近,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
  周欣顏蹬蹬地爬下來,推開紗窗大喊一聲:"別拍了!你三更半夜發神經,我們還睡覺呢!"又回身笑著,"我們這兒還有個病號。"
  "不用擔心我啊。"何洛說,"你們都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上課呢。"
  窗外的籃球聲住了,何洛卻有些失望。她在信中提到這件事情,對章遠說:"那一刻,我真以為是你,拍著籃球,隔了千山萬水的來看我。很傻,是不是?於是我就安慰自己,說那就是你拍球的聲音,離多遠,我都聽得到。"
  關於淋雨生病的事情,何洛隻字未提。她騎車去看田馨,他們學校正在進行新生軍訓。遠遠的就看每人舉著一支板凳。教官威嚴地喊:"放小凳,預備,放!"
  "帶小凳,起立!"
  乒乒乓乓一陣亂響,草綠色的一群學生,帽簷都擋著小半張臉。何洛一隊隊看過去,終於找到了田馨。到底是學過美聲的,報數的時候無比嘹亮。
  "啊,你真是沒良心!這麽多天才過來看我。"休息的時候,田馨衝過來,抓著何洛的車把一頓亂晃,"是不是每天都和章同學鴻雁傳情,忘記姐妹我還在受苦受難!"
  "什麽啊,我前兩天生病了。"
  "啊,沒事兒吧!好利索了?"
  "嗯。不要告訴別人……"何洛想了想,"我家裏和章遠都不知道。"
  "你真是逞強。"田馨說,"如果我爸媽知道,肯定哭著喊著,坐飛機就過來了。"
  "你看我現在不是挺精神的?那還幹嗎要他們擔心呢?"
  "真是辛苦你了。"田馨走過來輕輕擁抱了何洛,"可惜我也不能去照顧你,要是章遠在就好了。"
  "切記,這話千萬不能對他說。"何洛歎氣,"他已經……挺鬱悶的了。"
  "換了我是他也會鬱悶,報了清華,又隻差兩分。"田馨說,"這家夥,什麽時候模擬都是640多,誰想到今年題目簡單,大家都是640,他也還是640,一點優勢都沒有。"
  "我們本來說好,一起考到北京,然後就和父母說我們的事情。"何洛用腳在沙塵上劃著圈子,"但他一個暑假都很沉悶,我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這家夥總是太自大,吃點教訓也好。"田馨說。
  這算是安慰麽?何洛苦笑。這個教訓未免也太大了,意味著四年的分離。
  田馨見何洛悶悶不樂,拍拍她的肩膀,說:"來,看看那邊的帥哥如何。"
  "我不感興趣。"何洛撇嘴。
  "對對,是沒有你家章遠帥。就當幫我參謀參謀,好不好?"楚楚可憐地樣子。
  "你不是喜歡高中球隊的那個籃板王麽?"女人的心思,還真是多變。
  "那家夥和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呀,聽說考去廣州了,天南地北的,多累啊,在一起也不長久。"見何洛臉上一僵,田馨忙說,"哎哎,我沒有別的意思。你們倆不一樣啊,你們的感情基礎多穩固,郎情妾意,私定終身的。"
  "沒正形!什麽話,到你嘴裏都會變味兒!"何洛輕哂。
  "喂,你們兩個談戀愛,還不許我們說說?"田馨咯咯地笑,擠在何洛身邊,蹭她的肩膀,"喂,老實說,你們有沒有kiss過?"
  "為什麽要告訴你!"何洛白她。
  "你是革命的先驅,要向我傳授經驗啊!"田馨掰著手指頭,"還有以後,結婚生孩子,我都沿著你的足跡前進了!"
  "到底有沒有啊?"田馨繼續晃著何洛。
  "還沒有……"
  "說實話!"
  "這就是實話呀。"
  "我不信!"
  "你看,告訴你,你還不信。"何洛哭笑不得。
  "你們,你們是兩塊木頭啊!至少,我以為你們告別的時候會抱頭熱吻呢!"田馨打了個響指,"當時還遺憾呢,我比你離家早,什麽都沒看到。"
  何洛想,如果你看到,會更遺憾。何爸何媽全程陪同,護送女兒來京,月台上擠滿送行的七大姑八大姨,章遠、趙承傑、李雲微,還有其他三五個高中同學也來了,在親友團的推搡下都跑到了水泥柱的背麵。
  擁抱的機會都沒有。
  兩個人隻能分別伸出左右手,四指握拳,拳側輕輕一擊,拇指肚頂在一起。指縫緊密貼合,齒輪一樣精準。像每次走到回家的岔路口一樣,幾百次的演練,似乎隻為一朝分離。
  想到這兒,何洛有些意興闌珊。"你先釣到那個帥哥再說吧,現在參謀了也沒用。要是我說好好好你追吧,人家又沒有這個意思,那你多難受?"
  "我……"田馨作出欲哭無淚的表情,"我不過問你一個操作性很強的kiss問題,你就這麽烏鴉。"
  因為落下一周的課程,何洛連著幾天泡在自習室,直到熄燈才回寢室。大學課程和高中完全不同,一節課的內容一晚上也看不懂。尤其是高等數學中的極限證明,什麽對於任意的"易樸西龍"大於0,都存在一個正整數N,滿足如下如下條件,那麽某A公式的極限就是B。
  天書奇談吧!何洛撓頭,恨自己不是蛋生。
  "要是章遠在就好了。"她想起高一的那個冬天,溫暖的讓人昏昏欲睡的大教室,還有雪花紛飛的站台。他笑著說:我記你一輩子。
  
  第27節:心上隱約有一片黑影
  當時坐車回家,路過省大,何洛說:"我以後就考這兒算了,離家近。"
  章遠笑:"怎麽考,都會考到比這兒更好的學校吧!"
  一語成箴。
  兩年半之後,拿著省大的錄取通知書,他是怎樣的心情。何洛不敢猜測,心上隱約有一片黑影。
  回到寢室,葉芝說:"啊,你終於回來了!看,今天大豐收呀。"桌上三個一樣的信封,都用熟悉的筆跡寫著何洛的名字,還標明了閱讀順序。
  在第一封信裏,章遠說:上個周末在家,周一出門時忍不住想要右拐,直走,再右拐,然後就能看到你在街口。家裏這邊已經冷了,看著空中的南飛的雀鳥,覺得它們更幸福一些。
  第二封信裏,章遠說:給你打過幾次電話,全部落空。你有Email信箱嗎?去申請一個吧,光速傳遞。而且更保險,每次你的來信都被同寢室的人扣留,對我加以要挾,就差讓我幫他們刷球鞋洗臭襪子了。
  第三封信裏,章遠說:試驗了幾次,我又有些不喜歡Email,和寫信一樣,都是聽不到聲音的。相比較之下,能拿到手裏的書信更溫暖一些。我以前從不寫信,現在卻不斷地為我國郵政係統作貢獻。去買信紙,站在一群小丫頭中間無比尷尬,下次回來,你去買自己喜歡的,預備一麻袋給我。
  其餘就是一些零散的瑣事,但也密密地寫了滿紙。何洛忍不住挑有趣的段落念給眾人,說到信件被扣的一段,周欣顏大笑:"好,寶貴經驗啊,哈哈。"
  "完了,何洛你慘了。"葉芝眨著眼睛,同情地看她,"可憐的Cinderella,以後幫姐姐我們洗衣打飯吧。"
  "看你以後找到男朋友,我怎麽報複!"何洛筋著鼻子,吐吐舌,"把你們一個兩個都關在屋子裏,讓他們來贖!"
  "啊?什麽關在屋子裏,你們在討論馬來西亞綁架案麽?"童嘉穎洗漱歸來,不解地問。
  "對對,綁架綁架!"周欣顏在何洛身邊晃來晃去,"如果你不給巨額贖金,比如三食堂的紅燒雞腿,我就撕票!"
  "你撕什麽啊?"何洛不解。
  "喏,就說你今天大豐收!"周欣顏揚手,"簡直是三句半,三封厚的,一封薄的。"
  "啊,拿來!"何洛撲上去。
  "哇,強搶啊。"周欣顏向床上倒去,順勢把手舉高;葉芝坐在上鋪,探身將信抽走。
  "給我,給我!"何洛跳著腳,鞋也顧不得脫,踩著側梯爬上去。
  "別過來!"葉芝指著她,"再過來我就扔下去。來,叫大姐。"
  "好像我最大吧。"童嘉穎吃吃地笑,"一會兒贖金給我大頭就好了。"
  "快給我,一會兒熄燈了。"好多隻小手在心上抓,癢癢的。
  "好啦好啦。"葉芝遞過去,"看你都要哭了。"
  "你……"周欣顏清脆地哼了一聲,"我們今兒個就發慈悲了,等章遠同學來,他就瞧好吧。"
  這封信格外的薄,甚至讓人懷疑其中空無一物。何洛翻來掉去看了幾遍,背麵封口處打著一個叉,深藍的鋼筆,就是章遠的。為了保持信封平整,她特意買了拆封刀,銀灰色,像小小的寶劍。
  裏麵隻有一張便簽,寫著:忍無可忍,無需再忍。然後是一個傳呼號碼。
  "呀!"何洛驚喜地叫了一聲,抓起放硬幣的小盒子就向外跑。
  "喂,要熄燈了,你去哪兒!"
  "拜托,我去打電話,一會兒給我開門啊!"何洛說,"就告訴樓長,我跑步鍛煉,回來晚了……"後半句已經飄在走廊裏。
  穿皮鞋、及膝裙跑步?葉芝和周欣顏麵麵相覷,覺得不如對樓長阿姨坦白從寬。
  "你為什麽買BP機?又不能及時回話"何洛問,"你們學校打公用電話不用排隊麽?"
  "我可以在十分鍾內衝到導員辦公室去。"章遠說,"誰讓他要我整理檔案。"
  "我收到你的信了,一口氣好多,我們寢室的說是三句半。"
  章遠嗬嗬幹笑了兩聲,有些傻傻地發窘:"我都寫什麽了?你看到就算了,千萬別念,牙會酸倒的。"
  何洛立時想到一個更酸的回複:怎麽可能,讀著很甜。立時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喂,為什麽最後一封信有一個叉叉?"她問。
  "有麽?"
  "有啊。什麽意思?"
  "噢,太薄了,怕被當作空信封扔掉。"
  "啊,這樣啊。"何洛有些失望,"我還以為……"
  她不說話。
  "以為什麽?"
  "一首老歌,英文的。"
  "什麽歌?那麽多,我怎麽想?"章遠笑,"Right here waiting?"
  "Sealed with a kiss。"
  "你的小腦袋裏麵,一天到晚都在想什麽?"章遠頓了頓,"等你回來,自己主動點吧。"
  熱度從下巴直衝腦門。"美的你。"何洛低低地說。
  聽見她羞澀的聲音,仿佛涼爽的夜風裏,盛開出嫋嫋婷婷的晚來香。

  二、你一直存在著
  在我還沒遇見你之前我是不存在的
  直到有一天遇見你而你一直存在著
  by曾寶儀

  田馨軍訓結束,非要何洛去看閱兵式。
  何洛說:"你爸爸可是僅次於司令的大幹部!你也見了不少世麵,這樣的蝦兵蟹將大集合,也好意思拿出來現?再說,這個周六下午我有事。"
  "什麽事?"
  "我們係和經濟學院聯誼,掃盲舞會。"
  "你完了你完了!"田馨一下下點著何洛的肩膀,"不看我走方陣,去和別的男人摟摟抱抱,我非要去章某人那裏告狀不可!"
  "去就去。上次打電話,說他們也有掃盲舞會。聽他摩拳擦掌,期待的很啊。"何洛笑,"你心術不正,想什麽都是歪的。"
  話雖然這樣講,但是來到學校工會的舞廳時,何洛還是找了一個角落坐下。
  周欣顏很憤憤,"這些男生太過分了,剛開學一個月,就嘮叨著向外發展,找別的學院聯誼。"
  "實在是我們女生少啊。"葉芝指指身邊,"不到十個,還有名花有主的。"又看著何洛笑,"喂,你躲那麽遠幹什麽?"
  童嘉穎最抹不開麵子,"你們跳過嗎?我不想跳了。"轉身想走。
  "跳舞,又不是跳樓!"周欣顏一把抓住她,"您這是怕個什麽勁兒呢。"
  "我踩不上點兒。"不好意思地笑。
  "那我帶你吧。"何洛走過來,學著教練的樣子右臂架平。
  "何洛,你怎麽走男步?"葉芝問。
  
  第28節:何洛隻愛華爾茲
  "她看不上這些土豆。"周欣顏湊過來,"小洛洛家的遠遠那麽帥。"
  "好像你看過本人似的!"何洛抿唇,嘴角忍不住微微的翹起。她攬著童嘉穎,"咱們學咱們的。"
  "太浪費資源了吧!"同班的沈列大叫,"得,一下少了兩個女生。"他走過去,看看左搖右晃的二人,伸手在何洛麵前晃晃,"你成心來搗亂的吧!"
  "別晃,我看不到了。"何洛著急,"哎呦"一聲,已經被童嘉穎結結實實踩了一腳。
  "沒事兒吧!"
  "沒有,沒有。"一跳一跳回到場邊。
  "那休息一下,一會兒和我搭檔吧!"沈列幫她拽過一把椅子。
  "正好踩在大腳趾尖,我看是不行了。"何洛擺擺手。
  "你剛才不說沒事兒麽?"沈列彎腰看她。
  "何洛所說的沒事兒,就是死不了。"葉芝瞟他一眼。
  "沒那麽誇張,"何洛擺弄著涼鞋帶子,"好在嘉穎沒有穿刺刀似的高跟鞋。"
  腳趾頭不過痛了一下,卻樂得找借口坐在一邊。何爸何媽是忠實舞迷,每周末都會去附近的公園學藝,回來把客廳中央的茶幾挪開,欣欣然演練一段何洛嘴中的"新版二人轉。"
  探戈倫巴太妖媚、北京平四太俗氣,何洛隻愛華爾茲。
  回旋,盛放的裙裾,閃身間彼此的深情凝視,出現在《茜茜公主》或是《白木蘭圓舞曲》裏。此時的舞伴應該是他,而不是眼前的他、他、他……何洛支著下巴,想得出神。
  章遠初時打算國慶來北京。然而臨近月底,又打電話過來,歉疚地說票已售罄。"我高估鐵路的運營能力了。"他說,"早上八點趕去車站,發現全是人,他們多數是半夜就開始排票了。"
  何洛握著聽筒,心中無比失望,卻隻能說,沒關係沒關係。此時再去買返鄉的火車票已然太遲,她想約高中同學一起出去玩兒,但李雲微已經和同學說好去野三坡,田馨的父母乘飛機來看寶貝女兒,還有三兩個相熟的同學,已經和各自的親戚說好去小住。想來想去,隻能隨係團委的組織去天安門看升旗,總算還有些國慶氣氛。
  邀同寢室的三個女生,齊齊搖頭。童嘉穎要去天津看同學;葉芝懶一向是懶人,說:"我要補覺,困……做夢看吧。"
  北京女孩周欣顏張大嘴,"啊,這你都感興趣?正好三十號晚上我回家,路過天安門。要不咱一道走,您帶塊涼席,搶一有利地形?"
  校車淩晨三點就出發,頭一夜是睡不成了。何洛點著蠟燭,把日記和章遠的來信又看了一遍。葉芝睡眼惺忪,看著她投射在床簾上的身影,口齒不清地嘮叨:"點燈熬蠟的,又反芻?早晚你把寢室都給燒了。"
  上了校車,赫然發現沈列也在。何洛驚訝地問:"咦,你不也是北京的?周欣顏說,你們恨不得從幼兒園起就每個十一被拉去看升旗。"
  "總要有個把北京人大公無私呀!你看我,犧牲寶貴的休息時間,為廣大外地同學服務,充當革命領路人!"沈列昂首挺胸,一甩頭,"怎麽樣,感人吧!給點掌聲。"
  何洛笑著拍了兩下手,心想,章遠班長,你是不是也要盡職盡責,帶著班上同學遊覽市區呢?越想越是黯然,心一點點掏空,掐算一下,到期末考試結束還有三個半月,一百多天。
  一百多天,想起他來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不到四點,廣場上早已人山人海。沈列拍著胸脯說他知道一個絕佳的觀景點,人少,角度好。"你可以看著國旗在朝霞中升起,漫天都是,然後遠處是天安門還有延伸的宮牆作背景,絕了!"他在人海中擠著開路,還不忘比比劃劃,對跟在身後的幾個同學解釋。
  "那邊就是你說的好位置?"何洛看看麵前無法翻閱的行道欄,"那我覺得天安門城樓上更好。"
  "誒?原來沒有這個擋著的啊!"沈列撓頭,"我上次就在這兒。"
  "上次?哪年啊?"
  "呃,記不大清了。哦,肯定戴紅領巾呢!"他揚著手,"我還解下來激動地揮,喊,'國旗,國旗,您的一角在這裏!'"
  來來回回一耽擱,反而隻能站在人群後,什麽都看不清楚。回去的車上沈列一路道歉,何洛頻頻點頭,實在是困得不行。到了宿舍樓下,他說:"我今天回家,三號就回來,如果你們誰想去頤和園,現在就報名。何洛,你統計一下女生這邊吧!現在就去。"
  "我回去問問。"隻想回去補覺,葉芝真是明智。
  何洛上樓開門,躡手躡腳拿了臉盆牙缸,剛要去水房,喇叭震天地響起來:"何洛,何洛在嗎?!"樓長阿姨從不吝惜聲帶。
  "不在!"葉芝騰地坐起,大聲喊回。
  "在!"何洛連忙喊一句。
  "呀,你回來啦!"葉芝嚇一跳。
  "到底在不在?"樓長不耐煩。
  "在在在,"一迭聲地應著。
  "誰這麽早?"葉芝嘟嘟囔囔抱怨。
  "沈列,讓我統計女生誰想去頤和園,哪兒有這麽快!"何洛把盆一放,"不過也不早了,九點了。"
  "午飯之前都是早上。"倒頭再睡。
  "對,而且你的午飯還可以兩點鍾吃。"何洛笑著,輕輕帶上門。
  沈列正在舉目四望,一會兒看看報欄,一會兒看看衛生評比公告。"這麽快啊!"他問。
  "不是你叫我下來的嗎?"何洛奇道。
  "我沒有啊……"
  "啊?!那……"
  何洛忽然有一種預感,幸福的預感。這想法太美妙,令她一瞬間挺直了身體,卻不敢回頭。
  早晨的太陽從大門左上角投射進來,將她的影子斜斜拉長。緩緩地,光路被擋住一線,頎長的身影推過來,無數纖塵在旁邊明亮的光斑中飛舞。
  "懶蛋丫頭,剛起嗎?"帶了一絲疲倦的聲音。
  回身,逆光的,是風塵仆仆的他。
  他就那麽慵懶的站著,地上一個旅行包。一如記憶中沐浴朝陽的街角,就這樣等著何洛,看她一步步走過來,踏著陽光鋪就的纖塵之路。
  真的是他,依稀又是夢裏好時光。
  "你這個大騙子!"她撅著嘴,抬眼望他。頭發有些淩亂,有兩撮兒倔強的翹著,下巴一層青黑的胡茬,笑得沉靜而疲憊。何洛忍不住抬手,想把他立起的頭發按下去。章遠順從地俯身,低頭。熟悉的臉龐,倦容滿麵。
  
  第29節:我從窗簾縫偷窺一下
  何洛一顆心像海綿,飛快地被幸福浸潤,繼而變得沉甸甸,墜得胸口都疼。
  無比愛憐。
  開心地想哭。她扁扁嘴,去牽他的手。纖細的指頭剛剛觸碰到章遠古銅色的手臂,便無法控製地撲入他懷裏。
  "怎麽不吱一聲就跑來了?"環住他的腰,雙手相扣,怕一鬆開就不在。
  "沒點意外驚喜,你能這麽主動投懷送抱麽?"章遠也抱緊她。
  "你就痛快痛快嘴好了。"何洛低聲埋怨著,"幸虧我沒去野營,要不你就哭去吧!"
  "你不在也好啊,我就在這兒等。你們樓來來往往美女還挺多的,很養眼。"
  何洛側臉貼在他胸膛上,能感受到他輕笑時氣流的共鳴,嗡嗡地震顫著。"你沒機會了!"她小聲嘀咕。
  沈列留也不是,走也不是。他繞著一樓門廳轉了幾圈,"咳、咳",清清嗓子。
  何洛驚覺還有同學在等,連忙站好。"沈列,我大學同學。"又歪歪頭,"這是我男朋友,章遠。"
  "高中同學吧。"沈列問。
  "啊……是啊。"何洛應著,"不如,就拜托沈列吧。"
  "嗯?"
  "住的地方啊,你找到了麽?"何洛問。
  "我有親戚在紫竹院附近。我問他在北京什麽方位,他說,西北角。我想你學校也在西北,應該不遠,剛剛就特意從那邊繞了一下。"章遠說,"結果出租車用了半個小時,終於從北京城西北角,開到北京城西北角。"
  "這兒比咱家那邊大多了!"何洛咯咯地笑,轉頭問沈列,"對了,你要回家吧,能把床鋪借我麽?"
  "借我,不是借你。"章遠糾正。
  何洛抬肘頂他肚皮,"你眼睛都腫了,還那麽多廢話。"
  "你眼圈也黑了啊。真難看,熊貓。"
  "你也不好看,金魚!"何洛仰臉向他筋筋鼻子,肩膀微微一聳,俏皮地笑,
  "哎哎,我借給你們就是了。"沈列說,"你們二位再互相說下去,我明兒都到不了家。"他撓撓頭,"被褥枕頭我都有,可是床單被套枕套……統統要帶回家洗去,嘿嘿。"
  "不是每人發了兩套?"何洛問。
  "一套一套的拿,多折騰我媽啊!"還振振有詞。
  章遠拍拍他的肩膀,"兄弟,我非常理解你。"
  何洛掩嘴竊笑,"就知道你也一樣!還好意思說。拿我的好了。"
  三步並作兩步跑上樓,"砰"地推開門,忍不住興奮地長聲尖叫,"啊! ̄ ̄ ̄ ̄"
  "怎麽了?"葉芝一激靈,"耗子!又看到耗子了!"
  "什麽耗子,小心我打你!"何洛蹭地站在凳子上,推著葉芝說,"來了來了,他來了!章遠來了!"眼睛熠熠閃光。
  "啊?!真的呀。"葉芝也不睡了,"快快,讓我看看一天寫四封信的偶像。"
  "沒時間等你,我還要帶他去男生寢室那邊。"何洛蹦下來,開始翻箱倒櫃,"沈列回家,章遠就住那邊,這兩天多的是機會讓你們看。"
  "好呀好呀!"葉芝被感染地興奮起來,"不過我還是想先睹為快,你一會兒在樓前拖住他,我從窗簾縫偷窺一下……你找什麽呢?"
  "拿床單被罩給章遠。沈列的要拿回家去洗。"
  "阿--"這回換成葉芝尖叫,"太,太,太……太曖昧了!想入非非啊!"
  "你往哪兒飛?"何洛抱了一摞東西,又拎出一床新的涼被,回頭瞟她一眼。
  "讓人浮想聯翩啊!"葉芝抱著枕頭,盤腿坐在上鋪,"何洛的被罩,那可是何洛用過的啊,哎,帶著少女的幽香……"自我陶醉,晃著頭,下巴蹭著枕頭,沙沙地響。
  "去死!"何洛咯咯地笑,"頂多有洗衣粉的味道。"
  "就怕某人不是這麽想。"葉芝繼續賊笑。
  幸好田馨不在這裏,何洛下樓時慶幸,原來女生八卦起來都這麽可怕。
  三個人一起走去男生宿舍。走出大門,何洛假裝拿不住,停下來,"要掉了,枕巾要掉了。"想起來窗簾後還有一雙賊溜溜的眼睛,她忍不住輕笑。
  "頭一次看何洛樂成這樣。"沈列也笑,轉身看她,"我們還都覺得你特別傲氣呢。"
  "她?小迷糊一個。"章遠伸手,把一摞東西接過來,夾在身側,"笑什麽笑,說你呢,第一次看到逃荒的啊?"
  "是挺像的。"何洛說,"大過節的,誰拿著這麽多被子在學校走來走去?"一邊伸手,拿過章遠手中的旅行袋。
  "啊,你還是拿涼被吧,這個沉。"章遠說,"剛剛忘了給你。"
  "裏麵放了什麽啊?你又不是搬家!"
  "哪個丫頭說想看《天是紅河岸》的結尾,又不知道北京哪兒賣,死磨硬泡讓我去淘?"
  "啊,我是怕脫銷麽。誰讓你帶來的?自虐吧。"何洛"哼"一聲,"還嫌不夠累!"
  "既然我來了,帶就帶著吧。難道你不想早點看?"
  "不想……"何洛抿嘴笑著,探身過去,小聲說,"看你就夠了。"
  "越來越有我的風格了。"章遠得意地笑。
  大一的十月,他來到她身邊,帶著昨日未曾完滿的幸福。

  三、濃情化不開
  情越濃越會化不開看不清那未來
  情越長越快要放開怕一擁抱難分開
  
  章遠把床單被罩放下:"長這麽大,沒幹過這活呢。"又說,"早知道,應該把我媽也帶來。"
  "啊,那我來吧。"何洛把他推開,"整理你的行李去。"
  章遠坐下,把旅行袋裏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然後指指何洛,笑著對一臉驚訝的沈列說:"女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表現自己賢惠的機會。"
  "男生,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以偷懶的機會!"何洛衝他吐舌頭,一邊鋪床一邊問,"你到底怎麽來的?買到票了?"
  "走來的。"
  "別開玩笑了!"
  "真的是走來的!我一直在火車上走來走去。"
  "啊?站票啊……"又開始心疼,十八個小時的旅途。
  "錯,少了一個字!"章遠從口袋中摸出一張紙片,"站台票。"
  "你……逃票?"
  "上車再補啊!我聰明吧。"他哈哈一笑,"還當了把雷鋒,進站時幫旁邊大媽提行李,檢票員都以為我真的是送站的呢!"
  "那你回去怎麽辦?"何洛蹙眉,"還要站回去嗎?現在票也不好買。"
  "我來試試看吧。"一直在翻抽屜的沈列抬頭說,"我小舅媽就在鐵路局工作,也許能買到退票。"又遞過一個信封,"門鑰匙、飯卡、澡票、圖書證……都先放你們這兒,或許用得著。"
  
  第30節: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困
  沈列家距離學校不遠,他說拿到票後就趕過來。"也不用去排隊,要是我小舅媽搞不定,那你頭天晚上帶著帳篷在車站等票也沒用。"
  "大兄弟,啥也不說了,眼淚嘩嘩的。"換上一口小品裏的東北腔,"啥時候去俺們那嘎嗒,一起整兩杯唄?"還用力拍著他的後背。
  沈列走後,章遠笑道:"你這個同學真是好人。"
  "我也才發現。以前就覺得他貧嘴,又能顯擺,好像無所不能,關鍵時刻就出糗。今天早上看升旗,差點把我們幾個帶丟了。"何洛整理好被褥,問,"你餓不餓?在車上吃東西了麽?"
  "還好,買了車上的早餐,非一般難吃。"章遠打個哈欠,"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困。"
  "那你先睡一覺吧,醒了去找我。中午吃烤鴨,還是日本料理?還有批薩。"
  "去食堂隨便吃點吧。"
  "好!食堂的炒餅和醬肘子一級棒!"何洛興衝衝地說。
  "可以啊,決定權交給你了。"微笑,語氣平平。
  沈列的室友江至堯推門進來,帶了三五個同學,七嘴八舌討論著十一遊玩的路線。何洛不好意思在男生宿舍久坐,起身打個招呼,便要離開。
  "我送你下去。"章遠說。
  "不用,四樓呢,多睡一會兒吧。"何洛扯扯他的衣襟,想要拽平襯衫上淺淺的褶皺,"你困得都沒精神了,沈列一走,你話都不多。"
  "話多,怕你覺得貧嘴麽,又能顯擺,好像無所不能……"章遠頓住,"的確困了,已經睡著了,我在說夢話。"
  何洛走在林蔭道上,總覺得章遠有些意興闌珊。真的是累了麽?一夜奔波,的確看來憔悴很多,但初初相逢的擁抱,卻是熱情有力的。就是那一忽,他驟然低沉,雖然依舊說說笑笑,但神情閃爍恍惚。她有些納罕,莫非章遠不高興自己和男生一起熬夜去看升旗?但他對沈列又似乎並無醋意。她想,沈列也是個俊朗的男生,但章遠應該有足夠的自信吧。
  更何況,我們如此相信對方的感情。
  真是,想這些做什麽?她希望是自己多心,章遠隻是累了,十八個小時的站票,下車後能堅持到現在才倒頭大睡,已經很了不起,你還要求什麽?
  何洛回到寢室,簡單洗漱後就直挺挺倒在床上。葉芝很驚訝,"這麽快就回來了呢?以為你們會二十四小時長在一起呢!"
  "啊,他都一天一夜沒合眼了,現在困得很,我讓他先睡一覺。"何洛說,"正好我也熬夜了。"
  "那你直眼瞅著上鋪的床板幹什麽?"
  "這就睡。"何洛側過身,繼續盯著白牆。
  "你也真睡得著。"葉芝搖頭,"看人家坐那麽久火車,滿臉胡子拉碴,還不就像和你多呆一會兒?"
  何洛不言語。其實很想抓住葉芝,將心中顧慮疑惑一吐為快。但剛剛相處一個月,很窩心的話還是不能毫無顧慮的講出來。
  迷迷糊糊睡到中午,樓長又在大喇叭裏喊起何洛的名字。她一激靈爬起來,喊著來了來了,忙亂地去抓鏡子梳子。葉芝說,"我先下去仔細看看,剛剛都沒看清楚。"
  "他說改天請你們幾個吃飯,你著什麽急?"何洛嘴裏叼著發卡,含糊不清地說。
  "我好奇啊,想先睹為快!"葉芝咯咯笑,"我去仔仔細細形容你的相思之苦。"
  "別!"何洛一急,放開梳了一半的頭發,"我可沒告訴章遠我生病了。"
  "那我去誇他是個帥哥,你還不吃醋?"葉芝嘻嘻了兩聲,順手提了熱水瓶,"算了算了,我去打水,一來一回,能看兩次。"
  章遠在樓外等著,笑著說,"北京怎麽還這麽熱,我都要中暑了。"陽光下,又恢複了粲然的神色。何洛睡得不夠,頭有些暈,開始懷疑他先前的淡漠語氣是場夢。
  兩個人一起去食堂,自然而然地牽著手。葉芝迎麵過來,擦肩後忽然轉身,大喊一聲:"何洛!"強忍著,似笑非笑。
  "啊……"不知道說什麽好,"你怎麽這麽快就打回來了?對,我下午不回去,晚上也許會晚點。"
  "你不回來也沒關係。"葉芝促狹的神情昭然若揭,"我不會報案的!"
  "吃什麽?"何洛問。
  "你不是推薦炒餅和醬肘子?"
  "但是你剛下火車,胃裏不脹氣嗎?喝粥比較好吧。"
  "那是'坐'火車,站火車不存在這個問題,還是吃肉比較恢複體力。"
  "一晚上沒睡,不上火嗎?綠豆粥吧。"何洛眼疾手快,指揮章遠搶到兩個座位。
  "大姐,你也知道我一晚上沒睡,就不舍得讓我吃口肉?"章遠笑,"來,飯卡給我。"
  "我去吧。"何洛準備起身。
  章遠按著她的肩膀,"還是我去吧,想看看你每天都能吃到什麽。"
  "那……我要二兩米飯,一份紅燒雞翅。"
  "你不說炒餅最好吃?"
  "啊,是啊……我上個月連著吃了一個禮拜……"
  章遠笑著看她:"我說比從家走的時候圓了很多,等冬天你就不用從學校訂票,沿鐵軌軲轆回來吧。"
  "很胖了麽?"何洛吃吃地笑,轉身向著玻璃窗,揚起手來,纖細修長的手指在陽光下幾乎透明,邊際染著暖暖的橘紅色光暈。"這可是我對自己最滿意的部位。"她捏了個蘭花指,"喂,你說呢?"
  "我怎麽說……又沒見過全景。"章遠緩緩地說,"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
  "你說什麽?再說,再說!"何洛戳著他的側肋,"流氓!"
  "怎麽流氓了,你離我這麽近,我當然看不到全景了。"忍不住笑出來,"你一天到晚都想什麽啊,還sealedwithakiss。我總覺得這次的北京之行沒有人身安全保障,危機四伏啊。"
  吃完午飯,兩人去學校附近的超市購物。何洛堅持要給章遠買拖鞋。日前沈列寢室大掃除,發現球鞋十一隻,而且有七隻左腳的,四隻右腳的。早晨回來的車上他剛剛宣揚過,何洛記憶猶新,"他們就是得誰穿誰的,萬一誰有香港腳,交叉傳染。所以還不要用他們寢室的拖鞋好了。"
  "其實也無所謂,我們也差不多,男生寢室是最早實現共產主義的地方。"
  "我也隻能選擇眼不見為淨了。"何洛歎了一聲,"不過在北京,就要聽我的。"她拿了一雙深藍色的,鞋底相對拍了拍,轉身說,"諾,姑念你千裏迢迢披星戴月,這個打賞給你了!"
  
