蟠螭與鼠無牙(60)—— 全文完
文章來源: 羊脂玉淨瓶2017-06-26 20:17:48

 

周子恒默默地躺了一會兒,然後起身去洗手間刷牙洗臉。

他看著鏡子發呆,這塊籽料顯然是經過老師傅的手精心伺候出來的東西,原本那塊缺陷的灰黑色如今變成了一隻靈動可愛的小鼠,立刻顯得別具匠心。周子恒隨意地擦了把臉,玉墜貼著他的皮膚,他好像感覺到一具柔然的身體貼著自己,皮膚柔嫩爽滑。

料、形、工、沁、意,樣樣都出彩,不僅寫實逼真,而且意內生意。看到這隻小老鼠,就無法讓人不想起郝新晴那雙滴溜溜轉動的大眼睛,古靈精怪神采飛揚。

郝新晴偷偷地給他掛了這個便溜走,給他一種很不好的感覺。周子恒告訴自己不要著急下結論,這個丫頭絕不會幹這種無聊的事。果然,走到飯廳的時候就看到郝新晴在廚房裏翻櫃子,隻見她取了兩套碗碟出來,轉身看見他,笑嘻嘻地說:“你已經起來啦?剛好,我出去買了早飯,過來趁熱吃。”

“我以為你走了。”周子恒不動聲色地說。

“我不會不告而別,”郝新晴彎腰擺好碗筷,輕快地說:“那樣多沒意思。”

經過他身邊的時候,周子恒突然一把攔住將她抱在懷裏,用一種蹂躪的方式狠狠地吻她。郝新晴隻是順從地回應,直到被他勒得差點透不過氣來。

“我在想,”郝新晴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該怎麽告——”

“你想太多了,”周子恒打斷她,問:“為什麽偷偷摸摸送我東西?”

郝新晴看向他的脖子,笑著說:“玉玲瓏的趙老板說,你的好東西多了去了,未必看得上我這塊小玩意兒,勸說我出手賣給他。他開給我十倍的價格,可我也不幹。跟那裏的師傅來來去去忙活好多次,修改再修改,師傅差點被我煩到要動手打人了才弄成這麽好看的,你必須喜歡才行!”

“喜歡,”周子恒摟著她綿綿地親:“非常喜歡。”

“你喜歡我就高興了。這次來,我是想跟你說個事情的,”郝新晴伸手摸了摸,平平淡淡地說:“我決定去法國找我姐姐了。”

這句話傳入耳朵裏,周子恒突然想起小時候爬梯子不小心摔下來,砸到地上的時候覺得差點斷氣,這一刻,他竟然也有類似的感受。

郝新晴見他不說話,自己接著說:“蕭德偉讓他們家人把我親爹留下那套房子的錢都拿出來給了我,我跟爸爸媽媽姐姐商量後,決定收下了。。。雖然錢不多,但是發現原來自己是有家人的感覺還是非常好的。。。另外,我念的大學實在不怎麽樣,趁著年輕出去混一混,應該能比現在更好一點。”

周子恒伸手把她耳邊垂落下來的一縷發絲重新塞回去,問:“那,就這樣了?”

郝新晴知道他問的是什麽,索性盤腿在他腳邊的地板上一坐,仰頭看著他說:“你在大馬說的話,我都記著的,沒忘。”

“那你就是真想好了,是吧?”周子恒垂著眼睛看她。

“我當初瘋狂地迷戀王力,年輕人麽,總有一股子拚勁,什麽年齡差距地域差距性格差距的統統不放在眼裏,就覺得愛情勝過一切,能好上一天是一天,能擁有一次是一次,”郝新晴自己笑了笑,仿佛在說別人似的娓娓道來:“隻可惜,人總是要長大的。我對感情從不管結果如何隻要曾經擁有的態度,走到今天因為害怕失去所以拒絕得到的態度,也走了很長的一段路。”

“莫姍姍對我說,應該紮紮實實地在你身邊守著,比如你生病的時候,我給你削蘋果,一口一口喂你吃,別人來探望你的時候,我用正牌女朋友的身份坐在你身邊。她說,你不會虧待我的,錯過你,也許我會錯過很多東西。”郝新晴似乎在憧憬那個畫麵,嘴角有個柔和的笑容,很快就隱去了,接著說:“但那些是她巴望的東西,不是我的。我草根了這麽多年,野慣了,真的沒有做闊太太的命,也沒有能力應付複雜的人際關係。而且吧,小時候遭的白眼多了,被人看不起多了,我就想以後不能再過那樣的日子。可我這麽能鬧騰,家裏人都說以後要找一個安分守己的平庸男人,也許才能讓我踏實下來。”

周子恒皺了皺眉頭,他爸爸曾經說過他性格平庸沒有野心,但他知道她嘴裏的平庸男人肯定不是說自己。

郝新晴的大眼睛忽閃了兩下,轉了一圈,笑眯眯地說:“人性中有一部分就是犯賤,但凡得不到的或者失去了的,都是最好的。現在有了這個玉墜,時不時的你就會想起我,說不定覺得我其實是很酷的,很懷念我的,不也挺好的麽?”

