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rst time tutor
文章來源: 歌兒2009-03-12 19:55:48

入了我這一行,似乎就意味著永遠沒辦法停下來。不知別的國家是否也是這樣,反正澳洲政府有整套的科研人員培訓經費,從PhD Scholarship, 到Post-doc Fellowship, 到Career Development Award, 再到Research Fellowship,上完一個台階,接著就要上下一個台階。最可恨的是,並不是每個入了此行的人都能拿到這些培訓經費,能拿到的,自然就是小臉發光,拿不到的,就灰頭土臉明年再試。試上幾年還是拿不到的,估計就該考慮改行了。因此上即便我自己不在意職稱之類,為了保住一個一摔就爛的飯碗,就不得不逼著自己努力做著向上的運動。

早在去年做Performance Review的時候,我的頂頭上司就給我肩膀上壓過石頭,暗示我如果那一年拿不到post-doc fellowship, 研究所最多也就能再養我一年,如果第二年還拿不到,我如果識趣就該走人了。那個時候我正水深火熱的被我的大部頭壓著,還要四處提交申請,求爺爺告奶奶的給自己的飯碗上保險,那種滋味實在是不怎麽好受。我當時倒也挺破釜沉舟的想過,這飯碗要真摔了,大不了姑奶奶換婆家就是了,不過畢竟現在的工作單位是自己喜歡的,單位的同事的國籍跟聯合國差不多的多種多樣,在這裏工作,背井離鄉的感覺不是那麽強烈,還時不時有機會假公濟私的回趟北京,這樣的飯碗,在悉尼並不是太多見的。

09年的開端還不錯,論文交了,還拿到了一個Fellowship,算是給自己的飯碗上了一年的保險,也給我灰了一年的臉上化了點妝,終於從‘包袱’的隊伍裏暫時解放了出來,對研究所來說我成了自食其力的人,我也抓緊機會鬆了口氣。

這口氣鬆的時間並不太長。沒過多久,我的導師,也是我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就又給我發了封信,鼓勵我申請明年澳洲國立心髒基金會的post-doc fellowship. 我回信說,我剛得到的Fellowship明年7月才結束,我現在申請的話,豈不是重疊了,不如我明年再申請吧。我的邏輯是,拖一年算一年。導師回信說,it is time to think about next year already. 你今年申請,如果成功了,你可以要求從明年7月開始再接受這項資助,人家不會介意的。

可見人家是半年閑人也不願意養,現在就要開始考慮明年後半年的工資問題了。如今全世界的人民都生活在一片風聲鶴唳之中,今天還有個朋友對我說,‘Nowadays, no news is good news’, 意思是,說不好哪天就被通知不用去上班了。在這種氛圍中,為自己的飯碗擔憂早就不是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情,我也就低調點,乖乖的繼續遞申請好了。

入了這一行,除了要不斷的爬向上的台階之外,還要不斷的開拓橫向的領域。社交能力在這個領域是有著非常重要之地位的。每次出去開個會,或者上個課,認識了新同行,總得盤問一下人家是做什麽的,研究興趣在哪裏,看看和自己是否有重疊,有沒有合作的可能。去年一年我被大部頭壓的對一切都失去了想法,今年這些事情就又都上了日程。跟幾個舊識聯係了一下,大概說了一下自己的近況,順便問問人家近況,表達一下合作的意願。其實我心裏也沒什麽數,到底要跟人家合作什麽,我是暗自希望對方能有一雙慧眼,看到我身上的閃光之處,好主動提出合作項目,我到時候隻要半推半就的談判一下合作細節就好了。不過我看大家其實也都差不太多,我收到的回複也基本上千篇一律的都是,願意合作,in the future. 沒人提出來什麽實質性的意見。直到上周才有個帥哥回信,認真的談了談他的研究設想,然後說,他很快要來悉尼,是否可以麵談一下合作的可能性。這還是第一次‘collaborate'這個詞,在我的詞典裏變得稍微真實了一點。雖然我的個人簡曆裏總說自己跟某人某人合作過,其實都是我老板跟人家搞合作,我隻是在後麵做個小跟班罷了,這次要獨當一麵去跟別人談合作事宜了,雖然還不知道是否可以談攏,我先緊張一下再說。