  第31節:章遠拎著兩卷手紙
  "啊,這麽容易就打發我了啊。"章遠佯裝失望,旋爾又笑,"才發現你毛病這麽多,嘮嘮叨叨,和我媽似的。"
  "我們都是關心你。"吐吐舌頭。
  "我每次說我媽嘮叨,她也這麽回答。"章遠說,"你們觀點一致啊,難怪她看你比看我都順眼。"
  "啊?誰說的?"
  "我媽啊,就是那次家長會。"
  "我們就見過那一次吧。"
  "對,但那天回家,她說了你好多好話。"
  "真的?都說什麽了?"來自他家人的肯定,讓何洛心中甜甜的。
  "那麽早的事情,誰還記著,反正都是一些誇獎女孩子的話。"
  "那你當時不告訴我!"
  "怕你太驕傲,尾巴都翹起來了!"章遠說,"唉唉,你們兩個女人一旦聯手,我以後就沒有好日子過了。"
  以後,什麽以後?何洛看著他的背影,吃吃地偷笑。在日用百貨區轉來轉去,看著鍋碗瓢盆,偶爾撿一兩個敲敲打打,和章遠說笑一番,好像自己就是個家庭主婦。
  就是這個人吧,以後可以共同有一個家的人,可以和他媽媽一起數落他的人。仿佛已經看到那一天,在廚房裏忙碌著,探頭喊:"你就知道看電視,也不來幫忙做飯。"曾經由父母上演一千次的無聊場景,主角換成自己和他,竟然是氣勢逼人的幸福,讓何洛低下頭笑著,不願醒來。
  章遠從前麵的貨架轉回來,"你磨磨蹭蹭,在這兒幹嗎呢?"
  "噢。"何洛忙抬頭,四下看看,順手抓過一包貓糧,"看這個,這小貓多可愛。"
  "哈,我還吃過,他們騙我是新型餅幹。"章遠說,"那你幹嗎笑得這麽開心?難道你也吃過?"
  "啊,我想到一個笑話,不知道你聽過沒有。"何洛說,"一個老太太去買貓糧,店員不賣給她,說,你要證明你自己有貓……喂,聽過嗎?"
  章遠搖頭。
  "沒辦法,老太太把貓抱來,店員才賣貓糧給她。後來,她又買狗糧,同樣被店員要求驗證。第三天,老太太拿來一個盒子,讓店員伸手進去摸……店員照她說的做了,問那麽今天你買什麽。老太太說,手紙。"何洛咯咯地笑,一低頭,看見章遠拎著兩卷手紙,一聯紙巾。
  忍不住笑得更大聲了。
  章遠哼哼冷笑。
  心虛,目光慢慢移上來,正看到他微眯雙眼斜睨著自己,點點頭說,"很好笑,是吧。"又把紙筒立在何洛頭上,"去,罰你去交款,並且證明給他們看。"
  "你真惡心。"
  "你才惡心。"章遠笑,"來北京都被毒害成這樣了,讓我怎麽放心帶你見我媽?"
  回寢室放下大包小裹,何洛帶著章遠在學校裏轉了一圈。"行政區這邊都是老樓,風景好,但是路也很繞。"
  "沒關係,以後我常來,保證變成你們學校地圖的另一種版本。"
  兩個人去麥當勞坐到快打烊。總有很多話要講,哪怕是信裏曾經說過的趣聞軼事,也要翻出來再說一次。何洛喜歡看章遠說話的樣子,看他比比劃劃神采飛揚,具體講了什麽,她並不是很在意。隻想真切地看到這個人,聽到他清朗的聲音。
  葉芝正焦急地等在宿舍樓口,看到何洛和章遠釋然一笑。"我真怕你不回來了。"她拍拍胸口說,"差點兒忘了,今天咱們宿舍排自行車,那兩個死丫頭都不在。我以為今天要孤軍作戰了。"
  "啊,我們還有一個勞力。"何洛笑,"小催巴。"
  "什麽意思?"章遠問。
  "就是讓你幹活去。"
  章遠請纓去整理散落在路對麵的車子,一輛輛抬過來,放在車棚裏。燈影處,一個男生背對他,彎腰扶著車子,也擋住身後的幾輛。章遠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同學,麻煩讓一讓。"
  男生回頭,驚訝、羞慚、憤怒……
  被他擋住的嬌小女生早已不好意思,埋首在男友懷裏。
  章遠愣住。
  何洛在車棚口看見,扶著鐵柵欄,笑得肩膀直抖。
  章遠搖著頭走回來,低聲抱怨,"誰讓那個男生塊頭那麽大,他女朋友又矮,我以為他在開自行車鎖。"
  "我還不敢大聲笑,都要憋出內傷了。"何洛去翻章遠的下眼皮,"你看到什麽了,長針眼沒有。"
  "找打了是不是?"伸手去拉何洛的胳膊。她閃身跳開,做個鬼臉,壓低嗓音,模仿章遠的語氣,"同學,麻煩讓一讓。"
  "看我不抓住你,就地正法!"
  兩個人孩子一樣奔跑追逐著。何洛靈活地繞到自行車架另一邊,章遠哂笑,單手撐著鐵架,側身,輕鬆一躍,便落在她身旁。
  "還往哪兒跑?"捉住何洛的手肘。
  "不跑了,不跑了。"擺擺手,又捂著肚子,"剛才笑得岔氣,現在跑得岔氣。"
  "沒事兒吧?"章遠扶她坐在旁邊自行車的後架上,撫著她的頭頂。
  "還好。"何洛抬眼,看見章遠一臉關切,忽然又忍不住笑出來。
  "都岔氣了,還笑。"
  "你這樣彎著腰,也很像在開自行車鎖。"
  章遠忽然不說話,凝視著何洛的眼睛,唇角微微彎著。夜風微涼,目光穿越似水蕩漾的皎潔月色,仍有無法過濾的溫度。她忽爾窘迫,一撐車座站起來,"啊,走啦,要熄燈了。"章遠也不做聲,跟在她身後,將將差了半步的距離。
  怎麽說出這樣一句話,何洛麵紅耳赤。
  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轉過樓角,門廊雪白的熾燈跳一下,整座宿舍樓驟然黑下來,伴著眾多女生"啊"的長聲歎息。原本借以照明的,無非就是窗簾後滲透出的燈光,一旦消失,眼前立時一片黑暗。
  "啊!"何洛一個踉蹌,險些絆倒,多虧章遠及時抓住她的胳膊。
  她在人行道上,回身,發現自己更接近他的高度,無需抬頭,便幾乎平視。
  他和她的臉,投射在彼此眼中,這樣真切,披著月光的清冷銀輝。她飄散的劉海,他挺直的鼻梁,演出斑駁的影,濃黑色,讓人想要不斷湊近,一探究竟。是這樣愛著他,在他麵前寧可不呼吸。隻要這樣凝視著他,就幸福得想要落下淚來。
  從沒有這樣勇敢,甚至沒有閉上眼睛,何洛微微踮腳,飛快地在章遠唇上啄了一下。速度如此之快,讓她自己都無法確定,那種溫潤濕涼的感覺,來自雙唇的觸碰,還是不小心染上了散逸在夜風中的霧珠。
  
  第32節:年輕女孩被打劫
  下一刻,麵頰開始灼熱燃燒,心突突跳著,跌跌撞撞堵在喉嚨口。不知如何,章遠的唇便已經覆上她的。來不及細細品味,何洛本能地闔眼,向後微傾著。無處可退,結實的臂攬在身後,他探身,不容許她躲避。
  鼻尖輕輕蹭過,冰涼,雙唇卻是溫熱。他的胡茬有些紮人,卻從沒料想,男孩子的唇也這樣柔軟。
  細膩的感覺,像淳厚的黑巧克力,馥鬱芬芳,中間夾雜著太妃糖香醇的碎屑,絲絲縷縷,在唇齒間慢慢溶化。
  細細抿著這份甜美,漫是芬芳。

  四、兩個冬天·一
  黑色羊毛的圍巾黑色布麵的大衣
  依然還聞的到濃濃的寂寞感受
  生命安靜的像消失了也不會有人發現一樣
  by侯湘婷

  李雲微野營歸來,怕何洛整個十一形單影隻心情抑鬱,打電話說要過來看她。恰好沈列不辱使命,成功買到車票。何洛索性叫上葉芝,新朋舊友,一同到校外的小餐館吃飯。
  見到章遠,李雲微大笑:"老同桌,你要來也不早說,害我白白擔心何洛!"
  他拿了菜單,"怎麽能是白擔心?這不清你吃飯?章遠北京第一次放血。"
  "趕緊吃!"李雲微說,"我們學校在郊區,晚了不安全,啊,聽說前段時間還有年輕女孩被打劫。"
  "今天我路上買的法製晚報還寫了。"沈列掏出來。
  李雲微拿過來瞟了兩眼,問何洛,"我一直有個問題,很多報道都寫過,被攻擊的女性將嫌疑犯的舌頭咬掉,然後破案。奇怪,怎麽會?頂多是咬破人家的嘴唇了吧。"
  何洛險些趴在茶碗裏,忙捧起來咕咚咕咚喝著,熱得出了一腦門汗。"你看完菜譜了沒有?"慌慌張張從章遠手中搶過來,開始埋頭研究,隻覺得所有的眼睛都盯著自己的脊梁。"既然你來北京了,就吃烤鴨吧,還要鴨架湯,加三花,很好喝。"她說。
  "好,那就要一套烤鴨。那你要什麽,羊排煲和清炒萵筍絲,好吧。"
  二人抵頭商討,偶爾眼神交匯,嘴角都掛著笑容。李雲微忍不住打趣:"你們原來很少這麽膩在一起,怎麽這次這麽含情'邁邁'。"
  "量變到質變。"章遠說,被何洛的胳膊肘當胸戳了一下。
  "我也覺得何洛這兩天特別開心。"葉芝認真地點頭,"在走廊晾衣服的時候,開始舉著架子跳三步。"
  "還是男步。"沈列補充。
  說笑間晚餐過半,服務員遲遲不給羊肉煲加湯,酒精爐的淡藍火苗一躥再躥,眼看就要幹鍋了。章遠喊:"服務員,加水,給你十秒鍾!"
  "字數太多,沒用的。"李雲微說著,大喊一聲,"小姐!!"
  隔了兩桌的男生都回頭望,其中一個頭發短短的男生盯著李雲微上下打量,在她惱怒地要罵人之前,起身走過來,"你是……李雲微?"
  "你怎麽認識我?"她蹙眉。
  "我是常風的黃金搭檔啊。"男生爽朗地笑,濃眉朗目,"不認識了?"
  "啊!!!許賀揚!咱們一個小學,你是四班的吧!"李雲微拍手,"我想起來了,啊,你不是初中畢業就來北京了?"
  "對,來這邊附中的數學競賽班,後來就保送到這個大學了。"
  "就說好久不見,你都是一口北京腔了。"李雲微笑,"這兒還有兩位老鄉呢,都是我的高中同學。"一一介紹過,一指何洛的方向,"你們兩個,現在還是大學校友呢。"
  "你是章遠?"許賀揚訝異地看,"我早聽說過你,一直沒有見到。"
  "你是……"
  "許賀揚。"又回頭向李雲微解釋,"我常常在小學奧賽的獲獎名單裏看到你這位同學。有一次,我得了全市一等獎,聽說總共隻有兩個,樂得屁顛屁顛的,誰知道一看,靠,居然還有一個滿分獎!喏,就是這個家夥。"
  "哦,好像有這麽回事兒。"章遠想了想,"已經是七八年前了。"
  何洛啊一聲,"這麽威風,從沒聽你說過。"
  "好漢不提當年勇。"章遠微笑,學小馬哥的語氣,"我不搞競賽很多年。"
  "聽說初中全省數學聯賽前夕你打球骨折,如果當初繼續走競賽這條路,也許就是你來北京上高中了。"許賀揚抬手,佯作擦汗,"萬幸!"又說,"不過現在也一樣,殊途同歸,我們又跑到同一個學校了。對,你哪個係?"
  "我來看她。"章遠翹起拇指,點點何洛。
  "人家是三好男朋友,特地來看何洛的。"李雲微笑。
  回去的路上,一片銀杏葉打著旋兒,落在何洛頭發上。章遠伸手擇下,"銀杏一黃,北京的秋天就來了。"
  "怎麽忽然這麽煽情?"何洛笑。
  "那時候答應等上了大學,陪你一起去看紅葉……"章遠撚著葉梗,"這個帶回去,作書簽。"
  何洛片刻無語。"以後,總還有機會的。"她說。
  十一長假轉瞬即逝,章遠走後,何洛無限悵惘。
  開始懷念他在的每一天,校園內處處有影子,在食堂裏、樹蔭下、超市中……甚至每每路過宿舍樓門廳的宣傳板,都會有聽到他聲音的幻覺:"懶丫頭,才起嗎?"
  周欣顏說,"章遠不如不來,何洛不過偶爾歎氣;現在倒好,天天嘮叨,簡直是祥林嫂。每次進了食堂,非要坐在他們上次吃飯的地方。"
  校學生會招新,沈列跑去當了一個小幹事。課間他說,"幹事,真是幹事兒,天天被支使著跑來跑去,複印打印分發傳單,民工啊。"眾人笑,問他那又何苦。沈列一挺胸:"有好處的,下周體育部組織去看男籃國家隊和美國前NBA代表隊的比賽,我就是聯係交通事宜的工作人員,也許能搞幾個簽名。"
  "啊,那能帶我混進去嗎?"何洛問。
  "前段時間發票,你怎麽沒領?"
  何洛不好意思說自己一直在發呆,於是笑著歎一口氣,"算了,那我就不去了。"
  "我再幫你問問吧。"沈列飛快地應下來,"交給我好了!"
  他交到何洛手中的卻是一張工作證。"這麽牛?"何洛雙眼一亮,"那我不是可以混到球員身邊了?謝謝啦!"
  "當然要謝,這可是我自己的。"沈列雙手插兜,腳跟一踮一踮,"沒有多餘的票,我就不去了,反正我對籃球興趣不大。"
  "啊,這怎麽好意思?而且,你不是還要聯係交通?"
  "部裏其他人會搞定。"沈列不好意思地搔頭,嘿嘿一笑,"其實啊,我就是一革命螺絲釘,還是邊邊角角作裝飾的,少了我,社會主義大車一步也不停。"機關槍樣的語速。
  
  第33節:少年矜持是唯一障礙
  何洛實在很想去,也不多謙讓,說,"好!就當我欠你一個人情吧!"還特意帶了三五個膠卷。比賽結束後,她和章遠在電話中說起這件事。
  章遠說,"看你興奮的,我還以為你見到喬丹大叔了呢。"
  "我也以為會有老牌NBA明星來,誰知道都是當年的三線球員。"何洛笑,"不過看現場還是挺爽的,我冒著被清除出場的危險,一直混到VIP座席區,照了很多很清楚的照片,改天寄給你吧。"
  "那你自己的門票是多少排的?"
  "我沒有門票,沈列把他的工作證給我了,他現在跑去校會混了。"何洛興致勃勃講了學校裏眾多新聞,應接不暇的講座,親眼看見商業、演藝、文化各界名人,又問,"對了,你們那邊的社團沒有去拉新生麽?都沒聽你講起。"
  "我對社團、學生會什麽的不感興趣,也特別不想去給某些學生官僚捧場。"
  何洛忍不住笑,"也有為民請命的幹部,對不對,章、大、班、長。"
  "其實很累。我想我不大適合。"章遠頓了頓,"你知道,我其實是個散仙,不大喜歡這些條條框框,整天嬉皮笑臉玩世不恭,而且又懶又沒時間觀念……也不善於團結在導員周圍,入黨也不積極……被迫辭職是早晚的。"
  "很深刻的自我批評啊。"何洛說,"其實學生會和社團組織的活動也很多,不都是官僚。"
  章遠又補充一句:"生活精彩的隻是你們學校,我們這邊比較無聊。"語氣凝滯,讓她一時不知如何應答。
  期中考試接踵而至,何洛無暇分身,也沒有章遠的音訊。
  原來,他還是介意著,學校之間的差異。何洛有些頹然,莫非兩人之間的對白,再不可能如高中一樣隨心所欲?
  或者他也在期中考試。何洛想著,預備給章遠打一個電話,打算選幾個話題,兜兜轉轉能想到的,都和學業有關。
  徹底被考試洗腦。
  故鄉已經北風蕭瑟,兩三日後下了那一年第一場大雪;北京依舊晴空萬裏,透過銀杏金黃樹葉的罅隙,天空更顯深幽。
  夜來何洛獨坐在寢室裏,臨近九點時去電話亭前排隊,哪怕隻講三分鍾,問問天氣也好。
  前麵的一個女孩子似乎也是大一新生,帶著哭腔形容化學實驗上,如何捏碎了一隻小試管,何洛聽得真切,想到掌心一片片小碎玻璃,頭皮發麻。對方應該是她的男友,軟言安慰,女孩子哭哭笑笑地撒著嬌,一會兒又壓低聲音竊竊地說起纏綿的話來。"想不想我啊,有沒有每天抱著我留給你的熊熊……"
  漸漸輕不可聞。
  似乎從沒有用這樣嬌嗲嗲的聲調和章遠講過話,何洛想,不知道如果這麽說,他會起一身雞皮疙瘩笑罵自己神經短路,還是會哈哈一聲,然後學回她的語氣?終於輪到她,給章遠打了傳呼,站在小黃帽下等著回話。
  有同學過生日,將一身臭汗的章遠從籃球館拉到飯館。他被熏了一身的煙酒氣,回到宿舍已經趕不及去浴室,於是打了兩壺熱水。在水房裏洗頭洗到一半,同寢室的"阿香婆"站在走廊大喊,"你的傳呼響了,北京號碼!"
  章遠顧不得冷熱,急急忙忙隨便調了一盆水,三兩下把泡沫衝掉,一邊拿毛巾抹著頭發,便跑進門搶起桌上的BP機。
  秋風驚起落葉,已經帶著涼意。時間一分分流逝,何洛拉高衣領,望著漫天寂寥的星。
  後麵的男生不斷問:"同學,還要多久。"
  "再等五分鍾,好不好?"
  "我們都等了這麽久了,你不打,就不要占著地方。"男生開始抱怨。
  不停地念,"唐僧!"何洛憤憤地想,轉身說,"你是想我等五分鍾,然後說上五分鍾;還是現在就打給家裏,然說說上半小時?嗯?"毫不客氣。
  "五分鍾,你說的啊……"仍然碎碎叨叨。
  何洛冷冷瞪一眼,他才不甘心地閉嘴。
  嘀嗒嘀嗒,似乎聽到時間的腳步。男生不再抱怨,但時不時掏出打火機,啪地撳亮,照著電話屏幕上顯示的時間。
  何洛初時憤怒,但一轉念,或許他的家人或情侶也在遠方焦急等待著,心便軟下來。
  一閃一閃,細微的火苗伶仃搖曳,終於被一陣風吹滅。
  "我不等了。"她低低地說,那男生幸災樂禍地"嘁"一聲。
  已經二十分鍾。
  章遠一路跑出去,剛剛下了雪,幾乎沒什麽人在夜裏吹風打電話。很快找到一個,塞了電話卡進去,發現機器居然凍得連液晶屏幕都不亮了。跑去係裏的導員辦公室,一遍遍撥過去,總是忙音。仔細看了傳呼的時間,已經是半個小時之前。
  北京應該也降溫了,誰會在冷風中等這麽久?章遠有些悵然。
  十一之行可謂喜憂參半,重逢的喜悅來不及細細回味,便被種種煩亂的思緒掩蓋。當何洛說沈列"又能顯擺,好像無所不能,關鍵時刻就出糗"時,對他無異於當頭棒喝。章遠心中明白,何洛不會指桑罵槐,但她是腳踏實地的人,這樣咋咋呼呼的自己,對她而言是否太幼稚太跳脫?她已經振翅高飛,他依舊停留原地,除去責怪自己高考前的年少輕狂和盲目自信,又能埋怨誰?
  章遠盡量將不快藏在心裏,然而他感覺得到,自己語氣間的猶疑和煩亂終究還是被何洛捕捉到。為什麽喜歡的是一個心思玲瓏的女孩?他不禁想起"阿香婆"天天倡導的高論,"女子無才變是德",找一個完全仰視自己的女孩,感情比較輕鬆。
  然而何洛偶爾迷糊偶爾慧黠,羞澀沉吟,淺笑輕顰,在他眼中都是難以言述的好。回想當年,與她一應一答之間如沐春風,少年矜持是唯一障礙。
  章遠痛恨此刻的疏離與隔閡。
  走在回去的路上,才發現自己仍然拎著毛巾,身上卻隻有一件薄絨衣,寒風一吹即透。頭發掛上冰棱,呼吸之間嗬出白煙,想著何洛爽朗的笑,藉以取暖。

  五、聽說她愛你
  聽說她愛你愛的很賣力我默默收起你寫來的信
  聽說她愛你絕不願分離而我們隻擁有陳舊記憶
  by梁詠琪

  章遠上午沒去上課,空掉了一堂英語聽力,一堂線性代數,前者是因為沒起來,後者是因為新來的博士老師口齒不清,講起課來雲山霧罩,仔細看筆記,發現他不過是照本宣科,不如自己翻翻書看得明白。
  
  第34節:典型的北京男生
  偏偏這位老師還最愛慷慨激昂,第一排同學恨不得以書掩麵。下課時總有後排男生跑過來,摸摸第一排受苦者的臉,說:"來,看看淋濕了沒有。"
  "台上一個神仙,台下一群白癡。""阿香婆"說,他披著棉衣,在饅頭上抹著心愛的辣醬,抹一層咬一口。
  大學新生們驚喜地發現自己可以逃課,開始隻是迷戀那種"亡命天涯"的感覺,後來發現並沒有誰追究,於是便慢慢成了一種流行趨勢。
  其實也無事可做。章遠趕完作業,扔給翹首以待的"阿香婆",拎著相機跑到校園裏拍了一些何洛想要的雪景。在學校服務社衝洗膠卷時,想了想,買了一張20元的IC卡。
  白天長途是全價。中午時分,人流湧向食堂,電話亭前空蕩蕩的。話筒那邊也是一片嘈雜,女孩子們嘰嘰喳喳,聲音清脆,像一群快樂的雀鳥。在沸沸揚揚的說笑聲和紛遝的腳步聲中,章遠努力分辨屬於何洛的那部分。想聽到她的聲音,一分鍾的等待也漫長;又忽然不知道如何開場,如果樓長說她不在,他便得以如釋重負。
  這樣矛盾,在耳機中聽到自己越來越清晰的心跳聲。
  然而她踢踢踏踏地跑來,有一點不均勻的喘息:"喂,你好,請問是哪位?"
  "是我。"努力平靜,讓語氣聽起來歡快些。
  "嗯……你最近也挺忙吧。"尾音有些挑高。
  "還好。你生氣了吧。"
  "生氣?"
  "嗯。"
  "我也挺忙,前兩周都在期中考試。"何洛說,"忙得都沒時間生氣了。再說,誰說我生氣了?"她笑了兩聲,有些勉強,稍作沉默,"你是不是怪我?"她輕聲問,像做錯的孩子。
  "沒有,我在怪我自己。"章遠說,悵悵地出了一口氣。
  "如果你有什麽不開心,一定要告訴我,不要憋在心裏。"何洛扭著電話線,想要觸摸他的歎息。
  "我會的,你也不要想太多。"章遠說,"有些話我隨口一說,你隨耳一聽,不用太擔心。"
  20元的卡隻能支持10多分鍾,直到出現斷線的嘟嘟聲,何洛仍舍不得放下聽筒。
  十一月中北京出奇的冷,已經到了零下十度。可說到三十三年一遇的流星雨,凜冽的寒風便無法阻擋一顆顆熱切浪漫的心,校學生會特意訂了兩輛校車去郊區。田馨聽說後羨慕不已,跑來找何洛一同出城,說,"你們學校就是貼心。"
  "多謝多謝。"沈列說,"同學的稱讚,就是對我們工作的最大肯定。"
  "她又不是咱們學校的。"何洛笑。
  "這就是你狹隘了吧!為人民服務,永無止境啊。"
  "你這個同學嘻嘻哈哈,很自來熟啊,典型的北京男生,貧嘴。"田馨附在何洛耳畔,"好在人還清清爽爽。看我們班那個北京的,油嘴滑舌,還邋邋遢遢。"
  "你總願意一棒子打翻一船人。"何洛笑她,"誒,既然你對沈列印象不錯,介紹給你怎麽樣?"
  "好啊好啊!"田馨嘻嘻地笑,"像你和章遠這樣水到渠成的不多,你情我願、幹柴烈火。"
  何洛伸手去戳她的軟肋。田馨笑著躲避,"喂喂,說老實話,當時是怎麽看對眼的?交待交待,從什麽時候開始?那次籃球賽嗎?當時他一直拿你當示範,摸來摸去的。"
  "說得真難聽,不過是捉著我的手而已。"看來還是要對這個八卦女王有所保留的坦白。
  "我們原來都是障眼法。捉著手還不夠?要是我們不在場,那是什麽後果!"
  何洛又掐又擰,兩人笑成一團,絮絮地說了很多高中趣事。田馨感慨說:"你們那麽心有靈犀,羨慕死我了。"又握著何洛的手,"這已經很難得了,就算現在辛苦點,再過三年多,在一起讀研究生或者工作,不就好了?"
  "你怎麽一下這麽現實?"
  "章遠給我寫過Email,問我你是不是不開心。"田馨說,"本來我不該透露他的信,但實在有些擔心你們兩個,對話總像在打啞謎。"
  她又說,"有矛盾就吵出來,想念對方就哭出來,這很難嗎?"
  "……其實你一點都不幼稚。"何洛說,"他們總說你像個孩子。"
  "我就是個孩子,孩子多好,又簡單又可愛。"田馨撇嘴,"你們純粹是感情太好了,沒事兒找事兒。倆人都是高手過招,空氣裏刀聲呼呼的,不見血就殺人,"
  何洛莞爾,"對,我們吃多了撐的。"
  "可不,我說讓章遠和你把話挑明了說,結果他說我添亂。天,怎麽又成了我是吃飽了撐的。"田馨翻白眼,"要不是一路看你們走到現在,都成了咱班校園情侶的樣本,我才懶得理你們呢。"
  半夜下車,等到兩點多的時候,眾人已經被凍透了。有人圍了一圈點篝火,燒完零星樹枝,就開始燒身邊一切可以暫時拋棄的書本。
  "知識就是力量,知識就是生命。"田馨搓著手,上下牙打顫,"喂,那個沈同學,你那兒還有知識麽。"
  "知識沒有,手紙倒是還有。"掏出一卷來。
  "別,這能燒多一會兒?"何洛攔住,"還是留著擦鼻涕吧。"
  "流星怎麽還不來?它可晚點了,航天部要追究責任的。"沈列說,"哎,我來講個笑話吧。"他一揚手,"關於手紙的,聽過嗎?"
  甜蜜溫馨的對白霎那湧現。
  何洛捏著衣角,仰頭,流星尚未出現,心願已經許好。
  夜空寧靜,比夏天的夜裏更深邃。
  記憶中蛙叫蟲鳴的如水夏夜。
  一顆已經足夠,看一顆星,許一個願,便是章遠的目的。
  "啊,流星!"張葳蕤蹦蹦跳跳地大喊,指向空中緩緩滑過的光點。
  "那是飛機……""阿香婆"不留情麵地打擊,轉身和朱寧莉說,"看你這個老鄉穿這麽少,腦袋凍壞了吧。"
  "啊呀,都很像的,等這麽久,自我安慰一下吧。"張葳蕤哈哈大笑,耳朵和鼻尖都是紅的。
  朱寧莉把自己的帽子遞過去,"我穿得多"。"不要啊,那你怎麽辦?"張葳蕤問。兩個人推推搡搡之間,第一顆流星飛快地劃過天際。圍觀的人"哇啊"叫成一片。
  並沒有想像中煙花般滿天盛開的流星雨。
  章遠摘下圍巾和帽子,塞在張葳蕤手裏。"這才像話!"朱寧莉說,"如果剛才不是你死命地催,葳蕤也不會跑得那麽匆忙。"
  "車不等人。"章遠說,"喏,你帶著,回頭讓朱古力給我。"
  
  第35節:有個這樣的哥哥也不錯
  "你再叫我朱古力!?"朱寧莉揮著拳頭抗議。
  "誰讓你起這個名字?"章遠揶揄,將羽絨服的帽子扣在頭上,"我走了,你們慢慢看。"
  "那我們怎麽回去啊?"
  章遠嗬嗬一笑,"我隻答應帶你們來江邊,說過帶你們回去麽?"
  "你!"朱寧莉氣結。
  "我在這兒也沒有用,又沒開車。"他聳聳肩,"反正都要打車回去,你們三個坐一輛還鬆快些。"
  隔天張葳蕤去等朱寧莉下課,人都快走散了,她還踮腳向教室內張望。"你們班長呢?"她問,"還想要把圍巾還給他。"
  "給我也一樣,我也是班長。"朱寧莉一把搶過手中的紙袋,撐開一看,"噢,洗得幹幹淨淨,還用了絲毛柔順劑。"
  "當然,滴水之恩麽……"她一甩手,繼續探頭。
  "別看了,沒來。"朱寧莉說,"缺課大王,還班長呢。誰知道真在寢室自學,還是跑出去瞎逛。"
  "那為什麽選他做班長?"
  "他全班成績最高啊。清華上線645,他考643,背吧。"
  "啊!這麽厲害!"張葳蕤一臉驚訝,"居然和清華隻差兩分!簡直是偶像啊!"
  朱寧莉蹙眉,"你花癡了,我可以介紹班上其他人。唯獨這家夥不行。"
  "為什麽?難道你先看好了?"
  "去死!"好心當驢肝肺,"他有女朋友的,在北京。十一的時候,他站了十八個小時去看她。"
  "唉。"張葳蕤重重歎氣,"就說,好男人都是名草有主的。"
  "這麽快就認定人家是好男人了?真是天真。"朱寧莉哂笑。
  "什麽天真!?我又沒說自己對他一見鍾情的。"張葳蕤吐吐舌頭,笑著說,"有一個這樣的哥哥也不錯麽!反正我們都姓張。"
  "拜托,人家是立早章,你是弓長張!"
  "哈,反正寫成英文就一樣啦。"張葳蕤眯著眼睛笑。
  學校組織秋冬定向越野賽,要求各係隊伍中有至少兩名女生。何洛報了名,周六一大早去圓明園跑了一圈兒。回到學校時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還當當地敲著飯盒。"你怎麽穿得這麽運動?"原來是沈列。
  "我去踩點兒,熟悉一下地形。"
  "嗯,一般女生都沒什麽方向感。"沈列笑,飯勺悠悠地劃著圈兒。
  "可惜我不是一般的,是二班的。"何洛說,"啊,你身為隊長,就這麽打消隊員的積極性?罰你請我們全體吃飯。"
  "不就吃飯麽?來來來,現在就去。"沈列招手,"第一食堂的米飯,隨便吃,管夠。"
  何洛笑著搖搖頭。她站在樓長室門前,把周圍幾個寢室的信都挑揀出來。章遠的來信也如期而至,翻過來,封口處畫了一隻小豬頭,大鼻子占了圓臉的二分之一還多,旁邊寫著一行小字,"Wouldyoukissme?"
  何洛哭笑不得,她已經收到過齙牙老鼠、滿頭羽毛的印第安人、機器貓叮當……寥寥數筆,精煉傳神。有一次周欣顏拿了信,樂不可支,繞著何洛左一圈右一圈,然後摟著她的脖子問:"Shallwekiss?"又大笑,"十一的時候沒有kiss夠,還是你抵死不從?害得章同學隔著一千多公裏地索吻。"
  何洛麵紅耳赤,打電話嗔怪章遠。他哈哈一笑,說:"那是她們嫉妒你,男朋友多才多藝。"此後依然故我。
  豬嘴就豬嘴吧,何洛還是忍不住將信封放在唇畔輕輕一吻。牛皮紙熟悉的味道鑽入鼻子裏,仿佛帶著北國清冷的氣息。
  何洛本來想讀信之後午睡。然而讀到後來,她的麵色凝重起來。拉緊簾子,倒下,輾轉反側。又起身刷地拉開,坐在桌前想了半晌。
  田馨看到何洛有些驚訝,"怎麽了?出了什麽事兒嗎?"
  "沒事兒,來看看你還不成?"揚揚手中的糖炒栗子。
  "得了吧!咱們前兩天不剛剛一起看了流星雨。"田馨撇嘴,"我又不是你家章遠。你有這麽想我?"
  何洛跑了一上午,灰頭土臉,跟著田馨一起衝了澡,回來時冷風一吹,發稍有些發硬。想起章遠解釋為何夜裏沒有回電話,她又心疼又惆悵。
  "我是不是太小氣了?"何洛坐下剝栗子。田馨正聚精會神抹著麵膜,哼哼哈哈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章遠說,有個女孩子非要認他做哥哥,他沒答應。但是那個女孩子每次見麵都喊他'哥',他不知如何答對。"
  "唔、唔、唔……"田馨點著何洛,發出各種古怪的聲音。
  何洛苦笑,"沒錯,我是和他說過,讓他不要再和那個女生班長起摩擦。那是因為我覺得,他高考之後孤僻了許多,我不希望他把自己封閉起來。我可沒有讓他答應做人家的什麽大哥二哥啊。"
  田馨心急,跑到水房洗臉,回來時嘴角額頭還有點點綠泥的痕跡,劈頭就說:"你傻了?讓他和班上女生搞好關係!?這用搞麽?沒有人纏著他就不錯了!哈,現在後悔了?!"
  "團結本班同學是應該的,可是,這次,那個女生不是……"
  "這也沒什麽稀奇的,人家看不到他有女朋友,就當作是沒有。"田馨說,"平心而論,雖然自大點、有時候話多點,但總體而言,章遠是個好同學,長得也,這個,也對得起觀眾。你忘了鄭輕音麽……"
  "章遠拒絕了她啊。"何洛插話。
  "章遠拒絕她作女朋友,可並沒有拒絕她當朋友。"田馨說,"不能大意,千裏之堤潰於蟻穴。尤其是這樣看似單純的女生,什麽都不畏懼。我建議,為防患於未然,做掉她!"
  "我相信章遠。"何洛低頭。
  "那你還大老遠來和我說這些?"田馨撇嘴,一笑,"你是覺得,每天出現在他身邊的,應該是你。雖然不是章遠同學主動,但你心中仍然很不舒服吧。"
  "你真是我肚子裏的蛔蟲。"何洛歎氣,抱腿坐在床沿,下巴放在膝蓋上,"我們隻有很多回憶,當他真正需要別人支持關心的時候,我卻不在他身邊。我心裏……很……唉,你說怎麽辦?我想起他就會心疼,但是我不敢說,我怕他知道了會比我還難過……"
  田馨點點頭,說:"你這個柔弱的樣子,可憐兮兮的,都不像我認識的何洛了。"
  "我應該什麽樣子?"
  "堅強、獨立,又很有主見。"田馨說,"那時候你說想做外交官,我還說那你不如作吳儀第二。"
  "我根本沒有什麽人生計劃……"何洛說,"我隻想把手邊的事情做好。至於以後,我的未來是……"
  