周子恒沒有說話。

有一部分是男人的自尊心不允許他低下頭來求她別走,另一部分則是他明白郝新晴說的都是對的。

像他們這樣的家庭,娶媳婦娶的其實是麵子。他哥哥知道,他弟弟知道,他也知道。

春夏秋冬,風雨雷電,日出日落,潮漲潮落,生老病死,自然界有自然界的規律,人間也有人間的規律。什麽是對錯,什麽是是非,在規律麵前都變得無足輕重。

周子恒一直記得郝新晴翻窗進來的樣子,張揚跋扈肆無忌憚甚至有些目空一切的傲慢,那種神情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視線。從一開頭他就知道,她是生猛海鮮,再豪華的魚缸都不會是她想要的歸宿。

“什麽時候走?”周子恒摸摸她的臉,問:“去多久?”

“過兩周,先去個兩年,看看再說。”郝新晴說。

周子恒想了想,說:“我再問一個問題,你能說實話麽?”

郝新晴點頭。

“你和王力,”他歪著頭看她:“是不是一直都有點什麽?”

郝新晴愣了一愣,隨即沉默了。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說有或者說沒有,似乎都不是誠實的回答。

周子恒看得出來,她的沉默中包含了很多。未必是一種默認,而是一種猶豫。

這猶豫裏頭,蘊含了無數的可能性。

“你不用說了,我明白了,”周子恒伸手把她拉起來按到椅子上,塞了筷子在她手裏,說:“走的時候,我去送送你。”

“嗯,”郝新晴笑著說:“好。”

她給了他日期和航班號,周子恒提前3個小時就到了機場,找到一個偏一點的咖啡吧坐下,給她發了個短信。

沒多久,他就聽到一串腳步聲從走廊那端過來,透過落地大玻璃,周子恒看到了王力。

王力拉開他對麵的座椅,手裏握著郝新晴的手機,淡淡地說:“她坐昨天的同一班飛機,已經走了。我看到手機裏她發給你的信息,知道你今天會到這裏等。”

說著,他從外套口袋裏掏出來一小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周子恒覺得眼熟,定睛細看才發現這些都是自己的。有書房桌上的鎮紙,有一把備用車鑰匙,還有幾個他收集的小徽章。

王力歎口氣,說:“這陣子她就沒有消停過,天天去你家偷東西。不僅是偷東西,還放她自己的東西。如果你發現桌板下多出來她的照片,或者莫名其妙出現一個不認識的玩具,都是她放的。”

“哦,對了,”王力扶著腦袋補充道:“她說她還在你跑車副駕駛門上的凹槽裏放了兩根衛生棉條。說是以後你用車拉別的女人,看見你車上有女性用品,讓她心裏不舒服找你吵架。”

周子恒隻覺得胸口的位置一陣火熱一陣冰涼,伸手捏了鎮紙狠狠地吐了口髒:“傻逼!”

“我告訴過她,找個能懂她的人很重要,”王力慢慢地說:“什麽是懂?在一個地方長大,吃一樣的東西,用一樣的東西,看過、聽過、觸過、想過的東西都要一樣,那才是真正的懂。聰明的人,絕不會放開一個懂自己的人,而去屈就一個與自己完全不同的人。其實,對你來說也是一樣。她不懂你的世界,這點,你比我更清楚。”

周子恒收拾了桌麵上的零碎物件,退開椅子站了起來,說:“我走了。”

“我打車過來的,”王力也跟著起身,再把椅子推回去放好,問:“方便的話,我搭你的車回去?”

周子恒點點頭。

走廊裏空蕩蕩的,透過另一側的玻璃牆能看到下麵一層的安檢入口處。

到處都是依依惜別的場景,隻要留心看都會發現,每一個擁抱都很深,很深。

周子恒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在空曠的走道裏發出回響,王力的腳步聲相對輕了很多,仿佛是特意小心不打擾到他似的。

他記得自己對她說過:“郝新晴你別指望我再追你一次!”

他記得郝新晴抿嘴笑,媽的,笑得還很親切的樣子說:“沒關係,我要改主意了,我來追你。這就是草根的好處,很堅強,春風吹一吹就又活了。”

他知道她就是那麽說說而已。

感情的道路上,從過去到未來,迎來一個個相遇,送走一個個分別。總會有這麽一次,經久不忘。

他們或許會時常想起,卻不會時常聯係。

慢慢的,在時間的鋪墊和衝刷下,變得越來越淡,直到若隱若現的痕跡。

誰知道呢,也許這就是愛情最完美的姿態。

善始,善終。

 

(全文完)

 

我自己非常享受這個故事,從開頭到結尾,獲得很多很多的樂趣。

謝謝大家的跟讀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