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跟美國內科醫生Robert見麵那天，剛好是美國國慶日。
其實，那天的見麵本身就是個錯誤。因為我們以為節假日見麵會
有更廣泛的話題，卻忽略了越是節假日，越有可能遇上麻煩這個
潛在的問題。
按照老羅的打算，他先開車來我住的地方，然後我們再去洛杉磯
的山頂花園餐廳吃晚餐看煙火。這個主意聽起來挺不錯，很浪漫
也很實惠。我們約好下午5點鍾他把車開到我的門口。
曆來的美國國慶日那天都會非常炎熱。那天也是如此。令我沒
想到的是，我對門的老外鄰居，是個市議員。他也是個規模不小
的工廠的老板。所以，他每年的國慶日，都會在家門前的大草坪
上舉行很有水平的宴會，每次大約宴請上百人聚餐吃飯欣賞音樂。
今年也是如此。從下午4點鍾起，我們住的那條街上突然間熱鬧了起來-
我聽到噪音時，立刻站在窗前向對麵的人家望過去。隻見碧綠的
大草坪上，已經擺好了折疊椅，一個幾十人的龐大樂隊正在準備
入場。而樂隊的另一端，也已經坐滿了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全都是盛裝打扮；在我和他家中間的馬路上，有很多正在走動的
人們和緩慢行駛的車子。總之，外麵現在已經是一團亂了。實際上，
這隻是我看見的一點點小亂而已。
4:30樂隊正式開始演奏。整個外麵所有的噪音立刻就停了下來，
隻剩下美妙的音樂聲了。5:00到了，我在窗前沒有看到老羅的身影，
令我覺得外麵人太多了，不是很放心。就到外麵去找找看，是否老羅
已經到了，卻擠不進來? 待我走到門前的馬路邊，才知道事情遠比
我能想象的要複雜的多! 除了已經坐在草坪上的那些人以外，整個
路麵上全都是人。我朝馬路的入口方向張望著，居然看到老羅正擠
在人群中朝我住的這個方向艱難的移動著。由於已經事前看過彼此
的照片，我和他同時認出了彼此。我朝他招手，他也舉起一隻手
回應著，算是打過招呼了。然後他向我做了個手勢，其意是，他要
去把車停好再過來。我點頭表示明白了。就在原地等他。
不料，我站在家門前，一邊聽音樂，一邊不斷向入口處張望，半個
小時過去了，沒見老羅走回來；一個小時也過去了，還沒見老羅
過來；我覺得很奇怪，就在人群中擠著往那邊走，一直走到了路的
盡頭，也沒能看見老羅? 但是卻發現馬路兩邊停滿了車（如果我
繼續朝外走一段，就會發現他可能遇上了哪種麻煩）。無奈之下，
隻好再擠回來，站在家門前繼續等。誰知道，一直等到7點鍾了，
老羅依然沒露麵? 這下真的令我吃驚了! 明明是兩個人互相打了招呼，
手勢也很明白，他去把車停好再過來?
怎麽就再也不見人影了呢?
終於忍無可忍，我撥打了老羅的手機，不料，手機是關閉的?
這個人太奇怪了? 事情也太匪夷所思了? 怎麽會在前麵完全正常
的情況下，突然發生如此變故呢?
我一直沒敢出門去，就整個晚上
呆在家裏，想等等看，會不會老羅在我睡覺前突然又從哪裏冒
出來了? 而對麵的宴會，也在8點鍾結束了。10點鍾後，我最後
一次打了他的手機，依然是關機狀態，我知道，今天晚上他是不會出現了。
第二天，我不想主動聯絡他，由他自己跟我解釋是最好的方式。
晚上8點鍾，老羅終於打電話來了: 嗨，你好嗎? 我當然很好了，
你呢? 昨天怎麽失蹤了? 唉，別提了，昨天真是倒黴透頂。。。
原來，昨天下午老羅把車開到我住的附近以後，由於整個入口的
周圍塞滿了車子。老羅不知道為何緣故，就暫時先把車子停在遠
一點的地方，自己步行往裏麵走。但是他走不快，路麵上全部都是
人與車。好不容易走到距我的地址很接近的號碼時，就看見我正在
遠處找他。老羅確定他沒找錯地方，就跟我打個招呼，準備回去把
車停好再過來。卻不料，才剛剛走到路口，就遇到2個警察正在
檢查出入的行人與車輛。老羅當然什麽也不怕了，被警察攔下來之
後，被問及他是來幹什麽的?