  第36節:十八年來寶貴的第一次
  "作賢妻良母吧?"田馨大笑,"章遠啊章遠,就這麽扼殺了我國的吳儀第二。"
  何洛說:"我都討厭這樣的自己了,猶猶豫豫,前怕狼後怕虎的。遇到和章遠有關的事情,我的顧慮就特別多。"
  "這就對了。"田馨感慨,"這樣才真實,像個戀愛的女孩子,我喜歡這樣的你。"
  "我也好喜歡你。"何洛笑。
  "我可爭不過章遠。"田馨搖頭,"以後讓他考你們學校的研究生吧,就能天天在一起了。他肯定沒問題的。"
  "也是啊,回去我就看看相關專業的招生信息!"何洛點頭,"我去信息欄貼廣告求考研提綱。"
  "哎!那也不用現在就著急走吧。"田馨拉住她,嘿嘿地蹭來蹭去,"幫我個忙吧。"噌地掏出一張紙來,"喏,把這個謄寫一遍。"
  "什麽?"何洛伸手要看。
  "哎,保密啊。"田馨忙把手背在身後,"而且,答應我不許笑。"
  "保密,我保密!到底是什麽啊?"何洛著急。
  "當當當!田馨十八年來寶貴的第一次……"還是不放心,跑去把門鎖了,"情書……"
  "阿--"何洛叫了兩聲,"為什麽要我寫?"
  "他見過我的字啊,我不好意思啊。你可是我最親,最信任的人了。"
  "誰說的,要愛就大聲說出來?"何洛揶揄,"你的勇氣呢,你的直白呢?"
  "到底寫不寫?"
  "好,好。"何洛說著,拿過來通讀一遍,咯咯笑著,"你文采真好,這些這些,我決定背下來。"然後塞回給田馨,"你有沒有誠意?這種事情,就算你偽裝筆跡,也不應該讓別人代筆吧!"
  "那你不早說?"田馨大叫。
  "我早說了,你怎麽會舍得給我看?"何洛嘻嘻一笑,心情已經大好。

  六、我要的幸福
  用我的雙眼在夢想裏找路
  我要的幸福漸漸清楚
  by孫燕姿

  張葳蕤收到家裏的包裹單,中午下課後跑去學校郵局。小小的內廳已經排滿了人,她隻能擠到一個牆角。忽然聽到男生清朗醇厚的聲音:"師傅,麻煩把盒子釘一下,再給我一張包裹單。"
  "等會兒等會兒,沒看這邊正忙著麽?"
  挺拔的身形,深藍色的短大衣。"哥!"張葳蕤大喊,搖著手,"嘿,章遠!"
  回身,蹙眉,緩緩地踱過來。但步子大,片刻已經在麵前。"我可沒答應你。"
  "嘴是我的,耳朵是你的。我喊我的,你可以選擇不聽啊。"張葳蕤一笑,瞥見他手中兩個小木盒,"嗯?這是什麽。"探頭看看,"啊,錄音帶?"忍不住搶過來,每個盒子裏放了四盤。"梁詠琪,莫文蔚,徐懷鈺……"抬頭,"都是最新的,你聽的還很雜麽。"
  "有人喜歡聽。"章遠拿回盒子。
  "難道北京沒有賣的?"
  "她們附近都是盜版的,還賣正版價錢。"
  "也是,不如直接買盜版的。
  章遠嗯一聲,又問營業員:"麻煩……"
  "來來來,錘子和釘子,自己釘去。"
  "為什麽要用木盒?紙殼盒不成麽?"張葳蕤問。
  "會壓碎的。"章遠拿過錘子和小木釘,找個人少的地方蹲下,乒乒乓乓地敲起來。
  張葳蕤湊過去,"咦,你還挺專業的,要是我,肯定會釘歪的。"
  "別離這麽近,小心木屑崩到眼睛裏。"章遠說,"來來,張草草同學,請站遠一點。"
  "什麽,草草?我這麽好聽的名字,你說是草草?"張葳蕤抗議,"葳蕤,就是形容草木茂盛的樣子。"
  "還是草草。"章遠說,"全國幾個人能寫出那兩個字?"
  "厲害!你還真是未卜先知呢。"張葳蕤嘻嘻一笑,"小學剛學寫字,每次我都記不得自己的名字怎麽寫,連語文老師都不大會寫那個蕤。於是我的作業封麵就是張、草字頭、草字頭。"她便說邊比劃著,章遠笑了一聲,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都誰要包裹單來著?"營業員搖著手中的一遝,"今天就這些啦,再就等明天嘍!"
  "哎,我!"章遠忙起身趕過去,仗著身高臂長,奪下兩張。回身,看見張葳蕤正在擺弄著錘子和釘子。嘭、嘭,顫顫巍巍,每一下似乎都衝著自己的手指頭招呼。
  "你放著吧。"忍不住喊她。
  "啊!啊呀……"砸偏了,錘子也仍在一旁。
  "沒事兒吧。"章遠分開眾人,在她旁邊單膝蹲下。
  張葳蕤仰頭,看見他澄澈深邃的目光,不禁咬著嘴唇偷笑,垂下眼簾晃晃頭,"沒事兒。"還帶著笑音。
  "還說沒事兒!"章遠伸手。
  啊,不會是要拉我的手吧?張葳蕤心中緊張。
  "你呀,幫倒忙。"章遠惋惜地看著手中的小盒子,側壁的三合板裂了長長一道縫,"這叫沒事兒?讓我怎麽用。"
  "發什麽脾氣!大不了我賠你一個嘛。"張葳蕤噘嘴,"你是在這兒買的嗎?"
  "算了,來不及。"章遠說,"他們沒有合適的大小,這兩個是我自己改過的。"
  "啊,這麽大的工程!"張葳蕤大叫,抓過盒子上上下下研究一番,果然,三合板邊緣是新截斷的,露出淺色的內芯,"有這時間、這工本、這郵費,在北京多少磁帶都買了。"
  周欣顏也說,"真是,中國就是人多,大學生的勞力也不值錢。這labor,多少磁帶都買了。"
  "但這份情誼啊,是買不來的。"葉芝笑,"你看何洛美的,躲在帳子後自己聽。剛才我要先拆一盤,她死活都不肯。"
  "千裏送鵝毛。"童嘉穎總結道。
  沈列來找何洛,"明天下午沒課,還去不去踩點?周末就比賽了。"
  何洛搖頭:"不了,我都去了兩次了。定向的樂趣就在於尋找,如果都熟悉的和自己家後花園一樣,還有什麽勁兒?"
  沈列詫異,"不像你的語氣啊,你不是什麽事情都喜歡盡在掌握麽。"
  "有些事情是輸不起的。但這個比賽樂在參與,不贏房子不贏地,玩得開心就最好了。"何洛笑,"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沈列說:"那你就打算什麽都不準備了?那可是撞大運。"
  "誰說的?"何洛說,"還要比速度啊,這兩天我都在練習跑步。"
  "你剛才還說樂在參與,玩得開心就好。"
  "開心的同時,能得獎不是更好?"何洛笑,"提前踩點是投機主義的,自己跑得快,才是本事。"
  這句話是章遠說過的,何洛認為很有道理,這家夥常常會蹦出一些精辟字句,她便一一記下。有時聽她提起自己的話語,章遠就問,"我說過這句麽?"
  
  第37節:磨刀不誤砍柴工
  何洛開始翻本子,說:"某年某月某日,章遠於某地發表如下演說。"
  "偉人就是這樣誕生的,自己不記得的事情,都有崇拜者一條條記錄。"
  "對,這就是《章氏語錄》。"
  "好,等我也寫一本你的《何氏語錄》,"章遠笑,"啊,不,應該是《章何氏語錄》。"
  邊跑邊想,忍不住笑出聲來。空氣冷洌、清爽,有家鄉的味道。啊,不能笑啊,會岔氣的。何洛的腳步越來越輕鬆,耳機裏徐懷鈺歡快地唱著:
  "ringaling ̄叮咚請你快點把門打開
  ringaling ̄叮咚bemyhero,bemyknight
  ringaling ̄叮咚請你聽聽我的表白
  ringaling ̄叮咚我想和你談戀愛"
  張葳蕤也在聽歌,搖頭晃腦,把登門的朱寧莉嚇了一跳。"聽說最近迪廳裏很多嗑藥的,你不是也吃了搖頭丸吧?"她問。張葳蕤打著響指晃過來,在朱寧莉身邊左一下右一下的搖擺著,荒腔走板地唱著。
  "哎,跑調啦!真難聽,就和沒電的錄音機一樣。"朱寧莉笑她,摘過耳機:
  "感覺就像跑完一千尺障礙我等在門外越抖越厲害
  趕快回想我最愛的電影對白怕見到你話就說不出來
  ringaling ̄叮咚請你快點把門打開
  ringaling ̄叮咚bemyhero,bemyknight
  WooYeah ̄別讓一個女孩癡癡站在大門外
  Yeah ̄就算有別人在至少說聲byebye ̄"
  "好聽吧!"張葳蕤隨著音樂節拍點頭擺肩,作了兩個hiphop的姿勢,"啊,bemyherobemyknight!"她向著朱寧莉伸長雙臂,吃吃地笑著。
  "停!瘋丫頭,吃錯藥了吧。"
  張葳蕤兀自笑了一會兒,說:"你見過章遠的女朋友麽?長什麽樣子?"
  "沒。她們有人在男生寢室見過照片,據說一般,沒你漂亮。"
  "但應該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吧。"張葳蕤說,"一說話就臉紅,很害羞,讓人忍不住想保護的那種。"
  "誰說的。"
  "我猜的。"張葳蕤說了一下在郵局的見聞,"你看,章遠多寵著她。"
  "那也輪不到你。人家的錄音帶是買給女朋友的,你的就隻能自己買。"朱寧莉不遺餘力地打擊,"你就是那個一個女孩,癡癡站在大門外,有別人在,頂多對你說bye-bye。"
  "我隻是沒聽過徐懷鈺的歌,看著有趣,買來試試,用不著這樣挖苦人家吧?"張葳蕤跺腳,"我都說了,我不是對別人一見鍾情的小女生!"
  "我是為你好!一見不能鍾情,那二見、三見呢?"朱寧莉說,"你這樣的小女生對章遠這樣的男生是沒有免疫力的。"
  "那你呢?"
  "我?我冷眼看世界。"朱寧莉說,"他不和我鬥智鬥勇,已經謝天謝地了。"
  定向越野當日,大家領了各自的地圖、號碼牌和打口卡。每隊的兩名女生分別編入女子AB組,何洛和周欣顏約好先到先等。班級的同學都來加油,江至堯說:"你們兩個行不行啊?開學第一天就找不到教室,還在路邊問我。"
  "那是地圖不清楚!"周欣顏反駁。
  "且,我閉著眼睛都能找到。"
  "怎麽不說你是附中的?高中時候就天天過來蹭飯,就和現在學校裏那些小p孩兒一樣!"
  吵得不可開交。
  何洛和沈列兩人的起跑點在同一方向,從檢錄處出來,沈列遞給何洛一塊巧克力,"一個小時呢,充分補充熱量。"
  有女生笑著問:"沈列,三天不見,學會向女生獻殷勤了?"
  "我原來就會,隻不過某些人不問問自己,是不是女生。"沈列嘿嘿地笑。
  怎麽不是女生?還是個美女。何洛心想。高挑苗條,笑起來嘴角微微偏向一側,三分俏皮三分譏嘲。女孩說:"你個沈陽列車,我懶得和你計較!咱們賽場上見真章。"
  她轉身向何洛笑笑,"你是沈列一個係的?我叫蔡滿心,是他高中同學。"
  "你好。我們一個班的,我叫何洛。"
  "你就是何洛?!"笑中頗有深意,"今天的頭號強勁對手就是你啊。"
  "我?我第一次參加這種比賽,能找到北就不錯了。"
  "沈列可不是這麽說,把你誇得天上地下的。"
  "你說我什麽了?"蔡滿心走後,何洛問。
  "她總誇口,說經管學院女生多,這次的女子組冠軍誓在必得。"沈列撇嘴,"我總不能說咱們係女生少,朝中無人啊,就把你說成一代俠女了,你可要爭氣啊。"
  "我壓力真大。"何洛笑,"你說她經管的?我想問問她考研究生的問題。"
  "咱們學院不好麽?你還打算學經濟?"
  "不,我想幫章遠問問。"何洛說,"他們學校保研的名額非常少,我希望他能考到咱們這邊。相關專業我都會去問,金融、經濟、應用數學,或者計算機。"
  "現在開始準備,太早點了吧?"
  "還有三年而已,越早下手,勝算越大。"何洛微笑,"我和你說過吧,有些事情輸得起,同樣,有些事情,我們可輸不起。"
  發令槍響。
  何洛沒有著急和大隊人馬搶跑,她拿著地圖,慢慢跑出起跑區,在視野開闊處極目四望,迅速推算比賽的最佳路線,然後才好整以暇地向著選定的方向出發。一轉頭,蔡滿心采用的也是同樣戰略。
  磨刀不誤砍柴工,二人相視一笑。
  周欣顏最倒黴,剛出起跑區,一揚臂,"我要翻過這座大山。"攀上起伏的土坡,衝下來時不小心踩到一個廢棄的樹坑裏,立時痛得齜牙咧嘴,走不動路。班上同學七手八腳把她扶到路邊,江至堯笑:"你旁邊的選手肯定特別奇怪,怎麽跑了兩步,這個女生一下子矮了半截,土行孫遁地麽?仔細一看,謔,原來是掉到坑裏了。"
  "你再笑,挖坑埋了你!"無力的恐嚇,忘記自己剛剛從坑中爬出來。
  江至堯笑得更大聲,但最後還是用自行車把她送去校醫院。
  何洛跑得不錯,個人第四。但是女子組少了一個人的成績,本係的名次自然一落千丈。蔡滿心速度很快,但是有兩個檢查點的順序弄反了,隻得了十一。她淡淡地揮手:"何洛,還有機會,咱們下次再比吧。
  "我還想問你,你們係研究生考試專業課的問題。"何洛追上去。
  "這個我還真不知道。"蔡滿心挑眉,"你想,每年30%出國,40%保研,百分之二十多的人去外企。剩下的,都是畢不了業的吧,有幾個人考研啊?"
  
  第38節:以後活該沒有女朋友
  "哦……我是幫男朋友問的。他不是咱們學校的。"
  "這你要問教務,或者問今年考研的人。對了,正好有一個要考研的人,每天和我們一起上基礎課,我問問她有什麽複習資料吧!"蔡滿心揚揚下巴,"現在開始準備就對了,我們學院的競爭滿激烈的。"
  "張狂吧!"沈列說,"她好多年,一直這樣。"
  "其實很熱心的。"何洛笑,"你們高中出產熱心的人,她也是,你也是。"
  "這孩子本質是不壞,就是有些傲氣。"
  "是不壞,人又漂亮。"何洛壓低聲音問,"不考慮考慮?"
  "她?眼光太高!"沈列說,"能看上我就怪了。"
  "看你說的,那以後活該沒有女朋友。"何洛笑,"哪個女生看上你,不等於承認自己沒眼光。"
  "原來是這樣啊。"沈列微笑,難得的沉靜。

  七、沉澱
  從仰著笑臉到淚模糊眼你我的連係是思念
  我以為傻一些就看不見
  連愛都難弭補的缺陷
  這一切是沉澱不是疏遠
  沉澱不要疏遠
  by梁詠琪

  12月30日傍晚,何洛無比狼狽地擠上火車,滿頭大汗。
  北京連日來很暖,東南風迎麵而來,鑽過棒針毛衣的孔隙,將人吹得飄飄然。好似春天。何洛在這一刻,覺得自己也很舍不得北京。
  "我要錯過在這裏的第一個新年了。"歎一口氣。
  "別假惺惺的了。"周欣顏飛她一眼,"看你大包小裹那麽多東西,真的就回家呆三天?"
  "她哪裏是回家?"葉芝笑,"千萬記住,她是被邀請去你們家了,如果他爸媽打電話,別說露了嘴。"
  "你買到回程票了麽?"童嘉穎問,"3號就有毛概考試,你什麽時候準備啊?"
  何洛拍拍書包,"都帶著呢,來去三十個小時的路,足夠複習了。我把章遠的傳呼號碼貼在門後了,萬一有什麽突發事件,第一時間call我。"
  "好,我們摳你。"周欣顏癟嘴,"摳,摳,摳死你!為什麽非說去我家?讓你爸媽發現我是共犯就慘了。還有二十天就放假了,不回去難道會憋死麽?"
  葉芝大笑:"何洛的心思你還不明白?看看她旅行袋裏的衣服,就知道她是示威去了。"
  想到十多個小時候便能看到章遠,心跳唱歌一樣。公車、地鐵,一路周折,跑到火車站時熱得想吐舌頭。坐在火車上,何洛掏出毛概筆記扇風,頭腦漸漸涼下來,心中忽然有些空蕩蕩的。為什麽,非要元旦三天假期趕回去?真的這樣的想念麽,連二十天都忍耐不了?不,不是這樣的。
  是為了對那些女生們證明自己的存在嗎?想讓別的女孩看到,章遠凝視自己的眼光是如何深邃溫柔,讓她們知難而退。
  炫耀是不自信的表現,自己不相信的,到底是什麽?何洛不願深想。
  不敢深想的事情似乎越來越多。但有一件事情從來不需要想。她愛章遠。
  很愛很愛。
  愛到根本不曾想過會失去這份愛。
  故鄉清晨的空氣清新冷洌,何洛深深吸氣,涼涼的一線從鼻子鑽入肺裏,刺刺的。這種久違的感覺,叫做寒冷。她想要打噴嚏,轉頭看見章遠翹首以待的身影,急忙忍住。
  何洛在12車。她從緊臨11車的一側下來,章遠卻在另一側靠近13車的門前張望。有些焦急,有些期盼,踮著腳的高個子,看起來傻傻的。
  何洛喜歡他這副樣子。隨著擁擠的人流,她遮遮掩掩繞到章遠身後,比著手槍的姿勢,戳到章遠後腰上,壓低聲音:"舉起手來,不許動!"
  "啊!"帶著笑意地驚歎聲,"看在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份上,女俠饒命啊。"他順從地舉起雙手投降,"劫財劫色?劫財的話,小人實在囊中羞澀;劫色的話,我就勉為其難,從了你吧……"
  "呸,那是誰劫誰啊!"何洛嗔道,握拳錘了他後背一下。
  章遠嗬嗬笑著,肩膀一抖一抖的。他轉身接過何洛的行李,背在肩上,牽著她的手。出站的人很多,何洛捉緊他的胳膊,"你有些變了,"她說,"怎麽成了方下巴?"
  "是不是比原來更帥了?"章遠說,"你也變了,怎麽成了圓下巴?還是雙層的。"
  "啊,有嗎?"何洛伸手去摸,"哪有?騙人!"
  "我看這是曆史趨勢。"章遠笑,又問,"火車上人多不多?"
  "還好,我有坐號,旁邊還有空座呢,挺好的,就是暖氣太熱,我一身汗。"
  "看你拿那麽多東西,不出汗就怪了。"看一眼手中的紙袋,"嗬,我說什麽這麽沉?橙子啊,這麽多。"
  "對啊,血橙和臍橙,都很好吃的。"何洛說。
  "這邊沒有賣的麽?"
  "那不是我常吃的麽。"何洛抬眼,笑著看章遠,"想讓你也嚐嚐。"
  "真是傻丫頭。"手握得更緊。
  省大的女生樓管理嚴格,男生禁止踏足半步。兩個人拎著大包小裹站在門房外,恰好朱寧莉出來,看見這一幕有些驚訝。章遠主動招呼她:"喂,朱古力,來看看你的救命恩人。"
  "你再叫?!"朱寧莉揚著手中的保溫杯,"打得你女朋友都認不出你來!"
  "要殺要剮待會兒再說。先幫個忙。"章遠舉了舉手中的行李,"我進不去。"
  "我拿得了,沒關係的。"何洛說,"3124室,對吧?"
  "我對門啊,你衝誰借的床位?怎麽沒下來接一把?"朱寧莉說,"我要去自習。"
  章遠把鑰匙交給何洛,"這不是回家過節了麽,要不然哪兒來的空床。"他掏出兩個橙子,"拜托拜托,我請你。"
  何洛扯扯他的衣襟,"別麻煩人家了,我真拿得了,從學校到火車站不也是我自己背的?"
  "那算了。"章遠瞥一眼朱寧莉,悻悻然聳肩,"橙子也沒了。"
  "你可真……"何洛笑著拍他一下,拿過橙子看了看,從袋子中換了兩個出來,"這樣有圓肚臍的母橙子比較好吃,特別甜。"
  "啊,橙子還分公母啊?"朱寧莉接過來揣在大衣口袋裏,"謝謝啦!無功不受祿,我帶你上去吧。"又轉頭瞪章遠,"這是看在你女朋友的麵子上,可不是送你的人情!"
  她又想起班幹會上,章遠緩緩站起來,"如果我天天對你笑,你覺得有安全感嗎?"還帶著一絲戲謔的笑。然而,剛剛他拿著橙子伸出手來,嘴角彎起,是發自內心、快樂幸福的微笑。眼前這個表情溫暖的男生,是那個桀驁的冷漠的章遠嗎?
  
  第39節:掃舞盲的時候學過男步
  張葳蕤攤了一床的衣服,朱寧莉推門而入,"哈"地大叫,"我以為自己走到金太陽商業街了。今天你要開個唱麽?"
  "是你說你們係女生少,找我們去舞會充數的啊。"張葳蕤亮出一件純白荷葉邊襯衫,"這個,外麵穿那件淡粉色的條紋針織衫,加上粗花呢百褶裙,好不好?"
  "第一,這一身是挺可愛的;第二,是我邀請英語係的女生時你聽到了,可不是我拉你去充數。"朱寧莉哼了一聲,"你不要去比較好。"
  "為什麽?"
  "何洛來了,剛剛下火車,就在我們對門。"
  "何洛?"
  "對,不要告訴我,你沒聽過這個名字。"
  張葳蕤"嗨"地吐了一口氣,短促輕淺,"我以為什麽大事兒呢。我早就知道章遠有女朋友,都說了,有這樣一個哥哥也不錯。你以為,我為了他去你們的舞會嗎?"
  朱寧莉沉思半晌。"好吧,你去吧,"她彎彎嘴角,"不去都不行!"
  出了宿舍,朱寧莉有些懊惱,總覺得自己的做法有些殘忍。長痛不如短痛。她盡力說服自己,蛀牙不拔,每次發炎都痛得受不了,不如一勞永逸。張葳蕤是怕牙醫的小孩子,那麽把她推到病床上,也不算對不起她。
  "你會跳嗎?"章遠問何洛。
  "會一點點吧,掃舞盲的時候學過男步。那你呢?"
  "會,當然會跳!"章遠笑,"大秧歌,夠交誼吧。算了,我們走吧。"
  何洛不置可否,捉緊他的手,輕輕搖著。"我還沒有和你跳過舞呢。"
  "不就是摟摟抱抱麽?"章遠附耳道,"一會兒讓你為所欲為,還不成?"
  何洛瞪他,"不成。"
  "那換過來,你讓我為所欲為?"腳麵被踩了一下。
  何洛抬腳,亮出鞋跟,"你再說,我就踩實了!"
  章遠歎氣,"大姐,我真的跳得難看,會粉碎你心中所有的浪漫幻想的。"兩個人站在場邊,都有些僵硬。係裏特地請了三五位高年級國標協會的來做示範。章遠瞟了兩眼,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何洛自然而然地架起右臂,伸長左手,發現自己和章遠的姿勢一樣。猛然醒悟,趕緊換了女步的姿勢。
  "丟人就丟人吧。"章遠說,"豁出去了。我數一二三,然後一起開始走那個最基本的。"
  "方步,是吧。"好歹學過,還記得兩個名詞。
  "一、二、三。"章遠和著音樂的節拍,"走。"
  "哎喲。"同時大叫。何洛竟然也走起男步,兩個人撞在一起,左腳結實地踩在對方右腳上。"看人家,你要後退的!"章遠說,"真笨!"
  何洛尷尬地臉紅。
  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不住一同笑出聲來,輕輕地擁抱一下。
  張葳蕤退到門口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她有些累了。悠揚的樂曲,飛揚的裙裾,深情的雙眸,讓人窒息的浪漫的空氣。一切都不真實了。他心不在焉的表情,他的冷漠,他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不羈與滄桑。這才是章遠,不是麽?
  而她一出現,他的冬天就結束了;她一揚嘴,整個世界就為她微笑。心底刺痛,有什麽咬齧著她的心,讓她把拳頭攥的緊緊的。
  嫉妒,是嫉妒。
  張葳蕤一轉身,衝到門外。
  淩厲的北風刮在臉上刀割似的痛。努力擦擦眼睛,不知什麽時候,被風吹出的眼淚已經結成了冰晶,粘在睫毛上。
  北方的冬天真的很冷。
  章遠的冷漠更冷。
  可是,他對別人的笑才最冷。
  或許,隻一個燦爛的笑,便打動了張葳蕤的心;從這一刻開始,她明白,什麽兄妹一樣的感情,不過是自欺欺人。那個叫做何洛的女孩,把一個新的章遠呈現在她麵前,又風似的把他帶走了。她打開了天堂的大門,說:"你看到了嗎,看到了吧,看哪……"之後又把它闔上。
  從此人間成了煉獄。
  五分鍾,十分鍾,那個精致漂亮的小姑娘都沒有回來。何洛有些擔心,她瞟一眼,薰衣草色的長羽絨服還搭在角落的衣架上。
  "你在看什麽?"章遠沿著她的目光望過去。
  "沒什麽。"何洛勉強一笑,低下頭來,心中並沒有想像的得意和滿足。她像一個戰士一樣,雄赳赳氣昂昂一路趕過來,心中的假想敵是嬌媚的女孩,嗲聲嗲氣纏在章遠身邊,一口一個拖長尾音的"哥 ̄"。
  趕走她。
  心中頗有收複失地還我山河的豪氣。
  然而她不是。水樣的雙眼漸漸起了霧氣,惶惑、不安,她就那樣不發一言地轉身跑開。
  她也有真誠的笑,真誠的淚,你又有什麽權利來炫耀,用你的幸福傷害她?何洛咬緊嘴唇問自己,可是,和章遠共舞、擁抱,這不是天經地義的嗎?就算是故意讓她看到,自己又有什麽錯?
  亂,心裏亂作一團。
  "你們誰看到葳蕤了?"朱寧莉從洗手間回來,四下找不到她。
  "可能回去了,你去看看吧。"何洛鼓起勇氣,走過去說。
  朱寧莉凝視片刻,將信將疑地向門口走去。
  "哎,還有大衣。"何洛把張葳蕤的衣服拿過來。朱寧莉接在手中,好像忽然明白了什麽,狠狠地剜了何洛一眼。
  "我們也走吧。"何洛期期地望著章遠。
  "你剛才一直在看張葳蕤?你認識她麽?"走在樓梯間,章遠忽然問。燈光延伸過他的頭頂,一階、兩階、三階……黑黑的影子蔓延下去,似乎無限伸展,就要覆蓋到窗外的白色雪野上。
  朱寧莉在寢室裏找到張葳蕤的時候,她正捧著一碗方便麵暖手,熱氣蒸騰,鑽到鼻子裏。她鼻子吸溜吸溜的,拿過紙巾擤擤,說,"外麵真冷,你要不要也來一包?"
  "你嚇死我了!"朱寧莉把她的大衣摔在床上,"真怕明天早上找到你,都凍成冰棍了。"
  "我是想四處走走的,可外麵太冷了,所以我就回來了。"竭力想笑,"在外麵哭,眼、眼睛都會結、結冰的。"聲音哽咽,紅了眼眶。
  "想哭就哭吧。"朱寧莉挨著她坐下,咬牙切齒,"我就知道會是這樣。這女人,夠惡毒。"片刻無語,又歎氣,"不過,她也沒做錯什麽。還是你自己,不爭氣,說什麽不會一見鍾情。"
  "你,你還說我!"張葳蕤氣結,"我已經夠難受得了,你信不信我去跳主樓!"
  "你去啊!"朱寧莉推她肩膀,"快去快去!要是為了這麽點小事你就想不開,那還不如死了幹淨。這算什麽?人一輩子不順心的事情多去了。"
  
