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何年初照人(43)—— 驚恐
文章來源: 羊脂玉淨瓶2016-09-19 22:07:08

 

何昶沒有經曆過這些事情,一時半會兒估計緩不過來。亦或許,他不知道該對我說什麽才合適,於是一直都很沉默。

他下樓給我拿了一件毛巾浴袍批到我肩上,我把他的手拉住揣進胸口捂著。我很感激他沒有試圖安慰我,至少現在不是我想哭的時候。

我們家從來就沒有太平過,那時候我二哥去戒毒所,人家給我們科普的時候就說,身體上的癮沒什麽不能戒的,心理上的癮才是最關鍵的。我大哥二哥一再糟蹋自己的身體,說到底是他們的選擇。

大哥去世的時候,越澤被嚇到,收斂了好幾年,有了佳音,也有了女兒。最近因為我爸媽離婚,小弟弟出生,他跟我爸鬧得很不愉快。

我最後一次見到他,連話都沒說上。我到家的時候他跟爸爸在對罵,我爸嘶聲喊:“我沒生過你這樣的兒子!滾遠點,老子就是死了,也一分錢都不留給你!!!”

十多年,越澤從未真正停止過吸毒。多少個深夜,多少個淩晨,爸媽接到電話匆忙起身去警察局保他,然後就是戒毒所檢察院,周而複始無休無止。也許他們早就已經對他不抱希望,知道這樣的結果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終於,屋子裏一陣紛亂的腳步聲,隨後出來一個擔架,上麵是個黃色的裹屍袋。

一個警察走到我麵前蹲下,低聲說:“我們拉去殯儀館,法醫需要解剖。上麵打過招呼了,你可以跟我們一起去,在那裏等結果。”

我點點頭,跟著他起身,何昶也立刻站起來了。

我拉住他,說:“你別去,那裏很。。。髒的。”

“我又不是沒有去參加過追悼會,”何昶撇嘴道:“怕什麽?”

“不一樣,”我定定地看著他,不想說的太嚇人,婉轉道:“現在是晚上,那裏沒有什麽人。而且,非正常死亡的區域,多不幹淨啊!我知道你想陪我,但是,我不要你去。”

“你想得出來,”何昶皺眉看我:“這樣的地方我讓你一個女孩子去?說出去我還要不要臉麵了?”

我看了一下時間,說:“我爸七姨他們,這個時候應該都到了,他們會去的。”

何昶根本不容我再說話,直接拉著我就去換衣服。我沒有情緒跟他爭辯什麽,該告訴他的話我已經說清楚,剩下的就由著他去了。

殯儀館比我想象得熱鬧,因為佳音來了,歇斯底裏地哭聲在夜裏很是蕩氣回腸。

相比之下,我爸顯得格外淡然。他就那麽安靜地坐在長椅上,眼神空洞洞的,整個人的姿態頹然。擔架在他麵前推過的那刻,他的眼睛紅了,低下頭把臉埋進手裏。

一下子背就弓了,瞬間老了十年似的。

風風雨雨多少事,說到底都能扛過去。可過去之後這朝朝暮暮綿綿的折磨,才是最要他命的。大哥走的時候他還能哭,如今再來一遍,他也許是哭都哭不出來了。

七姨疼他就跟疼兒子差不多,立刻過去抱了我爸,把他攬在懷裏跟他說話。

江勝藍靠在牆上,雙手抱著胸口。看到我和何昶手拉手地過來,他一動都沒動。

我過去叫了我爸一聲,七姨抬頭看到何昶,很是意外,問:“小昶怎麽來了?”

“江阿姨,”何昶答道:“出事的時候,我跟藍晨在一起呢,我就陪她過來了。”

七姨這才留意到我們兩個的姿態,忽然明白了一點什麽,可這個時候不方便細問,就微微點頭道:“記得跟你爸爸說一聲。”

何昶答應:“哎,我知道。”

說完,大家都恢複沉默,聽著佳音放肆地哭著,哭得令人心碎。

我盯著我爸爸看,他忍了好一會兒,到底還是哭了。沒發出聲音,隻是用手掌捂住眼睛,肩膀微微聳動。七姨又趕緊抱住他,也跟著掉眼淚。

我站在幾步外看他們,心裏一緊一緊,說不出來的感覺。我開始下意識地翻口袋,翻我的包,從裏到外地翻。

何昶問我:“你找什麽?手機?紙巾?”

我不說話,隻是拚命地搖頭。

江勝藍很快地走過來,把手伸到我鼻子底下,攤開手掌,上麵赫然放著一根黑色的橡皮筋。我如蒙大赦似的鬆了一口氣,一把搶過來套到自己的手腕上。

他看了我一眼,轉身默默地走開,還是退到剛才那個地方,用同樣的姿勢靠到牆上,仿佛從未挪開過位置。

我們誰都沒有去勸佳音,她嚎叫了很長時間之後也疲倦不堪了,聲音逐漸低下來,變成一種嗚咽,一抽一抽的。

大樓的這片區域是警察局設立的解剖室,燈光打得很足,並不給人陰森的感覺。隻是地方空曠,走路推車都有不小的回聲。

佳音已經抽泣得沒力,突然聽到什麽響聲,立刻彈跳起來喊:“他們好了!推出來了!我要看他,我要看他!”

我們都來不及阻止,她飛也似的往走廊那端跑過去,推開一扇雙開門就衝了進去。

我、何昶和江勝藍反應過來後拔腿追過去,門後是個大屋子,中間一條走道通向後麵另一扇門。佳音正站在那扇門前,試圖推卻推不開。

她回頭看我們的時候,才一眼掃到整個屋子的環境,原來走道兩側停滿了屍體,全部都是非正常死亡的情況。她朝自己身邊的一張床看了一眼,放聲尖叫起來。

我們三個匆忙停下奔跑的腳步,我還沒有來得及做出反應,江勝藍一把摟過我的肩,強行把我的臉按進他胸口,大聲說:“眼睛閉起來!”說著,他伸手在我膝蓋彎那裏一抱,飛快地把我抱了出去。

其實已經遲了一步,我看見了。

我整個人開始無法控製地發抖,劇烈地發抖。剛才一眼掃過的所有鏡頭都像投影一樣的放大,然後飛舞,再放大再飛舞。我瘋狂地拉我的領子,一種極致的恐懼淹沒了我,好像有人掐著我的脖子,讓我再也無法呼吸。

何昶把佳音拖出來,然後趕過來試圖要抱我,低聲安慰:“藍晨,別怕別怕,過來。”

我扒著江勝藍的脖子掙紮,緊貼到他身上,死死地摟住他不放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