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歌兒: 天堂裏有你悠揚的琴聲
文章來源: 亞特蘭大筆會2009-04-04 09:19:34


肖陽,又是清明了,總想在這一天以我的拙筆為你寫篇祭文。然而,滾滾紅塵林林總總的繁瑣人事,使我的筆仿佛鉛一般地重,終未能提起。 此刻,夜已深,萬籟俱寂,當我靜坐桌前,整理著萬千的思緒時,心中似波濤滾湧,竟不知何處下筆了。隻想告訴你,每到清明,我都會永遠地懷念你,追憶那段久遠了的、伴隨著我們花樣的年華,交織著我們的喜笑歡樂、悲苦哀慟的故事。這一天,我會一遍遍地讓你的音容笑貌、你的歌聲琴聲一如你生前般鮮活明朗,永恒不變地在我眼前曆曆再現。隻想告訴你,無論多少歲月的流逝,與你一道走過的短暫路程從不會從我的記憶中淡去。


初識你,是在一個異常寒冷的冬日。那時,父母們都剛從祖國的四麵八方匯聚中原,參加油田的會戰和建設。因為沒有自己的學校,我和大部分上中學的油田子弟被送到外地的兄弟單位去住校讀書。我們也沒有自己的醫院、郵局、商店甚至菜市場,買菜要到很遠的鄉下去趕集。寒假回家,你的名字不斷地被我母親和弟弟妹妹提起。雖未謀麵,我已知道有那麽一個天才少年,背著他心愛的手風琴熱心地為表演節目的大人和孩子們伴奏,演奏水平很專業,有譜沒譜的全能拉出來。那天,我和弟弟去趕集。我們頂著狼嚎般呼嘯的北風,冒著刺骨嚴寒,艱難行走在鄉間的土路上。狂風夾著黃沙塵土,好似一把把鋒利的小刀切割著我的肌膚,雙腳凍得疼痛鑽心。剛從南方到北方不久的我,頓覺苦不堪言。為分散我對惡劣天氣的注意,弟弟滿懷欽佩之情地又談起你來。他說你從幼兒園開始習琴,無師自通。凡能唱出的歌,就能記下譜,還自己作曲。又說你如何幫他們選歌、指導他們排練,為他們伴奏等等。不知不覺我們的步子也加快了,走過了大半的路。天寒地冷,路上幾乎見不到行人。突然,一串響亮豪邁的歌聲伴著淒厲的狂風卷了過來,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手握一杆鋼槍,身披萬道霞光,我守衛在邊防線上,為我們偉大祖國站崗、、、” 弟弟興奮地喊:“是他,就是他,肖陽!”漸漸地,我看清了正向我們走過來的三少年。居中的你是個高個男孩,正張著大大的嘴巴忘情地歌唱,見到我們,你的歌聲嘎然停止,臉上隨即綻開了陽光般的微笑。與我們意外的相逢使你看上去也很快樂,尤其是當你知道我也愛唱歌,在學校宣傳隊跳舞並擔任獨唱的時候。我們毫無拘束地由唱歌談各自的學校,從學校又說將來。你說你想當作曲家,我說要做歌唱家,弟弟說他要當科學家,說完大家都拚命地笑,那個年代我們居然還癡想著要成名成家。 天,依舊很暗;風,仍在吼叫,我卻不再感到先前的痛苦,視野裏隻看到一張非常陽光的笑臉和濃眉下一雙機智深邃的瞳眸。那年,我十三;你十五歲。


一年後,油田有了自己的第一所中學。我們這些孩子再也不用遠離父母,漂泊異地去求學了,你成了指揮部中學高一班的班長。我們班可謂人才濟濟,有善舞的“黑牡丹”,  喜朗誦的“小百合”,作詩的“才子”,拉提琴的“教授”,敲揚琴的“混血兒”、、、最出類拔萃的還數你。 成為同學後我才知,你不僅精通手風琴,拉大提琴、繪畫、寫作也都拿手,尤其是譜歌填詞。每次全校文藝匯演,我們班占盡風頭,因為我們的大合唱、表演唱、全都由你作曲作詞,是地地道道的原創。大合唱時,在你的指導下,全班傾巢而動,一人領唱,一人朗誦,男女同學分成二聲部,唱得氣勢磅礴,豪情滿懷。尤為難忘的是,當時油田一個野外鑽井隊(3249隊)被洪水淹了,工人們奮戰幾天幾夜保住了國家財產,被油田指揮部命名為“英雄井隊”。為此,你借鑒電影《英雄兒女》中《英雄讚歌》的風格創作了一首合唱歌曲《3249隊讚歌》,我領唱,“小百合”朗誦。 至今還記得那歌詞:“滔滔洪水唱英雄,長江黃河作合聲,三二四九硬骨頭,征服洪水傲蒼穹 、、、” 為表現鑽井工人與洪水搏鬥的艱難,你特意將“硬骨頭”從“骨”到“頭”猛地跨越了六度,“頭”再拉長四拍,後麵的“征服”仍在同一高度。如此大的跨度對嗓音剛過變聲期的我是個挑戰,一唱到那兒就覺嗓子發緊,擔心演出時會唱“劈”。你卻一直堅信,隻要多練我就一定能唱好。你說正因為了解我的音域,才敢這樣寫,你的信任極大增強了我的信心。演唱時,我像王芳那樣,腰間束一條寬皮帶,模仿著她的動作,唱得聲情並茂,輕鬆自如。演出獲得了前未有的成功,我因此得了個不壞的外號“小王芳”。看到你咧著大嘴滿臉笑容地向我祝賀,我的心都醉了。我們的合唱與其它精選出來的節目參加了油田的巡回演出。那時,無論平時排練還是正規演出,也無論是獨唱還是領唱,每當在舞台站定,我就會將目光投向坐在左側身為樂隊之首的你,而你飽含鼓勵與支持的回望隨著悠揚的前奏響起,總能使我很快地進入歌曲的意境中。同學幾年,我們共同經曆過多少次的演出,走過多少個地方—鑽井,采油,運輸,煉油廠,水電廠,機修廠、、、,經曆過多少的苦與樂,失望與希望,失敗與成功,真是往事如煙啊。


忘不了那個朝霞滿天的清晨,你送我一本手抄歌曲集,裏麵有許多你自己創作的歌。你青春的笑靨與當時的彩霞交相輝映,那麽深地印在了我的腦海中;更忘不了,我們到各自大學讀書前的那個夜晚,你送我一盤親自錄製的手風琴伴奏帶,那是我一生中最珍貴的禮物,也是我擁有的最早的“卡拉OK”帶。那晚,天上月亮也一定記住了你深情又明亮的目光、、、


你,在一個暑假匆忙地走了。許多天過去我都不能相信,一個如此年輕、充滿陽光和朝氣的生命會頓然消失於人世。我,不忍去看你被水泡腫的身軀,更不願麵對你放聲大哭。我要在你的記憶中永遠留下歌聲而不是哭泣。我無數遍地唱我們共同演出過的歌,任淚水流滿我的雙頰。那時,我才真切地明白什麽叫“長歌當哭”,因為那歌中有太多泣泣的哭啊!


後來,每當我唱起李娜的《有你的地方》時,雙眼就會潮濕。我堅信歌裏所唱的,隻要有心有愛,我就可以到任何有你的地方去。於是,我看到了,天堂裏的你依然在寫歌作曲,依然張著大大的嘴巴在歌唱;我聽到了,天堂裏依然有你悠揚的琴聲!