他就如實說了。其中一個警察要他
拿出駕照來，他一摸口袋裏沒有，就說在車上，這個警察就跟著
他去停車的地方看駕照。倒黴的是，偏偏那天駕照不在車上。警察
告訴他說，今天是某某市議員家宴請貴賓，特別要求警察前來值勤，
防範恐怖分子鬧事。任何一個在這個附近出入的人，都得出示身份
證件，如果沒有，就得去警察局等待核實身份。
倒黴的老羅開始時，仗著自己是美國公民，根本不把警察放在眼裏。
他告訴警察說，他是個名人，家住哪裏哪裏，今天不過是出門前換
了衣服，偶然忘記把身份證帶在身上了；現在跟朋友有約，所以
不能跟他們去警察局。但是，那兩個氣焰囂張的警察對他說，現在
是911之後的非常時期，警察有權以懷疑一個人跟恐怖主義有關而
扣留這個人。就這樣老羅被警察給帶走了。
在去警察局的路上，老羅還在氣呼呼地想，反正去了警察局也不過
是很快就能弄清楚他是誰，然後再回來跟我碰麵也不遲。哪裏能想
到，到了警察局才知道今天晚上夠倒黴!
整個警察局裏已經堆滿了，
從附近以同樣借口帶來準備核實身份的人!
那些可憐的出門沒帶
身份證的人啊!老羅想打個電話給我，但手機卻被警察暫時收走了。
之後就隻能坐在那裏慢慢等。最終等到向他問話，跟他居住的城市
警察局核實身份證資料時，已經是晚上11點鍾了! 還好，老羅所說
的所有資料，從地址，職業，家庭電話，到社會安全號碼，生日，
等等，全部對上以後，還要跟當地的警察局核實其它資料。等把
這些事情都確認無疑，已經快到12點了。
老羅幾乎是怒火萬丈的從警察局裏走出來的。由於時間太晚，手機
是拿到手了，但太晚了也不想再打電話給我。回到家裏就洗澡睡覺
了。第二天還得去上班，所以一直等到吃完晚飯才給我打電話。
但願我不要生氣。我的確是沒能想到老羅居然如此運氣不佳?
平時
一個心高氣傲的人，居然被警察給耍了一個晚上，還無處可伸冤?
我也可以想象，911之後，美國警察所賦予的神聖責任: 為了不放過
任何一個恐怖分子，寧可錯抓一千，也不能放走一個!
所以，很多
人就莫明其妙的遇上了像老羅一樣倒黴的事情。
老羅把事情解釋完了之後，我們又重新約了見麵的時間。幾天以後，
我跟老羅終於順利的進了餐廳，開心的坐在餐桌上吃起了晚餐。
席間，我們又把國慶晚上他被警察刁難的事情笑談了一會，雖然
是件很生氣的事情，但已經過去了，也隻能笑笑算了。
看著這個身材高大健美，知識豐富，幽默風趣的美國醫生，我忍
不住好奇的問他，為何幾十歲了，卻還是單身一人?
老羅聽了我的
話，臉色突然變得很陰沉。他低聲說道:
等吃完飯，我帶你去我家
看看，現在隻想吃飯，好嗎?