搞合作是這一行的重要一環,而且在如今這個年代,合作變得越來越重要了。誰也不想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搞出個東西來,然後發現別人早就在搞了,而且還比自己完成的早。這又不是商業領域,本身大家就是競爭狀態,誰先搞出新技術誰占領市場。在醫學領域,大家搞出來的學問本來就是用來共享,為人類造福的,經費有限,所以合作為上。當然合作這件事有利有弊,我就不細說了,反正在我以往有限的合作項目裏,我是看到過不少刀光劍影的。在學術領域一樣要懂得玩政治,我一向不會玩政治,所以這日子可以說是越來越不好過了。

好像爬台階和搞合作這兩件事還不夠讓我後悔入了這一行,或早或晚,我們都要開始誨人不倦的生涯。教書,一直是我腦袋上懸著的定時炸彈,早晚這個炸彈都是要爆炸的,這個我的頂頭上司早就告訴過我了。她在告訴我的時候半是同情,半是幸災樂禍的對我說,你早晚都要走這條路的,還是盡早開始吧。我當時對著她皮笑肉不笑的唯唯諾諾,心裏卻早已打了好多次的小算盤,估摸了一下如果不去教書,我還能混多久。在我的多元回歸模型中,我加入了我的工作年限,受教育程度,年齡,性別,國內外就業局勢等等相關變量,然後迅速得出結論,我的頭皮是一定要硬起來的,否則我必將老無所依。

不過教書,哪有人家說的那麽簡單。雖然這些年我的英文與剛來澳洲時相比是突飛猛進來著,但也隻不過是應付日常生活和工作,但要用英文去講課,我是一丁點信心都沒有。所以想了想,還是從tutor做起吧。在悉尼大學當流行病這門課的tutor, 帶著學生們一起做做練習,答答疑,從難度上來說應該是比教書容易些。基本上我用不著博大精深,深入淺出,隻需要知道練習題的正確答案,再多知道一個why就好了。

報名當了這個學期的tutor, 順利被錄用了,沒人考察一下我的流行病知識是否過硬,就直接給我發了錄用信,收到信我才知道,這每周兩小時的輔導課,竟然還發著過的去的工資,基本上一個月下來夠我買一套雅詩蘭黛護膚品了。這是額外收獲。

但自從知道了人家發著不錯的工資,我就又開始緊張了。自己那點水平,值得人家發這樣的工資嗎?我萬一教不好怎麽辦?萬一學生去投訴我怎麽辦?人家問的問題我答不出來怎麽辦?我緊張了幾天,最後安慰自己說,該怎麽辦怎麽辦唄。

我的第一次課在周四下午,在此之前有些組的輔導課在周二晚上。於是我打了個申請,要求去周二的輔導課旁聽。周二的旁聽給了我好大的信心,那個班的學生們都特乖,基本上除了回答問題,沒人問什麽奇怪的問題,有幾個自始至終一言不發,那個tutor也不介意,隻一味講的飛快,最後兩個小時的輔導課,一個小時多一點就結束了,大家皆大歡喜。

我於是又打申請說下周二再去旁聽下一節輔導課,想換個組,拓寬一下自己的眼界。我收到的答複是,另一個組的tutor很歡迎我下周去參加她的輔導課,不過因為她的組非常安靜,總是沒人說話,她希望我可以假裝學生,到時候幫她搭個下茬。我聽了心中竊喜,看起來這個組的學生更好對付,連問題都不答,肯定更不會提刁鑽的問題來搗亂了。隨機抽取的兩個組都屬於easy case, 我對自己帶的輔導課難免覺得放鬆了好多。

