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的空軍大院《五》
文章來源: 我的小酒荘2009-01-16 11:08:52

       八十年代的空軍大院《五》

 

  不知是位哲人還是位平民說過,觀察一個人最好的方法是觀察他身邊的朋友。其實觀察一個領導是否精明,也是看他身旁有沒有精兵強將,這樣的領導最懂得寫文做事都需要鋪墊襯托。當然,是領導就怕功高蓋主,讓誰碰到誰都怕,遇到這種情況最好的辦法是順其自然,讓歲月不斷地洗滌衝刷,如果一味采取踢絆或其它不擇手段,結果都不好,嚴重的還有可能毀掉一世英名,恐怕從中央到地方都是這種情況。

 

  領導和精英還是一種協同關係是紅花綠葉相互烘托,協同得好,能把一個普通事件打造成一個重大曆史事件。一九八五年空一所派一流專家到歐洲宣讀論文還真是流傳越來越廣,越傳越玄乎。大約兩年以後,工程部兩個中年助理找到我,其中一個是華國鋒的兒子,問我有沒有陪同工程部部長朱維彬到歐洲訪問的照片,說工程部要辦曆史成就展覽。我說搞錯了,我陪同的是沈為農,不是朱維彬。我早就聽說華國鋒的兒子在工程部,也一直想認識一下,沒想到這次上門看我來了,如果華一直在位不會發生這種事。可惜我這人不會待客,應該留下來吃個飯,聊聊天,留個曆史印記。

 

  我們那次出訪也給外方接待單位工作人員幾十年不可磨滅的印象。我離開航空界多年以後,一次在美國撥通了一位老朋友的電話,他一下就聽出是我。他說自從那次接待你們以後,有上百人次中國人來公司訪問,但沒有那種特殊的感覺,我說你那次見到的可以說是中國最聰明的領導人了,他們的言行氣質知識背景很難超越,要超越也是時代的超越。

 

回國以後,沈所長甩開我帶領劉雲謝燕生繼續在空軍高層打造,他們隻需要我翻譯提煉的警句,看到這種情況我像擠牙膏一樣一點一點向外吐。一天,我隨口說出外國評論,中國的航空維修之光照在了歐洲維修講台上,沈所長立刻警覺,小潘,這些話為什麽不早提供啊,甩開我還有一定難度。劉雲後來許多量級文章重點是開拓決策層的眼界和思路,提出了許多新的理念。比如說,過去高層領導隻知道買飛機的價格,而不知道購買飛機後的使用維修價格是購買價的六倍,看一架飛機的性能一定要比較全壽命費用。我是看上了歐洲剛開始使用的傳呼機,一心想建立全軍第一個傳呼台,沒想到被一個領導很快否定,現在想起這事我就新潮難平。

 

  既然都是最聰明的人在一起,個人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很容易引起對方的警覺和注意,必須要做得恰到好處顯得十分超脫。我負責全程工作安排和費用支出,沒聽到有人提出任何遊玩要求和關心自己這次出訪能分到多少錢。那段時間出國,最大的益處是個人能夠得到一件像電冰箱彩電之類的免稅大件,我是早已打算買個高檔相機。在回國的飛機上,我提起了大件一事,劉雲的神態是恍然大悟:這些事回去讓夫人打點就行了。所長說,還是小潘會買,以後小潘買什麽我們也買什麽。

 

  上篇文章發表後,千千萬萬的年輕一代網友都被劉雲的大牌講演所折服,結束語是劉雲暗地準備的,看來文字記錄曆史要比照片生動得多。不僅如此,劉雲還精通俄語,翻譯過許多俄文航空專著,如果我們轉身出現在莫斯科的講台上,那麽世界一定會發瘋了。謝燕生則是沈所長隱藏最深的一張大牌,一直沒有出。現在分析出訪一定要帶上謝燕生的原因,一旦劉雲和潘湧在外麵拿糖,謝燕生最後頂上。沈為農頗有空軍司令劉亞樓的風度,事不做則不做,要做做個驚天動地。

 

  上世紀五十年代的空軍技術部隊都在蘇聯專家指導下工作,蘇聯的技術專家很多都是二百五,隻知吃喝玩樂拿糖不出活。針對這種情況,空軍大院重要技術部們像工程部的二級部,司令部的情報部雷達兵部通訊兵部都配有參謀助理一級的頂級技術尖子。關鍵時刻,空軍領導帶著這些人物下部隊視察,當場排除蘇聯專家或留蘇專家排除不了的技術故障。這些人物有的大學畢業,更多的是自學成才,個人覺得,他們當年的技術水平無論怎麽評估都不會過高。

 

  空軍司令劉亞樓在世的時候每次下雷達兵部隊檢查工作都要帶上部裏一個叫許秀緒的年輕參謀,一旦部隊反映有些技術故障長期不能排除,這時都由許參謀出陣當場分析排除解決。許秀緒,五五年授銜中尉,中專畢業,當年的雷達排故水平遠遠高於蘇聯專家和從蘇聯留學回來的專家。文革時,由部長傅英豪推薦到林彪辦公室從事科研工作,後來成了林彪反黨集團著名人物,上了中央文件,最後判刑十年。傅英豪一直後悔那次推薦,去世之前,專門留下書麵遺言,聲稱對不起許秀緒一家老幼。