我看著他嚴肅的樣子，不再說話了。
（後來才知道，其實是我不小心觸動了他的痛處）
從餐廳出來，我們直奔老羅的家而去。他的家一看就是個典型的
單身漢之家。他雖然是個醫生，但是家裏的陳設很簡單。幾乎所有
的家俱都是白色的。白色的窗簾，白色的沙發，白色的桌子椅子，
白色的瓷磚廚房地麵，白色的床上用品，當然，連地毯也是白色的。
老羅隨手取了一個白色的杯子，在白色的飲水係統裝了一些水給我。
我們先在客廳的白色沙發上坐了下來，我盯著老羅的表情，猜想他
正在打算給我先說什麽?
彼此沉默了一會，我喝了一點水，把杯子放在了前麵的茶幾上。他
突然說，我先帶你去看看我的書房吧。我知道他可能是想給我看
一些東西，就站起來跟著他去了。
老羅的書房很大，巨大的辦公桌上，有電腦顯示屏，打印機，裝著
文件的塑料小筐子，以及一些零亂的東西在桌上；沿著牆壁的四周
掛著一圈裝在鏡框裏的文憑；4個很大的書架豎立在房子的兩端。
老羅從門口的第一張文憑開始跟我講起。
原來這個老羅是個讀了很多書的人!
那掛在牆上的各種文憑竟有
11個之多! 除了醫學的博士，還有其他學科的PHD博士，以及我
說不出來的碩士等等。我簡直無法想象，一個人怎麽能堅持讀完
這麽多的學位?
老羅把這些文憑介紹完了，就把我又帶回到了客廳。他打算把他的
故事，很認真的告訴我。不過，有些回憶是令人痛苦的。
當老羅還是小羅的時候，僅僅是大學一年級，他突然瘋狂的愛上了
同班的一個女同學。而這個非常漂亮的金發美女也很愛他!
在大學
一年級結束的時候，他向這個女人求婚，而她也同意了。暑假時，
他們去賭城結婚並瘋狂的渡了蜜月。那個時期的小羅，覺得自己
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開學後，他和她又回到了學校，兩個人還是非常甜蜜的過著尤如
夢境般快樂的日子。雖然也會因為一些特別的原因彼此分開短暫
的一會兒，但當他看不見她的時候，心裏依然是甜蜜無比的，就
好像她還在身旁一樣。這樣的日子實在是太美了!
小羅全身心的
投入在自己的小世界裏，除了讀書，其它的就全部他最愛的新婚
妻子了! 也許，人在那種太過幸福的時刻，是相對地有些耳聾
眼瞎的，對身邊的很多事情是反應不靈敏的。
幾個月過後，一天中午，美麗迷人的她從外麵回來了。她一進門
就興奮的向他報告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她懷孕了! 小羅也為這個
驚人的好消息歡欣鼓舞! 他激動的衝過去抱起這個他最愛的天使，
大聲喊著，我要做爸爸了! 可是，當他把她放下來的時候，天使告
訴他，BUT但是，孩子不是你的!
什麽?! 小羅突然間好像被人當頭打了一棒! 他覺得頭暈。他不知道
自己是否因為太興奮了而產生了錯覺?
他再追問她: 你說什麽? 我說
孩子不是你的! 小羅當場癱在地上，他突然間不會思維了? 他不知
道自己怎麽了? 眼前的這個女人，瞬間就從天使變成了魔鬼? 臉卻
還是那張臉，可是，怎麽就成魔鬼了呢?
他和她迅速的離婚，各自搬走了。小羅搬回了學生宿舍，又變成了
單身漢。而且從此除了讀書，不再跟人交往，尤其是女人。在很多
年的時間裏，女人對他來說，就是洪水猛獸化身的魔鬼，他厭惡
女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讀書，讀書，讀書。
就這樣，小羅從那時起，讀完了4年大學，他繼續讀醫科；拿到
醫學博士學位後，再繼續讀相關學位。就這樣從19歲，一直讀到
38歲成了老羅。他的心情終於平靜下來，他能夠開始做醫生了。
而且他還是個很出名的醫生呢!