  第40節:我吃醋我嫉妒我小心眼
  "你還說是我的朋友!"
  "我沒有這麽心理不健全的朋友。"朱寧莉說,"看你以後還發不發什麽兄妹情深的春秋大夢!現在夢該醒了,OK?"
  何洛和章遠走到一樓大廳。棉門簾掀開一條縫,冷風嗖地鑽進來。
  "何洛……"章遠停下腳步,欲言又止。
  "對不起。"她低低地說,"我不該太招搖。"
  "你並沒有招搖。"但你是故意的。
  "但我……是故意的。"她承認了,"大方,體貼,親密……是我想要她們看到的。"
  章遠太明白何洛的想法。大學裏有眾多高中同學,難免會有誰將身邊的事情八卦給何洛,包括甜美的小女生每日追著自己叫"哥哥"。所以寫信告訴她,親口說出,總比道聽途說添枝加葉的版本要好。
  每一個細節每一個轉折都告訴你了。還要怎樣?何洛啊何洛,你不相信自己,也不信任我。
  "我們本來就這麽親密,何必故意做給別人看?"章遠緩緩說。
  你回來,很好,我很高興,我也想每天和你在一起。我樂得一夜睡不著,等在車站時連北風都覺得是暖的。可是,你千裏迢迢的奔波,是源於思念,還是源於懷疑?
  這些話反反複複在腦海中盤桓,終究沒有脫口而出。帶著涼意的空氣從門窗的縫隙滲進來,絲絲縷縷纏繞著。冷地一激,腦子清醒許多。聽到何洛歎氣,"那是因為我在乎你,我喜歡你。"她的額頭抵在他肩上,"我愛你啊。"
  心在這一刻柔軟無比,章遠轉身將何洛抱在懷裏。"我知道,我明白。"他說。她終究是回來了,不是麽?示威也是在乎自己,不是麽?我們彼此不能失去對方,不是麽?!
  吻著她的額頭,"我也愛你。"章遠說。是的,非常愛,一點都不比你少。
  "我吃醋,我嫉妒,我小心眼……"何洛的聲音細如蚊蚋。
  "啊,我喜歡你吃醋的樣子。"章遠低低地笑,"我說過,你吃醋的樣子特別可愛。"他的確說過,然而那時候章遠不怕何洛吃醋,他藐視對自己的一切懷疑。
  而現在,他有畏懼的東西了。
  何洛的不信任。
  因為在何洛心中,自己已經不是萬能的、無敵的了。這個想法讓章遠寒冷,冷得全身都要打顫。
  綿綿的積雪踩上去咯吱咯吱地響。"回去加件厚衣服吧。"章遠說,"一會兒還要守歲呢。"
  何洛回寢室換了牛仔褲和平底靴,剛走到大門口,一個雪球飛過來,打在後頸上。捏得鬆,嘭一下散成細密的雪霧,盡數灌到領子裏,被體溫融化。
  "呀!"凍得打個哆嗦,轉身看到章遠,不緊不慢地揮手笑著。
  何洛"哼"了一聲,飛快地彎腰,雙手捧起一把雪,一錯,一團,揚手擲過去。章遠抬手擋在麵前,三兩步就跨出很遠。何洛又團了個雪團扔過去。
  "還打啊!"他笑,"看我都不還手。"
  "啊,那你白白灌了我一脖子雪了?"
  "我站這兒不跑,你也打不著。"章遠笑,麵對著不斷飛來的雪球隻閃閃身。探身抓了一把雪,捏一小團,隨便扔出,便打在何洛衣襟上,"看到了吧,這就是差距!你太沒準性了,隻能委屈你當移動靶了。"
  "哈,敢情你是籃球隊的,欺負人!"何洛掂著手中的雪團,"可是你說自己不跑的喲。"一臉壞笑,"遠的打不著,近點兒還不行麽?"
  眼看她舉著雪團塞過來,章遠敏捷地側身,"寧當小人,也能不能束手待斃啊。"哈哈大笑。
  何洛眼前一花,滑了一下。"鞋底沒溝兒,太滑了。來,扶我一把。"
  "誘敵深入?沒門兒。"章遠笑,"你看你,一搖一擺,像企鵝似的。對了,胖企鵝摔一下也看不出來,比如我們寢室的'大缸',站著倒著都是無差別的圓球。你也差不多了。"
  "不和你玩兒了!"何洛佯怒,轉身要走。
  "那我堆的雪人也不看了?"
  "在哪兒?"
  "想看麽?"章遠指著她手中的雪球,"放下凶器,雙手放在腦後,慢慢地走過來。"
  "這麽快?"何洛望見樓後空場上的兩個雪人,還沒有安鼻子眼睛,隻是寫了兩個人的名字。她有些不敢置信,"我上樓去多久?二十分鍾?"
  章遠微笑著牽她的手,繞到另一側。煤球眼睛,胡蘿卜鼻子。原來雪人麵向圍牆,剛才看到的是背影。"上去很久了,看,人家孩子都生出來了。"一指,兩個大雪人中間還有一個袖珍的雪娃娃。
  何洛咯咯笑著,"我想起去年冬天來了,操場上一排雪人,都是高三的人推的。越到高三,越是童心未泯。"
  "誰說的,我高一高二年年都堆。"章遠笑,"你要不要試試,我告訴你堆得快的訣竅。"
  "好啊。"
  章遠蹲下來,拍拍雪娃娃的頭頂,"乖,媽媽來了,馬上就會有兄弟姐妹了。"
  宿舍樓後麵背風,聽著颼颼的呼嘯聲在樓側掃過,昏黃的路燈下,更覺溫暖。何洛的手套被雪水打濕,索性摘下來塞在衣袋裏,手指肚和掌心都開始泛紅,她依然興衝衝雕琢著自己的作品。
  微笑著凝視她,仿佛可以不想過去,不看未來。
  而時鍾片刻無休,忽而風靜,又是一年。

  八、戒指
  手中的戒指圈不住愛情的流逝
  誰能告訴我
  愛情如何淺嚐即止
  by Gigi·戒指
  
  開學時,"阿香婆"吳江從家裏帶了兩瓶辣椒醬回來。"還是我媽做的味道正宗,嘖嘖。"一寸厚的紅油浮在上麵,幾乎透過瓶頸滲出來。
  "快擦擦!"楊傑剛大喝,"讓你晃,油都快撒到桌子上了。"
  吳江從書架上抓個本子,扯兩頁紙,哼著"世上隻有媽媽好",開開心心地抹著瓶口的油滴,"哎,可惜了可惜了,真是暴殄天物啊。"他搓著瓶子,"我媽連夜趕出來的啊。"
  "你說'阿香婆'他家多有意思,從貴州帶了兩瓶辣醬過來,四十多個小時的火車呢。"章遠笑。他和何洛的寢室都剛剛裝好電話,每天十點到十一點是雷打不動的愛情專線。
  "唉,兒行千裏母擔憂麽,其實我也很惦記他們。"何洛說,"對了,小長工,改天幫我爸扛大米去吧!一袋大米,再來一袋白麵。"
  "你爸那麽大領導,手下小弟成群,還用我?"
  "他們又不是我男朋友,你到底去不去?"
  
  第41節:你怎麽不撒撒嬌?
  "我……"章遠心有餘悸,"我有些怕你爸,看起來特別威嚴。"
  "威嚴?"何洛失笑,"我爸當年的學生都和他沒大沒小的,如果那時候有什麽十佳教師評比,他鐵定上榜。最溫柔班任啊!"
  "你爸的學生都是大包小裹的去看老師,沒從你家裏拿東西走吧。"章遠說,"我可是空手套白狼,就把他掌上明珠給拐跑了,美國都不去了。這兩年你爸氣消了麽?"
  "消了,消了。"何洛說,"前兩天給他們寫了一封信,高壓水槍啊,看得他們眼淚嘩嘩的。"
  "寫什麽了?這麽感人?"章遠問,"讓我拜讀借鑒一下吧,我媽一感動,也許就給我漲零花錢了。"
  "撒撒嬌唄。"何洛輕描淡寫,"想想看,他們也怪想我的。"
  "我也怪想你的,你怎麽不撒撒嬌?"章遠問。
  "你都不在人家身邊耶,人家每天一個人哦,打飯打水上自習,好寂寞耶,怎麽練習撒嬌嘛。"何洛學台灣腔,噘嘴,嗲嗲地扭了扭肩。自己先受不了,出了一身雞皮疙瘩。童嘉穎從水房回來恰好聽到,手裏的牙缸臉盆險些就扔一地,眼睛和嘴都比平時圓了一圈兒。
  "我開始打擺子。"章遠說。
  "我們全寢室都在打。"何洛咯咯地笑。
  章遠放下電話,想起何洛嬌氣的聲音,頭皮發麻,搖搖頭,卻又抑製不住地想笑。抬眼看到桌子上揉成一團的幾張紙,上麵的字跡無比眼熟,搶過來展開,不禁勃然大怒:"'阿香',吳江,給我滾過來!"小心翼翼展平,紅色的辣油在筆記紙上洇開,半透明的圓圈,一個又一個。
  "老大,剛才不是我說的!""阿香婆"辯解,"是'大缸'說你打電話時像個奶油小白臉的。"
  "靠!"章遠拍桌子,"先說這個,你看沒看這是什麽?嗯?"
  "上學期的筆記啊,誰還看呢!再說,都不是咱們四個的。""阿香婆"湊過來,瞟一眼又飛快地閃身,和章遠保持安全距離,"小繡花字,多女人。"
  "這就是我女人寫的!"章遠不快。
  何洛千辛萬苦搜集了考研的資料,蔡滿心在寒假到來前一天終於幫忙借到最後一本筆記。何洛是第二天上午的火車,學校的複印社已經關門,於是心一橫,熬了通宵,把一學期的經濟學原理筆記統統抄下來。
  "早看早準備麽。"何洛給章遠看小指側麵,磨得發亮,"而且是我手寫的,你拿著,見字如麵,就好像天天我和你一起複習一樣,對吧?"
  "看你臭美的。"章遠笑著牽過她的手,在小指的繭子上吻了一下。
  何洛叮囑,說各校專業課側重點不同,最好學的時候留心一下,印象深刻。章遠翻過曆年試題,基本上重點與本校老師所講的別無二致。考研資料供奉起來,是紀念品,而不是冷落,更不是擦桌抹布。越想越氣憤,作勢去抄椅子。
  "不至於吧,老婆如衣服,兄弟如手足啊。""阿香婆"連忙閃開,在他眼中,東北男生抄家夥就真砍人,說一不二,本地特產就是黑社會。
  章遠"嘁"地笑了一聲,把所有的筆記收好。
  何洛剛剛找了一份家教,每周四個小時。春天的北京沙塵肆虐,來去騎車四十分鍾,到宿舍都臉上能洗下小半盆沙子。但是月入四百元,心情愉快得像小鳥。從寢室安了電話,每個月生活費就會多花出一二百。拿著家裏的錢買電話卡,大部分卻不是打給父母的,何洛於心不安。
  而且章遠的生日就要到了,她看好一份禮物,開始節衣縮食。瑞士軍刀,蘭博係列中的典藏款。高中時每次路過商場,他的眼睛就長在上麵。
  "這個功能也太詭異了,指南針,釣魚線,還有砍刀?"田馨撇嘴:"啊?更像魯賓遜開荒用的。"
  何洛大笑:"我當時也這麽說來著。"她看田馨還要研究,趕緊攔住,"算了算了,別再掰了,那個木鑽扭到90度就是極限了,弄壞了我和你急。"眼疾手快搶過來,用絨布擦幹淨指印收在皮套裏。磨砂皮包裝盒,墨黑天鵝絨襯裏,都讓何洛愛不釋手,想著章遠收到禮物的驚喜表情,想著他會怎樣獨自一人時手舞足蹈,在人前淡淡地說一句:"我女朋友送的。"忍不出吃吃笑出聲來。
  "啊,讓我玩兒讓我玩兒。"田馨仰麵躺在何洛床上,抱著棉被哼哼唧唧帶著哭腔,"你個女人,重色輕友,我都不如一把刀啊。"
  何洛笑:"的確,把你賣七百塊錢挺難的。誰能花錢買罪受,養你這個大小姐呢?"
  "得了吧,我的溫柔你不懂。"田馨翻白眼。
  開心的結果就是破財。章遠結了賬,看著滿桌子杯盤狼藉,說:"你們肚子裏都有蛔蟲吧?一個個餓死鬼投胎。"
  "知、知道老老老……老大最近手、手頭寬裕……""大缸"舌頭打結,"但、越、越來越摳。"
  "就是就是,你最近也沒少接攢機的活兒,但這可是第一次放血。""阿香婆"還算清醒。
  "靠,賺錢是預備著養你們的嗎?"章遠笑罵,"不如去江北農場養豬。"
  "可以養小老婆啊。""阿香婆"接話。
  "大缸"蒲扇一樣的手揮過來,"捍、捍衛何、何大妹子。"
  "阿香婆"問:"最近怎麽都不見那個草草來咱班找你?你過生日她都不出現。其實小姑娘挺不錯,要不介紹給我?"
  "你真有心,去問朱古力啊。"章遠說,"我根本和她不熟。"
  "我還想多活兩天哩。""阿香婆"搖頭,"老大你說不熟,人家可不這麽想。我們這兒資源本來就少,還因為你造成浪費。好幾個小姑娘看著你眼睛就放光,趕緊讓何姐來把她們一個個屏蔽掉,要不然你請我們吃飯。"
  "吃吃吃,早晚在你身上蓋個戳,'檢疫合格'。"
  "你才需要一個戳。""阿香婆"舉著易拉罐蓋過來,"'貨物已售'。"
  章遠微笑,小指挑著易拉罐的蓋環。"戳留給你,我自有安排。"
  "五一"時何洛和田馨回到家鄉,何爸何媽齊齊出動來車站接女兒。田馨的爸媽也來了。她衝何洛扮鬼臉:"看我笑得陽光燦爛,你滿臉苦大仇深,想看到某人也不差這一會兒。你隨時找個由子出門,就說我拉你逛街好了。"
  車上何媽問:"田馨這丫頭還是嘻嘻哈哈的,她有男朋友了麽?"
  "就算沒有吧。"
  "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怎麽能說就算?"
  
  第42節:聚得快,散得也快
  "曖昧唄,敵進我退,敵退我擾。"何洛笑,"你說算有不算?"
  "那你呢,算有還是沒有?"何媽若無其事的提起,"有就帶來讓我和你爸看看。"
  "你覺得呢?"何洛輕笑,"我爸又不是沒見過。"
  "還是那個嗎?"何爸回頭問。
  何洛略有不快,"那還能有哪個?!"
  "還在一起最好!我們是看你這麽久沒帶他回來,擔心有什麽變化。"何媽連忙插話,"怕你們小孩子不定性,聚得快,散得也快。"
  "我們不是做遊戲。"何洛一字一頓。
  "他在清華嗎?"何爸忽然問。
  "沒。"何洛回答的有些僵硬。
  "不是說成績很好,很聰明麽。"
  "沒發揮好。"
  "高考就這樣,隻聰明不行,勤奮努力,還有良好的心理素質,也都很重要啊。"何爸尾音拖開,聽起來很是語重心長。何洛不禁蹙眉,"隻不過一次考試,不要扣那麽大帽子好不好?"
  一車人無語。
  何洛去章遠的寢室找他,兩個人還沒說幾句話,章遠的傳呼就響個不停,他瞟了一眼:"哥們兒找,急事,去去就回,在這兒等我啊。看書吧,還都是你寄過來的呢。"他從書架上抽出一本《小王子》、一本《中國大曆史》,又拿了一隻馬克杯,"抽屜裏有碧螺春,也是你買的,說什麽喝綠茶不長痘,我也沒覺得。你看,除了壺裏的水是我打的,其他都是你一手包辦的。"
  "大缸"插話:"靠,平時刺激的我們還不夠?都知道你家何大妹子就是好,照顧的這麽周到。你要走快走,顯擺什麽?!"
  何洛撫著生肖圖案的馬克杯,笑道:"激起民憤了不是?快去快回。"
  這兩本書何洛都看過。她起身抻個懶腰,舒展筋骨。從書架上取下銀灰亞光的金屬相框,兩隻天鵝頸項低垂,彎成一個心形,裏麵還是去年秋天的合影,章遠剛剛抵達北京,麵有倦色,秋天的陽光暖暖地灑在臉上。時間就定格在這一瞬,他張嘴要說什麽,她燦爛地笑著。
  相框旁邊,一遝課本上放著瑞士軍刀的包裝盒,何洛打開,裏麵整整齊齊一疊電話卡,軍刀還有刀套的位置是空的,想來他已經帶在身上。何洛把盒子放回去,瞥見課本下有幾張油膩的紙,邊沿都卷翹起來,暗自搖頭,看來英俊整潔的男生,背地裏也真是邋遢。她把一摞書本拿下來,一本本重新碼好,整理到那幾張沾滿紅油的紙時,隻覺得字跡熟悉,仔細一看,不禁呆住了。
  章遠回來,看到何洛氣鼓鼓坐在床上,麵前攤著一本筆記,還有三五張斑駁的紙頁,立刻明白過來。"大缸"很識趣地抓了書包去自習室,路過門口時附耳對章遠說:"我向何大妹子解釋過,都是阿香不好,你慢慢哄吧。"
  章遠一笑,擺擺手,"沒事兒,實話實說唄。"
  寢室內隻剩二人。章遠扯東扯西,何洛不言不語。
  "別生氣了,生氣長皺紋,老太婆我可不要喲。"章遠刮了她鼻子一下,又過來拍她的後背,"老佛爺,坐火車辛苦了,小的給您捶捶。您賞賜的東西是小的保管不利,罪不至死吧?"
  "這幾頁也就算了。"何洛悶悶地說,"反正你也不看,放著招灰,不如拿來擦桌子。"
  "誰說我沒看?我通讀了啊。"
  "那我問問你,看你記住多少?"何洛抬頭。
  "太極最大的奧秘,就是無招勝有招。看了張三豐沒有,要忘記一切招術。"章遠拉著何洛起身,"來來,我教你太極入門。看,一個西瓜這麽大個兒,一刀切下去,一半給你,一半給他。"他把著何洛的手,慢悠悠比劃著太極的姿勢。
  "不要鬧,認真聽我說話,好不好?"何洛抽回雙臂,"你答應我會仔細看的。"
  "我仔細看了啊。"
  "隻是'看'而已。"何洛翻著筆記後麵的紙張,整潔如新,想起應急燈下奮筆疾書,光線越來越弱,是怎樣心急如焚。而他,不緊不慢閑適得很,如"大缸"所言,還和幾個朋友一起幫別人攢計算機,收取一定費用,所得頗豐。
  "真的仔細看了。"章遠指著筆記,"這些我們也都講了,和你們學校內容差不多,不用擔心。考試之前再看,給我一個月,保證搞定。"
  "我知道你上學期成績不錯,而且各個學校大綱都差不多。"何洛蹙眉,"但是很多時候,考試就是考細節。"
  "高考比較重視技巧,研究生考試注重基礎。"
  "誰說的?你也沒有考過。"何洛撅嘴。
  "你也沒有考過不是?"
  "我聽別人說的。"
  "我也聽別人說的。"章遠學她,聳肩撅嘴。
  "算了算了,不說這些了。"何洛苦笑,兩個人都是道聽途說,爭辯無益。
  "就是,你餓不餓?剛才不說沒有吃午飯?"章遠坐在她身邊,探身,鼻尖幾乎蹭著她的。
  "不是很餓。"何洛說的是實話,一路顛簸,疲倦到什麽都不想吃。章遠不禁握住她雙手,隻覺指尖冰涼。
  "真的不餓……"何洛話未說完,雙唇已被堵住。纏綿的吻,比低聲歎息更輕柔。
  何洛隨父母去親友家聚餐,難免被問到是否已有男友。
  "洛洛還小,沒有那個心眼呢。"何媽笑答。
  "不急不急,但也可以考慮考慮了。周圍同學都是人尖兒,有合適的也別錯過,你爸媽嘴上不說,心裏也不會攔著你的。到年齡了麽。"
  "小孩子,懂什麽誰合適阿。"何媽側身看著女兒,"以後的發展,現在都看不出來呢。"
  又是這樣,旁敲側擊,明知道我們在一起,以為不承認,就可以不麵對。何洛氣悶,隔日見到章遠,忍不住說:"改天去我家,好不好?"
  "怎麽,你家買大米了,需要小工扛上樓是麽?那我要吃飽了再過去。"章遠笑。
  "我認真的。你還沒有正式見過我父母呢。"
  章遠說:"你也沒有正式見過我父母啊。"
  "那是因為你沒有要我去。"
  "如果你覺得有這個必要,我可以去。"章遠說,"等我先去買兩份保險。"
  "我家也不是白公館,渣滓洞。"何洛嗔道。
  "你知道我擔心的是什麽。"章遠收起笑容。BP機又響起,他低頭看一眼,將呼機關閉。
  "又有人找你?"何洛蹙眉,問,"幫別人攢電腦會不會占用很多時間?"
  "還好。你不是也在做家教麽?"章遠說,"我們的收入都貢獻給中國電信了。"
  
  第43節:兩個人笑著,擁抱親吻
  但是我不需要為了考研而努力。何洛斟酌字句:"似乎你投入的時間精力,比我要多很多。"
  "所以回報也會多一些。"章遠從書包裏掏出一隻機器貓的毛絨玩具來,"看,叮當。"按下胳膊,傻傻地機械聲傳來:Iloveyou,Iloveyou。
  何洛莞爾,低頭扭著機器貓的胳膊:"你知道,其實,我們並不需要天天打電話,我也不需要你要送我多麽好的禮物。我不想牽扯你太多精力。"
  "你還在想考研的事情?"章遠說,"我最近真的沒時間,而且現在看那些,對於三年後的考試未必有很大幫助。"
  何洛忍不住爭辯:"但是你就有時間攢機……"裝機有助於去北京麽?難道去中關村賣電腦?
  章遠已然看出她的欲言又止:"不隻是裝電腦,我手頭有更重要的事情。"
  還有什麽,比能夠相守的未來更重要。
  何洛將機器貓放在長椅上:"真是,要我怎麽說。你真的分得出哪個更重要麽?!"
  "那要我怎麽說?"章遠不快,"我還有事,先走了。"他轉身走出兩步,又回頭,"拿好叮當。"
  居然是這樣稚氣的要求。何洛哭笑不得:"你都在關心些什麽事情?那你拿著好了。"將機器貓推過去。
  "已經給你,拿不拿隨便你。"
  "那我真不拿了。"何洛半開玩笑,不明白為什麽章遠如此小心眼。
  "我也不會拿。"
  "我真不拿了。"何洛又說,抓著自己的背包站起來。
  "隨你。"
  "你!"何洛咬唇,看著章遠轉身離開。她想拿起機器貓,但周圍三五雙看熱鬧的眼睛偷偷打量,她實在放不下臉麵。心頭憋了一口氣,背上書包走向相反的方向。
  滿城煙柳,桃花吐蕊。何洛不知不覺走到母校門前,明牆碧瓦,一如當年。她在一排小榆樹後坐下,透過新發的疏朗枝葉,可以清楚看到籃球場上奔跑的少年。一年前尚且和田馨談笑著,坐在這裏看章遠瀟灑自如地上籃,風揚起自己半長的發,塵埃飛落在睫毛上,半眯著眼,他的身影有些朦朧。不過轉瞬,怎麽一顆心已經無法飛揚。
  何洛臉頰一涼,接著是鼻尖。居然下雨了,她趕緊起身跑到教學樓裏。淅淅瀝瀝的春雨灑落下來,她不禁想起公園長椅上的機器貓。會有人收起嗎,還是依舊孤零零地躺在那兒。沒有人看到,沒有人關心。等雨過了天晴了,或許被清潔工當成廢棄的肮髒的玩具,順手扔進垃圾桶。
  越想越是心疼,何洛把背包頂在頭上,一路小跑回到街心公園。長椅上空無一物。何洛不甘心,四下張望,還跑到垃圾桶旁,捏住鼻子,彎腰看著。結果自然是失望,她頹然垂手,也顧不上避雨,低頭慢慢踱著。
  一步,又一步,紛繁往事一幀幀。何時起,甜蜜酸澀的等待都變了味道,彼此的試探變成遷就,期盼變成躲閃;曾經在初夏的街邊,怎麽都說不倦;而如今,那麽多的話題無法直接麵對,沉默成為一種尷尬,一旦停止交談,似乎彼此的心就越飄越遠。
  何洛將背包抱在懷裏,壓緊胸口,才不會讓一顆心糾結起來。
  "那個女學生,哎,別走,叫你呢。"賣冷飲的大媽從遮陽傘下探頭大喊。
  何洛回頭,驚喜之間,眼淚就掉下來。
  抱著失而複得的機器貓一路趕回家,春雨如煙,一大一小都淋得半濕。何洛把臉擦幹,又衝了洗衣粉,將機器貓塞在桶裏。忽然想起它是會發聲的,多半有電子器件,趕忙搶出來。四下一按,肚皮上的百寶囊裏確實有東西,但又不是方方正正的電池盒。探指進去,摸出一個深酒紅色的天鵝絨小首飾袋子來。
  倒出,一枚銀白色的戒指落在掌心,簡潔流暢,沒有任何多餘的修飾。何洛緊緊握住,圓潤的弧線,尖銳地刺在心上。
  乍暖還寒的天氣,下了兩天雨,又開始刮春風,一夜吹開桃花榆葉梅無數。城市中更是絢爛,假期卻到了盡頭。何洛傍晚的火車,收拾了行李就要出發,總是心神不寧。忍不住打電話給章遠,臨行前想再見他一麵。章遠的語氣不冷不熱:"哦。你說,在哪兒吧。"
  何爸何媽將車停在省大側門外,何洛一路小跑過街。樓群之間風更猛烈,遠遠地望到章遠,卡其色的毛衣,在風中有些單薄。
  "怎麽不多穿點?"何洛問。
  "你匆忙打電話,又說要趕時間,催命一樣。"章遠淡淡地說,"莫敢不從啊。"
  "不想來就算了。"何洛嘻嘻一笑,"那我就不給你看了。"
  "有什麽好看的?"
  "看!"何洛伸出右手,"好看吧!"
  "你又得意自己的爪子了……"章遠話未說完,眼前一亮。
  銀色的指環,在纖細秀氣的中指上。
  "是右手麽?"章遠強抑笑容,問,"我怎麽記得是左手。"
  "左手的戒指怎麽能自己帶呢?"何洛攤開雙手,伸到他麵前。
  "誰帶不一樣?無聊。"章遠淡淡哼了一聲,還是將她的戒指摘下,帶到左手無名指上。
  "錯了錯了!"何洛大叫,"是中指。追求訂結離啊,無名指是結婚戒指!"
  "沒錯。"章遠大笑,"哈哈,是你讓我給你帶的,現在就要反悔了?"
  何洛打他。
  兩個人笑著,擁抱,親吻。誰也不敢先鬆開手,誰都知道,不可以放手。

  九、凹凸
  你說你的感觸已經變的很模糊想走的路還是有點凹凸
  太多的包袱顯的更加無助在沒有音樂的時候很想一個人跳舞
  跟不上你的腳步乾脆就說迷了路乾脆就繼續麻木對你有沒有幫助
  by 梁詠琪·凹凸
  
  田馨看到何洛的戒指,問:"是純銀的麽?看起來就很優雅。"
  "鉑金的。"
  "白金?"
  "鉑金。"何洛褪下戒指,內裏清楚地刻著"Pt950"。田馨"哦"一聲,過了幾日忽然打電話,語調高亢:"我今天看報紙,才知道鉑原來比白金還貴!你家章遠中彩票了嗎?"
  "他說和幾個同伴一起,幫學校裏的人裝電腦,收取一定手工費。"何洛歎氣,"也不知道他多少精力投入到打工裏。其實我並不在乎他送我多貴重的禮物,或者花費多少時間來遷就我,和我聯絡。我希望他目光更長遠些,為了我們的將來著想一下。"
  
  第44節:報告!我是豬
  田馨哼哼,"你送了軍刀給人家,現在章同學投桃報李,不回報一個更貴重的禮物,不是對不住你麽?"
  "啊,我們兩個,何必攀比這個呢。"何洛說。
  "隻怕章遠不這樣想。"田馨笑,"男生的麵子啊。"
  何洛覺得很有必要和章遠開誠布公地談一次。她在公共汽車終點站等章遠,七月末陽光耀眼,很久沒有下雨,楊樹柳樹榆樹懶散地站在午後無風的街邊,深綠墨綠的葉子邊緣都有些卷翹。章遠每到夏天都曬成小麥色,他剛理了發,在路對麵揮手,笑容燦然,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
  兩個人去了遊樂園,因為就要翻新,遊人寥寥。管理員竭力推薦二人坐老式木椅的摩天輪:"下個月就拆掉了,以後就隻有全封閉的了,不坐太可惜啊。"
  "沒遮沒擋,太陽太大了。"章遠看看何洛,"喂,想擁有和我一樣的健康膚色麽?"
  "無所謂,反正過些天我們又要軍訓,又要準備國慶遊行,免不了挨曬。"何洛說。
  "別猶豫了,你們兩個人,我就收一張票,還不行麽?"管理員繼續慫恿,"能看到江景哦。"
  摩天輪吱吱呀呀轉著,深棕色的木椅經過大半日的暴曬,難免有些燙人。越升越高,江風越過樹叢撲麵而來,驅散圍繞身邊的熱度。
  何洛問:"最近還忙麽?我記得你說過,手頭有很重要的事情,棘手麽?"
  "你還惦記著呢?"章遠笑,"看來我一定要坦白從寬了。"
  兜兜轉轉,摩天輪繞了一圈。地平線上下浮沉。
  說起傅鵬,章遠毫不掩飾自己的欽佩羨慕。
  傅鵬是省大機械儀表係的研究生,在兩年多前就參與了省大校內網絡的搭建,又為多家機構編寫過操作管理係統,尚未畢業,已經有公司開價年薪二十萬,虛位以待。學期伊始,章遠為了裝機奔走於學校與電腦城之間,常常邂逅傅鵬,一來二去,兩人漸漸熟絡起來,言談投契。章遠思路開闊,天馬行空,在傅鵬看來,頗有自己年少時的意氣風發,因此當章遠提出向他學習時,二話不說欣然應允。
  這是何洛第一次看到章遠如此推崇一個人,說起他來雙目發亮。看到他恢複了張揚的個性和鬥誌,她是欣慰的。何洛喜歡有夢想的章遠,然而她同樣希望,他能夠腳踏實地地前進,希望他能夠真正意識到現實的艱辛和繁複。想來就會擔心,聰明如他,難免心高氣傲;更怕他急功近利,用前途換錢途。
  何洛反複想著,直到午夜。她睡不著,踩著床頭櫃爬到窗台上坐下。自己或許是固執的,是刻板的。然而她不希望章遠在兩年或者三年後才惋惜那些被荒廢揮霍的光陰。
  這兩者是統一的麽,是矛盾的麽?何洛也想不清楚。夜風微涼,她連著打了兩個噴嚏,還是決定給章遠寫一封信。
  "理想和現實的差距有多大?我自己也不知道。"淡綠的小蟲飛到台燈邊,她低頭寫著,不時停下來凝神思量,"隻是再美的夢想,離開現實的土壤,都難免枯萎凋零。或許我是循規蹈矩老式保守的人吧,但是你決定的事情,我便會毫無保留的支持。"
  她將信折三折塞進信封,又忍不住掏出,在末尾加上一句,說:"你要記得,我一直相信你,如同相信我自己。"
  何洛有些忐忑,不知道章遠看到自己臨行發出的信件,或是有所觸動,還是哂笑後置之不理,又或會暗自埋怨她無中生有的多事。然而她在大興基地軍訓,過著和外界隔絕的生活,種種猜測都無法證實。半夜獨自站崗,腦袋有些暈,難免思前想後。
  忽然有瘦高的男生跑過來,動作標準,前不露肘後不露手。在何洛麵前一二三四立定,向右轉,啪地敬禮。
  何洛還沒回神,連忙機械地回禮,看清對方是沈列。
  "報告!"他表情嚴肅,又帶些古怪,嘴角撇了幾次,似乎鼓足全身勇氣,大喊,"報告!我是豬,我是豬,我是豬……"
  何洛忍不住"哈"地大笑一聲,又忙聳肩,吐吐舌頭,壓低聲音:"你要害死我?我在站崗。"
  "我知道。"沈列無奈,指指男生營地,"誰讓我拱豬輸了呢。"
  "你們半夜不睡打牌,被教官發現就死定了。"
  "反正一會兒就要集合,你不是也參加了國慶遊行的彩排?"沈列說,"你沒有試過半夜去長安街吧,還能走在大馬路中央。還有坦克開路,飛機護航。"
  何洛笑:"你半夜騷擾女生營地,還不趕緊回去。"
  "好好,這就回去。"沈列說,"但你不感謝我?你好久沒怎麽大笑了。"
  "啊,有嗎?"何洛說,"我們在軍訓,哪兒能每天嘻嘻哈哈的。"
  或許自己真的很久沒有大笑了吧。每天大部分時間都要麵對不苟言笑的教官,在烈日下暴曬,在塵土飛揚的操場上摸爬滾打。然而這樣的生活是單純的,因而是快樂的。晚飯後大家刷了飯盆,一群女生湊在一起唧唧喳喳,討論哪一個教官比較英俊可愛。
  蔡滿心跑來說:"我們教官一說話就臉紅,特別清純。"她怎麽也曬不黑,站在眾人中格外紮眼。
  "你用的什麽防曬霜,推薦一下啊。"葉芝問她。
  "我還想黑點呢,太白了會得皮膚癌。"一本正經地回答。
  "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葉芝嘴一撇,"看我們一個個黑的,晚上站崗隻看到一件件軍裝在飄。"
  童嘉穎吃吃地笑。
  葉芝說:"笑什麽笑,就你牙白。"她模仿著教官的訓話,惟妙惟肖的河南腔,自己忍不住也笑,"喂喂,以後給班長一個外國名字好不好,朱莉婭白,他的確就是這樣發音的。"
  大家笑作一團。
  蔡滿心說:"你們看,我來找何洛聊天的,她根本不理我,隻是望天。隨便我們怎麽說,她都聽不到似的。"
  周欣顏笑:"這女人最近總發呆,想情哥哥呢吧,這鬼地方電話都沒法打,某些同學習慣了煲電話粥,每天三十分,比新聞聯播還準時,現在隻能晚上寫信,受不了了不是。"
  何洛的確在看聚聚散散的浮雲,她回過神來:"誰說我發呆?你們一個個麻雀似的,我也插不進嘴啊。"
  "你分明就是在想某人,還狡辯。"蔡滿心說,"這鬼軍訓什麽時候到頭?"她開始學張信哲的新歌,淒淒哀哀唱,"我們再也回不去了,對不對?"
  
