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文章不是懷念舊人， 我沒有見過他們。我沒有見過爺爺奶奶，外公外婆。 而我則是外婆的姐姐， 我叫她娘娘，帶大的。

寫這篇文章因為在新聞看到一條，說在英國的一對老夫婦，結婚很多年，年紀大了， 在養老院一起生活，太太走了，一天之內先生也走了。他們是一輩子恩愛的夫妻。

想起我的爺爺奶奶，他們也是這樣的。昨天是爺爺奶奶的忌日。

我在北京的時候， 逢到家裏長輩的生日和忌日（主要是父母的長輩），都會紀念一下。出國25年了， 幾個日子我會想念一下。 周末和媽媽電話，說11月有三個日子，我不清楚哪個是外公，哪個是爺爺奶奶的日子了。 媽媽告訴了我，說阿晴有心，爺爺奶奶自己的孩子們都不一定紀念， 你還想著。 我說，我隻是心裏想他們一下， 買一束花而已。我後麵的就不要指望了，小一輩的都不會了。

今年是爺爺奶奶走了35年。我非常清楚35年前的日子， 第一次看到爸爸哭了。後來香港的親人給我們報紙，看到爺爺奶奶的照片和全家族的名字。我和妹妹的名字還寫錯了。

爺爺祖籍廣東梅縣，我們是客家人，他年紀輕的時候鬧革命， 軍隊來抓，他親戚在軍隊做事，半夜趕緊跑來告訴他。爺爺真的是穿著背心和短褲就跑了，坐船到了南洋。他在家鄉娶過老婆，沒有孩子。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他最初在南洋作苦力，在橡膠園幹活，聰明能幹吃苦。再後來自己做生意，剛開始挑著擔子，在鄉下賣百貨，最後生意做得越來越大。

他在南洋也結識一戶人家，這家有華裔血統，到南洋有幾代了。這家的小姐嫁給了我爺爺，奶奶漂亮能幹。他們可能相差十幾歲吧。我還記得爸爸告訴過我， 奶奶的哥哥，他的舅舅，神經有問題， 一直是住在爺爺家， 爺爺養著小舅子，對他很好，最後送終的。 爺爺奶奶的感情很好，生育了十一個子女。爺爺在外麵能幹， 奶奶持家，一大家子相處得很好， 家裏有幾個傭人，都很聽話，他們的後代繼續在家裏做事。我九十年代初回過那裏，在爺爺奶奶的大房裏住過，幹淨整潔大氣， 荷蘭殖民地時期的房子。 那時候兩位叔叔和小姑姑還住在那裏。

五十年代末， 爺爺奶奶的7個孩子相繼回到祖國的懷抱，身邊隻剩下小孩子，可能還有一兩個還是後來生的。

爸爸16歲離開父母，回到中國。他從此再也沒有見到自己的父母。

我那個時候看到爺爺奶奶和小叔叔們小姑的照片，覺得他們穿得非常時尚，家裏很豪華，仿佛是另外一個世界。那個時代還是沒有改革開放，封閉的時代。

後來聽姑姑說，她又是聽小姑姑說，那天的情景。爺爺突然出事了， 送到了醫院， 後來情況穩定了， 醫院讓家人先回家。 下午，家裏電話，是醫院來的， 說爺爺突然不行了，走了。是叔叔接的電話， 奶奶在另外一間屋子。等到叔叔找奶奶時，發現她也走了。她身體一向很好，沒有任何征兆。

兩位老人生活了一輩子，不是那麽轟轟烈烈，男人養家，女人持家，養育了十一個孩子。在同一天前後都走了，相差不到一個時辰，之前身體都很好， 感情非常好。

在南洋的四個孩子，還居住在那個城市。在國內我的長輩們，有一些也都走了，他們終於在天上重見自己的父母。

那一天， 我第一次見到爸爸哭， 他是一個不流露感情的男人。

我沒見過自己的爺爺奶奶，唯一能記得是，爸爸教育我，也是他父親教育他的， 在經濟上， 吃二留八 （當時的觀點），讓孩子接受良好的教育， 做一個有文化的正直的人。 爺爺的孩子們都接受了良好的教育，都非常謙和敬業。

我買了紅玫瑰紀念我的爺爺奶奶，記得爸爸說過，奶奶喜歡蘭花。也沒有照片， 就拿一張今年8月在北海的照片，那幾天大海大風暴，安娜還是和我采了幾朵可以找到的花， 那一天是我娘娘的忌日，也是Madre Pascalina 的生日。 這束最樸素的花， 飄在大風暴的北海。

 


謝謝閱讀.

版權歸文學城博客安娜晴天所有，未經許可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