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心之初

半夜四更起床 , 不知咋的 , 想起了媽媽的眼淚。原因竟然是我的一個網友說我老挑人家用真情和心血寫的那些言情言誌的詩和詞。

0 六年的春節，我因為擔心我會走在媽媽的前麵，所以拖著我還能動的身子，回國去和我媽一起過了一次春節，二十年 , 這是第一次。以前沒出國時，每一年的三十，我都是和媽在一起走進新年。我想讓媽媽看看我的笑臉，聽聽我的瞎侃。我爸走了二十多年了，我媽一直是和從一九七四年就得上精神病的我哥在一起生活。我家三個男人，隻有我曾讓媽在不容易的生活中有過驕傲，也隻有我最懂我媽。我媽三個孩子裏，就我走的最遠，走的時間最長，我和媽，隔著太平洋。我知道媽成天都想我，用她闡抖的手在給我寫信。人老了，就想有個懂她的人在身邊說說話。

昨天才寒冬臘月送妻走，太太在飛機場和我分手時說：好好照顧自己，我會帶著女兒去西安看你媽的，而她自己還發著燒，咳著嗽，吃著藥。我說不出話。

我媽明年就八十五了，她已經不能下樓了，不能吃這，不能吃那，但耳朵還好，眼睛還行，偶而打打麻將，再就是看我爸寫的那些詩詞並自己也學著填填詞。前年春節的前後幾周，我天天都在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日子再怎麽無情地，也還是留下些樂子。

我人高，有些胖，媽媽讓我睡她的床，她自己睡沙發。每天晚上媽媽都和我擺龍門陣，到很晚，有時拉拉我的手。

認識我的人都說我概括能力很強，但當我想說我媽時，我卻說不太清。有兩點是肯定的，那就是重情和善良，展開一點說：我媽很能為別人想，為別人而難受自己。從小到大，我看到過很多次媽媽的眼淚。善良的人，常常受到欺負，他們為別人犧牲了自己，沒了自己，而他們為之犧牲的人並不看重他們的犧牲。人，在什麽時侯會眼淚噴湧？他們的沒了自己，卻一點也沒有被謝謝。

我媽年輕的時侯很漂亮，很像演“一江春水向東流”女主角的白揚。二十二歲吧，愛上了我爸。我媽給我說，我老爸那會，很像她心裏的“羅亭”，盡管我爸那會是五個孩子的爹。

從年輕到耄耋，我不知道媽媽哭過多少。但我媽給我說：她不後悔，她和我爸有過很短的幸福，幸福裏有了我。我媽笑著的時侯，眼睛是很亮的。

問世間情為何物？是不忘吧？不管過了多少年，過了多少時代，曾有過真的幸福，就夠了。

這十幾年，我媽老在看我爸留下的那些詩，也學。我看了我媽寫的幾首卜算子後，我就問我媽：你知不知道卜算子詞牌是什麽？我媽搖搖頭，我說：那咱能不能以後不要卜算子？後來我到了北京，買了本王力寫的“怎樣寫詩詞”，回美國後，我翻了翻，把些重點部分劃出，讓老婆回國專門寄給我媽，結果把我媽氣得夠嗆，電話裏說：我都八十多了，你還讓我學？說著說著好像就哭了。我下了一大跳：八十多就可以亂來嗎？就可以不知道卜算子是個啥就卜算子嗎？老婆在旁邊直說我。其實我還覺得委屈。

後來，我媽想通了，她能學多少算多少，不少四川人讀不準的字，我媽都可以讀得字正腔圓。前些日子告訴我：她又有新的詩，變成鉛字了。做不到“父母在，不遠遊”的我，新年祝福母親。
12/31/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