  第45節:傷害沈同學的心靈
  眾人齊喊:"不對,不對!"
  何洛和她們一同大笑。她是喜歡軍訓的,在笑鬧中心情平靜。周圍女孩子清脆的聲音一再提醒,這才是你現在的生活,如此開心如此美好,為什麽反反複複想著過去將來,想到心疼想到不快樂?
  建國五十年大慶將至,所有遊行彩排都安排在淩晨。何洛和沈列說起教官的河南腔,沈列說:"我們教官是福建籍的,閩南口音更難懂。他話很少,但字字珠璣啊。"
  何洛問:"你們班長說了什麽,讓人印象深刻?"
  沈列清清嗓子,南腔北調地說:"全體注意,今天晚上,吃雞腿!"
  何洛笑著擠兌他:"你就知道吃,那天係裏送西瓜,你吃起來都不吐籽的,別人吃兩塊你吃三塊。"
  "哈哈,不能吃,毋寧死。"沈列比劃著,斬釘截鐵。
  何洛開懷大笑。
  載著電子屏幕的花車流光溢彩,一輛輛從路口駛過,人群中不斷發出"哇--噢--"的驚歎。忽然"砰"一聲悶響,璀璨的煙花相繼在天穹怒放,槐黃、寶藍、洋蓮紫、櫻桃紅,像深色綢緞上精巧的繡品,隻是流光一閃即逝,耀眼光彩幻化著,自空中緩緩跌落,拖曳著長長的淺灰色煙影,天幕中滿是繁華。
  久久才散盡,如雲煙過眼。
  煙火下每一個人都幸福的喊叫著,仰起頭,仿佛滿天星光撲麵墜落。年輕的臉同煙火一起繽紛閃爍。隻怪這華麗夜空太美太溫柔,讓人在一瞬間,想要拿一生當承諾。
  都是煙火惹的禍。
  往日裏眉來眼去的少年們,大可以讓這浪漫掩飾羞澀。何洛不知道這樣的夜晚還給了誰勇氣,但就在她仰頭驚歎時,垂下的手被輕輕握住了。
  沉默。好像籠在透明的玻璃罩子裏,歡欣雀躍的人潮無聲地洶湧著,可這兩人孤立其外,呼吸聲音都大得讓人尷尬。
  要說些什麽?那一個寒冷的冬夜,公車掠過昏黃的街燈,遠勝今日漫天煙花。何洛思忖著,字字斟酌,但手卻毫不猶疑地抽離。
  沈列一怔,手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修長的指頭蜷曲著。旋即又捉住何洛的胳膊,聲音興奮:"喂,別隻顧著看焰火,快看前麵,遠程導彈呢!"他鬆開手,指指點點,滔滔不絕地講解著導彈的類別和型號。
  何洛長舒一口氣,慶幸自己沒有說出什麽自作多情的話來,比如"對不起,我心中隻有他"。
  章遠說十一要再來北京。"你要向我報告進度噢,雖然我回家,但隨時關注你們的進展。"田馨神秘兮兮,"去年十一某人來一趟,賺走了何洛的firstkiss,這次呢?會不會有upgraded啊?比如18禁什麽的。他這次住哪兒?既然撈了那麽多外快,至少也要三星級吧"
  "還是借用沈列的床位。"
  "你好殘忍啊!"田馨叫道,"何洛何洛,既打破章同學的幻想,又傷害沈同學的心靈!"
  何洛駁斥:"隻不過是那天晚上場麵壯觀,大家都太興奮了,男生看到兵器就激動得語無倫次,隻想找個聽眾賣弄知識,都忘記避嫌了。"
  田馨咯咯地笑:"我是讓你看清別人的用心,這次牽手是激動,下次呢?不知不覺被人攻城掠地你就慘了,到時候可別說我沒有提醒你。"
  何洛打電話告訴章遠已經借好宿舍,但自己淩晨出發參加國慶遊行,要到下午才能回來。章遠說:"要麽我下了火車就衝到天安門去吧,離的多近。你能帶我混入遊行隊伍麽?"
  "還拿著你的旅行包?"何洛笑,"你不怕被當成恐怖分子?"
  "怎麽會,我放一條標語在上麵。"章遠說,"一打開,小平您好!檢查人員感動得熱淚盈眶,就直接……"
  "直接送你去北京安定醫院了。"何洛笑道,"這次不要帶那麽多東西來了,怪沉的。"
  "我是苦力啊,又沒人心疼。"章遠誇張地重重歎氣。
  "誰說的,當然有人心疼。"何洛頓了頓,"你媽媽啊。"
  十一天還沒亮,眾人睡眼惺忪地在長安街附近集合,列隊走過天安門後一路狂奔,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沈列喘著粗氣說:"這是遊行疏散麽?防空演習吧。"眾人連笑的力氣都沒有。回到寢室,何洛問:"章遠有沒有給我打電話?他到咱們學校了麽?"
  "打是打了……"葉芝猶疑著,"他說,他不來了。"
  "什麽?"何洛懷疑自己的耳朵。
  "我也懷疑童嘉穎這個小迷糊聽錯了。"
  "喂,不要冤枉我啊。"童嘉穎抗議,"就算我有時候迷糊一些,這麽簡單一句話總還聽得懂記得住吧。"
  "也許人家是開玩笑的語氣呢,想給何洛一個意外驚喜!"葉芝說,"他很認真還是笑著說的?你分不出吧。"
  正說著,電話響起。
  章遠問何洛:"你回來了?我看電視了,學生方陣最亂了。"
  何洛說:"沒辦法,大家都湧向主席台,我當時就知道走歪了。"又問,"你到哪兒了?"
  "家裏啊。"章遠說,"剛剛我告訴你們寢室的同學了,我臨時有事,走不開了。"
  "又開玩笑。"何洛嗔道,"在樓外麽?我去接你,沈列還等著帶你去他們寢室呢。"
  "我沒開玩笑。"章遠說,"不信,你給我家裏打一個電話,我就在家。"
  沈列趕到宿舍樓下,看何洛拎著旅行袋,麵色鐵青站在門前。"章遠為什麽不來了?"他問。
  "我怎麽知道?"何洛蹙眉,沒好氣地說。剛剛她問章遠:"這麽突然,不是家裏……都還好吧。"
  "你想遠了。"章遠說,"事發突然,傅鵬那邊需要我幫忙。"
  "就不能等過了這幾天麽?現在全國都放假,有什麽活兒這麽忙?"何洛埋怨,"就算計劃有變,也應該提前告訴我。到底什麽事情急成這樣?"
  "一些雜事。"章遠說,"說來話長,有機會我慢慢講給你聽。"
  "不用了。"何洛語氣生硬,"你又不會一五一十告訴我,每次都說得藏頭露尾。"
  無比氣悶。卻忍不住打電話問沈列,是否能買到傍晚的火車票。"MissionImpossible!你以為鐵道部是我們家開的麽?"他大叫。話雖如此,沈列仍然和家裏打了一圈電話,告訴何洛說,雖然票已售罄,但可以帶她去車站,安排她在餐車坐一晚。何洛隨手抓上幾件衣服塞進背包,在樓前踱來踱去,越想越頭大,見到沈列不禁發了一通脾氣,抱怨他出來的速度太慢,聲音也高了八度。
  
  第46節:他們伸伸指頭碾死你
  "我總要等對方的確認不是?"沈列解釋。
  何洛猛然意識到弄錯了發泄的對象,赧然道歉:"啊,不好意思,你這麽幫我,我還亂耍性子。"
  "現在把火發光了也好,"沈列說,"回去就能心平氣和了。"
  何洛頷首。二人打車趕到車站,連跑帶顛,在火車出發前五分鍾擠上餐車。"我走了,路上小心。"沈列說,又衝何洛擠眼睛,"吃飯倒不用擔心,免費晚餐,敞開肚皮喲!"他一直拎著行李跑來跑去,額頭上滲出汗珠,在鬢間亮晶晶的。何洛心中感動,又是歉疚。
  他或許是有難處的。何洛記得沈列的話。章遠臉色陰沉,他不多講,她就不多問,緊張和關心時不時跳到嘴邊,又強壓下去。城中新修複了一座上世紀的全木教堂,路過時見到白布長裙繡花馬甲的俄羅斯藝人在廣場上載歌載舞,手風琴奏著歡快的波爾卡。
  何洛想讓他感染一些熱烈氣息,說:"我們過去看看吧。"
  "算了,我不喜歡太吵的地方。"語氣疲憊冷淡。
  何洛提議:"那去江邊好不好,過了江,新公路橋那邊比較清靜。"
  章遠也不想去。野曠天低樹,不想提及的話題都無處躲藏。他最近忙得焦頭爛額。三十日他正收拾行裝要去北京,忽然聽說傅鵬酗酒滋事被帶去市局。拘留、罰款、通告學校,一項都不會少。章遠問清緣由,某家公司搶注了傅鵬的專利,還誣告他剽竊,傅鵬一怒之下砸碎對方門市部的玻璃牆,將趕來製止的項目經理頭上打出一道口子,縫了七針。
  章遠眼中,傅鵬亦師亦友,自然不能置之不理,他先找了在市局的小學同學,請他拜托同事不要刁難,又通過父親的人脈疏通,終於在午夜時分將傅鵬毫發無損的帶回寢室。
  傅鵬胡子拉碴,義憤難平:"我當初就說要去注冊,他們非說那個化簡算法是哈夫曼樹的變形,專利局不會通過。靠,那是我預備博士論文答辯的課題,是不是哈夫曼我還不懂?隻不過我本來就不是為了專利什麽的虛名。可他們居然私下申請,又做在數據庫管理係統裏賣給別人。等我給別人設計了類似的軟件,就跳出來說我侵權。良心都讓狗吃了!"
  "這些人隻有黑心沒有良心。"章遠故意說,"誰是主謀?要不要我找些道上混的兄弟打他一頓?"
  "別,千萬別把你牽扯進來。"傅鵬大喝一口水,"砸了我一個人的名聲也就算了,你千萬別去惹事,麻煩大了。"
  "你也明白麻煩很大。"章遠說,"以後就不要那麽衝動!這些人做到這一步,上麵都有保護傘的,你打了他們,他們伸伸指頭碾死你。"
  "你又教訓我了。"傅鵬氣極反笑,"我這不是平安出來了,好歹我也在業內有些薄名。"
  但公安局裏誰知道你是哪棵蔥?章遠哭笑不得,說:"你應該慶幸,好歹我也是土生土長的本地蘿卜。"
  "官官相護,我真失望。"傅鵬說,"不,我心灰意冷了。我決定去美國做博士後。人情人情,最有中國特色的就是人情、裙帶關係。"
  章遠嚐試說服傅鵬:"那是因為在美國中國學生誰都不認識,當然覺得那是沒有人際關係的國家,其實更難做。"
  "就當是我鴕鳥吧,我不屑於和這些人爭,正好有研究院盛情邀請我。"傅鵬說,"小兄弟,你也加油,到時候我遊說他們也錄取你。"
  "我不會輕易放棄的。"章遠說,"我覺得國內發展機會更多,不能白白便宜了那些人。我要證明給他們看,我們不是這樣容易被踩扁的。"
  但這些,章遠並不想對何洛說,告訴她也不能改變現狀,隻是讓她更加煩心。可以什麽都不問麽?他隻想坐在何洛身邊,靜靜握著她的手,好像握著全世界的希望。
  租了一輛雙人自行車,何洛要掌舵,不一會兒又說比單車難控製,要到後麵偷懶。章遠說:"三分鍾熱度,真是小孩子脾氣。"騎上一道緩坡,轉彎,金色的林蔭道倏然出現在麵前。
  "停下來,停下來。"何洛嚷著,"看,那道陽光。"她指著,路邊斜斜一排白樺柵欄,裏麵齊整的二層俄式粗木小樓,墨綠屋頂,淺黃牆壁。金燦燦的斜陽透過兩株鑽天楊枝丫的間隙,投射在菱形的花窗上,千萬纖塵飛舞。
  "丁達爾現象,有什麽好稀奇的。"
  "什麽丁達爾?"
  "光路啊。"章遠說,"你忘性還真大。高中講的。"
  "高考之後我都就飯吃了。"
  "應試教育。"章遠說,"學的東西都是死的,成績再好,為人處事也太單純。"
  "怎麽又說到這個,這是個人差異,和知識教育無關。"何洛聳聳肩,憋了幾天,終於忍不住問,"其實,你是受了傅鵬的影響吧,認真回答我,你是不是想要畢業後直接工作,而不是考研?這也好,工作後再回顧,如果有缺憾,對症下藥重新學習,大公司的培訓機會都很多。
  "是的,我想工作。"章遠將車停在路邊,走下江堤坐在草地上,"但是是想走自己的路,像傅鵬現在一樣,他的經驗教訓都在,可以少走很多彎路。"
  "你不要把創業想的那麽容易。"何洛說,"你認為自己有技術,但是人際關係呢?我爸爸當初就是從學術轉經商,靠的也是當初積累的人脈。這些你沒有的。"
  章遠說:"是啊,這就是我們社會的弊端,所以有人去了美國就不想回來。"
  "美國也如此。有人的地方就有人際關係。"何洛蹙眉,"還有,你聽說過沒有,他們的信條是Winnertakesall,同情弱者隻是中華民族的美德。"她擔心章遠偏執,語氣間不免有些嗬責的味道。章遠聽來句句都是說教的口吻,似乎自己成了無知孩童。
  何洛何洛,你看世事時如此剔透一顆心,為什麽卻質疑我的視野和眼界?不要和我說這些,我的想法和你並沒有不同。章遠不言語。
  何洛兀自舉著從親友同學處聽來的實例。這些章遠都不想講。何洛跺腳:"我說了這麽半天,你就什麽都不想說麽?"
  章遠望她一眼:"哦,講了這麽多口渴麽?要不要我給你買瓶水。"
  "每次說到這些話題你就會躲避。"何洛憤憤,"你心裏很多事情都不肯告訴我。"
  "說多了不累麽?我們可不可以這樣靜靜坐會兒。"章遠說,"我隻是很累,真的。"他閉上眼,仰麵躺成一個大字。及膝的蒿草都已經枯黃,風一處嘩地倒向一側,起來,再倒過去,綿延的江畔草甸,起伏如金色波浪。
  
  第47節:別忘記你我要繼續盛放
  何洛也很累,一路偽裝快樂偽裝單純偽裝不在意不想問,心力交瘁的累。她也不說話,抱膝坐在草地上。偷眼看章遠,挺直的鼻,緊抿的唇,在夕陽中鍍金的輪廓。很想躺下,蜷起腿來,溫暖恣意地將頭枕在他胸上,靜靜聆聽堅實有力的心跳。然而他一動不動,沒有像每次慪氣後那樣閉著眼,嘴角似笑非笑,伸出長長的手指來勾著她的衣角。
  "明年春天我們也來放風箏,好不好?"她想要打破沉寂。
  "嗯。"倦倦的聲音。
  "嗯什麽,到底好不好?"
  "嗯。好困。"兩天不曾安眠,在她身邊終於放鬆下來。
  沒聽到他的答複,何洛也不再多問。抬頭,鬢角的碎發飛起又落下,風大了,雲彩走的飛快。秋日裏,北方的天這樣高,這樣湛藍這樣寂寥,天空下的我們很渺小。
  有些什麽將要發生。就好像南方草原,北方的雁,將要交匯在每年的冬天。

  十、再見,我的初戀
  再見我的初戀跟你一起也不枉
  未曾乘風出海怎破浪
  過去每幅風景請你隨時拿著看
  別忘記你我要繼續盛放
  by容祖兒

  何洛已經很久沒有和章遠好好聊天。每次拿起話筒來,例行公事的問候一下,說幾句話,就會陷入沉默。說什麽好?找不到合適的話題,未來太遠,現實太重,過去太有限。
  沉默,吵架的理由都沒有,無法爆發的沉默。
  蔡滿心要去北外報名,參加第二年五月的托福考試,遊說何洛和她一起去排隊。
  "我還沒想好要不要出國。"何洛說,"要看看章遠的打算。"
  "他們數學專業出國形勢很好啊。"蔡滿心說,"你們慢慢商量,先考個試有什麽關係?就算不出國,找工作去外企,一樣是有利條件;如果讀研,分數高的話,研究生英語都可以免修。"
  何洛告訴章遠:"考著玩玩,未必要申請的。"他反應平淡:"申請也好。"何洛問:"你希望我出國?"章遠說:"是你的未來,我不能替你做選擇。"
  熟悉的對白。三年前,他說,"你自己的事情,要由你自己決定。"
  何洛不快:"我們討論的是兩個人的未來,不是我一個人的;我沒說非要出國,隻是想聽聽你的規劃。"
  章遠不想說,他可以想像何洛的反應。她會溫言鼓勵,但是冒險、投機、虛幻、幼稚這樣的字眼藏在字裏行間。一方麵她不喜歡死讀書的人,每次說起寢室裏的姐妹,總慨歎童嘉穎心無旁騖,學得迷迷糊糊,雖然成績好,但不如多多參加社會活動;另一方麵,她又總督促他集中精力在學業上。
  何洛似乎有雙重標準。如果當年考入清華,她還會這樣旁敲側擊的勸自己放棄麽?章遠悶悶不樂,同樣的一個人,一次失手,就將他全盤否定麽?
  那年冬天來得早,一場寒流,兩座城市先後降溫,分外寒冷。愛情結冰,回憶被冰凍。冷漠疏離是巨大冰山浮在水麵的一角,太多無法溝通的細節,何洛已經疲於對朋友訴說,索性緘口不提。她不知道,章遠和自己一樣,經曆著人生中最寒冷的一個冬天。傅鵬決意收山,將章遠推薦給另一個自由程序員,但畢竟關係不親近,對方防範著,多數是給他跑腿打雜的任務。章遠不服輸,從零散聽到的隻言片語中揣測客戶的要求,翻爛參考書,夜以繼日。但提高太慢,他的主張還是常常被否定,或者太幼稚,或者低效率。
  "小夥子,畢竟經驗不足。"他們這樣說。章遠最不想看到別人哀憫的眼神,比輕蔑的目光更讓人難受。他反複思考著,如何尋找積累的機會,如何獲得認同。他想得太多,竟然已經是期末。
  生平頭一次,知道掛科是什麽滋味。而且是兩門,再多一門紅燈就保不住學位。
  這時何洛回來了,拿了一等獎學金,抑製不住的開心,人前人後意氣風發。一起坐出租車,章遠沉默著。此時不說些什麽,車內的空氣都要降到冰點,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司機來搭話,問:"聽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
  何洛笑:"哎呀媽呀,我可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賊正宗。不過後來在北京念書。"
  司機羨慕:"首都,好地方啊。看國慶遊行,天安門多熱鬧。"
  "我還去了呢。"何洛說得興奮,嘰嘰喳喳說起在北京的見聞來。
  現在還可以附和幾句。如果是以後呢?如果她去了更廣闊的天地呢?自己曾經信誓旦旦說,不是考研和出國才是真本事。可如今,都如同她講過的,Winner takes all。
  是的,同樣的風箏。沒有飛在空中的就是失敗者。而她飛遠飛高,他眺望著,長長的線繃緊,眼看到了卷軸的盡頭。
  春節前後病毒性感冒肆虐,何洛連著燒了一個多禮拜,白天37°,晚上40°。何媽看女兒日益憔悴,心疼得不行,她對何爸說:"你那麽多老朋友,快想想辦法,帶洛洛去看個好醫生。"
  何爸無奈:"這也不是什麽疑難雜症。你去看吧,從赤腳醫生到主任醫師,下的診斷都是一樣。除了吃好睡好打點滴,沒有別的方法。"
  "在這樣下去非要燒壞了不可。你看她現在一天天暈暈乎乎的。"何媽難過得要哭。
  "生點小病好,也順便把體內的其他壞細胞殺掉。"何爸振振有詞的安慰妻子,"發燒其實是很好的全身大排毒。是吧,洛洛?"
  "啊,對啊。我很好。"何洛勉強自己淺淺一笑,"就是睡太多了,有些黑白顛倒。"笑也是很累的事情。她側頭看著夜晚窗外空蕩蕩的街道,心也空白。玻璃窗上有一層半透明的白霜,霓虹的流光幻化著,當年的一幕幕光影重現。夜讓人迷醉。而卡彭特的歌聲怎麽也喚不回昨天,yesterday never once more。
  他怎麽會說那樣的話?一定是自己發燒燒迷糊了,記憶出現誤差,把噩夢當現實。
  章遠說:"分手吧。我不是你想要的那種人。"
  "別鬧了。"何洛去扯他的衣袖,被輕輕拂開。他轉身走開,留何洛自己站在夜晚八點的街頭。零下三十度,雪落在眉毛上都不會融化。
  他在開玩笑吧。何洛站在原地不動,癡癡傻傻地。最近一直在冷戰,她和他都累得不行。何洛在電話中曾經說過:"我們需要給對方時間,好好冷靜一下。"
  
  第48節:母親的懷抱在哪裏?
  她說我跑累了,想要歇歇;可他說,不用跑了,Game Over。
  Game Over。他可以當作過去都沒有發生,將存檔清零重新來過嗎?何洛不能。
  坐在他身後,傻傻地畫他的側臉,在橘黃色的路燈下,他笑著說:"何洛,我記你一輩子。"
  當螢火蟲輕盈飛舞的時候,他說:"和你在一起,我就會很開心。"
  他們擁抱,親吻,在冬天裏她捧著烤地瓜,他捧著她的手。如果沒有他,她的生命都是空白。而他居然輕描淡寫,說:"我不是你想要的那種人。"
  何洛在街角驟然迸發,低頭哭泣。可你就是我想要的那個人啊。你曾經牽著我的手,說:"我和你想的一樣。"是嗎?我想的是一輩子和你在一起,那你呢?
  她渾渾噩噩在雪中站了半個小時,整個人都要凍透了。打了一個冷戰,上下牙關碰得咯吱咯吱響,才意識到自己一直在他轉身的地方,茫然地望著他遠去的方向。"我要回家。"何洛想,趁胸口還有一絲熱氣,快回去。這裏太冷了,母親的懷抱在哪裏?
  車窗外繽紛的燈光打在麵頰上,還有滿街歡笑著的人海浪濤,在窗外無聲的翻飛。一切和三年前沒有不同,隻是身邊沒有他,沒有羞澀相握的一雙手。
  何洛選了更多的課,讓自己在忙碌中學習遺忘。不是不想挽回,分手來得太快太突然,她尚且不敢相信這已經發生了。寫email問章遠:"你告訴我,到底為什麽。不要怕我接受不了,我要一句實話。"然而他沒有回答。
  還有繼續追問的必要麽?一定要說,我沒有你就活不下去了。也許這是真的,但何洛說不出口。她有她的矜持和驕傲。
  隻有為數不多的幾個好友知道寒假中發生了什麽。田馨頗為忿忿:"章遠生在福中不知福,下次我一定胖揍他一頓,然後栓根繩子把他拽回來。"
  何洛笑了笑,靠在她肩頭,眼角垂下來,低聲歎氣:"如果拽得動,還會分手麽?"
  "那你打算怎麽辦?"
  "不知道。"何洛說,"我最希望的,不是出國,不是讀研究生,是我們兩個能在一起。但每次我都不能心平氣和地說出這句話,好像我低三下四苦苦哀求似的。聽過《我隻在乎你》麽?其他的我都很喜歡,可最後一句,'所以我,求求你,別讓我離開你',太卑微了。"
  何洛的頭腦想要愛的有骨氣有尊嚴,但一顆心卻沒有骨氣地疼著。上微觀經濟課的時候也是懨懨的,在紙上亂畫著蛋糕、冰激淩,說:"這是第一次,他過生日的時候,我沒有送他賀卡。"
  "選了我們係的課,你不專心聽講,還想那個爛人!"蔡滿心氣得去搶她的筆記本。何洛不給,說,"感情是沉沒資本。不一定是因為他處處都作的最好,但卻是我已經投入太多,收不回來。"
  "知道是沉沒資本,你還繼續投資?"蔡滿心撇嘴。
  "是啊,我選擇損失最小化。"何洛笑笑,"我總希望自己不會最後清盤破產。"
  蔡滿心歎氣:"愛情它是個難題,其實沒什麽道理。"又說,"我從來沒有這麽在乎一個人,你說,怎麽才知道,自己是否愛上一個人?"
  何洛想了想:"初來乍到的愛情,讓你變傻變笨變膽小,在他身邊不敢呼吸語無倫次;但如果真的愛了,會很勇敢,不,是非常莽撞,根本不計較後果。總之,完全不是你自己。"
  蔡滿心鬆口氣,"還好還好,我沒有迷失自己的經曆;我想我以後也不會。沒有什麽比自我更重要。"
  "Sooner or later。"何洛頗不以為然地說,"這話我也說過。但愛情沒來時,說什麽都是空談。"
  所有的討論都是空談。何洛每夜輾轉反側,驕傲的自我被癡情的自我打敗。沒有自尊就沒有吧,低頭就低頭吧,他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吧。我雖然心太急,更害怕失去你。她想著田馨說過的話,想念就哭出來,這很難麽?如果下次回到他麵前,痛哭失聲,他會不會手足無措的擁抱自己,說"別哭了,眼睛變成桃子,我就不要你了"。幾次夢到這樣的場景,醒來時說不出是希冀還是苦澀。
  趙承傑忽然在QQ上發來消息,劈頭就問:"你和章遠還在一起麽?"
  何洛一怔,不知道如何回答,她並沒有告訴老同桌冬天發生的事情,於是支吾著,"哦,還是老樣子。"
  "我連續幾天看到他和同一個ppmm吃飯,神態親密。"趙承傑說,"我逗他,說給我遮口費,否則就要告訴給何洛。他說,哦,我們已經分手了。"
  我們已經分手了。他這樣說麽,什麽語氣?無限緬懷,還是雲淡風輕。後者吧。
  他身邊的漂亮女生……何洛狠狠敲著鍵盤:"你都知道了,還來問我?!"
  趙承傑繼續寫道:"難道不是你提出的麽?他們都猜,你去了北京,便看不起留在省大的我們了。"
  何洛心中苦澀,還要打一個笑臉,說:":)為什麽不猜是他喜新厭舊?嫌我不夠漂亮。"
  趙承傑沉默良久,頭像才開始閃動,"早先喜歡他的漂亮女生還少麽?怎麽會是他提出的……他那麽愛你,那時候還站了二十多個小時去北京看你。"
  "下機了,下機了!"機房的老師促摧著,"大家趕緊存盤……那邊,那邊的女同學,快走了,馬上斷電。"
  何洛不敢回頭,肩膀聳動,已經淚流滿麵。
  他那麽愛你,那麽愛你。
  是的。那麽愛我,愛過我。
  何洛打電話對寢室的人說自己去親戚家,然後背著書包在午夜的大街遊蕩,隨便上了一趟夜班車,流光飛舞的霓虹幻化出無數往事。溫暖的牽手,寒冷冬夜的踟躕,她的額頭抵在冰涼的玻璃窗上,沉默著,眼淚遏製不住地流下來。
  坐在二十四小時營業的永和豆漿裏寫了一封長信,追述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當我提起筆來,眼淚就忍不住湧出來,哽住呼吸。"她寫著,"你還記得麽?女籃訓練時你捉住我的手掌;我牙疼時你推薦的牙醫;你吃過我的棒棒糖,說酸的牙都倒了;你借了一輛除了車鈴不響,哪兒都響的破自行車,吹折扣捎帶我去兜風;你一天給我寫四封信;你風塵仆仆站了二十多個小時來看我;你叫我野蠻丫頭;你說,何洛,我記你一輩子。"
  "但你說放手,就放手了。你有沒有想過,此後在我身邊的人就不是你了,或許你並不在乎,是麽?但想到你身邊的那個人不是我,我會難過得心疼,疼得我恨不得自己沒有長這顆心。
  我知道,你很累。我也很累。我也想停下來喘口氣,歇息一下。我一直認為我們是同伴,走累了,互相拉一把,誰也不會丟下誰。可是,你說,你走吧,我們不是同路人。我們的感情,是彼此的負擔嗎?"
  
  第49節:給我時間去遺忘
  她一氣寫下來。第二日是周末,回寢室補覺,睡得神清氣爽,再看自己的信,語氣卑微,如同落難少女匍匐在塵埃裏,親吻王子的腳背,懇請上天救贖。
  章遠可以冷靜地說出分手,沒有爭吵,沒有猶疑,定然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又怎麽會是一封信能夠挽回?
  捧出一顆心,哭著鬧著求別人回頭,這樣的事情何洛做不出來。
  如果對方心腸冷硬,搖頭拒絕呢?輸了愛情,至少還要留住尊嚴。
  她不想自取其辱。
  托福考試當日,何洛渾渾噩噩被蔡滿心拉著早起去考場。
  路上涼風一吹,頭腦清醒很多。她沒有吃早飯,口袋裏裝著前一天買的德芙黑巧克力,掰下小小的一塊,細細品嚐著熟悉的香味。
  悠閑如昨日午後,心頭是點點惆悵。
  多少年了,三年,哦,是四年前,那時章遠還遙不可及,每天準時出現在日記裏。想起考的砸鍋賣鐵的物理,想起他教她打籃球,幫她複習,想起期末大考前他遞過來的黑巧克力。
  "放鬆心情,祝你好運!"章遠說。
  "啊,都給我了,那你呢?"
  "我的運氣一直都不賴。"他揚著頭,微笑,何洛被他感染,自信滿滿。世界一瞬間充滿夏天的味道,絢爛起來。
  而此刻,隻有朝陽眩目,前路一片燦然。
  "你該為自己想想未來了,不要讓別人左右你的理想。"從考場出來,蔡滿心說,"有的人值得,有的人不值得。他這幾個月,給過你隻字片語的解釋?"
  無從解釋。
  他不是從前的他了。
  就在這一瞬,忽然發現曾經深厚的感情已經荒蕪。
  寢室靜悄悄的,沒有開燈。向南的窗外是高大的法國梧桐,正午明晃晃的陽光斑駁地灑在長木桌上。
  何洛拉開抽屜,裏麵一遝雪白的信封,最上麵兩個,裝著她寫給章遠的信,不曾發出的信。
  第一封是自憐自艾的長信;第二封寫在昨天晚上。隻有一行字:"明天我要去考托福了,你又在做什麽呢?再見,我初戀愛的人。晚安。"
  疲累,心中無比疲累。
  愛情走到盡頭,人生還漫長。你放手了,我就了無牽掛地去飛翔。
  這些,我都想明白了。請你,給我時間去遺忘。

  十一、別讓情兩難
  如果不是想再回到你身旁
  我早對命運投降
  by範文芳&張信哲·別讓情兩難
  
  沈列跑來找何洛,笑著搶走她的書包:"喂,周六下午,不要去圖書館了,來看我們話劇社彩排吧。這次的選材改編自《安提戈涅》,古希臘悲劇。"他嬉笑著說,"能不能請你舅舅來給提供一些意見?有他把關,我們參賽的勝算還會大些。"
  "什麽比賽?"何洛驚訝,"還有,你什麽時候參加了話劇社。"
  "幾所高校連評。"沈列說,"你當然不知道,我的這些小事兒。"
  "噢……"何洛笑笑,不再說話。
  沈列說:"知道我為什麽參加話劇社麽?因為有接觸女生的機會。平時女孩子們一個個心高氣傲的,特別難相處。等到演話劇,就積極主動地撲上來,握住我的手,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我。喊著,啊!親愛的……"
  他頓了頓,看何洛津津有味地聽著,繼續說:"那女孩子握著我的手,喊,啊,親愛的爸爸!"
  何洛的舅舅洛大使對劇本讚不絕口,還興致勃勃地說可以去指導同學們彩排。劇本是蔡滿心改寫的,一老一小一見如故,排練後又討論起《安提戈涅》所涉及的法律與倫理之間的衝突來,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晚飯的時間。
  洛大使說:"孩子們都餓壞了吧,這頓我做東,咱們邊吃邊聊。"
  沈列一直在忙道具,出了一身大汗,花著臉跑過來:"舅舅,給您添這麽大麻煩,怎麽還能讓您請客?"
  蔡滿心大笑:"喂,不要套近乎!分明是何洛的舅舅,怎麽成了你舅舅?叫洛老師,或者洛大使啊。"
  何洛臉紅,沈列擺手:"你你,我緊張還不行,頭一次見到副部級的大官,說都不會話了。"
  洛大使緩緩點頭,笑得頗有深意:"大家都是洛洛的好朋友,一樣叫我舅舅,也沒有關係啊。"
  隔了幾日,何洛去舅舅家吃飯。舅媽笑著說:"聽你舅舅說,有個姓沈的男孩子在追你?"
  何洛吃著黃燜魚,險些被刺哽住:"哪兒有的事情?我都沒聽說過,舅舅是哪兒聽的?"
  洛大使道:"我這三十年的外交官是白做的麽?察言觀色,揣測別人的潛台詞,你們這些小毛猴,可翻不出我的手掌心。"
  沈列的關心,何洛不是沒有感覺,隻不過他向來拿捏得當,保持著好朋友的安全距離。原來他不表達,是因為有章遠在;現在呢?何洛心慌,她從沒有想過,如果沈列說了,自己是要接受或者拒絕。或者說,她每次想到這個問題,就習慣性的躲避。"舅舅,我現在不想這些。"何洛說,"大學畢業後大家各奔東西,現在談什麽感情,都太沒有穩定係數了。"
  "但年輕時的感情最真摯。"洛大使說,"這個世界上和你思想契合的人也許有很多,但最後走在一起的,是彼此真正理解包容的人。沈列這孩子不錯,很有內秀,看上去嘻嘻哈哈的,其實很懂得體貼別人。"
  何洛自小就把舅舅當作家中的傳奇人物,他的話自然會仔仔細細去想。是時候放棄過去了吧,那個人最近在關心什麽,在忙碌什麽,自己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和他,已經形如陌路。
  當信息經過無數人的加工傳遞和再造,已經變得光怪陸離。所謂的何洛的新戀情,章遠每日早出晚歸,還是聽說了七八個版本。有說他們形影不離的,有說他們牽手並肩走在學校林蔭路的,有說那個男生暑假要隨何洛回家拜見父母的……趙承傑在省大的分部讀醫科,騎車跨越大半個城區來找章遠,一見麵嚇了一跳。"老大,你多少天沒刮胡子了?"他問,"都變成山頂洞人了!"
  "忙,沒時間。"
  "吃飯總有時間吧。"趙承傑拉著他到校外的小飯館坐下,隨便點了兩個菜。
  等待的時候,章遠從兜裏摸出一包煙和打火機來,遞過去:"要麽?"
  趙承傑連忙推辭。章遠也不多話,兀自點了一支。看到趙承傑勉強掩飾的問詢目光,笑笑說:"最近總熬夜,提提神。"
  
