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抹微雲(6)—— 微微涼
文章來源: 羊脂玉淨瓶2014-10-02 20:42:02



所謂修行,簡單的說,就是修正自己身體、語言、行為的偏差,通過任何方法而達成這個目的,就是修行。

我以為我爸爸媽媽送我去普陀山,是一種懲罰。可等我從山上下來後,才明白過來,他們是給我一個機會來安靜一下自己這顆喧囂浮躁的心。 身體需要鍛煉,才能強壯。同樣的,心靈也需要洗滌,才能幹淨。

自那次之後,我似乎給自己找到一個最安心的狀態。每次遇到事情,我都會讓自己的心安靜下來,爭取回到山上修行的那種狀態裏去,放空自己來好好整理思路。年輕人麽,都難免會隨波逐流。跟得上潮流的節奏固然是好,但是也容易迷失自己。關鍵的時候能夠讓自己端坐不動,看眼前潮起潮落而不盲目跟從,需要很強大的內心和定力。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和我出家的經曆有關係,或者是山上修行得虔誠,菩薩對我格外保佑,初三開始我的成績一直在穩步上升。中考成績出來後,我是我們學校的第一名。班主任給我爸爸媽媽提前打了電話,我從學校回到家裏,他們兩個捧了一大束鮮花站在我家弄堂口等我,搞得很是隆重。

我喜出望外地給鉉雲寫信,告訴了他這個好消息。

從普陀山回來後我們一直在保持書信聯係,我這才發現,鉉雲寫得一手非常漂亮的鋼筆字。筆鋒犀利有型,大氣磅礴的,跟他的外形簡直就是判若兩人。鉉雲的病,是先天不足造成的,基本上沒有痊愈的機會。他始終非常瘦小虛弱,怎麽都長不高長不大。也許正是這個原因,讓他覺得很自卑,於是總是把字寫得很強壯,很大男人的樣子。

鉉雲給我回信道:你考試的那兩天,我整夜都在圓通殿裏為你誦經,你的成績好,有我的功勞吧?

我以為他在開玩笑,便一笑置之了。




來過上海看病之後,鉉雲再也沒有離開過普陀山。在我高中的三年時間裏,我們做了最親密的筆友,從未間斷過書信往來。每年的假期,我都會去觀音跳住上幾天。每次時間長短不一,但是每年一冬一夏兩個假期我必然都去。

高二結束後,我的物理成績優勢非常明顯,於是分班我選擇了物理。鉉雲問我將來想去哪裏上大學,我說還是不想離開上海,所以不是交大就是同濟吧。

高三上半學期結束後的寒假裏,鉉雲逼著我三步一拜,從山腳下一直拜上佛頂山。他一路默默地跟著我,手上拿著個小播放機反複播放《心經》。他說,你心裏得一直想著考上大學這個願望,誠心誠意,菩薩會聽見的。

也就是那次去觀音跳,我才知道,原來我每次有重要考試,鉉雲都是整夜在圓通殿裏為我誦經敲他的小木魚的。寺廟裏的師傅們都說:“鄧微涼你什麽時候考試,我們都知道哦!鉉雲不吃不睡的,肯定就是你要考試了!”

我聽了特別感動,跑去謝謝他。鉉雲卻很平淡地說:“這又沒什麽,我也做不了別的。”

等我考上大學,鉉雲也滿18歲了,他決定還俗,回去他的老家。我跟他要了地址,說要繼續保持書信聯係。他雖然給了我地址,但是似乎總收不到我的信似的,難得回給我一封半封的,再後來就根本不理睬我了。我也不甚在意,漸漸地就在學習和感情生活中把鉉雲給淡忘了。




大學畢業前夕,我的室友說想一起去拜佛,希望畢業後找個好工作。

我才又想起了鉉雲來,於是去找俞球球,向她要鉉雲的電話號碼。他跟我很少通電話,總是寫信交流,而俞球球的寫作能力很差,所以總是給他打電話。

俞球球對我說:“你去問問鄧叔叔吧,他知道。”

我去找我爸爸,我爸說:“鉉雲去年秋天去世了。”

我看了他半天,沒明白他在說什麽,腦子完全不理解他的意思。

“他就隻能活到二十歲左右,沒辦法的事情,你別難過。”我爸爸看我整個人傻掉,趕緊抱住我安慰。

我推開他,問:“你怎麽不告訴我呢?這麽大的事情,你怎麽不告訴我呢?!”

“他病重的時候,我們把他接來上海,就住在瑞金醫院裏。最後的那刻,其實我和你俞叔叔,球球還有很多人都去了。他對我說:如果微涼不問起,就別告訴她。” 我爸爸也掉了眼淚下來,對我說:“那孩子真挺喜歡你的。唉~”

我爸在一邊抹眼淚,一邊歎息,我一點都沒哭,就是使勁地去翻我的日記本,想找到那一天我到底在幹嘛。翻到那天,我隻寫了個日期,內容卻是一片空白。




我始終相信,每個人到我生命裏來走這麽一圈,都有意義。

有些人,是來跟我愛一場;

有些人,是來跟我愛一生;

有些人,是來給我上一課;

而有那麽一個人,是來為我誦一夜的經。




我想起曾經笑問過他:“誦一夜的經,是什麽感覺?”

鉉雲說:“等鍾聲敲響,我就走出角門去看那山邊海上的日出。山抹微雲,晨霧繚繞,感覺很有些微微涼。”



——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