 

  我上小學高年級的時候,半導體技術已有明顯取代電子管技術的趨勢,上海產的高級超外差半導體收音機已在北京市場出現,單價一百七十元。這個價格一般家庭是接受不了的,再加上幾百元就可買上一間青磚大瓦房了。父親非常想要一個,提出讓情報部一個參謀手工製作,材料費是九十元,當年願意出這筆錢的隻有父親和部長孫緒浩。幾個月後,那個參謀做好了,音質非常好,與上海產品不相上下。特別是外形及裏麵零件結構布局,稱得上是手工絕版,那一溜整齊的焊點就像模子裏倒出的一顆顆珍珠。父親到陝西武功五七零二廠四清的時候一直帶著那架半導體,被當地幹部反映生活腐化,從此出差再也不敢隨身帶了。

 

  也就在那個時候,我愛上了半導體收音機製作,一管兩管逐步提高,但怎麽也調不好。我開始請教那位參謀,記得是個大尉,住在十一號樓四層,他有四個孩子,從八歲排到兩歲,全家都住在一間大屋子裏。有一次還留我吃了晚飯,晚飯是清湯菠菜麵片,他還特意往我的碗裏撒了一點胡椒粉,我從來沒有吃過胡椒粉,那天吃得好香。這位參謀後來運氣很好,尼克鬆訪華的時候留下一套地麵衛星接收設備,他參加了全套設備接收工作,成為全國首任上海衛星接收站站長。父親的那架半導體成了我手中的玩物,開始裝裝卸卸,後來幹脆帶到學校招搖撞騙說成是自己裝的,讓老師同學好個羨慕。班主任張燕華把我錯當成了神童或者才子,極力推薦我到北海少年宮進一步培養。

 

  一九八五年以後,我國開始幹部製度改革,意在廢除幹部終身製和世襲製,具有劃時代的意義。軍隊也在實行年青化,回複正規的軍銜製度,開始有嚴格的年齡杠杠。時間老人在暗示,今後一兩年空軍大批超齡的各級幹部,包括技術幹部都會逐步退出曆史舞台。空軍工程係統的老幹部老專家都十分珍惜這最後的歲月,抓緊時間日夜加班寫出各類工程管理論文給曆史留下點什麽。設在空一所的航空學會維修分會也利用這有限的歲月積極在各大旅遊景點組織學術交流活動,讓老專家老幹部看看祖國的大好河山不要留下太多的遺憾。總框架仍由沈為農設計,周兆基具體操刀,當時隻要看出是老同誌寫的論文,不論水平高低職位高低一律入選。

 

  在各地旅館會議設施齊備的今天組織個百十人的學術討論會可能不是難題,可在一九八五年就大不一樣了,那年整個空一所隻有三部直撥電話。空軍在各地飛機修理廠一直為學術討論會提供各種方便,會務工作通常交給他們具體實施。黃山在老同誌心目中地位很高,誰都知道黃山天下奇,廬山天下秀。一天周兆基找到我,問我有沒有可能在黃山組織一次學術討論會並讓我先去考察,然後盡快趕回來,這邊好發會議通知。臨走前,沈所長再三指示,這次是一人外出組織會議,參加的都是空軍老同誌,一定要把每個細節都考慮到。

 

  我來到南京航空學院找會議專家王大姐,當時她正在組織南航黃山夏令營,我們匆匆去了黃山。這回我改行當了作戰參謀,沒有太多的心情觀賞奇峰美景,而是盡可能記住所經路線,大部隊住宿的可能性,上山和下山的最優路線,甚至連上山時請民夫為老同誌挑包都考慮到了。王大姐組織夏令營時隻顧經濟效益隻為老幹部花錢背包,一位老教授摔成骨折。

 

我兩年前旅行結婚時到過黃山,這次感覺服務設施沒有太大的改變,隻是黃山進山前要收七元門票了。我們開會與南航組織夏令營不同,需要一個會場搞一個開幕式,而黃山當時隻有一個大飯堂,我暗暗決定,先爬山,翻到後山太平湖時再行舉行開幕式宣讀論文。同時我又感覺,南京航空學院屬於地方係統,我人際關係不熟,擔心關鍵時刻指揮不動,不可選為會議中轉站。我提議起用空軍南京十四廠為中轉站,這樣下有指揮,上有行政,組織個漂亮的會議,給代表們留個永久的印象。

 

  北京早已下發預備通知,這次下發通知是確切的報到時間通知,空一所幾乎每個研究室都有老專家出席,沈所長和空工院長蘇恩澤都來,還有工程院士,我再次提前趕到黃山,等待大部隊的到來。老周帶領會務組先到了,準備布置會場和安排會議儀式,好像還專門帶來毛筆和墨汁用來寫領導名牌。直到這時老周才知道我暗藏的計劃是先爬黃山到了後山太平湖時再開會。老周馬上警覺,這樣開會可是史無前列,這不成了公款旅遊了嗎,萬一讓記者登報曝光怎麽辦。早年的老幹部膽子都不大,做事稍有一點不符合常規,就顯得很緊張,我說隻能這樣了,誰讓咱們把開會選在黃山呢。