  第50節:女生都挺累人的
  "女人的事情,過去就過去吧。"趙承傑安慰,"我同桌心高,這樣的女生作朋友很好,作女朋友太累人。"
  "女生都挺累人的。"章遠微笑,"大腦結構和咱們不一樣。來,吃菜,不說這些了。"他要了兩碗米飯,風卷殘雲,"我昨天到現在隻吃過一包方便麵,還是幹啃的。"
  "你忙什麽?忙著追mm?"
  "什麽啊!"章遠掰著指頭一一細數,"專業課、補考、英語四級、編程大賽,你說,哪個不要人命,我閑著了麽?還追mm。"
  "那天我過來打球,看到你和一個ppmm開開心心地吃飯,你還幫人家端茶遞水的。"
  "哪天?"章遠思忖,"ppmm?你說個子不高,卷發大眼的那個?"
  "難道還有好幾個?"趙承傑哭笑不得。
  章遠正色道:"噢,張葳蕤啊。她隻不過是普通朋友,那天她看到校報上公布編程大賽的獲獎名單,過來祝賀我。你不要亂說,人家女生還要麵子的。"
  "那第二天呢?"趙承傑不服氣,"她連續兩天來祝賀你?"
  "頭一天她問我要今年的編程比賽試題,說有師弟想參考。我回去默寫出來給她。"
  "就這樣,這麽簡單?"
  "對,就這麽簡單。"
  趙承傑暗叫不好,苦著臉討好地笑:"老大,和你說件事情,你可別打我。"他把在網上遇到何洛的事情講了一遍,又說:"如果我同桌為了和你賭氣,隨便抓了個男朋友,我罪過就大了。"
  章遠半晌不語,掏出一支煙,沒有抽,慢慢扯著,一點點碾碎。"我想到是誰了。"他說,"不會是隨便抓的,還不錯,挺好的。"
  那個男生,應該會讓何洛舒展緊蹙的眉頭吧?她總講起他的笑話,說起來眉眼彎彎。這點恐怕是自己永不能及的。也許她以為自己提出分手是一時頭腦發熱,然而這個念頭在心中盤桓許久。
  每次分開的時候,都盼望著趕緊見到她;然而每次重逢,都不敢直視她。何洛的目光太淩厲,語氣太咄咄逼人,讓他沒有台階無法示弱。可以探討的話題越來越少,當秋天坐在風裏,一個望著天,一個望著寂寥的草甸。
  何洛的世界太遙遠,他的世界她不屑一顧。
  快要到期末的時候,學校組織獻血。說是義務,基本所有體檢通過的同學都被要求參加,有人提出異議,但更多人樂在其中。學校和係裏一共發了四百元的補助,每人二斤紅棗,食堂裏有免費的雞湯,更給大家三天額外的假期。
  周欣顏嚷著說又有時間又有錢,可以去泰山了。她的男友是沈列的同寢室友江至堯,定向越野賽時對她冷嘲熱諷,後來卻積極主動把受傷的周欣顏送去校醫院,又每天騎車帶她上下課。一來二去,兩個人吵吵鬧鬧嘻嘻哈哈,在一起也一年多了。聽到周欣顏的雄心壯誌,葉芝咯咯地笑:"暈倒在泰山上,江至堯可沒辦法送你去校醫院。"
  江至堯板著臉:"聽她叫得歡,就數她運動少,血管細,剛才醫生兩針都沒找到血管,整個大廳就聽她吱哇亂叫。"
  "怎麽,不服啊?"周欣顏揮拳,"你看看人家沈列,一早備著保溫瓶,剛獻了血就去食堂打雞湯回來給我們寢室,你學學人家!"
  "臭小子,啊,連我們自己寢室都沒有,卻打給你們。"江至堯斜眼看沈列,不懷好意地笑。
  "打給女生寢室怎麽了?"沈列一臉坦然,"咱們本來就男多女少。再說了,打給你們,用保溫瓶能夠麽?來一灑水車還成。"
  "找借口吧你。"江至堯拆穿他,"這個雷鋒,當初那麽想去看籃球,都把自己的工作卡讓給某人,他早有預謀。"
  "你的心意我們領了。"周欣顏笑,"不過幸虧你預備著保溫瓶,要何洛出來,且等呢!"
  "她怎麽了?"沈列急問,"不是也找不著血管吧?"
  "你自己去看咯。"她眨眨眼。
  沈列三步並作兩步跑進大廳,看何洛正坐在椅子上揉著太陽穴,滿麵倦容,不禁有些擔心,走過去問:"怎麽了,頭暈?我去給你拿點糖水?"
  "誒,沒事兒。"何洛擺手,"剛才有個男生暈血,那麽大個子,兩眼一翻,撲通一聲就倒了。我們好幾個人累出一身汗,才把他扶到一邊去。"
  "那你還不趕緊回去歇著?逞強。"沈列努努嘴,"你怎麽又加入紅十字協會了?還報了暑假的GRE班,是麽?想要忙死啊?"
  何洛微微一笑:"死不了。"
  沈列歎氣:"我隻希望,你作的事情是自己真正喜歡,能讓自己真正開心的。我很久沒有看到你笑得那麽開心了。"
  "哪麽開心?"何洛歪頭。
  章遠來北京的那年。沈列忍住,他從沒再見過那樣的何洛,慧黠靈動,像小孩子一樣把開心寫在臉上,撒著嬌,表情一瞬間有一百種變化。
  可她現在隻有兩種表情:茫然和微笑。
  沈列想要走近些,但是何洛如同一團霧氣,遠遠的可以看清輪廓,走得越近越讓人捉摸不透。
  暑假來臨,何洛本來不打算回家,她計劃著抽出時間來突擊一下GRE詞匯,怎麽也要在開班前通讀紅寶書。
  同寢室四個姐妹合夥買了電腦,名義上是為了編程為了練習聽力,實則方便眾人在資源豐富的校園網上下載動畫遊戲電影電視mp3。在周欣顏的帶動下,大家開始看日劇。無論是誰的機時,推開門,都能看到一個女生蓬頭垢麵坐在電腦前,帶著耳機傻呆呆地哭哭笑笑。
  童嘉穎一向自律,此刻也受不了誘惑,想看,又想學,於是一咬牙,讓葉芝給自己的上機賬戶設置了密碼。她說:"如果你看到我非要看電視,就狠狠地罵我好了。"
  葉芝笑得開心:"好呀,有人求著我數落她,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以後你就是我的出氣筒了。"她沒得意兩天,就屢次被騷擾。童嘉穎一路追著她,從教學樓到圖書館,說:"喂,我今天考試結束了,把密碼告訴我吧,我可以放鬆一下了。"
  葉芝咬牙切齒:"你放鬆了,姐姐我明天的世界通史還沒有複習呢!"
  回到寢室餘恨難平,又在臥談會中對童嘉穎大肆聲討。
  何洛家中有衛星電視,早就看過《東愛》之後一係列經典日劇,所以並不沉迷。她讓出自己的機時,尋空去自習室背單詞。背了後麵,忘了前麵,放在書上認得,單獨拿出來相看兩厭,何洛隻覺得背到禿頂也記不住。回到寢室,又是一群人嘰嘰喳喳,更讓人心情煩亂。
  
  第51節:花季時期的夢想與憧憬
  當沈列提議期末考試後去北戴河,周欣顏熱烈響應,又來遊說何洛。她沒多想便答應了,再問有誰,發現一對一對都是情侶,不覺有些尷尬。沈列看出她的猶豫,主動說:"反正鐵路係統在那邊有療養院,可以拿到優惠價格,你看看周圍的朋友還有誰想去,可以一起叫上。"
  童嘉穎說:"車票好貴。"
  葉芝說:"大燈泡,我才不作。"
  蔡滿心說:"沒追求,北戴河那種開發過度的海濱沒看頭,要去就去沒什麽人去過的!"
  田馨說:"我爸媽想我了。"
  李雲微家裏出了一些事,根本沒有旅行的心情。
  身正不怕影子歪,何洛想,自己也沒有什麽好怕的。雖然風言風語傳的很多,但沈列從來沒有明示。而她的生活就像一頁新翻開的日記,空白的,但昨天書寫得那麽濃烈,力透紙背,在今天這一頁留下凹凸的痕跡,不小心,就看到往事的背影。或許有新的故事寫在上麵,就能掩蓋一切。
  她看著沈列忙裏忙外地籌備眾人出行的計劃,話很多,又貧嘴,又細心,一切打點得周全細致。眉目清朗的男孩子,平素嘻嘻哈哈,認真的時候會把眼睛睜得很大,嚴肅時會用拇指托著下巴,食指關節輕輕頂在挺直的鼻翼下。但此時喊他一聲,他回頭看到何洛,馬上就露出真心的笑容。
  從來都是他哄著自己開心的,不用費力去遷就。這樣的一個人,如果他說,我們在一起吧。
  如果他說。
  何洛不敢多想,收拾著書包,甩頭,罵自己自作多情。打開新買的走珠止汗香露,紫丁香的味道在午夜綻放。家鄉常見的花朵,花語是"初戀",馥鬱的味道聞起來有些憂傷。她有一絲恍惚。
  周欣顏一點都不著急,把所有準備工作丟給江至堯,仍然開開心心看著剛下載的日劇,柏原崇和佐藤藍子主演的《一吻定情》。何洛說:"你要早睡啊,小心明天起不來,趕不上火車。"
  葉芝說:"咦,真難為她還在看,那麽難看的女主角,好大的耳朵。"
  周欣顏反駁:"那是特色,大眼睛大耳朵大嘴巴。再說了,有帥哥,柏原崇啊,真是美少年。"
  何洛瞟一眼:"哦,是《情書》裏麵那個小孩子吧。"
  "是日劇嗎?"葉芝問,"講什麽的?名字不錯。"
  "電影。故事不能說,說了看起來就很無趣了。"何洛聳肩,"你自己借來看吧。"
  "主題就是,追憶似水年華。"周欣顏插話,"一段夭折的早戀。"
  何洛笑她:"兩個人彼此都沒有開始,怎麽算夭折?"
  "對對,是胎死腹中的早戀。"童嘉穎幫著措辭,"開始了,但又早早結束,才是夭折的早戀。"
  何洛心中大慟。
  葉芝拚命衝童嘉穎使眼色。"我又說錯話了?"童嘉穎馬上反應到,急忙辯解,"唉,我不是在說你啊,洛洛。"越描越黑。
  "我沒事。"何洛擺手,緩緩坐在床沿。大家都不說話,電腦屏幕上閃爍著高中生活支離破碎的片斷,一驚一乍的女孩,冷傲的男孩,這些都與自己的經曆不同,然而那些花季時期的夢想與憧憬、苦澀與甘甜,紛至遝來,在炎炎夏日中冰冷閃爍,如同北極圈內變幻的極光。
  以為自己的感情不再附庸與他,總會有新的生活,終有一天曾經的一切灰飛煙滅。可是,想到那一日,心中莫名的失落。何洛瞥見床角的紅寶書,問自己,這是你最想要的嗎?看看手中去北戴河的火車票,問自己,這又是你想要的嗎?
  曾經以為自己會安心地追求新的生活,以為破鏡重圓這樣的想法極盡荒唐無聊,以為時間會衝淡一切。然而,隻一個詞,輕易擊中死穴。夭折的早戀,所有年華似水,隻能追憶麽?
  這半年來,前進或是後退,反反複複,幾次三番地折磨著自己。是什麽支持著我到如今還念著你,為你哭哭笑笑?無他,唯有愛你。
  何洛如同醍醐灌頂。她把車票和退票手續費交給沈列,對上的是他驚訝而了然無奈的目光。
  "你已經作了決定,是麽?"蔡滿心問。
  "對。"何洛堅定地點頭,"我忽然意識到,這半年來,我一直沒有去嚐試,不是因為我絕望了,而是因為太傷心。好在我還年輕,恢複得快,還有力量被打擊,我想,我還能投入更多的沉沒成本。"
  "你自己都說了,忘不了他,是因為忘不了純真的高中時代;或許,也是你不甘心他先放手呢?"蔡滿心著急。
  "不甘心也好,懷念高中也好,沉沒成本已經太多也好……無論什麽原因,現在的結果都一樣。"何洛數著手指,"那就是,我能想到要一起過一輩子的人,隻有他。"
  坐在高中同學聚會的飯店裏,何洛有些局促不安。她離開北京時信誓旦旦,要和章遠心平氣和地聊一聊,然而近鄉情怯,剛才來時路過省大,看見黃白相間的主樓,已經讓她緊張地擾亂了呼吸的節奏。
  再見到章遠,第一句話要說什麽?"你好嗎"還是"我回來了"。何洛的心情緊張,不亞於初次戀愛的女孩子,要對心上人磕磕絆絆地表白。
  田馨看出她的心神不寧,拍拍她的手背,說:"喂,你此前說不回家,今天又忽然殺回來參加同學聚會,難道還不想見到某人?怎麽神色恍惚?"
  何洛抿嘴一笑。她盼著章遠趕緊出現,但又希望等待的這一刻被無限延長。
  包廂的門推開了,大廳嘈雜的人聲湧入,啤酒的酵香撲鼻而來,空氣的對流掀得長窗前的白紗簾不斷翻飛,晚風帶來沁人心脾的涼意。
  "兄弟們來得早啊!"他略微低沉的嗓音有一些疲憊,何洛聽得出。她忍不住回頭,想看看他好看的臉是否也有些憔悴。果真比半年前要瘦削一些,臉部輪廓更加清晰堅毅。能看出剛刮的胡子,下巴稍青。何洛在一瞬間回憶起新生的胡茬貼在臉頰上時微微刺痛的感覺。
  如同下一瞬,柔軟的心所感受的觸感。
  她看見女孩子玲瓏剔透的笑臉從章遠背後探出,大大方方衝大家擺手。"不介意我一起來吧。"
  "怎麽是她?"田馨說得大聲。章遠望過來,看見何洛,不禁一怔。
  何洛扭轉身,握了握田馨的手:"吃菜。與我們無關。"
  "她!叫什麽來著,那個小丫頭,賊心不死的那個!"田馨努力回憶。
  
  第52節:Stop!不要碰我
  "鄭輕音。"何洛去夾涼菜,粉絲細滑,幾次從筷子的縫隙中溜掉。
  已經來了十五六個同學,一桌坐不下,大家又嫌兩桌說話不方便,所以將兩張圓桌並放在一起。現在多了兩個人,地方就顯得有些擁擠,已經坐下的人把椅子挪近,串出兩個位置來。
  "真麻煩!"田馨自言自語的語氣,但嗓音放得很大。
  "我給您老斟茶,還不行麽?"章遠笑著,拿起桌上的大可樂,將田馨麵前的杯子倒滿。鄭輕音坐在他身邊,扯他的衣襟:"別太向前彎腰,衣服要吃到菜湯啦。"
  田馨"嗤"地白了一眼:"你很悠閑啊,是不是所有年級所有班級的聚會,你都會撥冗出席啊?"
  鄭輕音對她的嘲諷不以為意。她嘻嘻一笑,吐吐舌頭:"沒有啊。除了自己班的聚會,我就來你們這邊了。多虧我們班籃球隊那群男生一直和他們教練有聯係,否則大海撈針,我去哪裏找啊?"
  "找不到就別找,找到了也白找。"田馨嘟囔著。
  "噫,我這次過來不光是要找章教練,是很想拉兩個班打一場球呢。我們班上那些臭小子誇口,說現在一個個練得特別神勇。我自己也很想看啊,這一年在香港,沒有看到太多個子高的男生。"
  "你去香港了?"有人插嘴問。
  "對啊,讀了港大一年的預科,補習英語,然後秋天的時候去多倫多那邊。"鄭輕音癟癟嘴,"香港沒有那麽好玩兒,人生地不熟的,我還是最懷念高中了,可以站在操場邊看球。"
  田馨扭頭看何洛,用手擋著臉,嘴型在說:"花癡。"
  幾個男生七嘴八舌回憶起高中一起逃課打球,在操場上遠遠望見班主任,四下逃竄的日子。
  何洛和大家一起笑,想起那些看著他神采飛揚的時光,心中五味陳雜。
  鄭輕音舉手發言:"是是,那時候總看到你們打球。有一次我在場邊路過,險些被砸到,要不是章遠攔下來,臉上肯定好大好大一個球印。"她說著,還伸手在臉前比劃了一個大圓圈。
  "裝可愛。"田馨咬牙切齒。
  "好像有這回事兒。"章遠半晌沒說話,此刻悠悠開口,"不過,我記得當時那個球,是飛向我們班女生的。對不對?"他目光望向田馨。
  田馨連忙推推何洛。她正在發呆,趕忙回神:"啊。好像吧,也許。"怎麽會不記得?還有你畫的Q版籃球少年,你說,"中午到操場上來,我的第一個進球是送給你的。"然而此刻,章遠就在桌子對麵,又好像距離那麽遙遠。
  這一餐吃得無味。酒過三巡,有人哄鄭輕音唱歌,說你去了香港那麽久,來首粵語的吧。她也不推托,大大方方唱起王菲的《約定》,捂著話筒眨眨眼睛:"高音上不去,大家不要笑話哦。"
  田馨搶過另一隻麥克:"我唱周蕙的國語版,你一段,我一段,上不去的地方我帶你。"她又鼓起美聲嗓門,喊:"章遠,去看看何洛哪兒去了,去個洗手間這麽長時間。"
  趙承傑挨著門,說:"我去吧。"
  "給我站住。"田馨跺腳,"其他人,統統聽我唱歌,一個不能少!"
  章遠在飯店門前看到何洛。"躲開躲開!"有人喝多了,跌跌撞撞晃過來,把著牆角大吐特吐,將她推了個趔趄。他大步邁過來:"沒事兒吧。"伸手去扶住何洛的胳膊。她側身避開,抬起頭,說了一聲"謝謝"。這一晚她都如此禮貌客氣,中規中矩的回答,比視而不見的冷漠更加疏離。而她閃躲著一切身體上有意無意的接觸,仿佛在說,"Stop!不要碰我。"
  抬起的手又放下,章遠搖搖頭,有些無可奈何。
  沉默著,兩個人隔著半臂的距離,隔著一個擁抱的距離。
  "你的托福成績出來了?"章遠問。
  "633,作文5分。"
  "不錯麽。"
  "嗯,大部分學校要求600以上,作文是4。"
  "那你暑假報名學什麽?"
  "GRE。"
  "哦。"
  "就相當於研究生入學考試,申請讀美國碩士博士的都要提供成績,免不了的。"何洛解釋。
  "你打算讀碩士還是博士?"
  "我還沒想好。"何洛說,"我不一定非要出國的。"隻要你開口,你開口留下我。
  "為什麽?"章遠問的幹脆。
  為了你。何洛垂眼:"我爸媽都在國內,尤其是我爸的公司,走不開的。就算我出國,也會回來找工作。"
  "那又要多少年?"章遠說,"現在國內工作也不好找,一個蘿卜一個坑,等你學成歸來,和你同時期的人已經占據了很多先機。"
  "那你覺得,我應該不出國,直接在國內工作?"何洛側頭。
  "要看你自己的選擇。"
  又是這樣的答複,要你給我一個肯定的建議,這很難麽?何洛氣悶:"也很難講。如果在國外有工作經曆,再回來求職,起點會比較高。一個蘿卜一個坑,我可以給自己挖個新坑。"
  還是老樣子。章遠忍不住說:"何洛,你有的時候太要強,太倔強了。"
  "嗯?"何洛抬頭。
  "很多時候,你太堅持自己的想法,會習慣性反駁別人的意見。"
  "我哪兒有?我隻是闡述我自己的想法。"
  "看,你現在就在反駁。"
  如果不反駁,就是默認自己固執;如果反駁,就是用事實證明自己固執。真是個邏輯陷阱!何洛抬頭,憤憤地看著章遠。他的眼神她猜不透,何洛不知道,他心中對昨天的一切是否有絲毫的懷念。
  章遠無可奈何地笑:"以後這樣的話我也不會再說,其實很得罪人的。"而且,以後見麵的機會或許不多,或許下次你身邊就有另一個他的出現。
  "喂,你並沒有得罪我。"何洛望著他轉身,忍不住說,"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你也不會和別人說這樣的話。"
  章遠回頭,目光漸漸柔和下來:"田馨等你捧場呢,快進去吧。"
  田馨一向是麥霸,好在她功底過硬,一般流行歌曲都模仿的惟妙惟肖,大家也不和她多計較。鄭輕音開開心心策劃著籃球賽,看章遠回來,問他什麽時候有空。
  章遠說:"最近都很忙,好不容易和別人接了一個項目,決定廢寢忘食了。"
  "什麽有意思的項目,說來聽聽啊?"鄭輕音不停地問著。
  何洛看她笑靨如花,不覺有些疲憊,她起身說:"我爸媽讓我早些回去,我先走,你們大家玩兒的開心些。"
  
  第53節:一個女孩子摸黑回家
  田馨不斷慫恿:"護花使者,護花使者呢?"
  "我去公共汽車站,很近。"何洛說,和眾人一一道別。
  "你們就忍心讓她一個女孩子摸黑回家?"田馨向窗外一指。北方七月,八點多的天空依舊半明半暗,她不禁氣餒。
  "我去好了。"章遠起身。
  "你還回來嗎?"鄭輕音問。
  田馨瞪她:"你不是有專屬司機麽?我們陪你等。"
  章遠追出門,何洛已經在馬路另一側,信號燈變紅,眼看她的身影就消失在人海中。他急忙從車流中穿過,一輛出租停下來按著喇叭,司機探頭大罵:"趕著投胎啊!"心靈的感知總是奇妙,何洛下意識地回頭,章遠倉促跑來,兩人並肩走向車站。
  "他們開車很猛的,小心點。"何洛說,"你總是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最近還常常廢寢忘食麽?"
  "還好,就是忙起來,每天半包煙頂著。"
  何洛蹙眉,"小心肺炎!"
  "肺炎?所有病菌都被煙熏死。"章遠笑,"直接肺癌了。"
  "口無遮攔。"何洛啐他,"沒人管你麽?女生多數不喜歡聞煙氣。"
  "又都不是我女朋友,憑什麽指手畫腳?"
  何洛無語。
  章遠頓了頓,鼓足勇氣:"那,你也看著沈列,不讓他抽煙麽?"
  何洛啞然失笑:"我又不是他什麽人,憑什麽指手畫腳?"
  "真的?"
  "騙你做什麽?"何洛又補充一句,"我們始終都是好朋友,僅此而已。"
  心情變得輕鬆起來,章遠問:"你十一回來麽?"
  何洛想想:"不一定。同時複習gre和專業課,我怕自己沒有時間。我寒假肯定回來過年的。"
  "但我又不一定在。"章遠說,"最近項目做的順手,和別人一起做了百姓超市的物流管理係統,他們的老板是煙台人,還說寒假希望我們去山東那邊看看。"
  "如果……我十一回來,你……"何洛試探著,"有事情需要我幫忙麽?"
  "到時候再說吧。"章遠說,"我請你吃飯,春餅、熏肉、素炒三絲。"
  是自己最喜歡的農家菜呢。何洛微笑點頭:"好,那一言為定了。"

  十二、至少還有你
  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忘記
  至少還有你
  值得我去珍惜
  by林憶蓮·至少還有你
  
  冰封半年後,終於恢複了正常邦交。兩個人偶爾在網上聊天,互通有無。章遠說最近做的還順手,有計算機係的博導開了小公司,老教授已經功成名就,隻管吸引客戶坐收漁利,倒不是非常在乎虛名,還鼓勵幾位年輕人用自己開發的成果去申請專利;專業課成績平平,但也看的過眼,隻是上學期四級考了58.5。
  "多一分是浪費,少一分是犯罪。"章遠說,"看,犯罪還差點。主要是聽力和作文扣分太多。"何洛收拾了托福備考時的範文給他寄過去,又說稍後可以在圖書館查找一些專門的輔導資料。
  章遠說:"我們圖書館還真有,海去了,一一看完要多久?"
  "我十一回去幫你挑兩本好了。"
  再次返鄉已經是秋葉白霜,何洛打車去找章遠。半路上給他宿舍打電話,章遠的聲音迷迷糊糊,帶著濃重的膛音,一聽就是剛睡醒。
  "啊,已經中午了?"他說,"又省了一頓早飯。"
  "是啊,你也知道。"何洛笑道,"我再過十分鍾就到了,還要多虧我的電話作鬧鍾。"
  司機搭話:"去找同學?男朋友吧。"
  何洛一怔,嘴角彎彎:"我沒這麽說啊。"
  "聽話聽音,聽你的語氣就知道了。"
  何洛到了宿舍樓下大廳的時候,章遠還沒下來。她站在窗旁,涼風拂麵,發絲輕揚,期待夾雜著忐忑,好像自己又是那個作著浪漫玫瑰夢的花季女孩兒,想要留給他一個轉身淺笑的逆光側影。
  樓長幫著喊了幾聲,一會兒"大缸"跑下來,伸出蒲扇樣的大手:"何大妹子,總算又見麵了。"
  "是啊。"何洛的手被他握的生疼。
  "可算有人勸勸他,讓他過些正常人的生活。""大缸"語調激昂,"年初的時候,他們都說你要分手,我就說何大妹子不是那種勢利眼。問章遠這臭小子,他什麽都不說,沒日沒夜地看書弄電腦,眼睛紅得和兔子似的。你沒看他又瘦了,我一拍他後背,空空的好大回聲。"
  何洛聽著心疼,點點頭:"我會勸他,但希望他能聽我的……我們,真的分手了。"
  "大缸"語塞,結結巴巴說:"怎,怎麽可能呢?"
  推門看到章遠,他的頭發有些亂,睡眼惺忪。"你等我一下,馬上。"他說。何洛點頭,飛快地按了按眼角。桌子上的煙灰缸裏七零八落塞著幾個煙蒂,她蹙眉,拿到牆角的垃圾桶倒掉,恨不得連煙灰缸一起扔了,想了想塞在書櫃的角落。
  章遠頭發長了很多,臉上也有胡茬,他見何洛在打量自己,摸摸下巴:"不能總刮,最近熬夜,所以臉上有痘痘,總刮胡子刺激皮膚。"
  何洛說:"是啊是啊,總熬夜,熬成貓頭鷹你就開心了。你先去吃點什麽吧,否則別說早飯,食堂連午飯都停了。"
  "你吃了沒?"
  "吃了。我起得也不早,十點鍾吃了早午飯。"
  十二點一刻,想來食堂隻有殘羹冷炙。章遠在超市裏拿了巧克力派和酸奶,說:"咱們找個地方把東西吃了吧。"
  圖書館的最頂層,坐在長椅上。陽光透過玻璃屋頂灑下來,天氣很好,有溫暖的感覺。喝著酸奶,吃著巧克力派,東一句西一句的聊天。章遠揚手把空盒子扔進垃圾筐,優美的弧線,依舊無比準確。
  似乎什麽都沒有改變。
  "還經常打球麽?"何洛問。
  "很少。"章遠起身,捶著後背,"最近運動不多,渾身各個關節都生鏽了。但我沒有時間可以像高中那麽消磨著瀟灑去,隻能有選擇的犧牲。"
  "再怎樣辛苦,也要注意身體。"何洛擔憂。
  "對,是革命的本錢。"章遠說,"我沒有經驗,沒有人際關係,除了年紀輕,身體好,沒有別的和人家比。"
  何洛莞爾:"聽起來不像什麽正當職業。"
  "我一直認為你思想有問題。"章遠板臉故作嚴肅。
  是麽?Sealed with a kiss,信封上的封緘。你都還記得麽?何洛低頭,說不出心中是酸甜還是苦澀。
  
  第54節:想著與他擁抱的感覺
  見她沉默,章遠湊上來說:"其實發家的捷徑,就是找個富婆。我還可以吧?"
  何洛"撲哧"笑出聲:"早兩年還可以。現在?形銷骨立,你先回家保養兩個月再說吧。"
  章遠說笑了兩句,忽然蹙眉,撇著嘴角。
  "怎麽了?"何洛問。
  "肚子不大舒服。"章遠說,"不會是酸奶過期了吧。"
  "怎麽會?我也喝了。"
  "在你眼裏,好吃的都不過期。"章遠笑笑,"沒關係了,頂多多跑兩次洗手間。"
  "回去吃些藥好了。"何洛說,"總熬夜,難免消化係統紊亂。要不要谘詢一下趙承傑?"
  章遠齜牙,"那個庸醫?算了,我還想多活兩年。"
  兩個人在大閱覽室轉了一圈,選了幾本書。章遠把手中淺青白色的休閑外衣遞給何洛,捧著一摞書去服務台借閱。
  陽光暖融融的,她擁著衣服,好像擁著一份幸福在懷裏,四下無人時,將鼻子湊上去聞聞。沒有汗味,淡淡的清爽的洗衣粉氣息,若有若無。一個人站在那兒,呆呆地回想著與他擁抱的感覺。
  "後來,後來呢?"田馨追問。
  李雲微看看神遊天外的何洛,再看看興奮著八卦的狗頭軍師田馨,忍不住拍拍兩個人的肩膀:"你們二位小姐,今天是來給我當參謀的吧?"
  "是,是。"田馨點頭,"不過我們推薦的你都不滿意啊。"
  李雲微比較著手中的幾對手表,說:"嗯,都差不多,又沒有特別可心的。"
  田馨長籲短歎:"談戀愛真是浪費時間和金錢。你和許賀楊周年紀念就要買情侶表,那以後的花銷還不是滾雪球?"又抓過何洛的左手晃著,"這兩個人更過分!Pt950!鉑金戒指啊。"
  "看清楚,什麽都沒有。"何洛說,"寒假之後我就收起來了,本打算還給他的。"
  "我看現在沒必要咯。"李雲微嘻嘻地笑,"對了,你們兩個進展得怎麽樣?"
  何洛歎氣:"又能怎麽樣?說好不好,說壞不壞。章遠最近忙得很,連吃飯喝水的時間都不多,我不想說別的讓他分心。就算我們要回到一起,也需要開誠布公的談談。否則以後同樣的問題還是會犯。越是以前有過交集,越要謹慎小心。人不可能在同一塊石頭上栽兩次跟頭。"
  田馨說:"那你就每天去他們寢室坐著,托著下巴眨著眼睛崇拜地看他忙啊。"
  何洛摸摸胳膊:"好在是長袖,否則掉一地雞皮疙瘩。而且他們寢室……我都不好去了。"
  "怎麽?"
  "還不是那個大缸和阿香婆?"何洛嗔道,"那天我藏起章遠的煙灰缸,回頭他要找。我拿給他,裏麵居然……都是大缸和阿香婆,趁我們不在……"
  "居然怎樣?"李雲微和田馨問。
  "你們看過《笑傲江湖》麽?"何洛忽然說。
  "別扯這個,離題萬裏啊!"李雲微說,"接著說,你給我同桌拿煙灰缸,大缸和阿香怎麽了?"
  "他們分明想學令胡衝撮合儀琳的父母,在煙灰缸裏給我們留了點東西。"何洛低頭,"不說了,不說了……"
  "什麽東西?紙條?"李雲微問。
  "戒指?"田馨舉起中指晃著,覺得不雅,趕緊收回。
  "Condom……"何洛忸怩半天,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單詞。
  "什麽東東?"李雲微不解。
  好在田馨也是複習了GRE的選手,樂得上氣不接下氣,不斷拉住何洛問:"那後來有沒有用上?喂,有沒有?對了,你們有沒有用過?"
  何洛跺腳:"想什麽呢你?當然沒有用過。"
  田馨更加樂不可支:"原來,原來你們當初都不用的啊!"
  李雲微一頭霧水,"什麽,到底是什麽啊?"
  何洛哭笑不得,沉了臉色對田馨說:"再笑,我可不理你了!我這麽嚴肅地把兩個人的問題說給你聽,你就取笑我。"
  田馨說:"誰讓你們拖拖拉拉毫無進展?我就說,大家都為你們著急,你們不緊不慢,當真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何洛聳肩:"我真覺得他現在沒時間想太多。他每天過的都是印度時間,熬夜熬得消化係統都不好,總肚子疼。"
  "什麽肚子疼,胃疼吧。"李雲微說,"我就是胃不好。你也知道我家裏的事情,那段時間之後我一直沒有休整過來,總是胃疼,你可要督促他去看醫生。"
  何洛點頭。
  李雲微叮囑了兩句,又去選手表,忽然回身瞪大眼睛,很不甘心問了一句:"到底什麽是condom?"
  何洛回到家,就給章遠打了一個電話,交待他抽空去醫院檢查一下。不放心,怕他嘴上答應的好,回頭就忘記了,隔日又打電話督促。
  章遠"嗯嗯"地答應著,最後急匆匆拋下一句:"我知道了,你別再念叨了好不好?年紀輕輕怎麽這麽羅嗦?我放了。"
  何洛捧著聽筒,"嘀嘀"的忙音傳來。
  第二日章遠打來電話,歉疚地說:"昨天再和別人談事情,語氣急躁了些,你沒有生氣吧?"
  "沒……"
  "我去醫院了,醫生說就是飲食不規律,沒什麽大事情。"
  "那就好,我今晚的火車回北京。"何洛說,"你在寢室,還是在家呢?我又找到一本聽力筆記,晚上順路給你送過去好了。"
  "在家呢。"章遠說,"不過暫時不需要,已經有那麽多,都看不過來了。"
  何洛出發前給他打電話,家裏沒人接,手機關機。
  明明前幾日還在一起談笑風生,怎麽忽然如此淡漠?這樣忽冷忽熱,一顆心也會感冒的。何洛甚至懷疑,那些笑語相對的日子,從來沒有發生過。
  回到北京,信箱裏也沒有他的Email。剛打開QQ,就看到趙承傑在線。
  "Hello。"何洛打個招呼,"我到北京了。"
  "我知道。"趙承傑說,馬上又發了一條消息,"章遠住院了。"
  "什麽時候的事情?"何洛忙問,"昨天他還說去醫院檢查,醫生說沒事兒。"
  "前天直接就留院察看了,就在我實習的地方!"趙承傑說,"胃炎。"
  "這麽嚴重?"
  "當然!過度疲勞、熬夜、吸煙、飲食不規律,有人因此重度胃潰瘍,還有人就是胃癌!胃出血都能死人!"
  "你就別嚇我了,到底怎麽樣?我這就給他打電話。"
  "千萬別說我告訴你的。"趙承傑說,"他再三叮囑我不要告訴別人。說,尤其是何洛,她馬上就要回去上課了,你和她說,她也隻能瞎操心。"
  