誰知輪到我的輔導課,氣氛還真是不太一樣。雖然剛開場的時候有點冷場,但後來的討論還真是十分的熱烈,問題層出不窮,學生們之間還一度展開了爭論,我也被生生問倒了兩次。

輔導課開場的時候我照例有點緊張,硬擠出個笑臉介紹了一下自己,然後照慣例讓學生們一一自我介紹,順便幫他們簽到。再然後就要來真格的了,我想出了個餿主意,讓大家輪流來板書他們上周學到的東西。上周他們學的是study type, 我算了算,每人寫一種,基本上一大半的人都得起來活動活動,這樣可以帶動大家的主觀能動性,我也不用暴露自己羞於見人的板書。無奈大家誰都不響應,我隻好尷尬的站起來,自己跑上麵去列明細。當然我隻負責列了第一條,就立刻打開了同學們的話匣子,大家爭先恐後的開始告訴我下一個study type是什麽,當我終於把所有的都列在了白板上,打算坐下來的時候,突然聽到一個我完全沒聽過的答案,我以為自己聽錯了,趕緊讓人家重複,重複完了我還是沒聽說過。我很懷疑是那個學生自己造出來的答案,沒想到其他同學也都認可的說,上課的時候老師的確提到了這種研究類型,但隻是提了一句,沒具體說,人家今天來上輔導課,就是想好好問問這方麵的問題的。

我當然隻是內在的偷偷麵紅耳赤了一下,表麵上倒還比較處亂不驚,跟他們說,看起來當輔導老師真是不錯,我還能學到我自己不知道的東西。等我回去好好研究一下,下次上課再來答複你們好了。大家當然也隻好作罷。

接下去我們開始做練習。某個好學的學生又給我出一難題,說隊列研究用於描述性研究的時候,具體能否給個例子。隊列研究在我看來完全不可能是描述性研究,隊列研究生來就是為了回答問題的,不是描述問題的。我立刻自信的跟他解釋,他弄錯了,然後簡單的解釋了我的理由。誰知此生說,我們的筆記上寫的明白,隊列研究就是可以用來做描述性的研究,比如說,描述在這段時間一件事的發展。我進一步解釋說,如果你想描述一件事的發展,你需要做的是很多個橫斷麵研究,而不是隊列研究。那個學生對我說的很不以為然,非要強調說老師課上講過的,儼然自己是個非常認真聽講的學生。誰讓我沒去上他們的課呢?別的同學也都不肯來救援我,好像那個學生說講過,老師就一定講過,我無奈隻好說,我回頭跟你們的老師確認一下,還是下周再答複你吧。

到這個時候我已經有點感覺灰頭土臉了。幸好後一半的練習做的還算順利,大家問題還是很多,但都是我能應付的了,所以自信心又找回來不少。想當年我坐在這教室裏當學生的時候,真是恍如隔世。那個時候tutor講什麽我完全聽不懂,同學們發言我更聽不懂,課前自己做練習的時候因為閱讀速度緩慢,做的可以說日以繼夜。現在自己坐在了tutor的位置上,對組裏那幾個一直把頭深深埋在練習冊裏,從來沒說過話的同學真是十分同情。我試著鼓勵那幾個同學說話,其中兩個還比較給麵子,後來逐漸加入了討論,隻有一個對我的鼓勵完全置若罔聞。下課後那個同學比誰跑的都快,讓我連私下聊上兩句的機會都沒有。

從教室出來,深感當個tutor的不易。課前要準備,課上要積極應對,課後還要查詢和答疑。所有的時間都加起來,我發現自己因此而來的外快,就一點都不顯得多了。:)

×××××××××××××××

晚上和兩個同事一起去看了The Reader。昨天看了Vicky Cristina Barcelona, 這兩部片子可以說風格截然不同,但裏麵又多少有些非常相通的東西。這兩部電影從不同角度和曆史背景闡述的都是人類情感的複雜性。看完之後,我隻能說,我相信這些在某種程度上有些變態的感情有其生存的土壤,我相信它們的存在,我卻永遠也不可能真正理解那樣的感情。

Kate Winslet贏得最佳女主角並不奇怪,看得出她為了這部The Reader真是付出不少心血,而Penelope Cruz因為另一部電影獲得最佳女配角也不奇怪,在那部電影裏她雖然直到後一半才出場,但她留給觀眾的印象,遠遠超過另兩位女主角。可能演情感扭曲的人,內心可以展露的東西比較多,給這兩個人提供了表現的機會,也是她們能夠獲獎的原因之一吧。

有些人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有些人知道,但那些以為自己知道的,過了一些時日,當生活中有事發生後,也許會發現,自己一直以為自己想要的東西,其實是那麽微不足道,而自己的內心裏其實有個很大的洞,也許永遠都難以填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