 

  人們看問題最愛循規蹈矩,其實稍微放開一點就海闊天空了。八月是黃山的旅遊旺季,全國有不少專業會議選在那時召開,組織會議的人都把注意力盯住那幾個有限的賓館招待所,托路子找關係送紅包,幹賓館招待所的反而成了大爺。我做事最不吃這一套,一反常人做法,包下了五十個會議無人問津的鴛鴦竹樓,每個五十元,兩人一間。領導一看來黃山先住鴛鴦竹樓,一個個高興得不得了,第二天,問大家感覺,都說好像是回到當年新結婚時代。

 

  自從有了那架高級相機以後,我開始迷上攝影,空軍不少行家評論,說我的攝影水平已到了專業級。為什麽大家這麽認為呢,道理又是很簡單:人機工程重點是設備,照相技術更是如此,是設備第一,人的因素第二,由此我聯想到美國軍隊。我在美國觀察,美國兵可以說是世界上素質最低的兵員,絕大部分都是高中不能畢業或是考不上大學的高中生,那麽,給他們配備上世界上最先進的飛機武器設備,讓這些幾乎連當地報紙都讀不下來的美國兵簡單操作一下,就可以在世界上稱雄。

 

  在上山的路上,我采取廉價收費的方式為老同誌攝影留念。黃山是每一秒鍾都可攝影,每一分鍾都可孕育知名攝影家的地方。我最喜歡在迎客鬆夢筆生花一些重要景點前留步,舉著相機對老同誌說,自己帶的傻瓜相機就不要用了,即使照了效果也不會好。七室張主任風趣地說,大家爬黃山都賠錢,就是小潘掙錢。張主任是老空軍,一九五零年學生身份從成都入伍。與張主任同時入伍的還有一批成都女學生,張主任以為可以自由戀愛,看上一位女學生,結果差點受處分送回老家,原來那些女學生是為空軍團以上幹部準備的,張主任每同我聊起這段往事就氣不打一處來。

 

  經過三天的跋涉,代表們終於安全下山,來到太平湖旁。我發現一個竹棚,有主席台的架勢,好像是拍電視劇後留下的。後來我看紅軍電視劇,當年那個竹棚實在像張國燾另立中央開大會時用的那個竹棚,張國燾在台上歇斯底裏,底下紅軍幹部身心疲憊唉聲歎氣。好地方,就在這裏開學術會議,由於沒有揚聲設備,地點又過於空曠,發言者必須像張國燾一樣大聲嚷嚷,後麵才聽得到。

 

  還有一件事應該記錄一下,當年在太平湖大有中央軍與地方軍匯合之意。範工是十四廠的一個人物,看到我會議操盤如此風光,一直想同我喝酒叫板,我說要是這樣空一所當派正式代表。朱亮是我的好朋友,現在主掌一所財政大權,我說,朱亮,準備出場。我從小鋪提來兩瓶當地白酒,整整倒了兩大碗,說,每人三口喝下。都是好漢,誰也不讓,十四廠領導看到這個架勢借口開會把範工拉了回去。後來聽說範工醉得像口肉豬一樣,朱亮一點事也沒有。

 

  當年的空軍工程部下設外場部訂貨部工管部等多個二級部,隻有工管部是職能部,換句話說由部長直接任命各地的空軍修理廠廠長,被封侯的廠長黨委書記除了工管部外空軍其它部門很難調動他們,曆史早已形成規律。南京十四廠是空軍龍頭大廠專門修理飛機瞄準具,那麽,這麽多人到十四廠吃喝拉撒,光靠收代表的會議費是遠遠不夠的,要想方設法讓十四廠出血接待。廠領導早已麵顯難意,說車隊招待所已經承包,再用行政命令很難調動積極性。

 

  我決定打下三路,叫來車隊隊長和招待所所長,讓他們放心大膽招待和送客,列出詳細開支目錄,最後由我這裏統一支付。我特別關照車隊隊長,對空工的教員一定要用廠長的專車送客,費用高點沒關係,我曾多次到空工學習,每次都受到排擠打擊,這次一定要留下好印象。

 

  車隊司機幹勁很高日夜送客。那年頭在空軍各單位工作的工程師教員待遇都不高,看到這次由彬彬有禮的司機提包專車送站普遍受寵若驚。客人走光了,單子也來了,一共四千多元,我說你們先回去,我同領導再商量一下。我找到張主任,說這事隻有你老人家親自出麵了,過一會廠長書記來告別,就說這筆費用是十四廠讚助航空學會的年費。他們都是老關係。

 

  那天,十四廠的廠長黨委書記像吃了個大罰單,估計一輩子也忘不了。

 

 

                            01/15/2009

後記:我實在還想寫一點空軍的武功柳州大連修理廠,就看時間老人是否寬容了,那裏的後代網友期待中。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