  第55節:你以後會和她結婚嗎?
  何洛抓過電話,開始撥章遠的手機號碼。他的聲音聽起來飄忽不定。
  "你在哪兒呢?"何洛問。
  "在家。剛睡醒。"
  "真的?"
  "真的。"
  "我剛打了你家電話,沒有人接。"
  "……"章遠沉默片刻,哼了一聲,"臭小子,準是他。"
  "那天我給你打電話讓你去檢查的時候,你就已經住院了,是不是?"何洛問,"為什麽不告訴我?"
  "你車票都訂好了。"章遠說,"你來也沒用,你也不是濟公,吹口氣,我就好了。"
  何洛眼眶濕濕的,輕聲道:"喂,那你到底怎樣?有沒有潰瘍,胃出血什麽的?"
  章遠嗬嗬地笑:"胃潰瘍不是口腔潰瘍,哪兒能說得就得?傻丫頭,我就說你會瞎操心。已經作了胃鏡,淺表性胃炎而已,也不過留院察看一兩天,沒事的。"
  何洛將信將疑,明白趙承傑是誇大其詞地說,而章遠定然避重就輕。她心中擔憂,但又有一絲說不出的甜蜜。
  寢室的姐妹們都去自習了,何洛從針線盒裏取出那枚戒指,偷偷戴回在中指上,翻轉著手掌自習端詳。
  未來遙遠,暫時可以不考慮;然而聽到他生病的消息,一顆心瞬間被填滿。她想起李雲微說外婆有很多偏方,溫胃養胃,閑下來便打電話去問。
  "洗手做羹湯了?這就做小媳婦了?"李雲微揶揄,"你有沒有骨氣啊?他有開口追你回去麽?"
  "他都病成那個樣子了,我這個時候就不計較了。"何洛說。
  "你給他很多台階了,明白事理的話,他自己就把握機會了。"李雲微嘻嘻笑,"你說,他會不會感動得熱淚盈眶,直接就求婚了?然後一畢業,你們就閃電結婚?"
  "別逗了,我和他現在,算什麽關係呢?不像你家許賀楊,在小學的時候就瞄好你了?""何洛說,"沒準兒誰先結婚呢!不信打賭啊?"
  李雲微嘿嘿地笑:"賭就賭。誰先結婚,就不許要對方的紅包!"
  "一言為定!"
  "你以後會和她結婚嗎?"四年前,鄭輕音這樣問過。
  當是的章遠笑著說:"這個太遠了吧,列入計劃中吧。"
  而田馨也曾在胸前合手,一臉憧憬的問:"想想看,如果你們兩個有一個小寶寶,肯定比樂樂可愛多了。你就從來沒想過,以後有一個家,有一個小baby?"
  當時自己是怎麽回答的?"未來太遙遠。"
  是的,未來太遙遠,眼前熱氣騰騰的粥比較重要。何洛意識到自己走神太久,電爐上的米湯翻著白沫,幾乎撲出來,趕緊打開蓋子,用筷子攪著。
  "好香啊,餓死我了。"葉芝努力吸氣,躺在床上懨懨地說,"我等了好久了,洛洛,什麽時候好啊?早知道我還是煮方便麵當宵夜了。"
  周欣顏從水房回來,手中嬌豔的玫瑰和碎紋花瓶相得益彰,笑著說:"姐姐您幸福去吧。章遠都沒吃到,先進了您老的肚子。"
  葉芝噌地坐起,從上鋪爬下來。"我這兒就盯著,檢查何洛同學練手的成果。"她笑,"要是章遠多生幾次病就好了,我也能多省兩包方便麵。"
  何洛說:"別咒他了。胃病不是一天兩天就好的。我會多練習幾種的。"
  葉芝捧著碗,嘻嘻哈哈:"好呀,章同學一下子博取了你一輩子的同情心!"
  "你們又在一起了?"童嘉穎問。
  何洛茫然搖頭。
  葉芝安慰她:"其實也差不多了。不就是誰一句話的問題麽?"
  何洛笑笑:"其實現在也挺好。這樣的距離,兩個人看對方,看得更清楚,也更好地想想未來。"
  早上在市場買了活蹦亂跳的鯽魚,收拾幹淨,拿出泡了一夜的糯米,文火熬著,切了薑絲來去腥氣,出鍋的時候撒上翠綠的蔥花。盛在保溫瓶裏,一路顛簸坐公共汽車去找章遠。
  天冷路滑,何洛走得小心翼翼。章遠在樓下等她,笑道:"你怎麽紮紮巴巴像隻企鵝?"聽說何洛帶了粥來作午飯,眉頭都擰在一起。
  他硬著頭皮盛在碗裏,說:"你可真是,和我媽一樣。從十一到現在,這三個月她也總叫我吃清淡的,饞死我了。"無可奈何地舉起勺子,"呐,這可是你們逼我吃軟飯的,不是我自願。"
  何洛笑他,托著下巴看章遠吃了個碗底朝天,又盛了一碗。"好東西,可惜就這麽兩碗半。"他歎氣,"哪兒搞到的?我也去買。"
  "哪兒也不賣。我自己熬的。"
  "你?"章遠不可置信地打量她,"早知道留一份,讓我媽這個二十多年的家庭主婦慚愧一下。"何洛起身收拾碗筷,章遠攏過來,說:"我刷碗吧,吃了好多,活動一下。以後還有麽?不是你小宇宙偶爾爆發吧?"
  "有。"何洛暗笑。這可是得到李雲微外婆的悉心指點,在寢室裏練習了兩個月,回來後還親自登門去人家演練過。葉芝他們就沒有這麽好運,最初何洛丟三落四,還有一次忘記摘掉鯽魚的腥線。葉芝猛喝幾大口,又全吐回碗裏來,大聲怪叫:"何洛,你謀殺啊!"
  章遠連說吃飽了食困,要睡個午覺。何洛上網,連上"貓",一打開QQ,叮叮當當響個不停。章遠也精神了,坐在床上,圍著被子,興致勃勃和何洛聊天。"你打字速度不錯麽。"他說,"不過照我還差點兒。我們忙起來,可真是'盲打',手忙腳亂地打。"
  何洛知道他們公司一項業務繁忙,最近還接了省內一家大型運輸公司出租車和公共汽車的調度係統,晚間要開碰頭會,於是轟著章遠睡覺。他終於老老實實趴在床上安靜入睡。
  雖然章遠剛才一直說"我又不困了,再聊會兒吧",可一沾枕頭,不多時就沉沉睡去。
  寢室裏還有其他人,何洛隻能偶爾偷眼望向章遠。看著他孩子氣純真的睡臉,熟悉的頎長身形,微酸的滿足感從心底滿溢。曾經無數次注視和懷念的人,那俊朗的眉眼,那清晰英挺的麵部輪廓,如今近在咫尺,與她相對。要努力壓抑,才能控製自己輕吻他額頭、臉頰和雙唇的衝動。其實,隻想用手指撫摸鐫刻心底的輪廓。何洛所希求的,原來就這樣簡單。
  房間裏有片刻的沉寂。何洛的心裏也格外寧靜。盡管有人出出入入,有人在身後低聲交談,然而何洛之感覺到章遠的存在。
  這一刻,是屬於他和她的天地。隻是看看他安穩平和地睡去,平淡而巨大的幸福已經讓何洛窒息。心無雜物,靜的可以聽見時間的流逝。一個聲音在心底喊著:停下來,時間快停下來。多希望就此老去,一夜之間白頭,永不分離。
  
  十三、你給我多少時間
  hey,到底要多少時間,才能真的互相了解
  oh ̄hey,到底要多少思念,才能抓住你的視線
  hey,我就在你的身邊,卻又隔一光年
  究竟隻差一瞬間或永遠
  愛是兩個人的原野,可我一個人狩獵
  什麽過眼
  在你再消失以前,你給我多少時間
  hey,愛就在你的身邊,可是你看不見
  究竟要走到海角或天邊,才是兩個人的終點
  可我一個人擱淺
  什麽雲煙
  我給你一場愛戀
  你到底給我多少時間hey ̄
  by 莫文蔚·你給我多少時間
  
  第56節:你給我多少時間
  春節剛過,何洛便返回學校。
  蔡滿心要準備GRE考試,所以也提前回來,見到何洛無比驚訝。"你怎麽也這麽早回來?"她問。
  "還說呢,我也想在家多呆幾天。但是係裏要我趕緊回來,說上學期來過的那個訪問學者又要來了,說反正我也當過他的翻譯,這次就不找別人了。"
  "哈,是那個加州理工的牛人麽?好機會啊,好好套瓷,到時候他一開心,直接錄取你,申請都不用了。"
  "我又在想,要不要申請。"何洛猶豫。
  蔡滿心瞪大眼睛看她:"為什麽不?你還有什麽留戀的?"她看看何洛甜蜜又恍惚的表情,嗤之以鼻,"能不能幹脆利落,能在一起就在一起,不能在一起就忘了他。三條腿的蛤蟆少,兩條腿的男人不還滿世界亂跑?"
  何洛一邊穿大衣,一邊笑:"滿世界跑,怎麽也沒讓你撞到一個?"
  "那是我躲著他們走。我現在要忙的事情這麽多,哪兒有心思去想這些?"蔡滿心吐吐舌頭,"你以為我不想愛的轟轟烈烈?可是周圍的男生要不然太現實,要不然太不上進,要不然太幼稚,我可沒有那個美國時間去挖掘他們潛在的閃光點。"
  "是,等你去了美國,有那個美國時間再說。"何洛笑,"我真要走了,人家飛機都要降落了。"
  在去機場的大巴上,何洛掏出手機,想給章遠發個短信,又不知道說什麽好。
  "煙台冷不冷?"
  "我到北京了。"
  "你的胃還疼麽?注意飲食,少喝酒。"
  "什麽時候回家?"
  這些問題都問過了,他可能正在和客戶應酬的酒桌上,每次回短信都簡潔的不能再簡潔。
  "不冷。"
  "好。"
  "知道了。"
  "待定。"
  她編輯了長長一條短信:"我這個假期一直想說,不想放棄,是不是就應該重新嚐試?但,你知道,有些事情不是我一個人努力就可以達成的。如果我們沒有再次相遇的機會,是不是就這樣分離了?"
  覺得不合適,一個字一個字的修改,最後索性全刪了,寫一條新的:"我喜歡的人仍然是你。"
  一次又一次地按著"預覽",想著他如何掏出手機,如何按下確認,想著他幹淨修長的手指,平平的整齊的指甲。唯獨不敢猜測他的回應,章遠的態度親近卻不親昵,他心中,是否已經沒有那麽強烈的感情?
  何洛膽怯了。她不知道如何麵對那樣的章遠。他始終欠她一個解釋,如果說他高傲的心累了,倦了,退縮了,難道現在情況就有任何變化麽?即使自己在他麵前哭了,喊了,祈求了,回到一起又怎樣?問題始終在那裏,像一塊沉默的石頭,暗夜的旅人不知道它會出現在哪裏,兜兜轉轉走回老路,也許再次碰上,跌得更慘。
  大巴已經過了機場高速收費站,綠底白字的路標迎麵閃過,何洛整理心神,把教授夫婦繞嘴的姓名又默念了兩遍,Mr. and Mrs. Zawistowski,聽起來很像東歐過來的。手機繼續在掌心翻來覆去,漸漸變得溫熱。那句喜歡深埋在草稿箱裏,始終找不到發出的勇氣。
  Zawistowski教授的課上大多是低年級研究生,本科生寥寥無幾。童嘉穎說:"難了點,但是很有意思啊。"
  何洛歎氣:"是有意思,但是太難了,誰讓他點名讓我做助教?好在不用幹別的,就是負責考勤和上分數。"
  "你多幸福啊!"周欣顏大叫,"簡直幸福死了!如果他以後給你寫封推薦信,美國牛校還不任你挑?"
  "是是。"何洛苦笑,"他給NASA寫封推薦信,我就是中國登月第一人了。"
  "月亮不好,嫦娥很命苦的。"葉芝緩緩說,語氣中帶著悲憫。
  何洛沒有時間去想什麽太陽月亮,她拿著長長的書單在學院閱覽室裏走了一趟又一趟,明明有幾本書寫了是不流通外借的,為什麽架子上沒有?她不死心,一本本看過去。書脊上的英文名稱都是側著印的,她歪著頭一排排架子看過去,脖子酸得要折掉。終於看到一本"司機"教授推薦的參考書,何洛興奮地邁大步子,一把抓在手裏,一甩頭,險些扭到脖頸,痛得喊了一聲。
  "樂極生悲了吧。"沈列的聲音在身側響起,"被你搶先了,我就知道,有人用完了書,故意找個旮旯一放,別人就找不著了。"他伸出手來,"我幫你拿書,你趕緊揉揉吧。"
  何洛抬頭釋然地笑笑。很久,沒有兩個人單獨在一起了。似乎都在刻意躲避一切可能的尷尬。
  "還發呆,給我啊。"沈列壓低聲音笑著,"我還密了你的書不成?"
  "你先看吧。"何洛擰著身子站了半天,腰酸背痛,她盤腿坐在地上,揉著側頸,輕輕地吸著涼氣,"我的大脖筋啊。"
  沈列笑著搖頭,盤腿在她旁邊坐下,低頭翻著書,一言不發,隻有書頁沙沙響著。
  "你也選了這門課哦。"兩個人同時轉頭,異口同聲說了一句廢話。
  春天讓人懶懶的,有些許的沙塵。陽光時而晦暗時而明媚,當它明朗起來,窗外搖曳的粉紅色碧桃一瞬間淺淡耀眼。細細的沙粒從窗縫鑽進來,在書架底層的死角堆積。書本的陳舊氣息與記憶中清爽的肥皂香混合著。
  每次沈列走近,關於章遠的回憶就蘇醒。比較的結果無他,隻得一句"對不起"。
  沈列仍然在翻著書,沒有開口講話的意思,空氣的流動緩慢了。何洛無法打破這凝滯,從架子底層抽出厚厚一本書來,是學報年鑒,看不懂的滿紙天書,信手翻著,陽光跳過書頁的邊緣。
  "真是,需要的書一本都找不到。"書架另一側有女生在抱怨。
  
  第57節:一天不說五噸話會憋死
  "誰讓選他課的人那麽多。大家都要和牛人套近乎麽。"
  "你說,他會給班上多少人寫推薦信?"
  "不知道……反正我沒指望了。"
  兩個女生齊齊歎氣,何洛聽得出,是Zawistowski教授課上的研究生。忽然,她的名字被提及。
  "何洛是大三的吧?為什麽找她做助教?"
  "不需要改作業,就找一個英語好的咯。"
  "她英語很好嗎?聽說她托福成績也不怎麽樣。你還考了657,怎麽不找你?"
  "我舅舅又不是外交部的……"酸澀的話音,像一顆青橘子,"Zawistowski教授不就是拿的兩國科技交流項目經費,當然要給內部人一個麵子。"
  "朝中有人好辦事啊,沒想到外交部連學術口都能幹涉。"
  "就是,我們就安心準備GRE,PS,推薦信好了。人家,隻需要一句話。"
  何洛"砰"地合上年鑒,臉色陰沉,恨不得抽出身後架上的兩排書,大聲喊:"這和我家人沒有任何關係!"沈列看看她,起身轉過書架,把參考文獻放回原來的位置。"這裏,這裏有一本。"兩個女生興奮地喊著,忘記了剛剛的話題。
  "都是酸葡萄心理,不要理他們。"走出閱覽室,沈列大步追上何洛,"您是哪路神仙,這可不是每個凡夫俗子都知道的,都沒怎麽複習,就考那麽一高分。"
  "求求你別宣傳了。"何洛哭笑不得,"要不是上次你把我舅舅忽悠得那麽開心,指導了話劇不說,還跑來做什麽希臘神話與西方文學講座,誰知道他現在在外交部?"
  "那說明你們一家都有本事,讓她們嫉妒去好了。"沈列撇撇嘴,"真是的,明明是教育部的項目,和你舅舅那邊八竿子打不著。換了我是Zawistowski教授,也不會找她作助教,多碎嘴啊。"
  "好了好了。"何洛知道沈列一向不願詆毀別人,攔住他說,"別念叨了,要不成你碎嘴了。"
  "得,真費力不討好,我又成了碎嘴了。"沈列無奈的攤手。
  "哪有,你這麽善良。"何洛笑。
  "你說我什麽?"沈列問。
  "善良啊。"何洛眨眼,"有什麽不對麽?"
  "如果誇獎一個女生,最大的褒獎是說,你真漂亮;退一步,說你真有氣質;如果實在看不過去,還可以說,啊,你真有內秀。"沈列嘻嘻笑著,"同樣,誇獎一個男生,說聰明勇敢,英俊瀟灑都不錯,實在找不到什麽優點了,才會說,誒,你真善良。"
  "謬論!"何洛搖頭,"無論男生女生,我選擇朋友最基本最重要的原則,就是正直善良。"
  "你也說了,這是選擇朋友。"沈列重重地吐出最後兩個字。
  朋友。
  朋友就是朋友,是那個陪你哭了笑了,轉身你投入別人懷抱,他還要笑著祝福的人。
  何洛抿嘴,此時微笑或沉默都是不恰當的。"我想考GRE算了,反正都上了新東方。"她說。
  "你決定出國了?"沈列問。
  "那倒沒有,但我想試試看。"何洛說,"有些事情,努力了不一定有回報,但我相信,更多的事情,想去做,就能做好。"
  "隻能說祝你成功了,我是不打算考GRE了。"沈列笑,"我決定,在本係讀研。"
  何洛有些許震驚,她一直以為沈列要堅定的出國,可此時他笑著說:"我這個人一天不說五噸話會憋死的,要是讓我用英語說,會累死的。考慮到活得輕鬆自在,我還是不出國的好。"
  其實出國就一定好麽?何洛一直都不是堅定的出國主義者,很奇怪自己怎麽就走到這樣一步。已知的世界是一個圓,了解得越多,圓周越大時,接觸的未知就更多。她想要看一看井底外麵的天空是否更廣闊,是否有不同的風景。上新東方已經是很久前的事情了,許久未碰的紅寶書上就要掛上蜘蛛網。終日消磨在圖書館和自習室裏,依靠著咖啡、巧克力、隨身聽裏的交響樂來維持生活和信心,還有,想起另一座城市中忙碌的某個人。他的窗外是否有同樣的夜色?在繁華的都會裏,是否也會偶爾想起誰?所謂地球的那一邊,如果真的這樣迫切地想去,早在四年前就啟程了。當初不舍的那份情,今天同樣也難以割裂。然而章遠在一千公裏外的家鄉忙碌著。他的音訊稀少,何洛隻知道他在奔波著,偶爾交換一句客套的問候。
  期末考試後不久,何洛的GRE曆程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2340分,揚眉吐氣。從考場出來時何洛恨不得揚著頭,讓全部懷疑她的人看見。小小的虛榮心啊,何洛想,就在今天痛快地釋放一下吧。看誰還能把我看扁?
  不知道章遠身體狀況怎樣了,問他,電話彼端隻有遙遠的微笑:"挺好啊,好吃懶做,肚子上都要長遊泳圈了。胃疼?胃在哪兒啊,好得從來感覺不到它的存在。"何洛依然不放心,估準章遠忙碌的時候,打電話到他家中。
  "上次說好要抄給章遠的,走得匆忙忘了,阿姨您記一下吧。"何洛把糯米粥的做法重複了一遍。
  章遠的媽媽饒有興致的記著,不時和何洛討論兩句,又笑著說:"真奇怪,這孩子一直不喜歡喝粥的,說吃不飽。"
  何洛裝傻:"他自從上次說胃疼,一直都吃不多的。"
  "什麽?胃疼?"母親的語調提高八度,"臭小子,從來沒和我說過。"
  章遠事後歎氣:"我頭一次知道,你也會打小報告,害死我了。"又說,"我媽喜滋滋地做飯給我吃,可算有借口,讓我經常回家吃飯了。"
  "你還不注意點?"何洛嗔怪,"非要試試看自己的極限?"
  "不努力,怎麽趕得完?"章遠說,"這次接到一個大項目,最後的匯總是在北京。"
  此時正開著窗,何洛隨意敲些文字,看好友的頭像在qq上跳動,互相調侃幾句,鼓勵一下。然後興奮地告訴每一個人:"他要來北京了。"她借口要準備出國材料,告訴父母自己要在學校多呆一段時間。章遠開完會,搭了別人的順風車,直接來找何洛。她第一次看到章遠西裝革履的樣子。寬的肩膀,背總是很直,正統的純黑西服隻係了中間的扣子。已經不是記憶中Tshirt牛仔的少年,何洛怔忡。
  "怎麽,不認識了?"章遠摘下領帶,解開襯衫領口的扣子。
  "我忽然覺得,你變了好多,我都忘了你長什麽模樣。"
  
  第58節:同桌,衣冠楚楚啊
  "一直長得和電線杆一樣。"章遠笑容溫暖燦爛,像家鄉夏日裏熱烈而不霸道的豔陽。
  "高度差遠了。"何洛踩著路邊的道牙,加上她的坡跟鞋,孩子般微揚著頭,"看,我和你一般高了吧。"
  章遠指指斜前方的自行車棚,笑道,"你怎麽不去站在房頂啊,就比我高好多了。"
  他還有些事情要處理,讓何洛帶著去機房上網。
  走在半路,遇到李雲微和許賀揚,兩個人牽著手,悠閑地散著步。看到何洛二人,李雲微驚喜地跑過去捶了章遠一拳:"同桌,衣冠楚楚啊。"又用手指著,詭異地笑,"你們,你們倆……"
  何洛沒有說話。
  章遠笑著說:"互相勉勵,好好學習。"
  "聽說你GRE考得不錯。"許賀揚問何洛,"你的ps和推薦信寫好了麽?"
  何洛搖頭:"我還沒有最後決定,是不是要出國。"
  兩人說著出國的話題,李雲微和章遠都插不上話,互望一眼,交換無奈的淺笑。
  "他要出國?"在機房裏坐下後,章遠問。
  "好像吧。"
  "那李雲微呢?"
  "沒聽她說。"何洛道,"你剛才怎麽不直接問問?"
  "要是一個出國,一個不出國,我問了多尷尬?"章遠聳肩。
  "或許以後雲微f2陪讀,或許過兩年許賀揚就回來了。"
  "兩年後,許多事情都變了。"章遠的語調平淡,"要是誰被誰蒙在鼓裏,不成了國際玩笑?"
  何洛不語,在他斜後方找了一台機器,回身看看章遠的背影,大考後驟然放鬆心裏空白,竟然沒有起伏的牽腸掛肚。她心中難免有些黯然失落。
  空氣潮濕悶熱,出來時已經下起蒙蒙細雨。章遠閑庭信步走得安然,可苦了何洛新洗的頭發。"倒是快走兩步啊。"她抱怨。
  "我媽買的新皮鞋,還真是夾腳。"章遠齜牙,撐開手中的西服上衣,"來,高檔雨傘,反正剛才也出了一身汗,早晚要拿去洗的。"
  他擎起一小片幹爽的天空,悠長的呼吸拂過她的鬢發。隻要停下來,一個轉身,就是溫暖熟悉的懷抱。我們的距離總是這樣近,卻又仿佛隔著一萬光年。
  時而你靠近,時而又疏離,冷冷熱熱,一顆心不斷收縮膨脹,也是會出現裂痕的。敵進我退,敵退我擾。何洛在心底苦笑,兩個人現在就像跳著華爾茲,配合默契兜兜轉轉。舞步規則統統遵守,如果同時衝上前去,恐怕不知道誰會踩到誰的腳。
  "不如我請你吃東西?"何洛說,"學校的綠豆沙不錯。我喝冰的,你喝溫的。"忍不住又買了一盤田螺,兩個人吃了一盤。章遠說:"我少吃兩個,腸胃不好,這些吃多了怕是要鬧肚。"話雖如此,還是又多叫了一盤。他的襯衫整潔,袖子挽高,拿著牙簽吃的不亦樂乎。
  兩個人互相看一眼,滿手滿嘴的油漬,像兩隻花貓,忍不住會心微笑。
  "真羨慕你,這樣的日子真挺舒服的。"章遠擦著手,"這幾天累死了,平均每天睡不到三個小時。一回到你這兒,人就懶下來不想動了。"
  "回到你這兒",而不是"來到你這兒",一字之差,何洛反複咀嚼。
  "那就……休息兩天,喘喘氣,然後再回去吧。"
  "恐怕沒這個命。"章遠皺眉,"這次的事情挺順利的,但暴露的問題更多。我們這樣的小公司太不成規模,運營雜亂,稍微大點正規點的項目必須和別人聯手,說白了,是給別人打下手。被中間商盤剝幾次,幾乎就剩不下什麽了。客源有限,如果是靠熟人彼此推薦,維持生計一點問題都沒有,但很難開拓大規模的市場。"
  他一口氣列出數條發展障礙,都是何洛不曾接觸到的問題,想不到什麽話來開解,隻好頻頻點頭,說:"大家的起步都很難,誰堅持到底,誰就勝利吧。"
  "堅持是一方麵,更要尋找一個合適的生存空間。"
  "你……想去大公司?"
  "那樣束縛太多。"章遠說,"但的確能學到很多先進的經營理念。我要好好考慮考慮。"他舒展開的眉頭又鎖上,手習慣性放到腹部上方。
  何洛憂心忡忡地望著章遠,此時此刻,又怎麽好說些兒女情長的事情讓他分心。
  章遠看到何洛關切的眼神,聲音瞬間輕柔下來:"喂,我沒事,今天吃太多了吧。"
  "狡辯,不舒服就吃藥。"何洛瞟他一眼,"你看我也吃了,還不是好好的。"
  他眼睛彎彎,含著笑意,"你每天吃那麽多零嘴,你的胃是四輪驅動加強馬力的,都不需要嗎丁啉。"
  章遠暫時沒有離開,奔忙在北京和各色學者商人碰麵,書桌前酒桌旁,不舍晝夜。這城市大得像一片海,何洛心愛的人魚兒一樣浮浮沉沉出沒其中,卻看不到他的身影,聽不見他的聲音。
  他的世界瞬息萬變,不知從何時起,似乎已經沒有了自己的落腳點,卻隻能追趕著他長長的背影。說不出失落還是欣慰,畢竟此時的章遠躊躇滿誌,縱使眉頭緊鎖,眼神中堅定自信的飛揚神采又重新回來了。
  這才是何洛最愛他的樣子。一如多年前男籃比賽中的他,鎮定執著,有著堅定的獲勝心。那時他還是一身陽光的孩子,清澈的眼眸,狐一樣狡黠,高高躍起時,鷹一般飛翔。他的青春光芒四射,好像沒有什麽可以阻擋前行的腳步。
  這樣久違的自信的章遠又回來了。
  然而自己呢,又去向何方?
  大四開學之初,每個人都要決定自己的去留,出國或者保研,二者隻可選擇一項。美國各大學的介紹材料紛至遝來,身邊的同學已經著手申請。學院也開大會講保送研究生的程序,會議結束時,有保研打算的同學留下來繼續谘詢。沈列坐在原處沒有動身,一直望向何洛。
  何洛沒有看到。站在通往未來的岔路口,她心中煩亂,想聽聽章遠的聲音。低著頭,發了一條短信給章遠:"在家還是學校?我打電話給你,現在馬上。"
  "在開會,晚上吧。"
  晚上?已經是夜裏八點半了。何洛悻悻地收起手機,對身邊的女生說:"我先回去了。"
  路上走到一半,電話響起。
  "怎麽了?有急事麽?"章遠語氣急促,"我開會中途跑出來的,長話短說吧。"
  何洛"哦"了一聲,"沒事兒。"沒事情就不可以打個電話麽?她心裏空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裝滿放棄的遺憾。
  
  第59節:期盼有一種曖昧的晴朗
  "我以為出了什麽大事呢,你說現在馬上。"章遠鬆了口氣,"回頭再聊吧,我趕緊回去了。"
  夏末之後,白露霜降,不久又會冬雪迷茫。當葉子紛紛落下的時候,那句承諾沒有到達,但是,秋天終究是躲不掉的……何洛不禁想起父親說過的話:"人最怕輸給自己。自己的方向,應該有自己來把握。如果淪落到讓別人主宰你的喜怒哀樂,就太容易失望受傷了。"個人的信念敵不過命運的輪轉,該來的一定會來,該走的也必然會化作雲煙。
  而何洛的心底曾經被夏日的陽光深深的溫暖,熱烈的感覺不可能隨著季節的變換頃刻間煙消雲散。空氣中似乎還彌漫著夏天的味道,涼爽宜人的秋風,常常會讓她錯覺,現在這樣的初秋,和涼夏並沒有什麽分別。
  或許她還有時間可以等待,等章遠意氣風發地說一句,何洛,留下來。
  可是,你給我多久時間,去等待,去徘徊。

  十四、曖昧
  美夢裏有怎樣氣候你終於回過頭看我
  抱著你幸福的輪廓連歎息都變得清澈
  你的溫柔還清晰如昨伸出手彷彿就能觸摸
  我終於不那麽執著接受分手是一項預謀
  就算是輕輕的微風也在試探思念濃薄
  你忘的傘還依我的窗望著窗外那悠悠春光
  我心中延續和你的情感有一種曖昧的美滿
  忘記了思念的負擔聽不見你們相愛近況
  我自私延續心中的期盼有一種曖昧的晴朗
  站在這城市某一端寂寞和愛
  像浮雲聚又散
  by 侯湘婷·曖昧
  