聽完老羅的這番話，我知道他的感情曾經受到過如此深重的傷害，
我很難過。不過，也慶幸他沒有被擊垮，而且還完成了如此多的學業，
成為一個好醫生，這的確是不容易啊!
聽了老羅這些痛苦的過去，我覺得心情不太好。就跟老羅說，要
去院子裏走一走，呼吸一下新鮮空氣。老羅猶豫了一下，勉強
同意了我的要求。可是，我剛剛一走進院子，就立刻呆住了-
因為
在院子的一角，有個巨大的棚子，裏麵停著一架小飛機。我轉身
看著老羅，問他: 這是什麽? 他竟然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並未及時
回答我的問題。過了一會，他才說，唉，你怎麽專門喜歡找我的
麻煩呢? （後來才知道，是我又不小心觸動了他的另一個痛處）
嗯? 我有些奇怪? 他為何要說我喜歡找他的麻煩? 難不成這個飛機
也有故事? 我很好奇的圍著飛機轉了一圈，然後在飛機的一些部位
東摸西碰的。老羅沒過幾分鍾就拉下臉來，要我離開飛機，回到房
間去。我覺得這個飛機也是他的心病，就不再多說話了，跟在他的
後麵回到了客廳。彼此都不說話，沉默了一會，我說，你好像跟那
個小飛機很有感情呢? 老羅看看我，長歎一聲，開始講飛機的故事。
老羅很小就酷愛跟飛行有關的書籍，從上小學3年級起就練習製作
飛機模型。中學開始學習飛行。高中時，考上飛機駕駛執照，就
一個人單獨飛行了。不過，這種小型飛機安全係數不是很高，如果
在氣候不好，或者森林，山區飛行時，常常會發生意外。那時的小
羅，曾經幾次遇到險情，摔在山裏，均被發現的人報警後，才救回
一條小命。讀大學時，最後一次駕機去墨西哥遊玩，途中飛機出了
故障，連人帶機一同摔下山穀。警方出動直升機搜救，總算是沒有
葬身在無名的山中。但是，從此以後駕照被永久性沒收，再也不能開飛機了。
可是，老羅除了讀書，開飛機就是他唯一的愛好了。在忍無可忍的
情況下，他又買了這架小型飛機，放在家裏看著過癮。曾經很多次
想開上天去，但他知道，萬一出事，就得入獄，所以隻好放棄。
唉，這個老羅還真能折騰的!
我聽了他的故事對他的執著很是佩服。
覺得老羅是個很固執也很專一的人。但年少時由於沒有人生經驗，
而犯了第一次隨便結婚的錯誤。開飛機也是個很固執的表現，幾次
發生飛機故障以後，就應該停飛了，如果不是美國的一些硬性規定，
可能老羅現在早就睡在墳墓裏了。不過，我知道，固執的人也有其
它方麵的優點。
老實說，老羅是個各個方麵的條件都不錯的男人，怎麽會一直是個
單身漢呢? 我感覺他很回避談這個問題。現在離第一次的不幸婚姻
已經過去很多年了，那依然是老羅不交女朋友的原因嗎?
也許他對
自己仍舊很沒自信，可以感覺到，一個人不能愛自己的所愛，不能
做自己所愛做的事情（飛行），心境是多麽的無奈！但願他最終
能走出以前的陰影。
而我也很快就被他嚇的逃之夭夭了！因為他在送我回去的路上，
突然跟我說，嫁給我好嗎？我們現在就開車去賭城登記如何？
我想帶你去周遊世間！看著他神采飛揚的眼神，我知道他又回到了19歲。。。
畢竟人生的路，是美麗的，也包括淒美在內；它美在令人悲痛欲絕
卻依舊迂回曲折地前行，更美在它不知道在何時會峰回路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