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末,像我們很關心時事的,每天看《新聞聯播》,就等著最後5分鍾的國際新聞。有個新聞我都能背出來——昨天,倫敦索斯比拍賣行,梵高的《向日葵》創了天價,最終價格4356萬英磅,聽說買家來自於日本,是一位神秘客人。畫麵上是一個50歲開外指點江山的拍賣師,下麵坐著都是雍容華貴的有錢人。我就覺得神秘、高貴、刺激,我當時想,要是做這樣一個拍賣行,在中國就是上流社會了。如果我要是做成了,我就是中國最大的古董拍賣交易商……所以講一代人的創業史,創新就是率先模仿。我到香港索斯比去學習,顫巍巍地拍別人東西,索斯比要知道來了強勁對手,才不會讓我拍呢。嘉德當年那麽小,如今不說是掘墓人,也差不多了。你看今年春季嘉德拍了21億,索斯比最多十幾個億。嘉德是中國和香港大中華區連續三年藝術品拍賣總成交量的冠軍。
崔岫聞:創建嘉德之前,你沒有接觸過藝術嗎?
陳東升:我在大學裏讀過《徐悲鴻傳》,讀過《梵高傳》,讀過一本小冊子《什麽叫印象派》。畢加索我知道,齊白石我知道,張大千我真不知道。改革開放的時候,各種思潮湧進來,我們跟藝術界一點關係都沒有,一個人都不認識,但我們很自信。我們有一個判斷,中國沒有的,我們第一個做就是行家裏手,所以辦了藝術品拍賣行。當初天天往外跑,去見靳尚誼、朱乃正等美院教授,那會他們都住在米家胡同的小兩居室裏。對當代藝術的了解,真正起步是從認識栗憲庭開始的,他1992年組織畫家去參加威尼斯雙年展,捧出了張曉剛、方力鈞這批人。從栗憲庭這條線,我才知道了星星畫派、85新潮、89現代大展。那時候這些藝術真是很不入流,當代藝術被另類看待。
崔岫聞:後來支持798藝術節和讚助泰康頂層空間,你的最初想法?
陳東升:我做當代藝術,最初就是一個簡單的動因。我記得一個故事。上世紀30年代俄國革命的時候,有個美國人很聰明,收了很多康定斯基的作品。這些作品當時不值錢,後來戰爭結束了,他把東西全弄出來,發了大財。其實那時候我看不懂當代藝術,畫得血淋淋的,我也不喜歡。但是我聯想到,中國當代藝術是另類,是反派,但是我堅信,這些藝術終究會被社會接受和承認,但重要作品全流到海外,這是我們的遺憾和失敗。所以我就堅定參與、支持和收藏當代藝術。我做泰康頂層空間,提供場地,一年做6個展,我有點救世主的心態,就是支持這些年輕畫家。你現在算是成功的藝術家了,還有更成功的,像曾梵誌,他也是武漢人,嘉德成立,給了他一張票,他拿了些禮物,高興得不得了。現在他還經常說,陳老板,我那時候最好的畫給你賣8萬塊還流標了,現在起碼得2000萬……
富了之後怎麽辦
您不覺得中國企業家和中國當代藝術家有一個共同的命運,他們現在都麵臨“富了之後怎麽辦”的問題?
崔岫聞:我不覺得富是一個標準,財富是個市場標準,藝術不僅要有市場價值,更要有精神含量。在中國當代藝術家中,我算是中間代,吃過一些苦,但比起王廣義、張曉剛他們有所不同,當年他們非常苦,他們是中國當代藝術的開創者。
陳東升:比如說我,講財富都是一個符號,沒意義了。為什麽你還拚命呢?我想再有15年時間,山外有山,把泰康做成全球十大保險公司,這個理想大不大?
不過這要說到另外一個問題,就是買藝術品,你買什麽樣的藝術家的藝術品?我覺得這藝術家像我做企業,人家為什麽買我的股票?就是你兢兢業業把這個企業當一輩子來做。其實畫家一樣的,我們是做你的收藏,過兩年你去拍電影了,你去開服裝店、搞模特隊了,買他畫的人就受傷害了。你不創作,你的藝術品(價錢)會掉,我投資你投錯了,就是這個道理。所以藝術家最大風險就是怕他們半途而廢,還有,藝術家是不是一輩子孜孜不倦追求他心目中的終極的東西。現在這些成名的藝術家,唯一要解決的就是這個問題,說起來容易,理論上很簡單,但不是很容易解決的。
很多藝術家都是一夜暴富。
陳東升:當年他們都是流落街頭,被趕來趕去的,現在這是社會對他們的回報,讓他們太驚喜了,沒有想到回報會這麽大。一年前,我去見張曉剛,他已經搬了,租了大倉庫,雇了不少人。藝術家追求藝術還是追求財富,說不清了。不過這也不是壞事。
崔岫聞:這兩年金融危機之後,很多當代藝術家也麵臨這個問題,原來市場份額占得很大,拍賣份額也很大,突然間沒有人買他的東西,原來是幾百萬,變成幾十萬甚至幾萬了。
陳東升:可能新藝術家被大家接受的速度會推慢。我們也是和藝術家一起成長,不是說像西方家族,已經有基礎了再來做的。西方藝術品市場有近300年了,我們因為社會革命,把這根線斷掉了,殘餘都去了香港、台灣,沒有他們,會更難。
中國的藝術品商業,好像發育得比主流商業更早。
陳東升:你這話問得很對。外國藝術市場是先有一級市場,畫廊繁榮,再有二級市場,拍賣行就是二級市場。中國由於改革開放,倒過來了,整個藝術品市場最先發達於拍賣,拍賣市場過分強大,把別的生意都吃了。現在慢慢開始有了畫廊,但還是不夠繁榮。在西方,拍賣行交易隻占整個藝術品交易的10%-15%。中國拍賣行太多了,交易額一年200億,這是一個畸形的後發市場,一個早產兒。藝術品市場也是一個江湖。沒有江湖,成不了氣候,登不了大雅之堂。這就是商業的價值。我過去哪裏懂商業,是藝術家教給我的商業。
藝術圈裏為什麽沒有反映企業家形象的作品?政治波普可以做,商人波普為什麽不行?
崔岫聞:藝術家和企業家是並行的關係,兩條軌道很少有交集。像政治波普,政治人物統治天下,體製對藝術家會有一個切身感受和體驗,你的生活或者說心靈是否舒服,如果不舒服會有一個矛盾的交集點,就會有對抗或者是對立,從而產生作品。但是我們跟企業家不是這樣的關係。
如果說你們還有個共同點的話,是孤獨嗎?
崔岫聞:孤獨是一種境界,一種別人無法體會的愉悅感。
陳東升:當一個人越來越成功,越來越成名,實際上他在走向孤獨,走向了寶塔尖,這種孤獨是存在的。孤獨的時刻也是一種美。什麽是孤獨?孤獨就是自我。我跟你如實講,年齡暗示是很重要的,五十知天命,我們不像年輕人死皮賴臉不達目的不罷休,現在事業很成功,也比較坦途,還有持續潛力。我們這時候有點順其自然了,做事更輕鬆,也能達到目的,這叫成熟。年輕的時候欲速則不達,速成願望強一些。這就是淡泊名利了。
藝術家在麵對商人的時候有優越感嗎?
崔岫聞:不會,藝術家和企業家有不同的價值觀和衡量標準。
陳東升:你不要說客氣話,我估計多少還是有的。我做這一行久了,認得的人多。不能說他們不行,但是頂尖精英還是少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