  隨後的日子裏,何洛常常在圖書館關門後才回到寢室,她買了一隻舒服的大抱枕,懶懶地倚在身後。攤開筆記本電腦寫材料,PS,Resume,推薦信,專業課介紹……準備申請出國材料的時候才知道自己有太多專業知識一知半解,於是臨時抱佛腳,在圖書館泡了一周,也不怎麽吃喝,每天幾片麵包,兩大杯清水就熬過來了。所謂忙碌中的小幸福,就是晚上喝著咖啡,看粵語版的《尋秦記》。宣萱一臉倔強,罵著項少龍"雷個尹擦"。古天樂抿嘴一笑的側臉和章遠三分神似,不知道如果章遠黑一些,老一些,是否會更像。何洛倦倦地想。又想到讓章遠忙得不可開交的策劃書,上網找了些相關的英文資料,翻譯一段,眼皮就睜不開了。
  葉芝和周欣顏保送了本係的研究生,一集又一集看著《流星花園》,兩個人分別是言承旭和仔仔的fans,每日爭論地不可開交,焦點問題隻有一個,無非是誰更帥一些。
  "言承旭是三角眼!"周欣顏大叫。
  "周渝民是娘娘腔!"
  "哪有,那是優雅,哪像暴龍那個野蠻人?"
  "什麽野蠻?那是劇情需要!"
  想拉著何洛評理,卻看到她帶著耳機,歪著身陷在抱枕裏睡過去了。
  經過無數人輾轉傳遞,章遠才知道何洛正在申請出國,聽到這個消息時他眉頭一皺,緊抿了嘴。
  "難道我同桌都沒有對你說?"趙承傑驚詫地問。
  "哦,是。她英語好,準備起來不會太麻煩。"章遠淡淡地說,"何洛一直想四處看看,如果不是去留學,去美國的機會不多。"
  "是,所以你也去不了。還不想想辦法?"
  "想什麽辦法?去美國的辦法很多啊。"章遠笑了一聲,"咱們班那麽多姐妹要出國,你找一個人f2你好了。"(所謂f2,可引申為留學生的配偶去美國探親陪讀)
  "切。"趙承傑撇嘴,"我就和我同桌最親,找她f2我啊,如何?哼,你不劈了我?"
  "怎麽忽然決定要出國?"章遠打電話問何洛。
  話筒中靜靜的,呼吸的聲音都沒有。過了半晌,才聽到何洛飄忽的聲音,斷斷續續:"想了很久了,怎麽是忽然?"
  "哦……進展得怎麽樣?聽說你有牛人的推薦信,基本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吧。"
  "哪兒有百分之百的事情啊?"何洛歎氣,"而且,也沒什麽大不了,是我運氣稍微好些吧。"
  "今天的運氣,很大程度上來自於以前的努力累積,也是個人能力的體現。你也不要太謙虛。"章遠想笑笑,盡量調侃地說,然而話一出口,語氣就變得凝重。
  何洛笑了一聲:"現在換成你給我吃定心丸了呢?其實,出不去也好。"
  "嗯?"章遠頓了頓,"嗯,你還能在國內讀研。"
  "對啊,可是保送結束了,就要自己考試了。我根本沒有準備,肯定不行的。我的打算是,出不去,就找個輕鬆的工作做著,四處去實習,比如滿心,過一段時間去華盛頓的世界銀行,每個月2千美金,比工作還幸福呢。"
  "如果你已經畢業,就不能實習了吧。"章遠提醒。
  "哦,也對。"何洛沉默片刻,"那,自己開個小店。那天我們一群人還聊天,說在學校附近開一個小店很好,賣一些自己旅遊得到的紀念品,還有搜集來的各地美食,不挺好麽?"她怕冷場,絮絮地說了很多如何采購,如何促銷,如何開發新產品的想法。
  "真是女孩子的異想天開。"章遠笑,"如果和飲食有關,開店的手續就相當麻煩。要和工商稅務打交道,要和衛生檢疫打交道,從業人員要有上崗證明,要有合適的存儲和加工空間,這些你都應付的來麽?"
  "我隻是說著玩兒。"何洛不悅,"真的要做,我自然就會仔細考慮。"
  "你是決定做一件事情之後,才考慮可行性麽?你這個想法非常危險。"章遠也認真起來,"你應該多少覺得這件事情能做成,然後再去考慮細節。"
  "老大,我們隻是說著玩兒,需要這麽嚴肅麽?"何洛氣惱。
  "我看你已經規劃細節了,不拉住你,過兩天你可能一時高興,就去剪彩了。"
  何洛悶悶得說不出話來,這世界怎麽完全顛倒過來?她一直認為章遠才是那個愛做夢的孩子,天馬行空的勾畫著未來,聰明如他,難免會心高氣傲,很長一段時間內,自己每句話都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要他在幻想的同時,不要忘記腳踏實地。
  而他現在怎麽如此苛責,連幾個女孩子的美夢都要毫不留情地打擊?
  我曾經挑剔過你,但現在,你想做的事情,我都努力支持了。何洛的語調冷下來:"算了算了,不說這個了,反正隻是申請過程中大家說著玩,打諢插科的,沒人當真。"
  
  第60節:一幅魂不守舍的樣子
  "何洛……"章遠聲音渾和,從沒有誰把她的名字喚得更好聽,"你認真想過沒有,以後到底要做什麽?"
  "沒有,走一步,看一步。能申請出去就申請,出不去,還有個大學叫加裏敦。"田馨說:"你應該告訴他,賢妻良母啊!我的畢生理想早就變成這個了。和你結婚,生一打兒孩子,要是嫌太多,至少也是個籃球隊。"
  何洛哭笑不得,拉下臉嗔道:"你的臭嘴就知道亂說。"
  "你還否認?"田馨上下打量她,"你看你,一幅魂不守舍的樣子。"
  何洛扯了扯嘴角。"我的態度還不夠說明問題麽?我已經說了,出不去也好,哪怕自己自謀生路也好,怎麽樣我都不在乎。難道真的要我直說,不管你發達不發達,我都有決心和你風雨同舟,你挑水來我澆園?可他呢,根本就不表示支持,反而來指責我欠考慮。我真不明白,自己在他心裏算什麽。我們現在已經沒有戀人的關係了,我單方麵的努力很累的。"
  "那我這就找他!"田馨跳起來去抓手機。
  何洛一把按住她,苦笑搖頭:"如果他心裏有我,他自然會說;可如果沒有我,說一句話,十句話一百句話,都是我求來的,有什麽用?我們之間,不是說一句'我喜歡你我們在一起吧'就能夠解決的。下次我們之間出現問題,他還是會轉身走人。那我真就瘋了。"
  "我受不了了!"田馨大叫,"再也不要和我說你們的事情了!我都聽煩了,你們也沒個結果。"
  "不會再說什麽了。"何洛說,"我馬上就把所有材料郵寄出去。各安天命,自求多福吧。"
  十一月末,章遠來公司總部麵呈策劃書。恰好北京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異常的大,眾多鮮有雪地行車經驗的司機亂作一團,交通癱瘓。從車站到何洛學校,竟然顛顛簸簸坐了四個小時的車。
  他站在樓前的路燈下,大片大片的雪花漫天舞著。何洛從寢室的窗口望過去,夜色塗抹了白茫茫的寂寥天地,章遠仿佛在空蕩蕩的舞台中心,被圓錐形昏黃的光暈籠罩。寢室裏正在煮火鍋,窗戶上凝結了一層霧氣,隔得他的身影朦朦朧朧。此刻他抬起頭,悠長地吹了一聲口哨。
  何洛拿了桌上的材料跑出去。
  "我們占便宜,可以多吃些了。"另外三個女孩麵麵相覷,聳聳肩,撇撇嘴,繼續和鍋裏的蔬菜羊肉鏖戰。
  章遠氣定神閑地微笑,深藍色及膝的Northface風雪服,領子豎起,鬆鬆地圍一條灰色圍巾。好像此前六七年的光陰都濃縮在這一刻,墜在何洛心裏沉甸甸的。"這是上次幫你整理的材料,一些國外小公司起步及成功運作的案例。"她遞過去,"蔡滿心幫了不少忙,她提的建議我寫在後邊,或許你做presentation的時候用得到。"
  "這麽多!"章遠翻開,蹙眉。
  何洛笑:"我都沒說多,你還叫喚。"
  "我就是替你說的。"章遠把文件夾放好,"打字也很累,我就總是腰酸背痛,所以特別理解。喏,就是這兒。"他伸手去夠肩胛骨側緣,衣服太多,胳膊彎不到。有一些笨拙,讓何洛心底柔軟。他嘻嘻哈哈笑著,"對吧!要不要我幫你捶捶?"
  "還好,我有一個大靠枕。"何洛比劃著,"所以沒那麽辛苦。"
  "多虧你,我知道自己在這些方麵經驗差太多。"章遠說,"這是優勢,我可以沒有條條框框限製自己的思路;但同時,也會顯得生澀幼稚。嘉隆公司擴展軟件業務,我們究竟是被收購,還是以商業夥伴的角色抬頭挺胸加盟,很大程度上,也就看這次提出的觀點能否吸引老總們的眼球了。"
  嚴肅的語氣讓何洛覺得陌生,她站在章遠麵前,看他堅定的目光,卻找不到合適的話題。
  "你能真正意識到,自己所走的路是艱難和繁複的,那就最好了。"何洛長長呼出一口氣,在空氣中凝成白煙,"就好像爬山,我們一直看著山頂才能保持方向,但是,也要看著腳下的路平不平。"
  "你看你說話,一套一套的。"章遠笑了,"這些你在email裏都說過,我已經拿小本記下,每天誦讀,《何氏語錄》呢。"
  何洛也笑了,她那裏還有一本當年的章氏語錄。
  "一二九"歌詠會就要到了,學校的廣場上在搭設露天舞台,主路兩旁國槐和銀杏光禿禿的枝丫上纏著金黃的小燈泡,隔數米還會掛一盞大紅的燈籠。章遠忽然轉身問:"你的相機呢?這麽熱鬧,出來照相吧!"
  時間一幀幀定格。
  章遠把手伸在樹洞裏,齜牙咧嘴作出被咬住的疼痛樣子;
  右手舉著糖葫蘆,左手捏個劍訣,揚揚頭:"糖葫蘆廣告,嶗山道士版。"
  又把圍巾纏在手腕,把何洛的帽沿搭在拳頭上,笑著說:"這張,何洛隱身了。"
  何洛咯咯地笑著。她穿了一件藕荷底色的中式對襟小襖,繡著雲紋,領口袖口和衣襟上一圈淺棕色的兔毛。章遠笑:"你好像穿著一隻大手套。"
  何洛說:"哪兒像手套了?"
  "這個搭配,總讓我想起手套來。你原來,有一幅這樣的手套吧。"
  何洛點頭,"好多年前了,早就舊的不像話,不知道哪兒去了。"
  章遠把大衣搭在臂彎,露出裏麵的西服,招呼何洛:"來,合個影吧,對比這麽強烈,假洋鬼子和小村姑。"他舉手,在何洛頭頂比著兔耳朵,衝幫忙照相的學生吐吐舌頭。何洛站在他斜前方,聽見背後息息簌簌的聲音。她咳嗽一聲,屈肘輕輕頂了他一下,"喂,不要又給我弄兔耳朵來。"
  "大姐!"章遠倒吸一口冷氣,"這麽用力!你不知道我有胃炎?"
  "活該!"何洛嗔道。
  "真惡毒。"聳聳肩,"不弄就不弄。"他放下手,閃光燈亮起的一瞬間,恰恰搭在她肩頭。
  何洛渾身一震。輕輕的觸碰,一瞬間凝固了空氣。
  她送章遠去校門口,一輛出租的影子都沒有,偶爾有塞滿人的公共汽車緩緩開過。兩個人在空闊的街上跑跑停停,團個雪球扔來扔去,在雪地上滑行,看誰的距離更長。心情單純快樂,在輝煌的燈火下沸沸揚揚熱熱鬧鬧。
  章遠隔著車窗,雪花恰到好處的折射著金黃的燈光,空氣裏有熟悉的寒冷味道,家鄉一樣親切。若此行順利,他所在的小公司可以成功與嘉隆原有的技術部門及另外一家深圳工作組合並,或許一切就不同了。他的構想是研發中心設在北京,麵向北方眾多剛起步的小型企業及老牌國營單位,避開南方激烈競爭。
  
  第61節:年輕人,有衝勁
  無論如何,他的第一選擇,是這個何洛生活了將近四年的城市。未來是不確定的深海,似乎現在射進來一束光,彎曲蕩漾。
  回到賓館,總裁的秘書小方來找章遠:"你去哪兒了?有人等你很久了。"
  "哦,我不是說了,今天會去找個朋友,要晚點回來。"
  "啊,是我來早了!"鄭輕音從隔壁的貴賓室探頭。
  "是你?"
  "這世界真小!"她眼睛彎彎的笑,"反正我在北京沒什麽朋友,下午就溜達過來玩兒了,和方哥聊天,才知道你要來我爸爸的公司。"
  "輕音好久沒回國,難得遇到老朋友,你這個做師兄的,怎麽也要帶人家四處走走麽。"小方笑得頗有深意,"反正最近你也沒什麽事兒,就是在等籌委會的審核結果。"
  章遠也笑:"我怕帶著她走丟了。北京我也不熟,雖然來得次數多,基本都是從火車站到我女朋友學校,兩點一線。"他衝鄭輕音揮揮手,"要不然,咱們去何洛那兒,讓她帶你四處走走。"
  鄭輕音的嘴角耷下來,笑得勉強:"上次看到你們……她都沒怎麽說話。你把人家哄好了?"
  "誰和誰沒有點小矛盾?"章遠說,"何洛最好哄了,給她點好吃的就行。對了,她們學校的活動很多,你要不要去看看國內的大學生活?"
  鄭輕音遲疑片刻,麵色越來越難堪。"算了,我叫司機帶我去買東西好了。其實,這次回國根本沒想到會遇見你,能見個麵打個招呼也挺好的。"
  她低頭,快步走向電梯間,小方隨後追上。臨行前笑眯眯看看章遠,小聲說了句:"看來你的導師,還不夠了解你的個人問題。"
  "你的策劃書點子很新,但絕對不是最可行的。"籌委會的負責任劉總經理敲著桌子,"讚成和反對的意見,基本一半一半。雖然我們決定下大力氣扶植軟件子公司,但是,這也是冒很大險的。這公司基本是鄭老板完全控股,最後的決定,還是要看他一句話。"
  "我做好最壞打算了,夾包走人。"章遠笑,"謝謝你們給我機會來嚐試,最近這段時間,我也學會很多新東西。"
  "不要現在就放棄。"劉總笑,"年輕人,有衝勁,也好衝動。那麽多競爭者,你們公司一直是大老板欽點的,要有信心。"
  章遠笑笑,原來如此。如果鄭輕音的態度成為競爭的砝碼,他會鄙視自己。得罪鄭嘉隆就得罪了吧。他想起一句大俗話,"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他去找何洛拿照片,臉色並不好看,邁著大步,她幾乎要小跑前進才能跟上。何洛不敢開口問策劃書的事情,心中有一種奇怪的預感,章遠要說些什麽。
  "我想放棄了,決策者並不是真的喜歡這個計劃。"章遠神色凝重,語氣裏隱約有三分怒意。
  "喂,別呀。"何洛心急,"努力這麽久,你舍得麽?如果是我付出很多心力的事情,根本就不會說放棄兩個字。"
  "好男兒誌在四方,要立業,並不指望這一家公司。這兒容不下我,自然可以去別的地方試試看。"
  "但你不是說,嘉隆的思路和你自己的設想很吻合,而且他們有足夠的啟動資金和人力資源,新興的私營企業可以給你無拘無束發揮的空間麽?"何洛將他說過的話羅列出來,"說好男兒誌在四方,但如果你萬一短時間立業不了呢?難道一直漂下去?"
  "那就長時間的立唄!下次問一個難一點的問題!"章遠笑笑,思索良久,"我隻是抱怨抱怨。但有一句話我要說,無論我怎樣決定,都是理智地開拓事業的發展空間,絕對沒有任何雜七雜八的原因。"
  何洛一愣,機械的"哦"了一聲。章遠今天的談話跳躍性太強,她歸納不出合適的中心思想,從頭梳理一遍,脈絡依舊不清晰。反反複複看兩個人的照片,淺淺一笑,更多時間在心底歎氣,仿佛那一天的快樂都是錯覺幻影。而現在和章遠一起走過校園,月光清清涼涼,樹木黝黑的影子寂寞地延展。
  "31日能過來麽?"她問。
  "難說。"章遠搖頭,"我最近有一些棘手的事情要忙。"
  何洛悵然。你是否知道,過幾天就是除夕夜。我想和你一起聽新年的鍾聲,聽大家的歡呼,有什麽事情,忙得這一刻都走不開?
  轉眼已經到了這一年最後十個小時,章遠剛要出門打車,在北京的一個老客戶打來電話,說:"聽說你要找合作夥伴?我正和一個老朋友吃飯,他老板也要開拓IT業務,是否有興趣麵談?"章遠答應下來,告訴何洛有朋友聚餐,恐怕不能如約去找她了。
  "盡量吧!好麽?"她心底依然有期盼,這樣曖昧的搖擺,已經讓她在不斷的希望與失望間跌跌撞撞疲憊不堪。
  何洛推去所有飯局,抱膝坐在寢室裏靜靜等著。打他的電話沒有人接,發短信沒有回。她百無聊賴,蔡滿心要去實習,拽著她作model練習化妝。看一眼鏡子裏的自己,成熟的陌生,連連搖頭。匆匆忙忙洗掉,章遠仍然沒有來。
  接近八點,電話才打通。何洛說:"過來吧,我們好好談談。"
  "我今天太累了,再等等吧。"剛才的會麵並不理想,精神高度緊張的幾個小時過去,章遠全身力氣被抽空,又喝了許多酒,此時腦袋都不轉了。
  "好,等等就等等吧。"何洛冷冷地說,"你一直就這句話,再等一會兒就是明年了,再等一段時間我就出國了,你也見不到我,我也不會為難你聽我囉嗦。"
  章遠笑:"別耍小姐脾氣了,我真的很累,下次吧。"
  我們還有多少下次?何洛黯然,"一次又一次,拖下去吧。拖到我們雙方都不想談的時候,就不需要再談什麽了。"
  章遠從未見過這樣驕橫的何洛,毫不體諒他的艱辛,現在的狀態,見麵或許是另一次爭吵。"不要鬧了,何洛。這次真的不行。"他說,"你以為,我是為了你才來北京麽?"
  "是……我知道,你有很多事要忙。"何洛嘴唇翕動,淚水都流不出,"是我為難你了。"
  是的,你聲音疲憊。在你不設防的時候,終於說出真心話了,你的未來並不曾為我考慮,你來北京畢竟是你的選擇,不是因為我。
  她又想起章遠的話:"無論我怎樣決定,都是理智地開拓事業的發展空間,絕對沒有任何雜七雜八的原因。"
  
  第62節:再也不為他流一滴淚
  我就是那個雜七雜八的原因吧。原來,是我為難你了,我怎麽會為難你?所以,一次又一次,我為難我自己。所有的曖昧和試探,不過是你生活的附庸吧?是我自己入戲太深,你不是主角,甚至都不是觀眾,你來了,又走了,是我自己假想了一場海市蜃樓的破鏡重圓。
  何洛握著聽筒,這一刻隻覺得萬念俱灰。
  下定決心,從此後,再也不為他流一滴淚。
  十五、遠走高飛
  你打開一扇窗我看見窗外的希望
  你說了聽不懂的話才發現渴望
  你點了一盞燈我看見了明亮
  你慢慢走開才發現無奈
  其實沒有擺脫不過是故作沉默
  該如何安慰未知的歲月
  不要再如此狼狽
  我獨自穿越這條傷心的街
  怎麽忘記你回過頭的身影
  我鼓起勇氣忘記這個距離
  怎麽告訴你愛已慢慢燒盡
  不如遠走高飛自己解圍我無路可退
  怎麽對你說出口怎麽對你說愛我
  我獨自穿越這條傷心的街
  怎麽去感覺所有你的一切
  我鼓起勇氣忘記這個距離
  怎麽讓自己習慣了沒有你
  by林憶蓮·遠走高飛
  
  何洛一家去三亞過冬,舷窗外是南國明朗的天空,她在雲海上飛翔,耳邊響著孟庭葦的《木棉道》,啊,愛情就像木棉道,季節過去就謝了。心底並沒有多少感慨,溫暖的海風沁潤一顆心,蕩滌了雜念,沉重的冬天遠遠甩在身後。
  觀繁星,看海景,在天涯海角眺望大洋彼岸。
  誰說的情場失意賭場得意?果真如此。
  在申請出國這場賭博中,何洛贏了第一局。來到海南的第三天,打開電子信箱,兩封錄取函同時躍入眼中。
  章遠找不到何洛,手機和家裏電話都沒有人接。春節同學聚會,大家紛紛說,"她要出國的,你不知道麽?她已經收到幾所學校的全獎offer。"
  "何洛對你的感情,已經是強弩之末了。早些時間,可能她會不假思索地說,為了你放棄一切,現在,她可未必那麽單純堅強了。"田馨哼了一聲,"承諾,要你給一句承諾就那麽難?"
  章遠說:"我自己都有今天沒明天的,拿什麽給她承諾?"
  "你起碼要有一個態度說給她聽。愛她,就要說出來。你以為她是你肚子裏的蛔蟲,能夠把你的七竅玲瓏心體會得一清二楚。"
  為了愛,就折斷她的翅膀麽?章遠蹙眉。一切和他最初的計劃不一樣。本希望可以躊躇滿誌得站在她身旁,當她天馬行空地幻想時,不是理智地分析,而是說一句"好啊,放心,有我呢"。關於事業,他不氣餒,繼續尋找著契機,然而,她離別的日子越來越近。自己始終追不上她的腳步。
  縱然現在融資順利,看到苦盡甘來的希望,然而,關於何洛的一切,都晚了麽。
  何洛拿到獎學金,爸媽喜氣洋洋,破例同意她去把頭發鋦成彩色。小理發師非要染成深紫,說:"冷紫流行,靚得發酷。"
  何洛斷然拒絕,"我還是喜歡人類腦袋上能長出來的頭發顏色。"
  漂色,挑染,上色,曆經四個小時。何爸看到女兒一頭深深淺淺,棕褐色中透出暗暗的酒紅,對頭發大動幹戈,十分不滿,說也太傷頭發了。何洛掀起頭發看看,說:"層次感不錯,趁年輕能臭美就臭一臭好了。"
  何爸詫異地看著女兒,回家動員妻子找女兒談心,說:"看何洛每天嘻嘻哈哈,淨做一些標新立異的事情,她心裏有事吧?"
  何洛聽了母親的轉述,搖搖手:"哪兒有,我隻是太開心了。現在肯定可以去加州了,陽光海岸啊。"
  章遠的電話終於打通,他很低姿態,語氣溫和。
  何爸警惕地望著何洛,說:"才回來就有電話追上門。可不要玩兒太晚。"
  何媽也說:"是啊,別讓我和你爸成天擔心你。"
  何洛笑笑:"放心,我和他沒什麽好說的。"
  章遠在高中母校門前等她,說:"看,我找到了什麽!"在學校體育組儲存器械的倉庫外,他撥開枯萎的雜草,露出一行字。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前了,高三章遠生日的時候,何洛把禮物藏好,畫了地圖讓他去找。他找到後,從班級拾了半截粉筆,在牆角寫下"THANKS",還畫了一張笑臉。
  何洛有些唏噓,數年間的離合聚散,歡欣苦痛,竟然最初的痕跡仍在。昨天已經漸行漸遠,本以為脆弱的,偏偏熬過了歲月的打磨;本以為天長地久的執著,偏偏已經疲累。時光讓一切都改變,曾經清晰的字跡,已經模糊。再用不了多久,就會成為過眼雲煙。
  現在能做什麽?重新一筆筆描畫斑駁的回憶麽?
  "你決定去哪個學校了麽?"章遠問。
  "還沒最後定,應該是加州大學某個分校。"何洛說,"我有其中兩個分校的offer。"
  "恭喜了。"
  "你隻想說這個?"
  "對。"他頓了頓,"還有一個好消息。我找到了新的合作夥伴,天達公司,也在北京。"
  "噢,恭喜了。"何洛起身,淡淡地說,"所以你肯見我了?你終於不逃避了。"
  "我逃避什麽了?"
  "你一直在逃。"何洛說,"遇到問題,你根本沒有想到和我一起解決。高中我說要出國的時候,你的態度就是把皮球踢給我;後來你覺得兩個人走的路不一樣了,就放開手各自去飛;你覺得未來不確定,就裝作我們是好朋友,什麽都沒發生過。你想過沒有,這樣會讓我非常累!當我決定放棄,才真的想明白了。你選擇了一條最簡單的路,所謂的為我考慮,其實是不想對我的未來負責。你怕,你怕你擔不起這個責任。"
  她一氣說完,態度堅決,令章遠措手不及。他凝視何洛,聲音緩慢低沉:"你就這麽看我?那個時候,我怎麽對你的未來負責?開給你一張空頭支票很容易,但如果實現我的承諾呢?讓你和我過顛簸的日子,你會一直不後悔麽,你家人能允許麽?"他深深呼吸,"你想要的生活,根本不是那時候的我可以給的。我承認,當初我想創業,是比較理想化。我在這個過程中也幾次要垮掉,相對而言,考研是穩重把握的多。但我已經決定走自己的路,你當時難道會不反對?與其彼此折磨,不如我們冷靜一段時間。我並不是沒有計劃,不想對你的未來負責。隻有我的事情上了正軌,我才有基礎給你承諾和保證。"
  
  第63節:從此各自高飛
  "你料定我會一直在原地等你?"何洛氣憤,"有人對我很好,如果不是我當時還想著回到你身邊,我早就是別人的女朋友了!"
  "我相信你……"章遠篤定地說。
  "你就是太相信你自己的感覺了!"何洛打斷他的話,我就是太相信你了。我可真傻。"
  "因為我心中想到的,始終隻有你。"章遠說,"那時候我不敢說何洛你回到我身邊吧。我不怕用一年兩年重新起步,但我不能給你一個沒有任何保證的未來。你要明白,在我心裏,始終也是有你的,我希望你過得好,過得快樂。"
  可我這些年,一點都不快樂。何洛按著淚腺抬頭望天,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
  章遠低聲說:"何洛,因為我總覺得自己虧欠你很多。所以不敢輕易接近,隻怕虧欠得更多。"
  何洛苦笑:"你千萬不要覺得自己欠我什麽。如果真的是一種虧欠,你永遠還不了!但是,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很開心,你給了我別人不能給我的快樂和浪漫。"後半句咽回去,但也給了我別人無法給的疼痛與傷害。
  "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也很開心。"這樣熟悉的話,再一次從章遠口中聽到,"我現在說什麽,會不會太晚?"
  "是,已經太晚了。如果是早兩個月,沒有問題。"何洛起身向校外走,"但我已經把全部心思精力投入到出國這件事情上。我沒有回頭路了,你知道不知道?"而且,我不敢回頭了,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自信地麵對未知的歲月,相隔半個地球的歲月。
  章遠喊她:"何洛,再給我一次機會。留下來吧!"
  何洛停下腳步,"留下來?你還真是大男子主義!既然你說你的未來計劃裏麵有我一份,那你和我出國,好不好?"
  章遠笑,"莫非你想f2我?"
  何洛表情嚴肅,"f2你沒什麽不可以。你放得下自己步入正軌的事業麽?"
  章遠不語。
  何洛淡淡一笑:"我也放不下我自己的未來。我的錄取通知也是自己努力來的。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為什麽,我們不能相濡以沫於江湖?"章遠追上來和她並肩,"四年,五年,多少年都無所謂,我可以等你回來。"
  "我說了自己會回來麽?"何洛惘然望著天空,"這江湖太大了,我們已經走散了。你還不明白麽?"
  何爸教女兒開車。她心神恍惚,不是忘記打轉向燈,就是停車不摘擋,起步就熄火。
  "停車停車,心不在焉的,太危險了!"何爸歎氣,"洛洛,你有什麽心事吧?這幾個月這麽難過。"
  "誰說我難過了?"何洛還硬挺。
  "你是我們的女兒啊,我們怎麽能看不出來?我和你媽媽把你捧在手心當寶貝,你不開心,我們也不會開心的。這麽多年,我和你媽從來沒有讓你這麽這麽傷心過,我也從沒看到你這麽強作笑顏。"何爸猶豫片刻,下了好大決心似的,"雖然我說過,你不能為了一個男生,耽誤了一輩子的選擇。可你是我們的心頭肉,看你這麽憔悴,爸媽也絕對不好受啊。算了算了,愛他,你就去吧。不出國沒工作都不要緊,爸爸養著你。"
  何洛視線模糊,將車停在路邊,撲在方向盤上痛哭,嗚咽著說:"爸爸,爸爸,不可能了。我們再也沒希望了。"
  章遠五月末去了北京,問何洛什麽時候走。"我去送你,好不好。"
  "不,我過兩天去使館簽證。我怕再吵架,很影響心情。"何洛說。
  蔡滿心實習結束,攛掇著何洛簽證之後和她一起去旅行。她推辭,蔡滿心著急:"你還真要再見他?快快離開這個傷心地吧!"
  何洛淒然一笑:"離開?馬上我就徹底滾蛋了。一次把心傷透,死得比較幹脆,免得我出國後還有什麽幻想。"
  "你是說,本來你還有幻想?"
  "沒有。"何洛搖頭,"但我也許會想起以前的事情,會回憶。"
  美國使館的簽證處人頭攢動,冷氣開得很大。何洛穿著短袖Tshirt,全身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微笑著回答簽證官的問題,名校全獎,流利的口語,幾句話之後,VO笑著說:"GotoWindow10,GoodLuck!"
  室外依舊是四十度的酷暑,何洛拿著簽證走出使館,站在大街上,冷氣從心底向外散逸。太陽懸在頭頂,影子在腳下瑟瑟縮成一團,不住有人擠上來問"今天形勢怎麽樣",還有宣傳員不斷地塞上打折機票的廣告頁。她頭暈目眩,一雙手把她拉到蔭涼處,什麽東西涼涼地貼在額頭上。
  章遠修長的身影逆光,雙手托著一大瓶酸奶。"你最愛喝的,伊利原味。"
  慪氣結束,爭吵再無意義。兩個人都沒有繼續倔強,平平靜靜分開總好過互相責怪。章遠要打車,何洛說想坐大巴,看看路邊的風景,好在車上人很少,她靠著車窗吹著風,無情的未來讓人胸悶氣短。
  這輛車不到何洛的學校。兩個人在終點下來,並沒有轉車,茫無目的地走著。路過一間體育學院時,章遠指指練習用的攀岩壁,"這個比你們學校的矮多了,要不要去爬?"
  "我不喜歡冒險。"何洛搖頭。
  章遠笑笑,手撐在柵欄邊緣,一躍,輕鬆地翻過去,輕鬆地爬到頂端。他沒有任何保護措施,何洛笑笑,沒有阻攔。
  幾個打球的小孩子跑過來圍觀,拿手搭成涼棚仰望,喊著:"大哥哥下來吧,摔一下很疼的,姐姐該擔心了。"
  何洛握著他的手機和錢包,心中五味陳雜。忘記天地,忘記時間,貪婪地隻記住這天的陽光,汗水,還有最後的片刻溫情。
  何洛從北京機場出發,章遠沒有去送行,托李雲微送來一封信。打開,是他親筆畫的,一幅幅墨黑背景的Q版卡通。一隻小章魚舉著牌子,寫"章魚十誡"。
  1、戒甜食,一個女孩子,胖得拎著大箱子,卡在飛機舷梯口;
  2、戒熬夜,同一個女孩,黑眼圈,滿眼紅血絲;
  ……
  最後一幅簡單,秋風掃落葉,幾片扇子一樣的銀杏葉子飛落。他說,"誡失去信心,相信你,如同相信我自己"。
  曾經說給他聽的話,此時原封不動的出現,讓何洛心疼。她掏出手機,打開草稿箱,將一直保留的那句話端詳再三:"我喜歡的人仍然是你。"
  刪去短信,按掉未接電話。
  昨天,是飛機托運限額64公斤之外,帶不走的行李。
  飛機穿越厚厚的雲層,三萬英尺的高度,大洋彼岸的距離。飛過換日線,空姐一扇扇拉下舷窗擋板,周圍談話的聲音漸漸低下去。金發碧眼的中年女子和藹地問:"小姐,現在是休息時間,我可以把窗板拉下來麽?"
  何洛點點頭。東半球最後一束陽光緩緩的被割斷,當最後一線金色光芒消失在眼前,一顆心一個人沉入茫茫深海。
  她再也忍不住,捂住眼睛,淚水不停地流下來。
  那天,站在分手的十字路口,火紅的晚霞迤邐在天際。
  章遠問:"我們就這樣說再見麽?"
  "對,從今後,各自……"何洛聲音凝滯,"各自尋找各自的幸福。"
  她再說不下去,避開章遠伸出的雙手,轉身喚了一輛出租車。不再回頭,看著他站在原地,縮成倒後鏡裏越來越小的身影。
  從此各自高飛,過去讓它過去,來不及,從頭喜歡你。
  算了吧。
  散了吧。
  忘了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